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南山君传》作者:南山君 文案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闻霖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架空历史,但其中的后宫妃嫔制度、官吏制度、货币制度、地名等均依唐制。里面的某些情节也可能给人熟悉之感,不过非唐朝史实。同时文化典籍等是至清朝的。 勾心斗角的后宫,风起云涌的朝堂,千变万化的形势,带你欣赏各位美男,寻找主角最后的归宿。 翩翩佳公子,温凉如玉郎。 胸有乾坤志,困顿于宫墙。 不好诗书礼,独爱星卜相。 本是多面身,不辨人鬼神。 历时近五年,中间断了3年的古风耽美之作,情节已大改,请大家笑纳。 先呈上<清水芙蓉>版,<肉色生香>版随后奉上。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宫斗 生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凌熙 ┃ 配角: ┃ 其它:耽美文,宫斗文,男妃文,生子文 第1章 楔子 南山君,源自前朝诗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诗。夏开国,后宫始设南山君,与东华君、北辰君、西陵君并列,史称后宫“四君子”。然夏建国百年,竟唯有一人被封为南山君,可谓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也。 民间有言:南山君子,绝世倾城。 乾坤阁有批: 翩翩佳公子,温凉如玉郎。 胸有乾坤志,困顿于宫墙。 不好诗书礼,独爱星卜相。 本是多面身,不辨人鬼神。 然正史记载不过寥寥数语,唯有野史说法不一,被后人争相传颂。 大夏武德八年八月十五日夜,下了一场瑰丽壮观的流星雨。 因是中秋阖家团圆夜,看流星雨之人不少。凡见者均称之为平生罕见,引来不少文人墨客吟诗作赋以歌颂。 这场流星雨起于南方天际,最开始掉落的是其中央最明亮的一颗星,随后瞬间消失在夜空,让人误以为眼花。但是顷刻间周围的小星陆续滑落,将深蓝的苍穹刺出一道道亮丽的口子。 这场盛大的流星雨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告落幕,在这之后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转暴雨,直到天亮才逐渐转停,令不少浅眠之人难以入睡。 但最令人惊讶的是,随后没几日便传出国丧通告,一张张明黄的纸贴满大夏各处:南山君薨,以男后礼葬之,举国哀痛,严禁声乐,违者杀无赦。 皇帝陛下一道圣旨,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色的幡帐,街上行人均不苟言笑,唯有私底下小声议论。 “南山君是谁?”有异乡人问。 “南山君你都不知道?”回话的人一脸难以置信,“你到底是来自哪里的?否则在我们中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南山君’之名?” “是么?”那人更加疑惑了,挠挠头四处询问。 很快便有人解释给他听: 原来—— 南山君不仅在大夏人尽皆知,更是中原地区近十年来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人物。原因为何,则说法不一。 “可惜这倾城男色却红颜薄命啊!当真可悲可叹。”说话之人青衫翩翩,摇头叹息。 “然而即便是正一品男妃,怎可以男后礼葬之,还是国丧……这恐怕不妥罢?”也有人质问。 只是这个问题恐怕除了当今圣上便无人能回答了罢。 上卷 第2章 (一)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前朝的诗歌仍在传唱,今朝的皇榜已召天下。 飘渺轩,全金陵最负盛名的酒肆和寻欢所。 酒是好酒,滴滴回味。 楼下缓缓而动的人流只朝一个方向而去。 那张明黄的纸,代表着最高的权力,代表着最高的权威,更代表着无数人的憧憬和渴望。 ——今年八月,全国选秀,凡年满十三至十八岁的未婚女子和年满十五至二十岁的未婚男子,均需登记,符合条件者于八月中旬至宫城进行复选。 大夏国在历经一次全国震惊的宣阳事变后的第一次选秀,在新君登基三年后的第一次大选,在全国科举后的又一次盛事。 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又有多少男子、女子深陷宫门? 男妃,一个令人何其无奈的身份。 冰凉的酒入口,熨烫着干涩的喉却暖不了周身的冷寂。 入宫非我所愿,如果可以选择,但求自由于天地,而非困顿于宫墙。 夜幕微深,我已辨不清南北,微有些踉跄地踏进家门,如此恣意放纵的一天,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父亲已在大堂,面容微沉。 看来我又惹怒了他。 见我摇晃着进来,不悦的皱眉,“让你出去就是喝醉的吗?如果又病了还怎么进宫?” 也不顾及仪容,我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父亲不必担心。” 看着我眼中的落寞,父亲也不再斥责,“这几日好好休息,切勿生病,入宫后一切都不由你了。” 我点点头,只觉心中凄凉,无力再听,“凌熙明白。凌熙累了,想先去休息。” 父亲也不再多说,只挥了挥手,“去吧。” 许是喝了酒,我也比往常少了些许顾及。突然转过身,我沉静地问,“父亲,您爱过母亲吗?” 他怔然,似是被我这个问题问住了。想了许久才突然想起竟被自己的儿子质问,不由板下了脸,“说什么胡话。” 我低着头笑了笑,不再言语,加快几步,终于进入了房里,一头栽到床榻。本想去看望母亲,顾及此刻模样,只好作罢。 我是谢家第三子。 我母亲是父亲的第三房小妾,原是江南名妓。父亲是当朝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参知机要。正妻是当今皇上的叔叔之女,明丽郡主,育有一子,谢凌皓,今年二十三。二房是吏部侍郎之女,也有一子,谢凌弘,今年二十。而我,谢凌熙,今年十八。三房中,只我母亲身份低微,为众人不喜。 大哥是金陵城有名的才子,玉树临风,翩翩风度。不久前刚刚高中,虽还没有被正式任官,但前途一片光明。 二哥不好仕途,终日流连烟花酒肆,然生就一副好皮囊,又好词令,虽一事无成,却受所有人疼宠。 而我,由于生来体弱,加之出生卑微,从小就不待人见。不过尽管如此,父亲对我的课业也甚是严格。常常将我们三人叫来考验,通不过便要受到惩罚。三人中我的才学并不突出,大哥是最优秀的,二哥虽志不在此然亦胜过我。我之所以如此,并非竭尽所能,反正我也无争强好胜之心,能得一方净土和一片宁静是我所求。 如今,这一方净土和一片宁静也将失去了。 “熙儿,圣上诏书已下,为人臣子必当谨遵皇命,只能委屈你了。”父亲无奈的话语犹在耳畔,对我却犹如惊雷划过,只觉轰鸣声不绝。 谢家人丁单薄,又无女儿,三子中我成了进宫的最佳人选。 无可奈何。 本朝不忌男风,达官贵人更是以有男宠为荣,三代帝王后宫之中也不乏男子。极个别男子身体构造与普通男子相异,可以受孕诞子,只是风险极高。本朝可收男子作妻做妾,一应礼仪俱与女子相同。只是,男男结合者只是少数,因此并不普遍。 父亲的良苦用心我怎能不知? 但是,谁能接受将大好年华尽葬深宫?穷极一生与他人勾心斗角、争宠争荣? 而那个人,是当朝天子,受万万人朝拜,操纵所有人的生死大权! 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恐怕人头不保甚至祸及全族…… 当今圣上是大夏第三任君王,文韬武略,被誉为当世奇才。他既是大夏的开国元勋,亦是李氏王朝的接班人。本是秦王,在宣阳之变中弑兄夺位,登基不到三年。 这全国的大选便是新君又一项新的决策。 我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为了谢家,也为了我的母亲。 母亲身体已大不如前,一年来身体枯瘦、缠绵病榻。我心如刀绞,但是却无能为力。若不听父亲安排,母亲未来的日子会愈加难过。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谢家,也不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家! 我虽是谢家三公子,却鲜有人知,终日与诗书为伴消解光阴。母亲能歌善舞,知书达礼,可是,随着容颜渐衰,早已失去父亲的宠爱。或许也正是如此,才会变得今日这般憔悴,曾经的爱恋也只变成今日的凄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前人的诗道尽了今日的悲,自古红颜多薄命,哪得郎心日久长?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开学啦~~~没想到我已经大二了,哎,岁月如梭啊! 大一算是荒废了,大二就好好努力吧! 今天去逛中国馆,其实本来是奔着地方馆去的,可惜地方馆没开,很遗憾…不过看过了也就没太大遗憾,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看其他展馆还人口密集,现在去已经少很多了,这算不算是后世博时代了呢? 今天更一章,下次就不知道啥时候更了,这次偶没有库存,现写现传的……偶尽量每周一章吧~~~ 201109-201604 没有删掉原来的“作者有话说”,只想看看我是从什么时候更新的,没想到已经近五年了。五年来心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整部小说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动,请大家从头开始看喔! 相信我,会让你们惊喜的~ 第3章 (二) 坐于妆奁之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仍是感到一丝彷徨和无奈。 门前父亲已站多时,看着我却难得微笑,“吾儿做事小心,虽不够狠辣,但亦不会出差错,为父放心。” 我恭敬的欲向父亲行礼,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无论心中对他是何感情,然终是养我之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总是感激的。 父亲走前几步将我扶起,也微微有些动容。 我除了因要进宫而使过性子,之前多年一直对父亲恭敬有礼,虽没有兄长们亲昵,终也没有闯过祸、惹过事。父亲虽对我常有冷语,但终没有打我、弃我。 我伤的,只是母亲。 “凌熙,临别在即,为父只能送你八个字:谨言慎行、用心谋断。” 我点点头,明白这是父亲临别的善言,便低声回道“凌熙谨记。” “若无争宠之心,不妨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此意倒与我内心所想不谋而合,我看向他,眼中深意自明。 知子莫若父。 临别前一刻,我来至母亲床榻,为她喂最后一口药。母亲体型消瘦,但容颜依旧美丽,见我进来合了下眼,强忍住忧伤,“熙儿,东西已备齐了?” 我点点头,“并没多少东西,都已准备妥当。” 良久无话,眼看药已喝完,母亲终于忍不住落泪,“熙儿,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在宫中可要小心谨慎,切莫有所差池。” 我点点头,“母亲放心。” 离开谢府,坐进选秀的轿中。我微微的拉开轿帘,只看到红白相间的城墙和头顶蓝白的天空。 看来,我已经进入了宫城。 不算宽敞的道,有几顶和我一般的轿,只听前面的几个小厮吆喝,便知都是选秀之人。男子与女子不同,虽然我们需在同一时刻进入宫城,但却不是同一个门。 只一会儿,拐了一个弯,就听前面的小厮对我说道,“公子,我们已经到了建福门,只过了这,便到大明宫的含元殿了。” 我点点头,重新抬头,果然看到道路宽敞不少,眼前一暗之后视野便一下子开阔起来,只远远的看到一座宏伟的宫殿坐落在三层大台上,东西两侧如巨鸟的翅膀一样,飞扬的是高大的阙楼①。气势磅礴、庄严肃穆,本是重大庆典和朝会之所,如今却检验我们这些选秀之人了。 当然,我们只能于其侧进行复选。 待下轿,已看到很多等待的选秀之人。在另一边则是一些女子,距离很远,看不真切,只看到各色彩衣随风飘逸,人数比我们男子多很多。 我心中叹口气,如此多女子和男子俱只为一人而来,而这么多人中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得到他的宠爱? 勾心斗角、风起云涌,都将从此刻开始了罢。 ①摘自《大明宫》解说词 第4章 (三) 大夏的后宫可谓佳丽三千,三千佳丽各有等级,层层而上、秩序严明。 至尊无上的便是皇后,统帅后宫,无人能及。然当今皇上只有王贵妃,居四妃之首,而无皇后,也算代为行使皇后之权。 女妃中正一品有四夫人:贵妃、淑妃、贤妃、德妃;正二品是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三品为九婕妤;正四品为九美人;正五品为九才人;正六品为二十七宝林;正七品为二十七御女;正八品为二十七采女;正九品为二十七奉仪。 男妃虽也设等级,但终没有女妃多,毕竟不是所有皇帝都能接受男妃的,往往很多男妃枯等宫中,一生蹉跎。 当然,也有不少男妃争宠吃醋,为得圣心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然终是少数。 男妃正一品有四君子:南山君、东华君、北辰君、西陵君;正三品是九贵君;正五品为九侍君;正七品为二十七选侍。由于新帝登基不久,后妃不多,故至今我皇只有北辰君一人,其余未满。 北辰君乃是先皇的宠妃,因为体质特殊,育有一子,所以受到厚待,永留君位。 所以,北辰君并不算是我皇的君。 不过,到底是不是,却不是我所能揣测的了。 带领的太监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跟我们说着一些注意事项。我来得不算早,排列又是依据报到时间先后,因此我排在中后。 男子虽然不多,但从我的角度推测此次复选少说也不下百人。 之所以说是复选是因为之前还有初选。 初选比较简单,但筛选性也很大。主要是登基、核对选秀人的身份。 大夏盛行胡风,虽较开放,然亦有严格的阶级划分。除皇族和高级贵族外的四大阶层中,士人的地位最高,商人的地位最低。因此,即使是全国大选,农、工、商出身的人也是不可以进宫的。 同时,初选还需要观相貌、查德行,只要有中人之姿,德行上也无大过即可。 经过这一轮,就可参加复选。 复选是选身体康健、熟悉礼仪,同时有一定特长之人。 男妃与女妃的最大不同就在于若男妃复选通过,就可以被封为正七品的“选侍”,而女妃若通不过复选,就会被遣返,剩下的也无等级,只是秀女。当然,若是复选当日便被圣上看中,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这些并不是我关注的。 “尚书令房友致之子——房胜泽” “礼部尚书崔良之次子——崔明朗” …… …… “中书舍人谢康第三子——谢凌熙” 零散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我了。 恭敬的走上前取了编号,然后站到一边。这是第一步核对身份,拿到编号。我们便被重新排列,二人一排,排的很长。这次的排列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按照身份来的。 然后我们被带到了一间不大的宫房门口。只留一个人进去,其余的都在外等候。 出来的有神色苦恼的,也有轻松闲适的,还有暴跳如雷的。 队伍不断向前,总有站在外面的人不断向里望,却遗憾看不到。至于后面的更是吵吵闹闹,中间部分的则比较安静。到底是男子,并没有女子般羞怯,或许大多数人也只是过过场,试问谁愿意处于这么尴尬的地位?不过也有些好奇的、渴盼的,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抵抗的了的。 没多久便已有几个聊开了,互道姓名,称兄道弟。 “宁翔兄,还记得在下否?” “哦,原来是充榕兄。呵,谦梁兄也在。” “是啊,幸会幸会。真是没想到。” “广敬兄莫不是在苦恼?” “建顺兄难道不是否?” “彼此彼此。” “在下倒是觉得幸莫大焉。” “腾伯兄一向潇洒,吾等望尘莫及。” “咳咳,永路兄过谦了。” …… 虽没有转头,也可以预见那些人应该都是熟识的。想到他们的对话,不禁莞尔,看来和我有一般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圣命难违矣。 这些金陵的贵公子大多都是次子,我虽不认识他们,但也可依刚才听到的姓名断定。另有一些来自地方,譬如那些寂静不太做声的便是。 很快,便轮到我了。 一个太医模样的人正坐在前面,向我微微点头,“公子请。现在由下官给您诊脉,请公子伸手。” 我依言而行。 良久,那大夫才捋捋须叹道,“公子体虚,恐怕常年抱恙吧?” 我点点头,静听他说。 “公子现在虽然身体无碍,然面色微有些苍白,身体也有些偏瘦,老夫给公子开些方子,虽不敢称能断病根,倒也能助公子好好调理,相信积年累月总能见好。” 我感激地点点头,这位老先生为人和善,一丝不苟,是真正的医者,也难怪刚才会有人气急败坏的出来,想必是贿赂不成。 “谢谢先生。” “公子言重了,老夫也只是依命行事而已。还望公子今后倍加小心,身体为重。” 我浅淡一笑,我的病我自是知道。由于体弱,普通的感冒风寒往往持续时间很长,好了之后也常伴咳嗽,确实让人苦恼。 见我并不在意的模样,老先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口气。 看样子身体康健上我是险险的过了。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项,我们之后又被带到一间房,相对之前的偏大一些。 每十个人进去。进去后便被脱了衣裳,检查身体各处,合格者才能通过。 待到我时还是忍不住紧张,从小到大也不曾在人前脱了衣裳,现如今却被这么多人看着,心中难免不适。 想到自己的身体以后说不定会被另一个人……忍不住抿紧了唇,更加难耐。 所幸检查之人还算专业,并未有甚不轨举动,最后看了我的守宫砂后便也结束了。 我松了口气,赶紧的穿上衣裳。想到自己刚才波动的心绪又忍不住自嘲,到现在还如此不沉稳,以后又如何应对宫中多变的局势…… 罢了,仅此一次吧。 礼仪上就简单多了,只消我们向几个内廷宫人行礼,回答一些普通问题就可。宫人们站在各处,从各个角度看我们的言行举止。 完成这项之后,就又排队到另一处,每个人依次表演。这一关尚不甚严格,世家子弟,哪怕是地方官员之子,多少都会一些技艺。或吹箫或唱曲,也有舞剑、弹琴,还有一些则即兴作诗,过者十之八九。倒不是真的各个都很优秀,不过这种主观性过强的技艺,只要不是偏差太大,加上家中有权有势,红包够多,自然能过。 我简单的用横笛吹了首民间小调,便也过了。 最后,我们被带到了蓬莱池。 此时才发现,在我身后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明显的感觉到安静许多,我不敢过多打量,只站在前面之人的身后,微微低着头,但也不放过内廷女官的声音。 “现在,恭喜各位主子,经过层层选拔,你们已经过了复试,过段日子就会被正式册封为选侍,等待皇上的亲临。”女官的声音清脆悦耳,但不急不躁、不卑不吭,显是有经验之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奴婢要在这里提醒各位,宫中规矩甚多,一着不慎,主子的安危难保。我们虽是下人,但在各位主子还未被册封为侍君之前,主子们的一切都有我们管着,因此也请各位主子们多多体谅。主子们现在所在是内廷的蓬莱池,等会儿我会带大家去主子们的寝宫:承晖殿,其他诸多事宜择空告知。最后,祝主子们身体康健,鸿运齐天,早日得宠圣恩。” 是的,那是个重要的日子……大夏的最高统治者将会来到梨园选看男妃并册封,中意的便会被册封真正的妃子,不中意的仍是选侍之身,只有在未来的日子期待幸运的垂青。 注:1、本文的女妃等级是依唐制,但略有修改(唐朝册妃大多由皇帝喜好决定,有些妃位会空缺)。男妃等级是本人自创,没有可考究的典籍。 2、唐朝时选秀没有等级之分,即使庶民之女也可进宫,至清朝时,只有满洲旗人之女才可参加选秀。文中选秀的等级之分只是情节需要,与唐朝无关。 3、文中宫殿名大多为杜撰,请勿深究。 男妃等级: 正一品:东华君、南山君、西陵君、北辰君(四君子) 正三品:贵君(九人) 正五品:贵君(九人) 正七品:选侍(二十七) 女妃等级: 皇后 正一品:贵妃、淑妃、淑妃、贤妃 (四夫人) 正二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三品:婕妤(九) 正四品:美人(九) 正五品:才人(九) 正六品:宝林(二十七) 正七品:御女(二十七) 正八品:采女(二十七) 正九品:奉仪(二十七) 第5章 (四) 就这么一轮轮,到结束时竟已是晚上了,简单的用完膳食我便早早躺到了床榻之上。 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果真是离了家,我竟失眠了。 想着未来不确定的生活,内心难安。 起床洗漱完毕,我又用妆奁上的胭脂水粉和眉笔在脸上细细琢磨,本光洁无瑕的脸已变成了面色暗黄,满脸雀斑的模样。 昨日出门之后也做了简单修饰,只没有今天化的细致。 我对自己的妆容很满意,既不让人太过反感,也不容易让人看出我之前的容貌,这模样若在人群中是断不会被人记住的。 如此我才终于放心出门。 昨天来时不曾细看,如今一看才知皇宫之大。只一其中的承晖殿,便用了我两个时辰才走完。只见宫廷楼阁错落有致,鸳鸯戏水,欢快非常。最后来到碧波阁,见已有好些人在。 既然无可避,我也慢慢走向他们,微笑道,“各位兄台,在下谢凌熙有礼了。” 坐于亭台中央的几人转过头也笑着回应,“谢兄哪里话,俱是屋檐下,何必见外。” “就是就是,凌熙兄难得出来,昨日我们兄弟也于此处观景作乐,却独少凌熙兄。” “妙极妙极,凌熙兄请。”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煞是热闹,我与他们寒暄几句选择了一处视角不错的地方坐了下来。 刚才和我说话的便是王谦梁、莫腾伯、宁翔等人,具是来自京畿,几人从小玩到大,感情甚好。 男妃毕竟与女妃不同,纵使宫中规矩甚多,也不会一直待在闺房,总还是忍不住向往自由。若遇到志气相投的便很快熟络,说笑一片,岂会将这小小四方天地放入眼中? 只是如今身为选侍是这番,此后各人身份参差,是否还能有今日这般随意无所拘束,便是两说了。 然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只想在这宫中默默度日,与世无争便好。 凉亭外还有几个人,一个在舞剑,身旁还有个相合之人。再不远是一抚琴的,湖边还有几个。望着那些身影,当真是姿色万千。有活泼灵动的,也有沉稳内向的,有艳丽妖冶的,也有清淡素雅的,还有威武轩昂的……姿态各异,但俱是世家子弟,风采出众。 在凉亭中稍坐一会儿我便决定回去。我不喜人多,平时也甚少走动,在宫中更是时刻提醒自己低调行事,切莫卷进是非,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慢慢沿湖走,只见一人正专心下棋,手执白子久久未落。我离的不远,可以看清整个棋局。 我不爱吃喝,不喜打扮,自认无欲无求,却独对下棋与书籍兴味甚浓,如今见有人独弈,忍不住来了兴致,内心大赞,果真精妙! 黑子气势磅礴已兵临城下,将白子团团围住,只差一步即可直捣黄龙,而白子无论走哪一步都是折损之命。再看整个棋局也是错综复杂,不怪乎无对弈之人,如此对手可遇而不可求。 见此精妙棋局便忍不住走上前缓缓落坐,“兄台,可否容我落子?” 对面之人正专心思索,并未看我,只是点点头。 我将白子下于一处,等他应对。 他看着我下的位置,摇摇头似不赞同。我内心暗喜,等他继续下。 果然,我下的那个白子包括周围的几个守护的子均被吃掉。但是如此,另外一颗至关重要,本已是束缚不得动的白子终于活了,迅速突出重围,成了支新生力量。 他颇为惊讶的看着逆转的棋盘,投来赞同的眼神。 印入我眼帘的是一双如墨的深眸,那是怎样一番惊艳的风采?清秀的五官漾着浅淡的笑意,似是道温和的阳光照进心中,让人忍不住回应。 他看向我的眼中一抹疑惑划过。约莫是在猜测我这副模样竟也能复试通过而不可思议吧。 又下了一会,依然难分胜负。直到快到午时,他才舒展双眉,笑着看向我,“在下崔明朗。” 崔明朗?这名字父亲提过多次,经常拿他与我们作比,以此勉励。 我挑眉,已不自觉脱口而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莫不精通,六岁能诗,八岁成文,十岁太子伴读,十六岁金科状元……” 犹未说完,传来对面之人的低笑声,“虚名尔,惭愧、惭愧。” 我亦一笑,“虚名也好,真才也罢,今日一见,在下折服。” 崔明朗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曾有心与他结交,可惜命运蹉跎,。如今却是在这后宫中一起成为了男妃。 当真有趣。 他收住笑,站起身,“既如此,兄台可否告知名讳?” 才猛然想起自己失了礼数,“在下谢凌熙。” “凌云当空,熙熙阳春,兄台好名字。”再看向我时眼中一抹惊艳划过,“在下听闻中书舍人谢康长子谢凌皓才情俱佳,次子谢凌弘风流倜傥。不曾想第三子还有如此精深棋艺,令人佩服。” 我惊讶的看向他,内心震撼于他对我们谢家的了解,连忙道,“在下只是棋痴一名,明朗兄谬赞了。” 他唇角微扬,走进几步在我耳边道,“改日再找你切磋,如何?” 我心下一喜,为自己这么快便找到一个对弈之人而欣喜,兼之崔明朗风采出众,崔家又是有名世家,我与崔明朗交好实在有百利而无一弊,忙点头道:“明朗兄切莫食言才好。” 不过见他对着我的脸看了有一会儿,眼中有一丝疑虑,我内心还是有些紧张不安,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回去后,我又微微改了妆后的容貌,力求自然。今日崔明朗或许看出了一些,以后与人交谈还是要小心为上,尽少抬头才是。 第6章 (五) 此次选秀之人均如此出众,确实超出我想象,能看到京中小有名气的崔明朗,我亦无所遗憾。 我虽不喜与人结交,但对于崔明朗仍忍不住存了些许亲近之意。幸而他亦是一个温柔至极又博学之至之人,与他攀谈也令我枯燥的宫中生活增色不少。 “来来来,今天我们难得相聚于此,今日定要不醉不归!”面前站起一个穿着浅绿宫袍的人,叫房胜泽。 房家乃金陵四大家之首,父亲乃尚书令,深受皇恩,是此次选秀之人中最受瞩目的一个,亦是许多人攀附的对象。 我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太过逢迎,但亦不敢冷落,此人日后必定会深受皇恩,不可得罪。 重新把视线移回餐桌上,各色珍果佳肴看得人眼花。平时我们自不会吃得这么丰盛,但今日不同,加之所有选侍聚集于此,因此御膳房比平时更加尽心,毕竟说不定明天哪个选侍就一朝受宠,成为从此需仰仗之人。 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在皇宫里更能体会到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 大夏国不仅善于歌舞,其饮食等也是闻名于世。或许是地处中原最南,风景如画,和北梁与西秦比,政局稳定,人们生活安逸。 只一会儿,金齑玉脍、白沙龙、剔缕鸡、热洛河、石首含肚、乌雌鸡汤等已先后摆上了桌。桌上的菜汇集南北,风味不一,偏又式样别致,让人不忍破坏。 大家一边畅聊一边喝酒吃菜,一时欢乐无限。 我只就近夹了几道菜放入碗中,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 席间吵闹,尤其是司马青岩的“太和饼呢,我的太和饼在哪里?”让人忍俊不禁。司马青岩是所有人中最小的一个,今年十四,依然是一副小孩心性,但皓齿明眸,生的很是俊俏,加之他时常如孩童般与人撒娇,令人难以拒绝。 “司马青岩,尝尝这个如何?里面的材料和太和饼中的相差无几。”酒过半巡,坐在司马青岩对面的樊建斌夹起一个盘中精致的美食放入司马青岩的碗中。司马青岩快速的夹起放入口中,使劲的嚼了嚼皱着眉不说话。然后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眼中流露一丝惊喜,然后又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笑眯眯的说道,“没想到还不错嘛。” “那是自然。”樊建斌哈哈笑,“我看你喜欢这太和饼想必也是喜欢它的山药的香甜。偏我们这一桌多是炙烤类的食物,所以才不能让你开胃。” “对对,正是正是。”司马青岩不住点头。 樊建斌的父亲是大将军,手握兵权,为圣上打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一看他的体型,高大魁梧,定是习武之人。但眼神间有一丝凌厉和阴鸷,让人不敢接近。许是都来自地方,樊建斌与司马青岩格外投缘。 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不久便要面圣了,不知诸位有何准备……”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景善。肤色白皙,有一点江南人的腼腆和娇柔。 林家乃小户,林景善虽是嫡出,却不如房家一个庶出,在一众男妃中便显得没有优势。 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和羞怯,我可以想到他的心思。 只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在林家都得不到的宠爱,这汲汲后宫便能得到么? “有什么可准备的?”樊建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都是男子,难道还要作女儿之态搔首弄姿一番么?” 此言虽并无恶意,却不免直白了些。 林景善红了脸,不敢再做声。 正在气氛有些微妙之时,崔明朗却忽然笑了一下,平静道,“既入宫为妃,便不再是家里了,诸位还是要谨言慎行为好。” 崔明朗轻慢的语气,眼睛却是看着樊建斌。 樊建斌不在意地继续喝着酒,连眼睛都未抬。以他的性格,想来是极轻视男妃的身份的,如此委曲求全,想来以后不会平静,还是要离他远些好。 崔明朗话音一落,还是得到不少赞同之声,可见其在男妃中已有一定威望。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道,“说起当今圣上,真可谓文武双全,这大半个天下都是陛下打下来的。” “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人嗤笑一句,倏尔又眨眨眼,“我们想听些秘闻轶事……” 此话题一起,席间沉闷的气氛消散不少,看来无论男女皆有好奇之心。 于是便有人清了清嗓音,“听说过十八里亭么?” “十八里亭怎么了?”有人疑惑地问。 “一看便知道你是来自地方的,在京畿这十八里亭可算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另外一个会心一笑。 问的人颇感兴趣,“哦,说来听听。” “据说皇上还是秦王殿下时北击大梁,得胜回朝,在入城前的十八里亭遇到一个追求者,此人弹得一手好琴,只可惜丑如谢无欢。” 谢无欢是天下至丑,面目惊悚,身形鬼魅。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百姓凡遇不听话的孩子,都会用谢无欢去吓唬她:“再哭便让谢无欢抓了你吃掉。”以至于明明一个人,愣是成了一个妖。 “哦,如此倒是可惜了,想必没能令秦王殿下驻足吧……”有人感叹道。 其他人也均是笑了笑,答案自明。 因为这个有趣的故事,十八里亭四个字便成了不自量力的代名词。若有人说:“你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简直就是十八里亭”,那便是很含蓄地告诉你,你真是不自量力。 我微微一笑,便听到另一边房胜泽的声音,“皇上出身尊贵,又见多识广,一般美人尚且不会入眼,何况是天下至丑。” 其他人认同地点点头,然后有人道,“此次选秀美人众多,想必总有几个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微妙,有苦恼的,也有平静的。前者如樊建斌,后者如崔明朗。 还有的则是喜悦的,只见房胜泽手中描金折扇一挥,笑的气定神闲,“这是自然。” 司马青岩随即拍手附和,笑道:“房哥哥若有朝一日得了恩宠,可要照顾青岩哦!” “好说好说。”众人一笑,因房胜泽的自信从容和家世地位而热络不少。 能受宠之人显而易见,男子之间虽没那么多勾心斗角,但是攀比笼络还是有的,经此一聚,已三两成群,未来格局隐隐欲现。 我浅抿一口酒,在这谈笑风中保持着平凡而沉默的自己。 第7章 (六) 第二日,我早早的便被教引小太监吵醒,“哎呀,我的天哪!选侍您怎么还睡着呢!其他选侍都排着队等张大人作画呢!” 我睁开朦胧的眼,感觉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劳烦公公提醒,在下这就起来。” 是了,面圣之前一般都会命画师作画先令皇上过目,若有中意的皇上便会在面圣时留心些,否则这么多选秀之人一一看过去只怕会挑花了眼。 因此今日作画便十分重要,怪不得这么多人早早的就去了。 我不欲被圣上选中,自然不放心上,故而日上三竿依然蒙头大睡。不过既然教引小太监来催了,我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太过怠慢反而显得突出。 以最快的速度化了妆容,在昨日的基础上令我的肌肤看上去又暗黄了几分,细瞧无恙之后才放心的出门。 今日特赦在御花园取景,待我到得御花园之时,已看到长长的一排队伍。有一选侍正在一旁摆着姿势待画师入画。 微微走近,看到他额间隐隐的汗珠,便知已站立良久,只是眉眼的喜色并未藏住,配着这身后的景色,倒也是个美男子。 我走到队伍后面站定,细细一瞧,这么多选侍中,我竟是最后一个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面前转过身的几个选侍微笑。 却听到其中一个匪夷道:“长这么丑竟也能被选中当选侍,真是白瞎了。” 另一个啧啧道,“现在的复试官随便一点银子就能打通关系,如你我这般凭美貌被选中的又能奈何?” “可惜我竟要与这种人同住承辉殿,真是可气。” “宁荣兄不必难过,待今日画师作画完毕给皇上过目后,定能被留下。” “哎呀,你真是……”两人互相推搡说笑着。 我心中无奈的叹口气,并不为他们讽刺我而难过,只觉好笑。这两人自负美貌,殊不知排在队尾,画师之前已画过许多美男子,早已视觉疲劳,这画作又能好看到哪里。 轮到我时,画师几乎头也不怎么抬,匆匆几笔就大功告成,令我着实惊叹他的速度。 我心中暗喜,没有银两,也没有姿色,又排到最后,自然草草了事,如此应该是不会引起皇上过多注意了。 几日后,终于到了梨园面圣之时。 一路上男妃三三两两地走着,我一个人低着头慢慢走在后面,本想不引人注目,却听得身旁几个人的议论声:“此次选秀真是出乎意料的大啊!你瞧那日复试结束后留下的女妃,少说也不下百人吧!” “可不是……与女妃一对比,我们这三十个男妃几乎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可见圣上还是更喜欢女妃多一些。” “这是自然,你何曾听过圣上宠幸男子?” “这倒也是。不过没想到崔家小公子也进了宫,你说圣上会另眼相看么?” 另一个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呢,崔选侍的才情自是无双,若论美貌,那还是上官温雅。” “可惜上官温雅没有入宫,否则咱们这些男妃中又有谁比他更美?” “上官温雅有这般美貌么?与缥缈轩的夕颜比如何?” “这如何比较……一个世家公子,一个青楼歌姬,比不得的。” “说的也是!不过崔选侍绝非池中之物,我看此次面圣他极有可能获圣上垂青,你信不信?” “你这般肯定?我看应该是房选侍才对,我们这些人之中唯有他家世地位一等一的。” “不如我们打赌如何,我要是赢了你可要为我端茶倒水。” “好啊,若我赢了,你准备好在众人面前对我鞠三个躬,叫我声爷爷!”另一个不甘示弱道。 前者闻言气得鼓起了腮帮,两人因一个小小的赌注而有些摩拳擦掌。 而成为他人赌约的崔明朗和房胜泽走在最前面,两人正交头在说着什么,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我失笑地摇了摇头,倒是有些好奇什么事令房胜泽激动地红了脸,崔明朗神色也有些不同。而他们身后的司马青岩则一脸好奇之色,旁边几个人亦是一脸期待。 我稍微加快了脚步,跟上了他们,便隐隐地听到了“乾坤阁”三个字。 乾坤阁位于西秦,名声却响彻中原,是与玄机楼齐名的神秘组织。只是后者做的是杀人的生意,令人不免心惊,前者却是令许多人神往。 这本是江湖之事,甚少牵涉朝堂。但乾坤阁每十年出一个预言,百年来次次皆中,无一例外,故而在三国中甚有威望。 “房兄确定消息属实?”崔明朗问。 “当然,这可是千金求来的。”房胜泽骄傲地拍拍胸。 他身边的司马青岩好奇地偏过头,“乾坤阁十年才出一道预言,没想到今日已是十年后了。房哥哥快说说是什么预言?” 房胜泽看一眼淡笑不语的崔明朗,慢悠悠地笑道,“这次的预言你们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他如此一说,身边的几位选侍更是好奇了,沈充榕忍不住问道,“有这么玄乎?” 房胜泽悠闲地卖着关子,有几个性急的更是使劲地催促道,“到底是什么预言呀?” “房兄倒是快说说啊!” 虽在宫中不到一月,但生活平静而乏味,如今有了这个话题,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热络的讨论。 正在众人一脸期待中樊建斌却不认同地泼了一盆冷水:“乾坤阁的预言也不可尽信,国家大事怎可由一个江湖组织来决定?” “但是百年来乾坤阁的预言从未失言过啊!” 司马青岩回道。 房胜泽亦点点头,认同地说,“青岩说的不错,樊将军若不信,如何解释乾坤阁十年前的预言?” “十年前什么预言?”林景善懵懂地一脸好奇之色。 他这一问,房胜泽也是惊讶,不屑道:“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竟连乾坤阁的预言都未曾听说过。” 林景善顿时红了脸,我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轻声道,“乾坤阁十年前有言:白狐国灭,赵夏易主。将军李氏,鼎盛千秋。甚至还依时局新制了三国势力图,我们大夏将一跃成为中原大陆第一强国——如今皆被言中。” 虽然命定之说玄之又玄,但是乾坤阁能作此准确的预言并一一实现,不得不令人惊叹,也难怪那么多人翘首以盼新十年的预言。此预言一出,恐怕又要引起天下波动了罢? 抬起头无意间看到房胜泽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连忙又低下了头。 房胜泽轻了轻嗓子,挑衅地看了一眼樊建斌,“如何?樊将军如何解释?” 樊建斌撇嘴,“怎不知是乾坤阁提前得到了我大夏时局动荡的消息呢?皇上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自小便文韬武略,美名远扬,乾坤阁也只是依附名势罢了。” 樊建斌出身武将世家,自然不信这等玄秘之事。 不过房胜泽已不再理他,在其他几个选侍不停的催促下,终于不再卖关子了,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嘻嘻道:“乾坤阁此次预言无关国事,只关……” “只关什么?”司马青岩好奇地睁大眼。 我看着他好笑的表情,不禁与崔明朗相视一笑。 房胜泽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地清声说道,“只关风月。” 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声音清脆:“倾城男色,冷傲天下;若水之北,南山之南。” 说话之人是一直笑看众人谈论的王谦梁。金陵四大世家的王家三公子。 “你你……”就这么被抢去风头,房胜泽气的涨红了脸,“王谦梁,你在宫中也要与我作对吗?” 王谦梁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笑话,你以为就你们房家知道这消息?我们王家昨日便已知道了。” “哼,本公子自然也是昨日就知道了。”房胜泽连忙也接口道。 崔明朗温和地摆手止住他们,“别吵了,谁先知道有什么关系,倒是这预言挺有意思。” 众人这才都把注意放到了预言之上。 “确实有意思。”我亦忍不住点头。 这还是乾坤阁第一次出这种预言,不知是不是乾坤阁之前的预言得罪的人太多,生意要做不下去了,所以才用男色惑人……我不由恶意地想。 “倾城男色,冷傲天下。这预言可也真够狂的。”司马青岩吐吐舌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多么倾城的绝色呢,何况是男子。” 房胜泽亦认同地点点头,“据我所知,便是缥缈轩的夕颜,也没有到倾城这一说。” “夕颜还不够倾城?”插话的是莫腾伯,非常不满地看着房胜泽,“还请房选侍莫要嫉妒。” 房胜泽一听嫉妒两字,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便是身姿再如何出众,外人也不知是真美还是真丑。说不定长得如谢无欢呢!” 他一说谢无欢三个字,周围的人纷纷掩手笑了起来。 “你……”莫腾伯愤怒地红了脸,“你怎可拿夕颜与谢无欢并列,简直……简直……”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形容词,却被房胜泽取笑道,“腾伯兄这么紧张做什么,在下知道你喜好风月,常去缥缈轩小坐,不过如今入了宫,还是收收心为好,夕颜公子可不知道腾伯兄已经入宫当男妃了呢。” 他此话一出,顿时笑声一片,腾伯愣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此处在说话,另一边的崔明朗却在沉思,然后轻声分析道:“若水之北,南山之南。北梁有若水,乃北梁的第一水脉,这倾城的男色是指居住在若水之北的男子吗?然我南夏并无南山,如何会有南山以南的男子?亦或者若水之北指的是北梁名为若水的男子,南山之南指的是我南夏名为南山的男子?” 我心意一动,又见崔明朗探寻地看了我一眼,便微笑道,“明朗兄分析的有道理,又或许这南山并不指名为南山的男子,而是我大夏后宫的……” 我话未出口,房胜泽便也像想起了什么,立刻接道:“南山君!没错,应该是我大夏的南山君!” 众人一听也不禁点点头,觉得有点道理。 司马青岩忍不住拍手道,“若真是我大夏的南山君,那岂不是就在我们这三十个人中?”他站起身围着众人走了一圈,摇摇头道,“美男子是有,但若是倾城的男色……那便是非我莫属了。”他颇为天真地哈哈一笑,浑不介意此话会引起多少不满,我却为他率真可爱的话语而忍俊不禁。 果然,立马遭到了房胜泽的一个爆栗,“哼,有本公子在,当然本公子才是倾城男色啦。”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冲淡了不少即将面君的紧张气氛。 若不是身处后宫,这些世家子弟在宫外便应该是如此的罢。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梨园,众人收起了玩笑之心,正了正神色,整齐地立在一侧侯君。 偌大的梨园,正中间和右方均是秀女,男妃只在左侧占了一小块地。男妃与女妃之间界限分明,相隔较远,就像中间有道沟壑一般,彼此互不交涉。 等了许久并不见皇上的御辇,正在众人有些松动之时,忽听得远处有模糊的声音传来,抬起头时远远的看到一队人走近,为首的是两名男子。其中一个一身龙袍,另一个却简洁的多,但服饰依然华丽精美。他们身后则是几个打扮华丽的女妃和一个穿着朴素却容貌雅致的男子,其余的则是侍女和侍从。 “皇兄,今日是你选妃,为何召臣弟来?”敢这般说话质问天子的,当今天下也没几人,因是当今八王爷恒王无疑。 我因是站在最后两排,离他们较远,只模糊地看到了他们的衣袍,看来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 心中不自觉有些紧张,却听到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与恒王清越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低沉中带着丝漫不经心和不可违逆,“皇弟有异议?” “哪里,臣弟不敢。”恒王连忙应道,可以想象他在说这话时可能会暗自瞥嘴,我便忍不住失笑。 皇上随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甚至还带着丝兴味:“你不是喜欢男子么?这些人中可有入眼的?” 天子这一句话,确实令很多人惊了下巴,我看到身前两个选侍身子都轻轻抖了一下,亦或者是我。 谁曾想到入了宫还能被皇上赏赐给王爷的?可见这八王爷是多么受皇上疼爱。 不过意外的是八王爷却使劲地摇了摇头,“皇兄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心中……” 皇上却打断了恒王的声音,只平静道:“若是喜欢美人,朕可以将上官温雅赐给你。” 恒王却慌地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谢皇兄的好意,可臣弟已经有南阳了,上官公子若真进了我府中也只能作侧妃,不免委屈了他。” “既如此,那便好好待南阳吧。”过了一会儿又颇有兴致地对恒王道,“八弟……真的没有看中的?” 恒王顿时失笑,坚定地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罢了。”皇上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勉强。 我低着头,合上了眼,竟觉得有些恍惚。 见皇上走近了几步,众人纷纷跪下身,整齐地行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恒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皇上随意地回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待我抬头看时已不见他的身影,原来是去了女妃那里。 皇上终于开始正是选妃册封。 自女妃开始,一众秀女依次纷纷上前面君,当真是花容月貌、回眸一笑,颠倒众生。 出挑的立时便封了奉仪,也有一两个越级封了采女。 受封的女子自然欢欣无比,我却看到皇上周围那几个明艳美丽的妃子眼中的恨意和伤感。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自古如是。 新一轮的争宠已不可避免,希望男妃这里不会波及吧。 整整一上午都是女妃在面圣,等轮到男妃时已到午时。 众人不仅疲惫,还饥肠辘辘,只碍于礼教不敢逾矩。 想着皇上这齐人之福也着实不易,如今光是看一眼、说几句话都要花这么多时间,未来侍寝若是轮一遍恐怕会……想到此处,忍不住抿嘴而笑,却被一旁跪着的林景善捅了捅胳臂,“凌熙,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自然不能把心中所想如实相告,只好道:“不笑总不能哭吧,皇上都没嫌累呢。” “尽管如此,还是小心些。我看皇上很快便要来咱们这儿了,到时要好好表现啊!”看他一脸的期待模样,我暗自叹息,却也只好无言地点点头。 不过庆幸的是,等轮到我们男妃时却并非皇上亲临,只由御前的张公公颁了圣旨将突出的几人册封,其余的便仍是选侍之身。 可见皇上确实看累了,又或者他对男妃没有太大兴趣,圣旨也是早早便拟好的,与我一早的猜想并无二致:分别封崔明朗、房胜泽、樊建斌、王谦梁为侍君,其余人等均为选侍。 崔、房、王、樊四大世家,无人争锋,亦是顺理成章。 第8章 (七) 此后一段日子过得甚是平静。 听说皇上御驾亲征了一次东海,收服了东海一个小国,大夏的版图又扩大了。北梁欲南下阻挠,也被困在边境不得挪动分毫。 大夏立国近百年,也唯有近二十年来姿态强硬,成为中原一霸,皆因当今圣上雄才伟略。若没有他,大夏不会是现在这番盛世。 东西十二宫中,与西宫的平静相反,东宫却是波涛汹涌。 皇上不在的这段时间,已有多名秀女被惩处,当然也有表现好被身居高位的娘娘们赏识的。不经历其中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后宫勾心斗角的残酷,尤其是女人之间的争斗。 当今位份最高的女妃当属王贵妃,在其之后为萧淑妃、舒德妃,然后是凤昭仪、林修仪、王婕妤、叶美人。其中王贵妃与舒德妃跟随皇上最久,在皇上还是秦王时便分别早早被册封为正妃和侧妃。但萧淑妃后来者居上,短短三年间便成为后宫最受恩宠的女人,隐隐有争夺皇贵妃之心,可见其与众不同。 而男妃中,除了北辰君以外,目前位份最高的便是崔明朗崔侍君、房胜泽房侍君、王谦梁王侍君和樊建斌樊侍君,因身份不同,他们已分别迁出了承辉殿,独自住在主殿之中。 如今我已不常与崔明朗见面,更显得孤僻。除了为去藏书阁借书外便几乎不再出门,故而虽在承辉殿却仍是没有太多人认识我,我也乐得清闲。 承辉殿中藏书阁的书有限,平日里常看的书都快被我翻遍。 我知道宫中藏书最多的是御书斋,但是只有皇子皇孙能够借阅,男妃却没有这个权限,不免遗憾。 但这平淡的生活除了与诗书为伴还能如何度过? 于是我开始尝试借阅从前不曾留意的书目,随手拿起了一本《夜辰星宿》观看,却被其中艰涩而奇妙的论述深深吸引,欲罢不能。 这一日我正看得出神,不经意间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我合上手中的书本仔细分辨这声音的方向。 快走几步,便看到一处池子,呼救的正是一个少女,只是此刻的她已扑腾得已越来越无力。 我连忙环视一周,在园中找到根粗长的木棍,将它小心地伸向池中的少女。 “抓紧了。”我提醒一声,待她握紧了木棍的一头,我才小心地将她拉到了池边,然后借木棍的力道将她从水中捞出来。 冬日的水冰冷无比,少女又穿着单薄,出了水被冷风一吹,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我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将她扶到了一处遮风挡雨处。 她咳嗽了几声,一直不停地发抖,口中念念有词,似有些神志不清。 可惜我不懂医术,不知该如何救治她。且男女有别,我身为男妃与一女子拉扯已是不妥。但我若放手,以她现在的状态,即便不被冻死,也是凶多吉少。 眼睛扫过少女的穿着,并不是普通的侍婢,怎么会出现在西宫呢? 她发了一会儿抖,身子终于渐渐地暖起来,才终于回神,看见我便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我的衣角不肯放,只一直重复道:“请救救我,求你了,请救救我。”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发丝凌乱,脸容苍白,眼中是无助和恐惧。 我放软了声音,轻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什么人?为何在西宫?” 听见我的问话,她这才将目光聚焦到我身上,怔了怔,低下头慢慢道:“我……我叫苏瑾月,去年入的宫,半年前被封为奉仪,现在居住储秀宫。” “原来是苏奉仪,身为女妃,你为何会在西宫?这恐怕触犯宫规了罢。”我神情淡淡,无悲无喜的陈述道。 看她的模样,虽然生的小巧,却也有几分姿色,半年前便被封为奉仪,可见是秀女中的佼佼者,但半年后还是奉仪,且沦落至此,不难猜想其中经历了些什么。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且男妃向来与女妃各不相关,实是没必要趟这浑水。 但她听到触犯宫规这四个字,身体不禁抖了抖,颤声道:“不是我来的,我根本不认识这儿,我是被骗来的……”说到此处,她眼泪倏地掉了下来,啜泣道:“与我同年进宫的秀女莺珠屡次害我,这次竟将我骗到这儿还推我入湖,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待我。” “莺珠,是那个唱歌很好的御女么?”我淡淡问道。 我虽然在宫中与世无争,但也并非对后宫近来之事一无所知。 莺珠此人可谓是近几个月来最为得宠的新秀,虽不及淑妃的恩宠,但俨然也是后起之秀中数一数二的,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她的歌声,常在梨园为皇上献唱。 她点点头,眼中是一闪而逝的愤恨,握紧了粉拳道,“我待她如姐妹,入宫后与她同吃同住,只因我先受皇上临幸,她便嫉恨在心,全然不顾当日的姐妹情谊。” 她眼中的悲戚并非作假,可是既已入宫为妃,哪里还有什么姐妹情谊? 我叹息一声:“你既知道她是什么人,以后躲着她便是。她现已是正七品御女,应当不是在储秀宫了罢,你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 我并不劝她以牙还牙,这后宫勾心斗角的还不够多么? “以你的姿色,在同届秀女当中也算出众,日后有你出头之日,现在韬光养晦未尝不是好方法。若真与那个莺珠对抗,恐怕是落了下乘的。” 不过看她眼中的不甘,想来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果然,她沉声道:“恐怕我还未得陛下宠幸,便已经被她害死了。” 她语气悲凉而绝望,我又看了一眼她湿透的衣裙,道:“即便如此,你也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是快快离去吧。” “你……公子……请问你……”她疑惑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会才感激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瑾月来日必当报答。” 我轻轻摇头道:“我只是无意中救了你,无须你报答,望你在这后宫保住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公子。”她朝我鞠了一躬,也意识到此处不能久留,在我指引下匆匆离开了西宫。 因着今日这一出,心绪也不如以往那样轻松,而是沉重地有些透不过气。 或许我是运气好的,在这承辉殿中并没有遇到苛待我的人,又因着与崔明朗的关系,其他选侍对我也算留几分薄面。且我素来低调独行,不显山露水,知道我的人也不多。众人皆只道承辉殿中有一个谢选侍样貌不出众,又性格孤僻,不善交际,注定要在承辉殿孤独终老,而这也是我乐见其成的。 待到时机成熟,我也并非会在承辉殿中一辈子。 只是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 就让我静静地来,悄悄的走,不留一丝痕迹便好。 第9章 (八) 我转过身欲重新回到看书之地,却见地上有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香囊背面一个角上刻着两个字:瑾月。 想来是刚才那位苏奉仪落下的。 女妃的香囊落在西宫被有心人发现恐怕那位苏奉仪就有麻烦了。若我销毁又可惜了这精致的手工,且万一她重新回来寻找怎么办? 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它送还给苏奉仪,她一个女子,想必也不会走远吧? 我加快了脚步朝她离去的方向寻去,走了很久都未找到她,不知不觉竟走进了御花园。 一进来才暗道不好,园中侍立着好些婢女和太监,原来竟是皇上与他最宠爱的淑妃在一道欣赏园中□□。然而很不巧的是冒冒然闯进来的恒王打破了两人的说笑声。 我连忙将身子隐于一侧,考虑是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刚一转身,便看到远远走来的崔明朗、房胜泽等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微一转头便看到了隐于树后的我。 我只好无奈地上前与他们招呼。 “凌熙你怎么会在此处?”崔明朗看见我微笑道。 我不答反问,“今日可巧了,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自然是……”崔明朗正要说,房胜泽却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催促道:“皇上就在不远处,不如去向皇上请教如何?” 崔明朗笑着点点头,转头对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若有兴趣不如随我们一道。” “好。”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也有了丝兴趣。 快走到皇上面前时,我们一众男妃整齐地行礼。 “皇上万岁。” “恒王千岁。” 皇上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然后便将脸转到一边,看向了恒王道:“你急匆匆地进宫所谓何事?” 恒王一看见皇上,便垮下了脸:“皇兄,求您下旨封了乾坤阁吧,这排名臣……简直有辱我大夏皇威。” 而皇上淡淡地看了恒王一眼,不在意道,“一个小小的排名罢了,朕都不放在眼里,你一个堂堂的王爷还与它过不去?况且乾坤阁在西秦,你让朕去封了它不觉得荒谬么?” 我一怔,暗道乾坤阁出了什么排名令恒王有如此神态? “皇兄是大夏至尊,它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组织能奈何?相信皇甫陛下会谅解的。” 皇上依然没说话。 却听到了崔明朗清润的声音,“恒王殿下说的是乾坤阁?” 皇上点了点头,“看来你们亦是为此事而来。”磁性的声音又带了丝调侃道,“朕不知道后宫如今已这般无趣,所有人都谈论着乾坤阁。” “皇上见谅。”崔明朗脸色微红低下了头。 房胜泽上前一步道,笑道,“皇上要操心国事,我等身处后宫自然乐得清闲,权当打发时间罢了。” “就是说,微臣适才听恒王提到的排名,不知可有完整前十名的?”司马青岩接道。 恒王本见皇上没有多少兴致,已是有些恹恹,现司马青岩一问,顿时又有了精神。 “乾坤阁专门为去年的预言出了一个天下美男榜,共计十人,供天下人参详,本王正好有这完整的排名。” “哦?”他这一说,顿时又引起了不少感兴趣的声音。 房胜泽眼睛亮了亮,与司马青岩相互挤了挤眼,笑道:“敢问殿下此榜上有谁?” 恒王犹疑了一下才皱着眉慢慢念出了一串名字:“第八名琼欢,第七名飞雪,第六名崔明朗,第五名慕容秋,第四名楚星辰,第三名上官温雅,第二名皇甫嘉,第一名若水。” “若水,原来真有若水啊!”房胜泽恍然道。 恒王点头道,“这个自然,若水公子也是近年来为人所熟知,若不是乾坤阁的预言,以他神出鬼没,独来独往的个性,恐怕不会有人知晓。” “原来如此,也不知是否真如榜中所言实至名归了。” “哇,崔兄你竟然是天下美人榜第六名诶!”司马青岩崇拜地看了眼崔明朗。 然后又遗憾道:“上官温雅我知道,确实是个大美人,只可惜此次没参加选秀,无缘得见。” 上官温雅的美名我也听说过,原来不止是金陵第一,更是大夏第一。不过排在他之上的皇甫嘉和若水,又该是怎番绝色? 忽听得一人问道:“第九名是谁来着?是不是微臣错过了什么?” 恒王脸色沉了下来,并不回应,只对着皇上继续软磨硬泡道:“皇兄,臣弟的颜面都在这儿了,您真的不管了吗?” 他这话一说,众人才了然,原来第九名便是恒王李旭若了。见他面若桃花,唇红齿白,丰神俊朗,确实是个极出挑的人。 李振睿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与国政无关,朕并不关心。” 恒王再是不甘心也只好放弃了,叹口气道:“那么皇兄如何看待这预言呢?” 他轻轻念出声,“若水之北,南山之南。” 李振睿扫了一眼我们这些跪着的男妃,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 又看了眼恒王苦恼的神情,笑道:“朕最后给你个机会,若有你喜欢的男子,朕今日便赐给你,说不定其中便有倾城男色也未可知……” 恒王红了脸,却并未看过来,只道:“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领了,不过臣弟已有属意之人,无暇他顾。” “夕颜是么?”皇上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恒王低着不做声,我微微有些站不稳。 此时气氛有些不同,崔明朗笑着看了一眼不敢做声的恒王,问道:“微臣刚听闻恒王所说的排名,似乎还少了一人。” 房胜泽此时也恍然道:“是啊,第十名又是谁?算下来我们大夏的美人竟不如其他几国多。” 司马青岩也点点头,问道,“殿下,第十名是哪位公子?” 恒王撇撇嘴,眼中还是愤愤不平:“第十名,大夏,夕颜。” 此话一出口,顿时又激起了一片小声的议论,“夕颜公子可是缥缈轩的头牌,竟只排最末?” “是啊!这是不是排错了?”问话的自然是一直为夕颜正名的腾伯。 房胜泽沉声道:“这也正常,就如我之前所说,一个蒙着面纱的人,很难判断其真实容貌,乾坤阁将夕颜排到第十已很给面子了。” 他此话一出,恒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回道,“你懂什么,本王见过他的模样,简直美得不似凡人。” 皇上看着恒王痴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其他人有被惊到的,也有不屑的,但并不再对这排名提出异议。 只有景善在我耳边问道,“凌熙,为何这榜中没有皇上呢?”我看到他的眼神还停留在皇上身上,并未回神,脸颊绯红,似是动了情思。 我心中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轻声道:“乾坤阁为了避讳,一般都将当代君王排除在外。否则那些君王便早就找它麻烦了,怎会任由他搅乱这平静的时局。” “哦”他恍然大悟。 与林景善不同的是,由于我一直刻意的回避,到现在为止都未正眼看过皇上的模样,故而一直不知他的长相如何。只听着他的声音极是好听,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忍不住有些紧张,心跳也不似以往平静,不知是怎么了。 皇上的眼神一直平静地看着远处的蓬莱池,似是并不关心这乾坤阁的预言和排名。 身为一国之君,他所关心的恐怕是美人之后的西秦。 在大夏国运日益鼎盛之时,乾坤阁的这一预言已引起了天下人的关心,而一直以神秘示人的西秦似有一双手隐隐地操控着当今政局,将北梁和南夏拖入了这莫测的宿命之中。 倾城男色,冷傲天下;若水之北,南山之南。 第10章 (九) 那一日我并未找到苏瑾月,只好收起了香囊,将之藏于袖中带回了寝房,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还与她。 只是时光飞逝,春花秋月,夏炎冬寒,时间犹如百川汇海,未曾停息。 自从青侍君和林侍君搬出承晖殿至其他宫之后,陆陆续续的其他选侍纷纷得到机会升了位分,也有不少受罚被打入冷宫或贬入其他地方,承晖殿中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听说皇上又宠幸了一个奉仪,封了采女,我也是一笑置之。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难得一次来御花园便又遇到了苏奉仪。 不过这次应该叫他苏采女了。 只是她的神情落寞,眉目哀伤,与我面对面见到,竟是吓了一跳,愣了愣才想起我是谁,连忙俯身向我行了一礼。 “公子幸会……哦,不,选侍有礼。” 我对她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了,还没恭喜你晋升。” 她眼中的落寞愈甚,叹气道,“选侍说笑了,区区一个正八品采女,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昨日莺珠已是宝林了。” “你的眼光似乎一直局限在莺珠身上,”我浅淡地笑道,“后宫之中,比之宝林位份更高的大有人在,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我这才看清了她脸上红红的巴掌印,猜到了她的落寞和哀伤来自哪里。 “选侍说的有理,可是我与莺珠家境相似,与王婕妤、叶美人、赵才人等自然无法相比。” “其实与谁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转了一圈,眼光已投向了湖面。 “我想要什么?”她低下头,静静沉思了起来。 我朝她微微致意,便欲离开。 在这后宫之中,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我不是善人,我也不可能救她脱离苦海,她若自己想通适应了这里的生存规则,才能真正活下来。 “选侍请留步……”我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之人急切地喊住了我。 我转过身,有些莫名地看向她。 她微微红了脸,却是坚定的神色,慢慢对我说道,“我与选侍两次相遇定是缘分。虽然选侍姿容并不出众,却气度高华,绝非一般人,相信选侍定能帮我化解为难……还请选侍助我。” 说到此处,她竟倏地跪了下来,朝我认真地磕了一个头。 “你起来吧。”我并未答话,欲扶起她却被她拒绝。 她摇着头,眼中是盈盈泪光,“我知道选侍不欲惹麻烦,而我又不善权谋,纵使我再小心谨慎也早晚受奸人迫害,今日选侍若不帮我,来日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到选侍了。” 我看着她,良久无言,春日的风拂过湖面,绽开粼粼的波光,我微笑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想要安全。” 这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并没有太多心机,受过那么多委屈和伤害,最想要的并非是报复,而是自身的安全。 我为她这个善意的初衷而感动。若她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脑中是仇恨和野心,纵使受过再多迫害,我也只会袖手旁观。 我轻轻拂过落在她肩头的花瓣,微微一笑,“上、中、下三策,你想听哪个?” 她蓦然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我,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谢谢选侍……” 然后又疑惑地问道,“敢问上、中、下三策是哪三策?” 我将她扶起身,这次她终于爽快地站了起来,有些崇拜地看着我。 我轻笑着将目光转向了远处,淡淡道,“上策:天子之宠,与天下为敌;中策:贵妃之携,与淑妃为敌。下策:自贬身份,进尚宫局。” 她沉思良久,提出疑问道,“上策虽好,于我难度却太高;中策虽易,却太危险;下策虽落魄,不过尚宫局归太后管,其他女妃便是再想伤我,也不容易了。” “这么说,你想选下策?”我问。 她有些迟疑地顿了顿,又问道,“公子为何将此定为下策?” 他的称呼已不知不觉变为公子,我也并不在意地笑道,“太后虽是后宫之尊,却终会由皇后取代。而尚宫局再独立,也只是品阶不高的女官,选了下策,将终身为奴。” “那中策呢?为何让我选择贵妃娘娘而不是如今最受圣上宠爱的淑妃娘娘?”她好奇地问道。 “贵妃雍容,淑妃骄横。贵妃虽处于劣势,却正需要有力臂助,淑妃虽得圣宠,却难容人,你若选择淑妃,只怕会兔死狗烹。” 苏瑾月一听,脸色白了白,点头称是,然后微红了脸问道,“那么公子认为我上策是否有成功的可能?” 我看了一眼她的面容,淡淡道,“你的面容清秀婉约,只是在女妃中并非最佳,要得圣宠,唯有使巧计,令皇上慕你颜更爱你心。如此纵使容颜不再,亦能宠爱长盛不衰。” 她低下头,忍不住轻轻抚上了自己脸,终是摇了摇头,道,“请公子教我下策。” “你确定?”我平静地问道,“选择了便不能再后悔了。” 她坚定地点点头,已是绝决。 “好。”我微笑着携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言语了几句。 回来时天已有些暗沉,不禁叹息自己今天有些多事,不过此女性情倒是与我投缘,我也盼她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些。 三个月后,听说有一个苏采女因冒犯了莫宝林,被贬为了侍女。又因其手艺出众,贵妃娘娘仁爱,将她贬去了司绣房,成为了一名绣娘。 此事告一段落,我便也将注意力放在了新借得的书籍上。 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集会,几乎足不出户,只在晚间偷偷出门望月观星。 虽然藏书阁中书不多,但仅有的几本星宿书对我学习观星已大有裨益。 我像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孩,为这浩渺星空的奇妙而惊叹。 第11章 (十) 转眼已是入宫第三年。 崔明朗、房胜泽、王谦梁、樊建斌与司马青岩等人已被封为贵君,林景善、莫腾伯、沈充榕,以及广敬等人亦是侍君,剩下的与我同届的男妃只有少数几人还在承辉殿中。 女妃中听说谁谁蒙了宠幸,谁谁被贬,亦是几番更迭。 入宫三年,最想念的便是母亲,可惜身为男妃,尤其是不受宠的选侍,我无法出宫去看望母亲或者请母亲进宫。 父亲倒是来看过我一次,见我的气色不如宫中也并无太大反应,只简单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其实父亲不知道的是,我在家中便日日易容,所以他一直以为我生来便是如此,并不疑他。 倒是大哥,在御花园中遇到几次,似是愁眉不展。他进了翰林院,但是与同僚相处地并不融洽,郁郁不已。 大哥生性耿直,不知官场之道,也是正常。我只与他叙叙旧,他便匆匆离开。 我自小与大哥不亲,论起来还是和二哥稍好一些。只是从小被二哥欺负的多,见到他也是宁可躲着走。 厚重的宫墙虽然阻隔了外面的世界,我却可以自由的看向深蓝的夜空,寻找那属于我自己的一颗星。 只是承辉殿无开阔之地,我只能偶尔趁着管制宽松,天气清明的日子出去片刻欣赏夜空。 独来独往的好处便是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但坏处也随之而来…… 近段时间看南方星空频有异象,恐是流年多变。只是我只粗粗读过几本天文书籍,并无深入学习,难以分辨其中微妙之事,若有天文官解说一二或许就能了然。 我叹口气,为男妃的身份无缘参见钦天监而遗憾。 不觉夜已深,我起身欲离开御花园。 走至近处一假山处,却忽然听见些奇怪的声响。 大半夜的,别说空无一人,就算花鸟虫鱼也该入寝了,会是谁呢? 我摇摇头,任凭是谁也与我无关,还是早些回去免生意外。 只是那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无法忽视。 微一分辨似是有两个男子的声音,有些压抑的低泣。若是打架,听起来却又很是欢愉,若是欢愉,又为何□□? 我有些纳闷,一瞬间有个念头闪过,解了我的疑惑。 我虽未经人事,但并非全然不知男女之事,此刻这两名男子在做什么已无需置疑。只是没想到这两人竟如此大胆在御花园做这等苟且之事,实在有伤风化。 宫中三年,藏污纳垢之事我并非不知,但毕竟从未见过,如今亲眼所见,实在不忍直视。 我快走几步欲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想脚下石子打滑,让我不小心踩了空,差点摔倒,幸而旁边一棵树支撑,幸免于难。 只是这声响却惊扰了假山后云雨的两人,“谁?” “谁在那里?”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令我一惊,忙屏住了呼吸。 连喊两声无人作答。 一颗小石子从假山后飞出来,擦过一株树打中了我的手。 手中的宫牌不知被打飞到何处,任凭我放眼找去也找寻不见。 而假山后是两人迅速穿戴的声音,看样子欲往我这边过来。 顾不及掉落的宫牌,我寻了条幽闭的小径,飞也似的跑回了承辉殿。 虽然只是四个字,但这声音我却熟悉,是旧相识。 今夜恐怕难以安睡。 翌日—— “承辉殿众人听令,谁昨日丢了宫牌,速速报来。” 跪满一地的众选侍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包括我。 “是你丢的么?”我摇摇头,微微露出手掌中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牌。 来人瞄了一眼,快速离开。 待他走后,我终于缓缓的呼了口气,手心的汗都把那块木牌弄湿了一面。 这是我连夜赶工的,仔细看去仍看得清楚与真正宫牌的差别。 只是当差的侍卫也是满脸茫然,不明白为何上头对一块小小的宫牌这么重视,非要找到丢宫牌之人,且又神神秘秘,不许声张。 待侍卫离开,我仍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回到寝房,内心却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此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去。 我手中的宫牌是经不起细瞧的,多看几眼必定败露。而这宫牌每名选侍只有一个,若是对号入座,应当很快就查到我身上了。 那个人虽然不会明目张胆的调查,但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出丢宫牌的人,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若知道我知晓他的秘密,必然会轻而易举让我消失…… 我该如何自保? 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深思。 “谢选侍,崔贵君派我来您这儿拿桃花酒。” “哦,正巧好久未见崔贵君了,桃花酒我亲自送过去。”转身拿出一点碎银塞到罗安手中,“公公大老远来一趟辛苦了,凌熙招待不周。” “谢选侍客气了。” “那请公公稍等,凌熙拿壶桃花酒就与你同去。” “谢选侍请便。” 出门时见阮选侍和许选侍,我难得的与他们打了声招呼,道是给崔贵君送桃花酒,在他们艳羡声中离开。 往常不敢久留的我此次在崔明朗的绿竹轩待至日落,我们一起下棋、绘图、弹琴、作乐,好不快活。 直至过了承辉殿关宫门我才起身欲离开。 “明朗兄,若我弱小卑微,又恰巧被卷进俗世尘流,该当如何?”离开前,我忍不住转身问道。 他沉思片刻,回我,“唯有自强。” “我明白了。”我舒口气,对他笑了笑。 “凌熙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你的眼中似有忧色,是否需要我帮忙?”崔明朗关心的问。 我感激的点点头,“有明朗相助,凌熙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若我不是默默消失,便得璀璨夺目,两者皆非我所愿,故而权衡不绝。” “我虽未猜到你今日种种所为何事,但若有需要我的,一句话便可。” 眼眶有些湿润,半响我才对他微笑,只轻声一句道,“与君相识,此生无憾。” 这一夜我留宿在崔明朗寝宫。 次日,承辉殿大门徐徐打开,我在侍监的哈欠声中进入寝房。 “选侍昨夜怎么没回承辉殿呢?“ “公公莫怪,凌熙承蒙崔贵君赏识,故而留宿一晚。” “原来如此。谢选侍要小心了,昨日上头又有人来问宫牌的事,可惜你昨日不在。” “宫牌?”我纳闷道,“小小一块宫牌为何上头这么重视?敢问公公是哪位君上如此挂心,我们也好替君上分忧才是。” “这奴才可就不知道了,也没听陈侍卫提起。只是昨日陈侍卫命所有承辉殿众人离开承辉殿,然后再一个个盘查方可进去,就为了查出谁丢了这宫牌。” 我平静地听着赵公公,心中却惊诧万分。若我不是在崔明朗那里,恐怕逃不过这一劫。 “那可查出是谁丢了这宫牌?” “没有呢,要说也怪了,分明有宫牌丢了却无人认领。”狐疑地看我一眼,“莫非是你丢的?昨日就只有你没在承辉殿。” 我笑着摇摇头,拿出手中货真价实的宫牌,拿给赵公公细瞧。 “不是你,那会是谁呢?真是奇事一桩,小小一块宫牌牵扯出这么多事,真是麻烦。”他摇晃着脑袋渐渐走远。 我镇定地走回寝房,后背却是一身的汗。 若我晚一天去崔明朗处,恐怕今日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昨日我将所遇之事说与崔明朗,他的神色间亦是惊诧。 只是此事并无确凿证据,我请求他千万莫要声张。同时,以原先的宫牌在绿竹轩丢失为借口,崔明朗已命人替我重做宫牌。 如此一来,我虽解了此次宫牌之困,但亦留下了新作宫牌的隐患。倘若那个人一直追查下去,纵使借口编的再好亦会被怀疑。 我小小一个选侍能奈他何? 我与崔明朗毕竟身份有别,他心中所想我并非不知,只是此事以我为突破口,纵然有他照拂,我却不得不为自己筹谋打算。 我本无意于后宫争斗,能得一方宁静是我所求。 然此次事件祸根已埋,事发亦是早晚之事。 我在后宫人微言轻,父兄官职低微,亦无法令我开罪,一旦事发,我便是众矢之的,恐怕难逃干系。纵有崔明朗保荐,情况亦难有好转。 辗转反思,我均无出路,唯有…… “唯有自强。”清润的话音犹在耳畔,惊得我一夜无梦。 第12章 (十一) 第二日,我虽如往常一般在承辉殿的碧波阁看书,心中却始终不得平静。 抬眼看到一个不速之客,我平静地合上书,起身向他行礼,“樊贵君别来无恙。” 没错,那夜我不巧撞见做苟且之事的正是樊建斌。 另一名男子的声音太轻,听得并不分明,也不敢笃定。 樊建斌乃是当朝樊大将军之子,他父亲在朝堂深受器重,而他在后宫也深受皇上恩宠,我是万万吃罪不起的。 他站定,抬眼看向我,缓缓道,“若我没猜错,那夜是你罢。”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么快便查到是我,真是无可奈何。 若不是那块宫牌,任是樊建斌把后宫翻遍,也不决计查不到我身上。 我平静地点点头道,“如此,樊贵君打算如何对付凌熙?” 你眼中有一丝惊讶,“你的镇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淡淡一笑,“贵君谬赞了。” 樊建斌叹口气道,“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知道这种事的人我是绝不可能还会让他在这宫中活下去的。” “你我虽无仇怨,但念在一同入宫的份上,你若有遗言,我可考虑帮你实现。” 我反笑道,“贵君此话未免太过自大,在这后宫可不是你樊建斌一人说了算。” 他微沉了脸,不高兴道,“以你我今日悬殊的地位,取你的命并非难事。” 我淡笑道,“谢家虽远不及樊家,但在朝中还算有一分地位,谢凌熙无故于宫中殒命,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 “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谢家的地位么?”樊建斌笑的很肆意,“我早已查过你的底细,相信我,便是你现在就死,谢家也不会有人在乎,除了你那个快死的娘。” 右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我呼出一口浊气,“我谢凌熙做事光明磊落,在宫中三年一直小心谨慎,从未怠慢。樊贵君便是要我的命,也得师出有名,否则崔贵君定然会为我讨还公道。” “如此便不用你操心了。”樊建斌拍拍手,自他身后便快速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与我同届进宫的郑选侍和赵选侍。 他们两人看见我便指着我道,“樊贵君,便是此人,我等看到他于大前日夜与一男子在御花园私会。” 另一个自口袋中拿出了一块宫牌道,“这是他们行龌龊之事时遗落下的宫牌,樊贵君请看。” 我气极,当真是恶人先告状,而且还“人证”、“物证”俱在。 秽乱宫闱当处极刑,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啊!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我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平静道,“好一个人证、物证俱在,不知道郑选侍和赵选侍收了你樊贵君多少好处,要帮着你肆意诬陷?还是说,郑、赵两位选侍本就不清白,不如让承辉殿其他选侍一同佐证如何?” “你……”郑、赵两个人心虚地对视一眼,脸色又红又白。 我虽孤僻,但并非不通世事,这殿中人的一言一行我均清楚,只是平日不愿理会而已。 郑、赵两人早在入宫之前便相识,入后宫暗通款曲,已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如今却来诬陷我,当真我软弱可欺至此么? 樊建斌慢慢走了几步,转头道,“你不必攻击他们,这宫牌之事你是推脱不过的。” “微臣是丢了块宫牌,不过是在崔贵君的绿竹轩,而非御花园,樊贵君不信大可问崔贵君。” “哼,你当本贵君不知道你这几日的小动作么?我告诉你,崔明朗罩不住你,这后宫中谁也罩不住你。” 樊建斌袖袍一挥,喊道,“来人,将谢选侍关到惩戒司,严刑拷打,相信他定能说实话。” “樊建斌。”我叫住他,“我父乃当朝中书舍人,我大哥乃翰林院编修,我又身为正七品男妃,你若是要在惩戒司要我的命,我会让你樊家军在朝中受尽弹劾,同时亦会让你在这后宫中如履薄冰,破绽百出,最终自食其果。” “我谢凌熙的命,不是你想要便能要的。” 樊建斌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平日温驯的我有这样一面,但是很快他便回复了气势。 “谢凌熙,没想到你死到临头还这么自以为是。区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能奈我们樊家如何?况且即便他们为你鸣不平,你都死了,没有任何证据,谁会怀疑到我身上?” 他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郑、赵两人沉声笑道,“本贵君不过是经郑选侍和赵选侍的指认惩处不守规矩的男妃罢了,若是皇上知道,想来也不会怪罪。” 我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所以你以为我昨日在崔贵君那儿真的只是弹琴、下棋?” “什么?你做了什么?”樊建斌神色变了变,上前一步问道。 看到他的反应,我稍微松了口气,却依然淡淡道,“也没什么,只是崔贵君对我格外关照,每日邀我去他那儿闲叙,今日时间已到,想必他已在等我了。” 樊建斌眼中冒着火光,愤愤地看着我,“你真以为我怕崔明朗吗?不过是给崔大人几分薄面罢了。” 看他口气略有松动,我淡笑道,“樊贵君自是识大体,凌熙刚才一世情急冲撞了贵君,还望贵君恕罪。不过眼下这情况,不知凌熙是该去绿竹轩还是惩戒司,还请贵君示下。” 樊建斌沉下了脸,盯了我许久道,“谢凌熙,今日算你命大。以后管好你的嘴,否则别怪本贵君不留情面。” 樊建斌踢了一下跪在一旁的郑、赵两位选侍,低吼一声,“滚。” 这两人便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逃离。 他最后警告地看了我一眼,终于离开了。 我平静地起身,擦了下额头的汗,收拾了一下衣摆,才平静地走向绿竹轩。 樊建斌此时离去自有他的顾忌。 一来是他的人证有污点,二来他的物证亦有缺陷。同时又忌惮崔明朗插手破坏,若不能置我于死地,反而会令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加上我搬出父亲大哥之名,让他不得不考虑朝堂变化。细细计较便知道此刻讨不得好,只得来日再找时机。 但我知道樊建斌绝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今日虽被我诓骗离去,来日却不容易了。 我很清楚自己现今的处境,刚才只是色厉内荏而已,他若再坚定一分要我命的心,我今日便不会活着了。 在这西宫之中,北辰君位份最高,却几乎不问世事,而由崔贵君、樊贵君、房贵君鼎足而立。 他们三人位份虽高,崔明朗行事少了分果决,房胜泽与我并不亲近,竟没有能完全压制樊建斌之人。 而女妃又不能插手男妃事务,父亲的官阶又着实不高……细细想来这后宫或者朝堂竟没有一个可以保我命的人。 除了当今天子。 可真当要走出那一步,于我实在无比艰难。 因为这一步,我放弃的是毕生追求的自由。 我心中无奈地自嘲,想到当初指导苏瑾月那平静从容,现今到了自己反而犹豫不决。 谢凌熙,这是上策,不是么?而你亦别无选择。 第13章 (十二) 没几日便到了中秋,宫中照例四方庆贺,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晚宴在御花园中举行,周围点上了各色灯笼,将深夜点缀的如白昼般明亮。 三年来我参加此种宴会的次数极少,不是推说身体不适便是半路离开,想来竟没有完整的参加过一次。 如今却难得地仔细打扮一番,一身月白长袍,配着精致的白玉发簪,衬得我面容皎洁,再附上面纱,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这段日子樊建斌虽没有明显为难于我,但我知道他在四处寻找我的缺漏,恐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进他的陷阱。 男妃虽也能一同赴宴,但因身份特殊,一般均远离御座,只偏远处附设几桌,并依位分高低落座。 以我的位分,淹没在众选侍之中,更离圣上的御座十万八千里,就算有心亦看不到我。 崔明朗身为贵君,自然坐在前桌,我捧起一盏酒杯朝他致意,与他遥遥相对。 双唇微启,我轻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似是听懂了我口中的话,对我笑的温暖。 身边的林景善碰了下我的胳臂,轻声道,“凌熙你今日怎么附上了面纱?不过真美!”他的眼中尽是羡慕之色。 我微微笑了笑,“本想请辞,推说不过只好来了,覆上面纱可免将我的病气附给身边的人。” “凌熙想得真周到!不过真想看看面纱下的你是何面容,一定倾城之色。” “你又不是未曾见过,何来倾城之说?”我不以为然道。 “是啊!可惜了,以你的身姿……”他的眼中颇为遗憾。 “若是抹点脂粉,气色再好些,也定然是不俗的。哪像我,纵然百般修饰,也不过中人之姿。” “景善何必妄自菲薄,圣上召幸男妃毕竟不多,只是时机未到罢了,说不定今日便能得偿所愿呢?” 我朝御座方向看了一眼,对他眨了眨眼。 林景善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希望吧。” “若说时机未到,看谢选侍今日这番打扮,看样子是时机已到。” 我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来人只淡淡道,“樊贵君说笑了。中秋佳节乃是团圆之日,故而穿戴得工整些罢了。” 我就着面纱在他面前咳了几声,难掩痛苦之色。 樊建斌自那日后对我格外关注,我只得小心与他周旋。 “秋来天凉,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樊贵君关心。” 他见我平静的姿态,不甘心的冷哼一声离开了。 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逃避终是解决不了问题,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次中秋夜宴竟如此短暂,先是皇上露了个面就离开,然后辅政大臣们不一会儿也逐渐离去,接着众嫔妃先后告退,连男妃这边也是三三两两所剩无几。 流年多变,听说樊大将军率领二十万铁骑强势攻下了北梁新城,伤敌一千却自损八百,皇上忧心国事,别说召幸西宫,连东宫都甚少去。 我叹口气,一切都是天意,又岂是人力所及。 宫中凶险叵测,命途多舛,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不禁悲从中来。 此时晚宴已结束,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令我少有的放纵,仰头灌了几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头流进胃中,带来了一丝温暖。 我拿起一壶酒,照着路径来到了往常观察星空的御花园最高处的假山上。 以前是从不敢爬上去的,山太陡又天黑,怕下不来。今日一来饮酒壮胆,二来周围张灯结彩,明亮异常,我便也大着胆子爬了上去,找了处平坦的地方躺下。 此地开阔令我心旷神怡,微风吹来,仿佛整个人都荡漾在风中,望着满天的繁星,烦扰顿消。 茫茫天际,渺小如我,稍纵即逝。 犹如今日生,明日死,又有几人知? 不知不觉我竟睡了过去,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彩灯撤走,侍卫也都离开,偌大一个御花园此刻静的鸦雀无声。 我不禁有些心慌,向下望去黑洞洞一片,断断不敢再看。 难道我今日要就此度过一夜? 不由怪自己贪杯喝的神志不清,不然怎么会有这份胆量敢爬这么高的假山? 然而此刻懊恼已无半分用处,我只能静静地等着是否有巡逻的侍卫路过,否则就只能在此处吹一夜冷风了。 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到远处有交谈声,然后其中两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人却慢悠悠的朝我这边走来。 夜深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身材高大,应是男子。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我又在最高处,本想等他走近了再与他招呼,没想到却看到他警觉地突然抬起了头,磁性而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却并没有半丝惊慌,“何人?” 黑夜中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竟直直地射进了我心中。 我感叹,这算不算是缘分使然呢? 我想方设法想见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了。 并不是第一次见他,却是第一次敢这样直面他。 我平静地回道,“在下承辉殿选侍。” 他此刻穿着便服,打扮随意,似是从宫外而来。 我并没有向他行礼,只平静地回看他,“这位兄台,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什么忙?”低沉的声音带着丝漫不经心。 我往假山下望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下不去了,能否……”帮我弄下来,后面的话没出口我便红了脸。 今日的确冒失,没想到我竟与他在这样的境况下相见。 “你一个男子不敢自己爬下来?”他有些鄙夷。 “我……”我越发红了脸,自小便有些恐高,真真是不敢往下看。 但想到被他看轻,便负气地咬咬唇,决定还是依靠自己爬下去。 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敢踩错,爬了半天却只爬了一半。 低头一看,他竟没走,怡然自得地看着我。 我深吸口气,决定继续往下爬,却没想到着力点的石子受不住我的力量裂了开来,脚下瞬时踩空。 “啊——” 我忍不住喊叫一声,却意外的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个结实的怀抱接住。 我惊魂未定,只看到一张英挺俊朗的脸,合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将我平稳地接到地面。 “既然不敢下来,又何必逞强?”他好笑地看着我。 “求人不如求己,我堂堂男子汉怎能被人看轻。” 我抿抿唇。 他嗤笑一声,“摔得粉身碎骨他人就能看重你了?” 我无言,忍不住小声议论,“某人又不愿出手相助……” 却换来他的一声大笑。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不过我不曾说的是,若没有他看着我,我自己一个人是断然不敢冒险爬下来的,免得真摔伤了也无人看顾。 我们的距离很近,此刻我才看清了他的脸。 周正而硬朗的五官,极是英俊,却透着股威严之气,令人不敢直视。他的身姿高大挺拔,比大多数男子都更加健壮。我自认也见过不少男子,却没有比他更有男子气概和征伐之气。即便被他看一眼都忍不住欲跪下身臣服。 我的心跳得有些不规律,忍不住别过脸,退后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男妃深夜滞留御花园已触犯宫规。”他审视了我一会,才慢慢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你会告发我吗?”我平静地问。 见他并不回答,我不由轻轻一笑,“纵使告发,我也不怕,皇上必舍不得处置我。” “有趣。” 他扬起唇,转过头看向我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平静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身普通的衣衫,清浅一笑,“今夜不知。” 他朗声笑笑,转念又道,“你凭什么认为皇上舍不得处置你?冒充天子的宠妃乃欺君之罪,按例当斩。” 掷地有声的话语自他口中说出更是平添了不容抗拒的威严,我的心也险些漏跳一拍。 “你怎知我冒充,说不定我马上就成为陛下的宠妃了呢?”我不禁反问。 “是么?”他转过身走近一步,手指勾住了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看向他。 洁白的面纱在他的指尖轻轻滑落,月光下是我不经修饰的面容,精致而清丽。 我双唇微启,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这张脸,可否入得了大明宫的长生殿?” 他直直地看了我良久,眼中一抹惊艳划过。 良久才玩味道,“你自负美貌,便如此自信?” 我微微一笑,仰头看向天际,“不如我们赌一局如何?” “哦,怎么赌?” 我想我定是第一个敢跟他下赌局之人,赌约竟还是—— “皇上会让我成为他的宠妃。” 话音刚落,他便不禁笑出了声,连说几声,“有趣。” “看来你是输定了。”他笃定道。 我轻轻笑了笑,指着星空道,“听说钦天监新出一预言:西方白虎胃宿震惊雷,渐渐逼近紫微星,大有相互辉映之势。” “宠妃现,后宫变。” “或许那个人会是我。”我轻声道。 “那么我们拭目以待。”他衣袍一挥,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我们还会再见的,皇上。 曾经有许多次面君的机会均被我有意无意错过,如今却为了能得到他的注意而费尽心机,想来也真是可笑。 我并非对皇上无一丝好奇,只是这份好奇并不值得我冒险卷进宫中争斗。而如今见到了他,却激发了我久违的好奇心。 他并非一个好色的皇帝。 他见到我虽有惊艳,但并未心动,要得到他的回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简单。 皇上少年出师,位及人臣,如今又统领四方,受万人景仰。自小便锦衣玉食,博戴冠楚,见过的各色美人不计其数,我纵使再惊才绝艳,也不会令他乱了心神。 必要不俗。 后宫嫔妃多如繁星,千娇百媚者有之,千依百顺者亦有之,可谓百花争春,姹紫嫣红。 如何才能令他对我回眸难忘、相思无限? 意料之外便会一探究竟。求而不得便会朝思暮想。欲拒还迎便能扰人心神。 以我性命作赌,换他棋逢对手。 若我不能六宫粉黛无颜色,便成为这宫中孤魂野鬼又何妨?这世上男子有谁值得我如此煞费苦心,恐怕也只有这九五至尊了吧。 你若是我的劫,我便将自己双手奉上。 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第14章 (十三) 既为自己谋划了出路,我花了诸多精力打点关系,逐渐将自己推入了权力的中心。 前路迷茫,后路已失。 不成功,便成仁。 暖暖的水汽徐徐升起,氤氲了屏风后的半个房间。 抬起手臂,水珠顺着肌肤的纹理慢慢滑下,“滴”的一声掉入桶中,溅起一圈涟漪。 我放了许多玫瑰花瓣在水中,如此可令肌肤滑嫩留香。 泡得差不多了,我站起身,将浴袍披在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我拢紧衣袖,终于才慢慢感觉到了暖和。 我一边缓缓梳理及腰的长发,一边用手轻轻抚摸。平时甚少束发,我的发丝柔顺而亮泽。 待打理好头发,又在柜中找出了一件鲜红色的衣袍。 这是我带入宫中唯一一件艳丽的服饰,真丝的面料,苏州的刺绣,是我所有衣物中价格最昂贵的。 面料虽已不时新,但配着我的肤质却是极好的。 如此的艳色我平时自不会穿,但今日不同往日,我希望他能看到我不同的面容。 又打开妆奁,拿出只眉笔,细细描画,眼角眉梢便多了万般风情,配着这身火红的衣衫,此刻的我,竟是自己都认不出了。 待打理好全身穿戴,我透过铜镜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君王的临幸。 夜色凉如水,虽然穿的已足够,还是感觉冷。 我戴上太监帽,穿着太监服,挂着腰牌,提起一盒糕点,行走在这空荡、威严的宫殿间,仍是感觉有些担忧,今晚真是一场巨大的冒险。 半夜时分,此刻又是守卫换班,可以说是最宽松的时候。 离那个地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忐忑。 前面是倾颜殿,过了这座宫殿,就是赫赫有名的长生殿——大夏君王所在的寝宫。 一路走来,守卫也渐渐呈现严密的态势,人也越来越多。从刚开始的简单盘问,到后来翻查食盒。 我虽小心谨慎,避免错漏,然终不免紧张。 离长生殿越近,越发感觉步履艰难。 “站住!”又被拦住了,“干什么的?” 停住脚,我微微低着头,压着声音道,“奴才是长生殿的侍监。” 然后微抬手中的糕点,“这是陛下吩咐的,让奴才快些送去。” 挡在前面的两个侍卫绕着我转了半圈,粗着嗓子,“侍监?怎么看着面生?” “奴才是新调过去的,两位大哥没见过也是正常,长生殿有十多名侍监呢。”我平静道。 “是吗?”左边那个嗤笑一声,“抬起头来让爷瞧瞧。” 感觉他的目光不怀好意,我犹豫着要不要抬头。 看我迟疑片刻,他不耐烦道,“想什么呢!抬不抬头?侍监?还不就是供……哼,老子倒要看看这些侍监都是什么样!” 他话音刚落,便欲伸手来摸我的脸。 我连忙后退一步,心中气愤难当。 这侍卫竟然如此猖狂!即使是侍监,也不能容他这般猥亵。 旁边的一个侍卫拉住他的手道,“好了好了,也不急于这时,他现在还未交差,要是出事你我都不好交代。” “怕什么!”那个人更加不满,“难道还不许摸一下?不就是离皇上近一些,我难道害怕一个小太监嚼舌根?” 被他这么一说,旁边那个也不再吭声。 这种无声的行为更是助长了那个人的气焰。 那个侍卫快速走到了我面前,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摸上了我的脸。 我心中气闷,想推开他却反而被他抱住,嘴中“啧啧”赞道,“原来皮肤这么光滑。” 不经意间,他的手已经滑到腰侧,声音更是激动,“恩,身段也不错,真是柔弱无骨,比女子还……啊!” 他还未说完,我一脚踩在他脚背上,在他疼的龇牙咧嘴之时,趁势逃开。 “好啊你!”他反应过来,忍住脚疼,又拉住了我的手,一边揉搓,一边使劲的往回拉。 可怜我从小就气弱,哪经得住一个侍卫的蛮力? 一个趔趄,又被他紧紧抱住。 这回他直接右手扣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我顿时有种下巴快被捏碎的感觉。 我咬牙切齿地抬起头,迎上他的脸。 方字脸,满脸的络腮胡,眉角还有一道疤,看去有些狰狞,此刻正盯着我细瞧,然后是抽气声,“美……美人……这小侍监竟生的这般美貌……” 他看我的眼光令我慌乱,却不得不平静应对,打断他进一步的行动,“侍卫大哥请自重,奴才是长生殿的。” “哼,长生殿又怎样?不如陪大爷玩玩?”他双眼盯着我的脸眨都没眨一下,右手揉捏着我的腰际,牢牢的控制着我的身体,左手便肆无忌惮的摸我的脸,然后粗重地吸着我身上的味道。 感觉厌恶至极,他垮下的灼热更是让我羞愤难当,只有不断推拒抵抗道,“侍卫大哥知道万公公吗?他是我干爹。” “干爹?那又怎么样?”依旧停留在我的颈畔,然后啃舔起了我的脖颈。 异样的感觉窜入毛囊,我忍无可忍,使尽全力推开他。 可能是猝不及防,也可能是没料到我竟然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一时失手,我终于逃到了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我立刻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对着他,“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自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想到我辛辛苦苦计划的一切今天竟然要毁在这里! 但是与其被一个侍卫玷污,我还不如立刻就死,虽然这件事若传出去我的名声也不会再好。 这个侍卫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可是回头一想,我又何尝不是?竟然冒着杀头的大罪擅闯长生殿,这难道就是我的宿命,是我为自己的行为所附的代价吗? 心中实在不甘。 那个侍卫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仍是不管不顾的追过来,“小贱人,你以为你能逃出爷的手掌心?告诉你,你今晚哪儿都去不了!” 绝望,侵遍四肢百骸,难道我竟不是死在大牢里,而是死在一个侍卫的玷污下? 可是当他靠近,我依然忍不住战栗,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恐惧的事,可是我竟然真的毫不犹豫的拿起石头砸向自己的头。 “哐当!” 不是意料之中的剧痛,脸上却火辣辣的疼。 石头掉到了地上,他的掌印留在我的脸上,清醒的告诉我此刻所发生的一切。 “小贱人,你还真打算自尽?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装什么清高,你在长生殿难道不是做这种事儿?大爷今儿就要定你了,要是不乖乖的张好腿等着爷,爷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胸口翻搅,吐出一口鲜血,我用袖子擦了一把,抬起头淡淡道,“皇上在半个时辰前就催奴才去拿糕点,之前的领队侍卫长潘大人也知道。奴才干爹现在也在长生殿伺候皇上。干爹生气倒不要紧,只是不知道皇上是否会生气?如果你觉得圣上足够宽厚,不会追究侍卫和侍监秽乱后宫之罪,那么奴才也无话可说。” 我的眼睛又看向另一个侍卫,“侍卫大哥,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眼中的意思他是否看明白,但他终于开口说了句,“王生,我看还是算了吧!机会有的是,你要真是想,随便找个小太监也行,这个……我看……” 原来叫王生……我记住你了。 “你吵什么!”王生不耐烦道,“爷就是看上他了又怎么样?这样的姿色你我何尝见过?” 他抱着胳臂俯视我,“不要拿这些吓唬我,没用!山高皇帝远,等我要了你,你难道还敢说出去?” 我心中苦笑,难道今日这劫真的逃不过去? 忍不住叹口气道,“侍卫大哥,山高皇帝远恐怕言过其实了吧。只隔了一座倾颜殿罢了,若我的声音再大一些,即便皇上听不到,御前的人也断不会视而不见。” “你……”他手一挥,欲将打我另一边脸。 “住手!”意外的声音,我终于感觉到了一线希望。 无论这个人是谁,我都万分感激他。 王生转过身,看见又是一个小太监,语气更加不屑,“怎么?你也想陪爷玩?” 小太监没有回答王生的话,只快速走向我,语含不满。 “该死,皇上都催了好几次,你怎么还在这里?脑袋不想要了吗?” 虽然腿还软着,我努力爬起来朝他歉意地笑笑,“对不起,我现在就去。” 王生还欲阻止,小太监又加了一句,“皇上点名要你拿桂花糕,别磨磨蹭蹭的。” 我连声道歉,然后在他的搀扶下离开。 而后边王生还想要追,被身旁的另一个侍卫拦住,只好恨恨的低吼,“小贱人,你等着,要是今天的事敢说出去半个字,我饶不了你!下次再给爷撞见,看你还怎么逃!” 身边又多了个人,我总算松了口气。 离开那两个人的视线,我才转头对旁边的小太监道谢,“小顺子,刚才多谢你了。” 小顺子连忙摇头,“选侍莫这么说,都是小顺子的错,要是早些来,选侍也不会被这么……” “这不是你的错,若你不出现,我可能都活不过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我真诚道谢,刚才那样的情况,小顺子临危不惧,措辞正中要害,可见他是个心细之人。 “选侍千万别这么说,情势危急,小顺子刚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选侍莫怪。”小顺子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摇摇头,“不打紧。” 今日的意外是我筹谋之外的,还好事先安排接应的小顺子及时赶到,否则今夜恐怕便是我的死期了。 注: 1.倾颜殿,杜攥。 2.笔贴式太监:八品侍监,此品级太监只有敬事房才有。此处作它用。 第15章 (十四) 拐过倾颜殿,庄严的长生殿赫然眼前。 这座宫殿是历代君王的寝宫,不是所有后宫妃子都有幸进入这里。 长生殿前有五个侍卫,一身锦装,与其他别处的都不同,前面还有一个领头,在殿前四处走。 我从容走过去,正好那个领头的转过身,看到了我。 “公子请留步,此乃长生殿。”到底是御前侍卫,毕竟与别处不同,面前的人很高大,虽是武夫却彬彬有礼,和刚才的那两个人比起来真是好太多了。 我微笑道,“霍侍卫有礼,在下谢凌熙,应皇上昨日之约而来。”我的语气暧昧惹人遐想。 “昨日之约?”霍青眸光一闪,也笑道,“敢问公子可是来自承晖殿?” “正是。”我点头。 “公子莫怪,据在下所知,承晖殿之人是不能踏入这里的。” 我也笑着回应,“霍侍卫所言甚是,凌熙自知今日造次,但和陛下的约定不可废,所以今日只好擅闯。” 我摊开手,一块翡翠龙凤呈祥的玉佩展现面前,“这是陛下昨日送予凌熙的。” 我手中的玉佩的确是皇上的贴身之物,但并非皇上送给我,而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虽然只是皇上众多玉佩中的普通一块,但他腰间的玉佩,身为御前侍卫的霍青却不会不知道,因为这种玉佩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资格佩戴的。 “霍侍卫若是不信,殿里的侍女应是知道的。”我又补充一句。 霍青略微皱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道,“公子的话我自是信的,只是这长生殿不是寻常宫殿,我……我需要向陛下请示。” 我仍是笑着点头,“请示可以,不过如此的话,陛下昨日说的惊喜在下也不能做到了。” “霍侍卫若是不相信在下的身份,可以去承晖殿验证一番,相信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在下相信这比向陛下验证更加明智。”我淡然一笑。 “这……”霍青依然犹疑不决。 “霍侍卫,你要是再不让在下进去,在下可打算回去了,至于如何向陛下交代,恕在下无能为力。”我又催促道。 霍青作为御前一等侍卫,小心谨慎亦是正常。见他眉间似有松动,我于是趁热打铁道,“没想到统领一半禁卫军的霍侍卫,也会纠结于这件小事,真是令人失望。霍侍卫小心是应该的,毕竟保护皇上的安全是霍侍卫的职责。不过霍侍卫为什么不看看凌熙有没有威胁陛下安全的能力,再做阻拦呢?” 我伸出手,卷起袖子欲让他把脉。 霍青连忙低下头,红着脸,咳咳两声,“不必,我信,公子请进。” 我心下松了口气,对他笑道,“多谢。” 看见他们的头儿放行,另外四个守在门边的侍卫自然也不再说什么,向我恭敬的行了礼。 我保持着来时的微笑,踏进这众人仰慕的长生殿。 长生殿,日绕龙鳞识圣颜,云移雉尾开宫扇,圆月摇金,余霞散绮,五云多处已昏黄。①雕梁画柱,龙凤呈祥,一派皇家威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于各处的代表着天子寝宫的明黄色廊帘。 只是一座寝宫而已,却由五间大型的宫房组成。左边是书房,右边则是洗浴处,一直往前走才是卧榻。 我不敢乱走,只是行走途中随意的看了几眼,眼角余光瞥到其中一些景致,以此来判断哪里才是卧榻。 往前走了许久,才看到明黄色的帐帘,前有两个宫女,向我行礼之后就恭敬的拉开。 再往前走时,又看到一重帐帘,又有两个宫女。 我以为走过了这重应该就可以看到了,不曾想,一直过了六重,才见到一张精致豪华的床榻,其大小几乎是我在承晖殿的床榻的四倍。 微微汗颜,四处一看,才发现真是别有洞天。这里面也是一间房,可以看到床榻,明黄色的纱帘轻薄透明,隐隐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色。 床榻上方雕刻着两条金龙,左右两边是暗红色的柱子。床榻很高,几乎到我半身。也可以见到旁边的休息之榻。榻上有一盏小方桌,桌上是一个紫砂壶,两个空茶杯。 床榻左边是一面很大的梳妆镜,加上一应物品陈设,右边是一张小桌,两边各放着一个景泰蓝,中间是一紫金炉,炉上的龙涎香正缓缓的升起。 我只专注于看房内精致,竟忽略了香炉边正在更换香料的两个女官。 倒是她们先出声询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是……” 想来应该是吓到她们了,我有些歉意地回道,“抱歉,唐突了。” 这两个女官穿的衣裳很是精致,应该是皇帝身边最大的女官了,其中一个玲珑俏皮,另外一个端庄贤淑,年纪应该相对较大。 “蝶衣?”我朝向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官。 她走到我面前,非常认真的向我行礼,“奴婢蝶衣,公子有礼。” 另外一个也立刻走上前来,“奴婢蝶舞,公子万福。” 我朝他们微微颔首,“有劳,打扰二位。” 蝶舞连忙摇头,然后笑道,“公子别客气。” 蝶衣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深思,然后柔声问道,“请公子恕蝶衣无礼,敢问公子为何会来这长生殿?” 这个问题几乎所有在长生殿中的人都会问。 我保持着来时的微笑,“在下也不知,这是陛下昨日和臣的约定,所以只好来此。” 我照原样把玉佩拿给她们看,蝶衣接过玉佩,点头道,“这的确是陛下的玉佩,奴婢昨日亲自帮陛下系上去的。” 过了一会儿,蝶衣又抬头问道,“敢问公子来自何处?” “承晖殿。”我平静的说道。 听到“承晖殿”这三个字,相信她们也会猜到我是以什么样的目的进来。 想要成为宠妃,总需要些手段,所以我今日竟然大胆的到了长生殿谄媚。 而事实是,的确如此。 蝶舞惊讶的看了我一眼,蝶衣则是不做声,然后抬头对我笑道,“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公子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蝶衣也再没有阻拦的道理,只是希望公子……好自为之。” 我感激道,“多谢姑娘善言,在下明白。” 很快,两个侍女便离开了,偌大的长生殿便只剩我一个人。 虽然隔着重重帐帘,但是这里却并非是不透气的密室。 微风吹来,竟吹得丝质的帐帘缓缓拂动。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里会是我最后一次来吗? 缓缓地解开扣子,微凉的指尖触到肌肤,还有些不适。不过这里虽有微风,却并不寒冷,相反,却是非常暖和,倒是不错。 镜前,一个身着红色纱袍的人缓缓褪去一身鲜红色,露出白皙娇嫩的肌肤。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最敏感的地方。 我可以看到颊边的红色,虽不鲜明,对我来说却是触目惊心,终身难忘。 缓缓穿上男妃侍寝的寝服,这艳丽的色泽也是我精挑细选的。 男妃侍寝的寝服与一般寝服大有不同,丝质的长袍单薄而透明,下身开衩,衬得腿部若隐若现。又附一根腰带,只需轻轻一拉便能解开。 我叹口气,慢慢地走向锦帐处。 微微掀开帘子,缓缓躺到帐中。 我不知道其他男妃或者女妃是如何承恩的,但我除了这样,实在不知该用何种方法“勾引”他。 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龙涎香,连带着这明黄色的锦被。 果然是御用之物,只一摸上去就与别处不同。柔滑舒适,盖着这样的被子,任何不适都可以消失一半。 不由一笑,能在这长生殿的龙床上躺着,不知是多少妃子的心愿。有些人穷其一生恐怕也到不了,而我竟然能躺在这里,是不是很幸运? ……真的幸运么? 我不由苦笑,无论怎么发散自己的思维,始终还是掩不了心中的恐惧和忧虑。 怎么能不忧呢? 我该如何面对等会儿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前几日还一脸玩味地审视我,结果今日我便堂而皇之地爬上他的龙床。 实在情非得已,否则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等没有廉耻之事。 若是他不要我,无非就是一死,反正谢凌熙也活够了这些年。若是他要我,无非就是一辈子的男妃命,从此以后再无回环的余地。 谢凌熙,你还有反悔的权利吗? 已经走了那么多路,你已经回不了头了,哪怕是错的,也只有这么的——错下去!我在心中告诫自己。 第一次睡在龙床之上,很是感慨。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床,不知道明朗、司马青岩、房胜泽躺在这里又是什么感觉? 不,他们应该比我好很多,至少不会有我此刻这么多复杂的心情。 多人共事一君,这绝非我所愿,如今困在这里,却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我还是得等着那个男人,那个决定我生死,决定我一切的男人。 现在我能仰仗的只有他了…… 在我逐渐等得从焦灼到平静,又从平静到焦灼,然后再是更深的焦灼时,终于,感觉到了外面的一丝声音。 那是一阵悠闲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牵扯着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从锦帐里往外看,我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走近。 黄色的帐帘被一重重拉开,越来越近,终于到了最后一重。 我几乎呼吸停滞。 这是大夏的最高统治者——李振睿! 注: 1、日绕龙鳞识圣颜,云移雉尾开宫扇,圆月摇金,余霞散绮,五云多处已昏黄。——摘自《长生殿》作者:洪昇,略有修改。 第16章 (十五) 脚步声到最后一重帘帐面前时却停止了。 我等了良久都未听到一点动静,有些不解,更多的是紧张。 我的衣衫落在床前,他应是看到了,那又是为何这般……? 正在我胡乱猜测之际,磁性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盎然的性味。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我放下心,微微一笑,探出了头,在他脚下盈盈拜倒。 “蓬门又迭户,今始为君开。” ① “你真的来了。”李振睿平静的语气,不闻喜怒。 “陛下可想见我?”我对他粲然一笑,仿佛多年未见的故人。 “朕的龙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躺的。”他淡淡的语气弥漫着一丝威严。 “陛下觉得凌熙是否有这个资格?”我笑着反问。 “朕上次忘说了一件事。”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什么事?”我好奇地问道。 “朕——不好龙阳。”轻轻的四个字划过他性感的薄唇,在我耳中却是一阵惊雷,震的我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应对。 心跳骤停之后是比以往更剧烈的跳动,我平静中带着的一丝紧张,泄露了我此刻的惊惶,“如果陛下没有龙阳之好,那崔贵君、青贵君、樊贵君以及一干侍君、选侍……岂不是摆设?” 皇上随意地轻笑一声,“难道不可以吗?” 我的脑中轰地炸开,想到自己今日这般姿态在李振睿看来岂不是笑话? 为何我从未曾听崔明朗提过,也从未听其他人说过只言片语……是啊,君王秘辛,又怎会让旁人知晓,谁敢将此事张扬? 我低头看着几乎不着寸缕的自己,脸烧的火热,连忙低头伏在他脚下,“凌熙造次,但凭陛下发落。” “朕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你。但朕更好奇的是,你的背后是谁?” 他的一句话令我忍不住轻颤,我诸多算计之下竟少算了一样:君王的疑心。 “一切都是微臣的主意,此事与家父无关。” “朕料想谢康也不会有这个胆子。”皇帝嗤笑一道。 我收拾心神,平静道,“皇上既好奇微臣,想必查无所获,这应该足以证明微臣的忠心。” “你若真如此忠心,为何这三年来默默无闻,如今却千方百计要爬上朕的龙床。” 我委屈道,“家父职位低微,凌熙人微言轻。后宫男妃众多,凌熙并不突出,故而才冒险争宠。” “朕喜欢听有用的话,不喜欢听废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李振睿皱起了眉,语气淡漠中透着强硬。 我收敛神色,恭敬道,“进宫非凌熙所愿,本想就此在宫中默默了此残生,不想因故卷入一段祸事,不得已铤而走险。” “看来这祸事不简单。”李振睿若有所思。 我点点头,“确实,凌熙避之不及,只能迎难而上。” 他仔细看着我的眼睛,确定并无欺瞒后,才道,“想让朕帮你?” 我摇摇头,只对他浅浅一笑,“不,想让皇上宠我。” 李振睿挑眉,“给朕一个理由。” 我轻启双唇,“就凭今日皇上在这里见到微臣。” 他勾起我的下巴,我抬起头迎向他审视的眼睛。 “可是朕——不喜欢输。” 他还记着我们的赌约,是赢是输皆在他一念之间。 我忍不住轻笑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你?”李振睿踱了几步,“你今日胆敢擅闯长生殿,应该也知道后果吧。 “是。”我低下头,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请皇上赐罪,微臣绝无怨言。” 来之前便已做好了各种准备,今日种种我并非不能承受。 只怕累及旁人,我不免解释道,“但请皇上开恩,饶恕其他人。一切只因微臣手持皇上的龙凤配,侍卫们不得不放行。” 李振睿只淡淡道,“错了就是错了,不必解释理由。” “皇上说的是,皇上是明君,处事自然公允。微臣只求对他们从轻处罚,料必不敢再大意。” 李振睿看我一眼,“你自身难保,还替他们说话。” “一切皆因臣而起,请皇上重罚。”我跪在地上,向他重重地磕了个头。 “按大夏律例,后妃不守礼仪擅闯长生殿者,是要赐死罪的。”李振睿平静地说道。 “臣愿意领受。” 我毫不迟疑地回道。 “你不怕死吗?”李振睿问。 “怕,但臣今日来到这儿,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对他释然一笑。 看来我是输了,但我输得起。 “死是多么容易的事,难的是活着。”李振睿仰起头,眸中是一闪而逝的深思,“你想轻易的死,朕可不允许。” 他的笑中是一丝冷然,“朕还想看看更有趣的事情。” “来人,熙贵君擅闯长生殿,杖责二十,罚俸半年,非朕召见,永不得出南山阁。” 短短几句话已是惊涛巨变,“谢皇上不杀之恩。” 我俯下身,猛然意识到他说的话,错愕地抬起头道,“熙……熙贵君?南山阁?” “以你的姿容和胆识,当得起朕的贵君。”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温热的话语让我一瞬间失神。 “只是朕恐怕要辜负你的深情了。” 手指轻轻在我后背划过,仿佛一串电流激起我一阵轻颤,我红了脸,不明白身体为何这般敏感。 待回神时他已离开我几步,平静的语气压抑着怒火,“至于其他人……你们的差事真是当得越发好了,这么多人竟还看不住一个男妃?改日要是来个刺客,是否还要朕将脑袋奉上?” 众人皆惶恐跪一地,连说“奴才(奴婢)罪该万死”。 李振睿冷哼一声,“霍青当差不利,杖责六十,罚奉半年;蝶衣蝶舞降为侍婢,赐熙贵君。” “朕的身边,不需要没用的奴才。” 此时此刻,看着御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太监、侍卫和侍女,个个噤若寒蝉,吓得脸色煞白,我才真正体会到君威四方。 御前公公领命下去后,一干人等陆续离开。 “好好闭门思过去吧。”他挥挥手,不再看我。 我有些失落,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他的声音,“慢着,把衣服穿上。” 一袭红色纱衣飞来盖住了我的身体。 “谢皇上。”我合上眼,慢慢离开长生殿。 非朕召见,永不得出南山阁。耳边还回想着他的话语。 但我的心中却有个声音不甘心地问:皇上,我就真的入不了你的眼么? 注: 1、引自电影《妃子笑》,“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蓬门又迭户,只等为君开。” 杜甫诗《客舍》:□□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第17章 (十六) 虽然只有二十大板,但对我来说亦险些去了半条命。 不过与丢掉性命相比,这实在好很多,养了两个多月也渐渐好转了。 期间李振睿派了御医每日替我敷药,在御医的照顾下,所幸并未留疤。 我想,我大概已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 本是不受宠而将被撵出宫的选侍,却一夜之间爬上龙床。 爬上龙床极尽谄媚却无缘侍寝,半夜就被赶出了长生殿。 晋封之后明明应万千宠爱,却被圣上罚俸半年,终身软禁,再无出头之日。 如此尽皆发生在我一人身上,可谓绝无仅有。 我曾想过李振睿会赐我死罪,或者将我打入冷宫,却不曾想到是将我终身禁足。禁足也罢,却又封我贵君,实在令我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对我的惩戒还是考验? 最奇怪的是,他竟将我禁足在南山阁…… 一直以来,正一品男妃都会住在北辰阁、东华阁或者其他寝宫。与作为禁地、重兵把守的西陵阁不同的是,南山阁早已空置了几十年,无人居住,李振睿为何会将我禁足在南山阁呢? 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既来之则安之,无论住在哪儿,我都可以安之若素。 身边多了许多下人,我不免要试探众人心意,而蝶衣的耐心细致甚合我心。 “主子,依奴婢看,皇上罚您也是保护您,若是太后知晓,恐怕惩罚会更重。”蝶衣替我轻轻按摩背部,慢慢说道,“而且您现在被禁足,后宫中要想拿您说事也不行了。” “照你说来,我身陷囹圄反而是万幸?”我看着她细心的按摩,眉眼间不卑不吭,暗自欣赏。 “君上心知肚明,奴婢也只是揣测一二。”蝶衣笑道。 “那如今底下的人渐起异心,你觉得该当如何?”我不置可否地看向她。 “这……”她顿了顿,“主子您都知道了?” 我叹口气,“我只是卧病”——但眼神依然好使,这明里暗里的事我并非不知,只是懒得理会。 “奴婢还请主子再给下面的人一个机会,若他们依然将忠心付之脑后,那也不便再留。”蝶衣跪下身为他们恳求。 这段时间一直由蝶衣照顾我,只有她的忠心和能力经过了我的考验。 我叹口气,“也罢,那就再相信他们一次。” 我知道我是个不得宠的贵君,并且终身被困南山阁,等同于被打入冷宫。而贵君的位份又新赐了众多奴仆,他们与我并无感情基础,如今一来伺候我便被困“冷宫”,晋升无望,自然诸多怨怼。 怠慢便也罢了,但如今我的食物中竟混入了硫磺粉,这难道也是不小心? “啪!”我放心筷子,气得胃疼。若不是正巧蝶衣粗通药理,平时为我诸多费心,我是断然发现不了。 我眼神示意,命蝶衣遣退众人,关了房门。 “主子,奴婢看来这不单单是阁中的人做的。” 我点点头,“我才被禁足三个月,奴才们再不满也不会如此胆大。” 前些天是突然出现了蛇,今日又是硫磺粉,真是层出不穷的把戏。 真当我在这阁中无还手之力,便如此肆无忌惮了。 “那主子意下如何?”蝶衣问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敲敲桌面,“这几日你帮我打听打听宫里有何大事。”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出去。 食物中有硫磺粉的事我重重责罚了负责膳食的奴才。 “主子冤枉啊,奴才也只是负责端进来,哪知会掺杂硫磺粉。” “不知也是罪。”我淡淡道,“不然要你何用?” 同时又趁机提点了跪在下面的其他人,望他们以后小心行事,莫要再出差错,不然决不轻饶。 奴才们看起来都唯唯诺诺,均点头称是。 但我知道我这些话并没有多少威慑,我虽有贵君位份,却无贵君实权,连不想要一个奴才都不能随心所欲。 禁足期间又禁止与外界交流,连遣散仆从也做不动。 我只能尽量保持表面平静,不让下面的人犯上作乱。 “主子,打听清楚了。”蝶衣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散退众人,轻笑道,“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有道理的。” “樊大将军和李大将军击退北梁大军有功,皇上厚赏群臣,同时升樊贵君为西陵君。另外,崔贵君德行出众,协理后宫有方,皇上升崔贵君为东华君。现在四君只留南山君,而南山阁却是主子您住着,所以……” 我皱眉,怪不得有人不希望我继续活着,原来是怕我抢了南山君。 我不由地又想起那张冷峻的脸,锐利的眼仿佛能看进我心中。东西十二宫,李振睿为何要将我禁在南山阁,使我平添诸多烦恼。 当然,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南山阁之事。我本就是危机重重如履薄冰,如今困在这里更是举步维艰……只有破此困境,方能化解危难。 俯首在蝶衣身边耳语一番,她点点头,眼中似是不解却无半丝犹豫。 第18章 (十七) 除夕夜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宫中有条件的地方更是放各种烟花庆贺,天空中一时绚丽非常。 正在普天同庆之时,远处的南山阁却燃起了熊熊火光,火势凶猛,浓烟滚滚,没多久便已开始蔓延到旁边的楼舍。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在琴溪阁听戏的皇上雷霆震怒,命人急速救火,务必要把阁中人平安救出。 宫中登时忙做一团,呼喊声、奔走声不绝于耳。 皇上更是不顾众妃反对,闯进了南山阁之中。 “你给朕醒醒。” 似乎有人在拍我的脸。 “咳咳……”我咳嗽了几声,大力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眼神终于渐渐聚焦。 “皇上,你来了。”我睁开眼便看到他有些焦急的神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快把小命丢了,还笑得出来。”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丢了便丢了,反正皇上也不愿意见我。”我无所谓地撇嘴。 他深深地看着我,并未说话,却是少有的叹了口气。 我回看他的眼,深邃如漩涡,似是要将我吞噬,心骤然跳的厉害,身体也开始发烫,仿佛这场火还没有被浇灭,反而愈烧愈旺。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偏过头,对着墙壁发呆。 但李振睿却不肯放过我的逃避,把我的脸又拨了过来,“怎么不敢看朕,怕朕吃了你?” “你放心,你现在的模样,朕实在难以下咽。”带着戏谑的口气令我尴尬地羞红了脸,看到镜中的自己满脸污垢,衣衫被烧焦了一块,这模样确实称不上美。 我恼羞成怒,拿了块丝帕盖住脸,对他一阵推搡,“你走你走,嫌我丑就别来看我。” “那朕真走了?”他揶揄道。 “你走你走。”我对着内墙一阵胸闷。 等了一会儿却听见脚步声渐远,转头看时人已不在。 失落蔓延心底,他仿佛是一个我抓不住的人,说走就真走了。 但很快便为自己刚才孩子气般的撒娇而惊讶,为何三个月之后再次见到他我竟十分想念? 为何我竟然学会了对李振睿撒娇? 我是疯了么? 等他离开许久,我的脑中才渐渐清明,把蝶衣叫进来询问情况。 “主子,我们现在在东华阁。此次南山阁的大火甚是凶猛,底下的人被烧死了一个,重伤了二个,只剩奴婢和蝶舞轻伤无恙。” “你还好吧?”我关心的问,看了她手臂的小伤口才放心道,“这伤药是皇上刚赐的,效果很好,你和蝶舞用着好的快些。” “这……奴婢不敢。” “别敢不敢的,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认真的看着她,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谢主子。”蝶衣感激地点点头,终于不再推辞。 我看了眼外面,轻声问道,“没落下什么把柄吧?” “主子放心,硝石和柴草奴婢都已经在火中销毁了,外面的人再怎么查也找不出破绽,只能推断或许是烟花引起的林子里的火继而烧到了南山阁。” “那就好。”与蝶衣还未说完,崔明朗便匆匆走了进来,“凌熙,你还好吧?” “我没事,害你挂心了。”我对他笑道。 倏尔想起了他此刻的位分,连忙向他行礼道,“东华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我之间何必这些虚礼,起来吧。”他嗔怪道。 “礼多人不怪嘛,何况我都没机会向你庆贺,实在是遗憾。” “能看到你安然无恙就是对我最大的庆贺了,”他笑道。 “当上了东华君却一如往昔,唯有你崔明朗了。”我感叹。崔明朗的贤德品性一直是众男妃典范,这一点我是望尘莫及的。 “你如今已是贵君,以你之姿容,成为……也是早晚之事。他顿了顿,小心地隐了位分,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的脸。 我虽此刻脸上皆是污垢,但他仍是看得出神。 从当日易容到后来夜闯长生殿,他对我的境况定然也知道一二。 我虽并未完全借助崔明朗之力获得今时今日之地位,但想必也有他的一分相助,心中很是感激。 细细想来,后宫这么多人中,也唯有崔明朗真心与我相交,并不计较我的身份地位,只希望以后我能与他如今日这般。 我对着他笑道,“能否晋升位分我不奢望,只希望未来平平安安便好。”这是我心中所愿。 “按今日皇上对你的在意,你在这后宫中便有了最大的仰仗,不必再担忧了。”他的话意有所指。 我点点头却又有些唏嘘,“可是我还被陛下禁足呢,恐怕以后都难见天日。” “皇上没和你说吗?他已经撤掉了你的禁令,现在你已是自由身了,恭喜恭喜。” “这确实是好消息,”我不禁展颜欢笑,“谢明朗兄告知我这个好消息。” 第19章 (十八) 自南山阁大火后,我便宿在了崔明朗的东华阁。 主子,等会儿面见太后,有女妃在场,奴婢给您换上这身月白色的宫袍可好?”蝶衣在我耳边轻声道。 蝶衣为我做的这身打扮是经过考虑的,后宫中女妃装扮一律繁复华贵,男妃却简单得多。 而这身崭新的月白色宫袍是前段时间册封时御赐的,极衬我的气质,低调而不简单。 “太后可姓王?”我突然问道。 “是,太后是王贵妃的姨母。” “皇上并非太后亲子?”我又问。 蝶衣点点头,疑惑的问道,“主子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帮我换身艳丽些的宫袍,要明艳大方却不落俗的。”我的手指向妆奁中的玲珑点翠冠,“缠髻的丝带要绣金祥云的。” “这……”蝶衣犹豫道,“太后不喜后宫嫔妃打扮的太过妖娆华丽,主子今日此番打扮是有何打算?” 对着镜中明丽脱俗的自己,我略满意的点点头。 又对着铜镜细细描画,竟平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太后独揽后宫大权,自然是想扶持王贵妃,可太后亲子是先皇,先皇又被皇上……你说太后对皇上是何心意?太后为保王贵妃自然不喜女妃艳丽争宠,可男妃……既无子嗣之忧,又可平飞其他女妃□□,太后乐见其成,不会拒绝。否则,我擅闯长生殿,又累及南山阁失火,诸多事端必定令太后有理由惩处我,而若是看到我有这个争宠的资格,便会是另一番计较了。” 在这后宫之中现在最令太后头疼的应该是淑妃,看到一个能令淑妃失色的男妃,应是太后所高兴见到之事。 “还是主子想的周到,奴婢佩服之至。” “切记不可落俗,否则不是争春,而是愚蠢了。”我叮嘱一句。 “主子放心,蝶衣明白。” 因崔明朗临时有事要晚些,我便独自前往延祥宫。 第一次正式来太后的寝宫,我刻意穿戴整齐、早早等待在宫门外。 我要让太后看到我姿容出众,可堪造就,却绝不能傲慢无礼。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嫔妃,均是女妃。 我甚少在后宫走动,与女妃更是从未接触,单看她们的面容和配饰,无法准确地判断她们的位分,幸而蝶衣在我之前一一向她们行礼,我得以不出差错。 “奴婢给叶美人、赵才人请安。” 她们俱是对我微微欠身,“熙贵君有礼。” 按品阶我是正三品贵君,比正五品的才人和正四品的美人要大一级,可以不必行礼,不过初次见面,我还是客气地向她们回礼,“两位妹妹有礼。” 不知哪里来的嗤笑声,“妹妹,叫的可真亲热。” 蝶衣附在我耳边道,“主子,这是淑妃娘娘。” 我这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这是一个美丽明艳的女子,眉梢微微上翘,显得她有些略微的高傲,而眉尾的一点美人痣却又增添了一丝妩媚,让人过目难忘。 这番样貌在这后宫也是凤毛麟角,能得盛宠也并不稀奇。 只是我并不喜她的性格。 我向她微微行了一礼,淡淡道,“本君虚长几岁,叫声妹妹也是情理之中。” 淑妃轻轻一笑,似有不屑,“还是算了吧,熙贵君这声妹妹听得妾身全身起皮,莫非也是这么伺候陛下的?” “恐怕不止,我们这些女妃哪有熙贵君手段高超,能进长生殿勾引陛下。”她身旁的莫才人附和道,眼中亦是对我的不屑。 我闭上眼,掩住心中的不悦。 女妃的口齿伶俐我是知晓的,与他们争辩徒劳无用,只会留下心胸狭隘的印象。 不知是谁突然问了句,“淑妃娘娘,不知熙贵君的姿容,比起令弟如何?” 淑妃的神色略变了变,抬起头细瞧了我一番,倨傲地冷笑道,“我们雅儿可不敢与熙贵君比。” 我低下头不语,她的言外之意我又何尝不知,只有心中苦笑。 莫才人娇笑道,“令弟的姿容可是举世无双,只可惜未曾入宫,否则臣妾们该是何等的眼福。” “是啊,”另一个人看我一眼接口道,“不然也不会是一枝独秀。” “林修仪这是哪里话,在贵妃娘娘面前也这般胡言乱语?”走来的是舒德妃、王贵妃和王婕妤等人。 王贵妃温和地笑笑,林修仪和莫才人等连忙向王贵妃和舒德妃行礼。 林修仪连忙红着脸回道,“娘娘恕罪,娘娘雍容华贵,众姐妹各有芬芳,是臣妾失言。” 王贵妃挥了挥手,对我微一致意。 我亦向她回了一礼。 这几个女子都是天骄国色,其中王婕妤和王贵妃眉眼相似,想来有些血缘。 只是相比于王贵妃的平和,王婕妤对我的神色可并不友善。 她并未正眼看我,只对着走过来的房胜泽嗔笑,“房贵君,你们男妃好生无礼,见到我都未曾行礼。” “是啊,而且男妃打扮的比我们女妃还娇艳,真是毫无男子气概啊!” “男子气概?”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咯咯一通娇笑。 “你们两张利嘴,”房胜泽无奈的叹道,却并无半分着恼,看向我时却多了分意味不明的探寻,“熙贵君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他说的是熙贵君,非常普通却又合情理的称呼。 想必他对我近来得宠也是甚为不满。 我微微低头,“房贵君也是俊朗无双。” 相对于我的明丽,房胜泽的容貌却五官深刻,加之从小锦衣玉食保养得宜,在这身男妃宫袍的印衬下更显俊朗。 他嘴角微微一撇,笑道,“君恩深厚如斯,如今再见你,竟换了个人。”又附在我耳边低声道,“藏的很深啊!” 我只含蓄的微笑,他这番言语我是料到的,当日我刻意改换容貌成平庸之态,如今又刻意描画成明艳之色,两者差距不足道也,而我素来与他交情不深,自然不会细说。 “凌熙哥,好久不见。”司马青岩轻轻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南山阁之火没伤到你吧?” “休养了几日,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司马青岩活泼的个性,不一会儿便和几个女妃说开了,似是并未留意到我的变化,而房胜泽身边也是聚集了不少男妃。 第20章 (十九) 随着人越聚越多,延祥宫的宫门终于打开,在太后懿旨下我们分成两排,按位分缓缓入内。 先是众女妃向太后行礼,自上而下依次是:王贵妃、萧淑妃、舒德妃、凤昭仪、林修仪、王婕妤、叶美人、赵才人、莫才人等,再是男妃行礼,分别为北辰君、东华君、西陵君、房贵君、青贵君、我、林贵君(景善)、华贵君(谦梁)。因后宫人数众多,故只有正五品及以上的男妃和女妃才有资格向太后请安。 “都起来吧,你们日日向哀家请安,要想哀家宽心,都要克己守礼,莫要逾矩。只要这后宫归哀家管一天,哀家就决不允许有人漠视宫规,勾心斗角。” “是,谨遵太后懿旨。” “这一点,女妃已无需哀家再言,至于男妃……”太后转头对北辰君道:“北辰君,还要多费心力,擅闯长生殿的事绝不能再有。” 说到这里,太后意有所至的朝我这儿看了一眼,感觉到同时被好几道目光注视,我定定心神,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沉稳。 “母后放心,臣定当严加管教众妃,不会再发生此事。” “如此便好。”太后点点头,逡巡一周,“不过哀家倒想知道这位胆敢擅闯长生殿的是何许人也,如今可在这大殿之中?” 终是躲不过的,我应声而出,跪在太后面前。 “微臣谢凌熙,参见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 “抬起头来。”太后冷冷道。 我慢慢抬头,正视太后,无畏无惧。 之前与女妃行礼说话均微微低头,故而所有人都未曾看清我的容貌,待我抬起头正视前方时,所有人的目光均聚焦在我这里。 抽气声,啧啧声不绝于耳。 仿佛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太后才慢慢开口,“长得倒确实不错。以你的姿色,不应该三年来都毫无所升。” “是凌熙福薄,身体孱弱,久卧病榻。” “如此又为何突然意欲争宠?” “凌熙久卧病榻深感世态炎凉,终下决心不再避世。”叹口气,“可没想到微臣纵然被禁足南山阁,却依然被各种手段暗害,若不是有幸逃出了这场大火,恐怕也无缘面见太后。” “你是说有人害你?” “诚然。” “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我摇摇头,“凌熙能险些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证据应该都消失在那场大火里了吧。” “如此,那就算了,以后安心地伺候皇上,不要再引起后宫争斗便好。” 太后特意强调了“争斗”两字,我心领神会。 “微臣必定克己守礼,好好“伺候”皇上。” “如此甚好。” “来,上前让哀家看看,”她挥挥手,我应言上前。 “哀家真是喜欢你的模样,要是王贵妃有你这番情态应该早就梦熊有兆了。”她瞥了一眼站立一旁的王贵妃,王贵妃则惭愧地红了脸。 我微笑道,“王贵妃国色天香,梦熊有兆也是早晚之事,微臣前几日还听陛下说起王贵妃操劳东宫事务,贤德能干,深受爱戴。” 好话人人爱听,就算子虚乌有之事,料必也不会有人敢去问皇上有无夸过王贵妃——就算问了,皇上难道还会否认夸过王贵妃? “谁在说朕?”脚步声陆续传来,紧接着是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尾随而来的还有恒王。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心一跳,不敢再去看看他,随众妃跪下。 “平身吧。” “谢皇上。” “刚才是谁在说朕。”李振睿又问了一声。 他明明听出了我的声音却还一再相问,难道是等我出丑?也确实是我太自信了,只是——他会惩处我吗? 我的手心微汗,应声道,“禀皇上,是微臣。” “原来是爱妃,朕无心之话也记得这般牢。”他慢条斯理道。 “微臣多嘴,皇上恕罪。”我低下头。 “你有空多言,不如多跟王贵妃和北辰君学学温婉贤德,免得言行有失,被众妃取笑。”李振睿冷淡的声音是我不曾见过的陌生。 我俯下身,“微臣谢皇上教导。” “皇兄可真严厉,对如此美人都不怜惜,哎,可惜啊可惜。”恒王摇头叹息。 “有何可惜,朕后宫皆是美人,个个怜惜朕岂不烦透?”李振睿不以为意道。 “皇兄说得有理,所以臣弟才决定今生只求一人白头偕老。”恒王无心一句话,却令我忍不住抬起了头。 而他也不经意看了我一眼,立刻呆立当场,嘴中说着两个字,眼中尽是复杂之色。 我连忙低下了头。 “爱妃是想起了什么么?” 李振睿看向我问道。 “微臣只是觉得,恒王妃真是好福气。”我平静道,“恒王爷与南阳郡主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我……夕……”恒王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旁边的莫才人娇笑道,“熙贵君既然艳羡,不如去做恒王妃咯。” 他这句话惊起了千层浪,顿时陷我于不义。 我颇为遗憾地叹口气,“可惜微臣心中只有皇上一人,恐怕要辜负莫才人的劝说了。” “你……我才没有劝说,莺珠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莫才人一怔,连忙慌张地解释道。 “这种玩笑朕下次不想再听到。”李振睿声音沉了下来,明显已是不悦。 莫才人神色数变,愤恨地瞪了我一眼,又连声道,“皇上恕罪,臣妾不敢了。” “好好的请安气氛都变了,皇上今天来可是有事?” 太后有些不高兴地问。 “樊将军千里捷报,称北梁求和后欲派使臣来我大夏朝见,下个月将会正式下达国书。” “如此终于可以不再战乱,甚好!那看来设宴款待使臣也是不久之事了。” “没错,具体如何安排朕已经交予王贵妃和北辰君了,望太后对他们多加指导,莫出纰漏。” “皇上请放心。” 我听着太后与李振睿言语,似乎较为生疏。李振睿进来至始至终都未向太后请安,也不曾唤过太后一声母后。而太后对李振睿也无半分笑意,倒是对着恒王眉眼温和。 看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表面这般和谐。 听着众妃说了会儿闲话后终于结束了请安,众人陆续离开了延祥宫。 我虽表面平静,却也时刻小心不敢怠慢,如今终于出殿,自然欲快快离开,将其他人远远抛开。 我不明白为何李振睿前些日子还对我有一丝温和之意,今日看见我却对我这样冷漠,令我在众男妃和女妃之间难堪。 看来他是真的不好男色,不然也不会对我不为所动。 可我们的赌约还在继续。 当今天下不好男色之人大有人在,可是李振睿既纳了那么多男妃,并且也曾召男妃侍寝,怎么会不好龙阳呢?可见当皇帝也有他的无奈。 也难怪只听说东宫哪个女妃得宠,哪个女妃受罚,三天一出好戏,而西宫却甚是平静。 不是没有争宠之人,只怕都无功而返了罢。 可是,我既已走出了这一步,哪有退步可言。 反复琢磨思量,我出宫的机会已无望,而如今的位分又实难与樊建斌对抗。若得不到李振睿的关注,恐怕没有多久该消失了罢? 想到此处,我便是无赌赢可能,也必须一试。 李振睿,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可能否让你喜欢,却是我的事。 我便不信我谢凌熙不能在你心中留一丝痕迹。 第21章 (二十) 自从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李振睿,他也未曾来找我,我们仿佛失去了交集。 我自来闲散,并无意于后宫争斗,如今虽出世,却也无争强好胜之心。 且西宫较东宫平和甚多,位分最高的北辰君素来寡淡,对其他男妃也较宽厚。其次便是崔明朗,他自入宫便深受皇恩,隐隐有接替北辰君之势。但崔明朗虽处事公允,却太过宽容,导致樊建斌等人在西宫肆无忌惮。 不过今日的我已非昨日,不必再担忧会被悄无声息地暗害。 这后宫中无论男子还是女子终日里无所事事,不免会议论到我,但我均一笑置之,从未在意。 贵君比选侍好的一点在于终于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各处,甚至连女妃所在东宫也可以拜访,只是规矩甚严,不像四君那般自由。 但男妃与女妃向来互不干涉,故而甚少有男妃或者女妃主动拜访。 我素来喜静,不爱去人多之地,每日里只沉浸书香,不问世事。又常于傍晚去离西宫最近的蓬莱池,等到夜里还可以观察星空。 蓬莱池附近没有高大的宫殿阻挡,风景独好,又不像御花园路径复杂,归来不便。 我常于蓬莱池后一处柳树的石阶下看书,前方是花匠修剪整齐的花圃,右方便是蓬莱池,池后则是梨园的戏台,时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轻微的丝竹声。左后方是自御花园出来的必经之路,通往的是甘露殿。偶尔便会遇上下朝的皇上或者议政的臣子。 “皇上。”一袭明黄的龙袍停在眼前,我合上书,并未站起身,只朝他微微致意。 他眼神平静,并未不悦,只对我淡淡点了点头,眼角瞥到我的手中的书名《天官记》。 我将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拂去,朝他微微一笑,“这是微臣今日新从藏书阁中借来的读物,甚是有趣。” 李振睿听到有趣两字眼中眼角微微展了展,“此书在藏书阁放了十年都未曾有人借阅过。” “如此,怪不得这般新簇,”我珍惜地抚摸着书页,虽然书中内容对大多数人来说尽显枯燥,但却对我的占星之术大有精益。 李振睿转过身看向了一边的蓬莱池,问道,“你对占星术了解多少?” 我依然半躺在石阶上,只换了个姿势,“微臣亦只学了一年有余,看了几本书,不甚精通。” “你那日说的天象,朕问了钦天监。”他声音沉了沉,并未再说下去。 对上他转身的眼眸,我不禁轻轻笑了笑,“看来微臣所言非虚,是么?” 李振睿的双唇抿了抿。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放松了手脚,更显惬意地倚靠在柳树下。 宽大的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拂乱了我的发丝,“如何,皇上可喜欢微臣?” “你就这般自信?”他负手而立,与我对视良久,然后有些笑得有些讥讽。 我拨开被吹进唇间的发丝,偏头看他道,“难道微臣不美么?” “堂堂世家公子这般轻浮之言可不好。”他不认同地摇摇头,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我低头浅笑,却并无敬畏之态,“实话实说罢了,皇上不承认便算了,反正……”我并未说完,只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衣袍,起身便欲离开。 “反正什么?”李振睿叫住我。 “反正皇上都说了不好男色,微臣再美也入不了皇上的眼,不是么?”明明是哀怨的一句话,我却说得风淡云轻,留下一个浅淡的微笑便离开了。 不急,慢慢来,我会慢慢地入你的眼,进你的心。 我静静地走,每一步都走得闲适自得。 “西陵君有礼。”我平静地向他行礼。 “谢凌熙,你没想到皇上不好男色罢?怎么样,辛苦筹划的勾引计划泡汤,此刻是否悔得肠子都青了?”樊建斌双手抱胸,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我继续向前走,无视他的言语。 他快步跟上我,在我耳边道,“哼,本君不会让你好过的,想在皇上那儿绊倒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如今本君位份比你高,想让你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简直易如反掌。” 好吵,指尖轻轻抚过太阳穴,我微抬起眼角,扫了他一眼,只见他身体微微震了震,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唇角勾起浅浅的一个弧度,我淡淡道,“我若是君上,此刻已是忧心忡忡,挑衅在下实在非明智之举。” 见他有些惊讶地怔了怔,我冷笑道,“今日的谢凌熙已不是当日默默无闻的小小选侍,难道还会任你宰割么?” 他皱起了眉,反驳道,“你以为皇上会为你撑腰?” “我与皇上日日相见,你不知罢了。”我淡淡笑道。 诓骗他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似乎我说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会忍不住相信。 我心中好笑,其实我也只是偶尔见李振睿一面,每次即使见到也常常无言以对。 李振睿对我不仅戒备,而且无一丝动摇。 这确实令我很是挫败,然亦无可奈何。 他瞬间有些怔松,然后才反应过来道,“怪不得你每日在此处看书,原来是为了接近皇上。” “随你怎么说。”我耸耸肩,并不在意道。 “纵使如此,皇上也从未召幸过你,想必并未将你放入眼中。” “如此便无需君上操心了,君上更应操心的是,你与那人做出那等事是否留下了蛛丝马迹,是否只有我一人知道,是否瞒过了所有人……要知道,御花园那处可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你们行事的人方便,这看事的人也方便的紧。” 他瞳孔缩了缩,似是没想那么多,如今被我一提点便开始怀疑除了我之外是否还有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见他一犹疑,我继续道,“况且,以你的智计,要对付我谢凌熙,是否太过可笑?” 我总是怀疑,以樊建斌的性格,实在做不出那些事,那么真正想要对付我的人会是谁呢? 然而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无所畏惧。 “我根本……就未将你放在眼中。”我淡淡地吐出一句,便不再看他,留下他一阵错愕。 这样的我是他从未见过的,而这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隐藏自己的光芒太久,便以为我软弱可欺至此么? 今日这一番话便是敲打他,既提醒他需要怀疑的人并非我一个,同时亦是威慑,想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动不动的了了。 我现在确实没有他的实力,在宫中又孤立无援。可是,形势已与当时大不相同,此时的我要想自保已不是难事。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适当地表现的强势一些有时候并非坏事。 第22章 (二十一) 自那日后,樊建斌便极少出现在我面前,而我也乐得其所,每日里不是看书便是拉着懂棋艺之人对弈,日子过得很是闲适自在。 “听闻皇上棋艺出众,不知微臣是否有幸一观。”我在凉亭中铺开棋盘,抬头指着棋局笑道。 “你找遍宫中众妃,如今连朕也不放过了?”李振睿有些无奈。 我清浅一笑,“皇上也可以故意输给微臣,如此微臣便不为难了。” “哼,你想得美,不挫挫你的锐气,真当这宫中没人治得了你?”李振睿哼一声,竟是坐了下来。 “皇上好样的,要为微臣报仇啊!”房胜泽在一旁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在为我赢了他珍藏的夜明珠而嫉恨。 崔明朗莞尔一笑,在我身边放了块玉佩,“微臣押凌熙赢。” 李振睿也浑不在意,只笑道,“看来这玉佩要归朕了。” 司马青岩也连忙取下一根簪子,“皇上,微臣押你赢。” 房胜泽也连忙将手中的玉扇一收,放到了桌上只说了四个字,“皇上,报仇。” 我抬头对房胜泽一笑,“谢房兄赐爱,凌熙就不客气了。” “你……少臭美,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房胜泽气鼓鼓地瞪着我。 “请吧。”李振睿抬眼看我,示意我我挑子。 我选择了白子随意落于中间,紧接着他黑子便落了下来。 他落子速度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我开始调整了自己先前的惬意之色,逐渐专心起来。 李振睿的棋艺确实出众,怪不得从来无人敢向他挑战。 一个时辰之后,棋盘上黑白二子焦灼难分,而我落子速度已是极慢,他却依然是闲适自在的模样,双方大相径庭。 我心中微叹,暗道在棋意上便输给了他。 只是我一直坚持着紧紧地跟着他,并没有露出半分怯意,故而虽逐渐落于下风,却没有被他完全主导。 李振睿的棋局庞大,而我却过分着眼于小处,常常顾此失彼,而他却经常以微弱代价换取大片领地,导致我从刚开始的优势逐渐变成如今的劣势。 天色有些暗沉,我却不愿认输,依然在苦苦挣扎。 期间房胜泽劝了我数次认输我都没有,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轻易认输。而李振睿则悠闲地看着我,没有催促也没有提醒。 “输赢这般重要?”他抬起眼不经意地问。 我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弯了弯,不再像刚才那般僵直。 心中亦松了下来,其实显而易见的,我与李振睿的在棋艺上确实存在差距,纵使我紧追不舍,亦得承认。 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我有些泄气,却依然继续就着棋势落子,有些疲累却依然坚持道,“输便输了,微臣输得起,但决不投降。” “好。”李振睿笑着看了我一眼,示意身旁的宫女点灯,瞬间照亮了有些模糊的棋盘。 房胜泽打了个哈欠,有些迷糊地看了眼棋盘,在司马青岩的催促下告辞离去。 我揉了揉眼睛,也有些微酸痛,不过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焦灼的棋盘。 正在专心寻找突破口时,放在腿上的左手似突然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包住。 那双手很温暖,手心有些粗糙,却是柔软的,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指尖按了按我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我发了会儿呆,竟没想到从中抽离。 在这样的黄昏,静静地下着棋,白玉桌下的两只手轻轻地又紧紧地握在一起,竟觉得很温馨。 我抬头看向他,他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带着丝宠溺和呵护。 清风徐来,依然是静静的蓬莱池,可是却再没有半分清冷。 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然后全部包住。 就这样两只手,竟纠缠了很久,仿佛我们周身有一丝丝的银线,将我们一圈圈地缠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崔明朗何时走的,甚至都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输的,就这么和李振睿傻傻地在蓬莱池坐了很久。 “熙儿。”他的嘴唇开合,夹着风声,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我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夜色中。 其实那日只是与他双手相握而已,但这种感觉是我日后多少个日子都觉得很美好的回忆。 那日的他很温柔,一直送我到门口,这也是我第一次没有用挑逗的语气与他说话,仿佛不经世事的闺阁少女般脸红心跳地与他作别。 只是那日之后,过了许多日都未曾见到李振睿,想来那些都只是我的错觉,他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动心的人? 每日里我便都是如此悠闲地看着书,偶尔与遇到的人攀谈几句,但均沉醉于书香。 以我的阅读速度,几乎快将御书斋中所有有关星宿的书都看遍了,却依然意犹未尽。 大夏在这方面的藏书量着实少得可怜,若是在西秦,应是另一番天地,只是遥远如西秦,我是不敢想象的。 不过能有幸借阅到御书斋中的书已是李振睿开恩了,而且还能时常在蓬莱池见到钦天监丞,当真幸运之至。 他见到我亦是惊讶万分,而我却总忍不住向他询问些问题,他都一一回答,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可惜贵君大人身在后宫,否则下官定要恳求皇上收您入钦天监。”得到他这样的夸奖我还是忍不住有些骄傲,可见这段日子来看的书没有白看。 “大人以前甚少入宫,这段日子怎么有闲暇来这蓬莱池一逛?” “咳,微臣本也是不敢擅来的,不过皇上说微臣终日里闷在钦天监,与修行无益,令微臣多出来走走看看,故而……” “原来如此,皇上一片心意,大人可切莫辜负。”我微笑道,心中却有一丝暖意流过,李振睿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我吧,虽然他从未说过什么。 既然得到了李振睿的默许,我便也放开了许多,纵是夜里也会遥指星空与钦天监丞讨论一二。 这蓬莱池并非偏僻之地,对面又是常年开放的戏园,甚是热闹,我虽是男妃,与钦天监丞光明正大地攀谈应也不算逾礼。 一直以来对星宿的学习也都是一知半解,凭感觉推测,经他一番讲解便透彻了许多,对星宿的预测也更准确了些。 我一直想在星空中找寻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然终无所获。 对占星师来说,占卜自己的星宿命运是最难的,因为自己总会带入主观因素,而推测过度又亦折寿,然而这番好奇之心却难以轻易磨灭。 在钦天监承的指点下,我似乎隐隐约约推测到了什么。 之前对李振睿说的那番预测之言其实有一部分是我不确定的推测,也是赌自己。如今虽还不确定,却好像抓住了什么,觉得一切都在朝着未知的命运轨迹而运行。 而在这一点上,钦天监丞却始终不肯进一步指导我,只说“天机不可泄露”……简直荒谬。 不过,他不愿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早晚有一天我会知道这天机。 这日正看得出身,无意间瞥到李振睿远远走来。 我合上书朝他微笑,“皇上好几日未来蓬莱池看微臣了。” 李振睿怔了怔,却挑眉道,“朕到蓬莱池岂是来看你的?” “哦?”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皇上是来赏花的,真是令人遗憾。” “你的表情可看不出遗憾二字。” 我指指心口,“遗憾在心中。” 李振睿眸色悠深,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倾城男色,冷傲天下。若水之北,南山之南,你怎么看?” 我微微讶异地看他一眼,“皇上不是对此毫无兴趣么?” “如今有兴趣了。”李振睿淡淡道,神情却无喜无怒,令我有些失望。 我依然轻笑道,“原来皇上这般喜欢微臣”,我手中青丝转圈,却并未靠近他,只在远处轻轻挑眉。 李振睿额角跳了跳,无奈道,“谢凌熙,你还真自恋。” 我并未因他的话而脸红,重新趟回树下,翻开手中的书继续阅读。 他在我眼前转了转,又沉声问道,“夏立国百年从未立过南山君。朕的南山君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此话似是自言自语,我并不回应,却并未听到他说下去。 抬起头却见他正看着我,忍不住清浅一笑,“怎么,皇上心中已有人选?” “上官温雅知书达理,温淑敦恭,确为适合的人选。朕或许择日便可召他入宫。”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评价。 我收了笑,重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不满道,“皇上真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说完便转身欲离去。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将我重新扯到他身边,轻轻挑了挑眉,“朕有吃碗里的么?” 我的脸微微红了,然后大胆地扬了扬下巴,“碗里的早晚可吃,锅里的想都别想。” 李振睿突然哈哈笑了笑,搂住了我的腰,却在搂住我腰际的刹那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了看。 盈盈一握,弱不禁风。 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并非我吃得少,只是不长肉,我亦无可奈何。 明明都是男子,李振睿的身材便比我强壮得多,他的腰更是我的两倍,加之宽阔的肩膀……由于常年习武,他的身材比例非常协调,与我简直大相径庭。 这一刻,我确实有些自惭形愧,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的指尖勾起我的下巴,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咂嘴道,“那碗里的何时吃比较好?” 我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慢慢展开,看着他的眼道,“皇上认输之日,便是吃碗里之时。” 他瞳孔深邃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将我放开,依然是负手而立的姿势,语气却淡了不少,“男妃太傲不好。” 我并不回话,只微笑着看他,然后向他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相伴终身之人。 如果这都得不到,漫漫冷寂的深宫岁月如何度过? 第23章 (二十二) 正在我陷入沉思之时,迎面却遇到了一个让我避之不及的人。 然而这一次却避无可避。 “你还要躲我到何时?”这个声音熟悉而令人心痛。 我缓缓欠身,向面前的人行礼道,“微臣参见恒王爷。” 没有等来他的免礼声,却被他拥入了怀中。 我不禁愣了愣,连忙将他推开,“请王爷恕罪,微臣已是皇上的男妃。” “你为何会在这里?”李旭若看着我,眼中是一抹不解和痛色。 “我以为王爷早知道了。”我叹口气,对他淡然一笑。 听完我的话,他的情绪变得很是激动。 “我怎么会知道?我从何得知?你一直以来都戴着面具对着我。”他走进一步,眼眸直直的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知道?” “王爷,抱歉。”我低下头。 昔日重重已是过眼云烟,再无回去的可能。 “为何你不愿意成为我的侧妃,却愿意成为后宫三千的男妃?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苦笑一声,“王爷若真喜欢我,当初为何没有八抬大轿将我娶进王府?喜欢,这两个字太轻了。” “我……是有苦衷的,我并非不喜欢你,我只是在等。”恒王艰难地开口。 “可微臣没有等的时间了,王爷。圣旨一下,谁又能拒绝?”我叹口气道。 “你若当时告知我,我必不会让你进宫,便是进宫了我也会求皇兄讨了你去。”恒王握紧了拳。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王爷可还记得梨园册封之日?当日我就站在王爷面前,王爷可认得我?” “我……我当时心里想着你,根本不在意新来了哪些男妃。” 这一点我相信。 李旭若当时至始至终都未曾留意过我,除了之前认识的崔明朗,他几乎没有看其他人一眼。 “所以,这便是有缘无份了,王爷。”我淡笑道,“我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你面前,皇上亦不止一次地要赏赐你一个男妃,你都拒绝了,不是么?” “况且,我也不愿意成为你的侧妃,毁了你与南阳郡主的姻缘。”我合上眼慢慢道。 “夕颜,不是这样的……我与南阳……我们……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 李旭若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痛苦地看着我,“夕颜,你我真当要错过彼此,错过今生吗?” 夕颜,这两个字真是很久未曾听到了。 “夕颜已经不在了,王爷。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谢凌熙。”我平静地回他。 “不,无论你是夕颜还是谢凌熙,这都不重要,我要的都是你,只是你。” “王爷,若是当日的夕颜,或许可以跟你走,可今日的谢凌熙,再也出不了宫了。”我叹息。 李旭若摇摇头,“不会,我去求皇兄,他会答应的。我知道他并未宠幸过你,皇兄也不好男色,他不会要你的。” 虽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是他一说出口我的心还是忍不住有些微的疼痛。 我已做了这么多努力,李振睿还是未对我动心么? 拂去心中的异样,我回复一贯的平静道,“如果皇上应了,我便与你走。他若不应那我们便就此了断吧。” “夕颜,你这样说,让我觉得纵使你最后与我在一起了,你的心也不在我身上。”李旭若深深看我一眼,眼含苦涩。 我微微一笑,“王爷,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宽大的袖袍一挥,我朝他最后致意离开。 我与李旭若之间的纠葛对我来说已经远去。 从他决定娶南阳郡主那一刻,便已经断了。 回到东华阁天色已暗,我在门口静静地站立良久,却并未入门,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梧桐树出神。 刻意忘去的前尘往事如梦般在眼前闪过。 “母亲,这缥缈轩是何许地方?” “这是男子寻欢的地方,但你以后可莫要来此处。” “当然。母亲你是来此处找人的吗?” “是有个故人。” “霓裳,你来了。” “绿竹,我没想到你从扬州来到了京城。” “你这里生意似不太好?” “正是如此,本以为金陵城是烟花繁柳地,富贵梦中乡,不曾想……” “那你如今是何打算?” “我想把这店卖掉,诸多烦琐事宜便也罢了,还欠债累累,举步维艰哪……” “绿竹,你对我有恩,我定尽全力帮你。只是我在谢府人微言轻,并没有多少积蓄,你容我几日,我尽力多筹些。” “霓裳……谢谢你。”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熙儿,你要牢记。” “是,母亲。” “绿姨,这是母亲让我带给您的,您看够吗?” “够了,这份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其实不够,对不对?” “这……没关系的。” “凌熙公子,怎么了?” “如果我做了这飘渺轩的头牌,生意会不会好一些?” “不可以的,你母亲知道非被你活活气死,况且你们谢家也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我知道,但是凌熙也需要钱。” “你拿着,我实不该再要你们的银子。” “绿姨,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从此,飘渺轩多了一位神秘的夕颜公子。 这位公子能歌善舞,曲艺出众,又博文广知,文采风流。 只可惜夕颜公子并不接客,每月只有几次驻足缥缈轩,且轻纱拂面,难见风姿,令人颇为遗憾。 缥缈轩也因此生意大好,每当那位公子到来,必定座无虚席,人人皆欲一睹公子之容,令无数男子、女子倾慕不已。 人人都叫我:夕颜公子。 我每次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自以为这一切都瞒的很好。 直到有一天—— “谢凌熙,你好大的胆子,若父亲知道了,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块飘渺令可以让二哥自由出入缥缈轩,楼中的姑娘、小官任君采撷;或者让父亲知道,从此再也没有缥缈轩。” “这……哎……” “人生何处不相逢,林公子——夕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王爷,幸会。” “在外不必如此拘束,叫我子昂便可。” “子昂,好名字。” “夕颜的琴艺真是举世无双。” “子昂谬赞了。” “夕颜,你的面纱何时能为我摘下?” “若有如意郎,当为卸红裳。” “夕颜,如今局势动荡,我怕是不能常来看你。” “无妨,王爷身份贵重,自该谨慎。” “哎,都是我的兄弟,无论在哪一边都是一样为难。” “王爷一直以闲散人自居,又只好酒色声乐,应是无碍的。” “这次恐怕有些麻烦,京中风云突变,我亦举步维艰。” “那王爷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我一直爱戴皇上,但秦王亦是我敬重的,两者相争,不知鹿死谁手。” “秦王殿下坐拥南地二十万兵马,又威望深厚,此争胜负已分。” “哦?你竟是这般认为的?” “我也只是猜测,王爷若要决断,要考虑的远甚于夕颜。” “那么你的意思是……” “附庸秦王,或者避世逍遥。” “我懂了。” “夕颜,半年未见了。” “王爷事务繁忙,本不必过来。” “我只是想你了。” “王爷此话对多少人说过?” “本王此言发自肺腑。” “如今秦王登基,王爷亦出宫建府,应是自由多了罢。” “还好,只是皇兄初登大宝,尚有许多事务需要我辅助。” “王爷辛苦了。” “我会常来看你的。” “嗯。” “嘘……你们说,王爷对我们夕颜公子是否有意?” “我觉得有意,不然为何每次夕颜公子来,王爷都会包下全场呢!” “但若是有意,王爷为何不为公子赎身呢?” “这……恐怕王府难容吧。” “哎,我们公子真是命苦。” “听说了么,前几日皇上下旨要为王爷赐婚呢。” “赐婚?是哪家公子、小姐?” “便是南阳郡主啊,听说王爷最近与南阳郡主成双入对,看来好事将近吧。” “怪不得我们公子愁眉不展,琴音也有悲意。” “哎,还是别说了,被公子知道定会更伤心的。” “小熙,别再等了,恒王今日迎娶南阳郡主,他不会来了。” “我知道,穆哥哥。” “小熙,恒王负了你,但我永远在你身边,嫁给我可好?” “穆哥哥,我一直视你为哥哥,我们……” “只是哥哥么?让我代替恒王不好吗?” “这……我做不到。” “要我如何做你才愿意?” “穆哥哥,感情的事并非我可控制。” “或许等我学成归来你便会对我另眼相看了。” “穆哥哥,其实……” “夕颜,还是你的琴音最令我神往,百听不厌。” “谢王爷抬爱。” “怎么几日未见,你变得这般生疏?” “青楼红尘,怎敢与王爷相交,还是要有些分寸。” “这是什么话,我与你何须如此介怀?我对你的心意,你……” “王爷,这般话以后还是莫说了,被人听了容易误会。” “误会什么,你是我的知己好友,我们要一辈子饮酒作赋,弹琴奏乐。” “我应该不会一辈子在这青楼。” “你要去哪儿?”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其实,我……” “嗯?” “没,没什么。” 第24章 (二十三) “今日回来得这么晚?”不知何时李振睿自身后搂住了我的腰,打断了我的回忆。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鼻尖轻嗅我的发香。 我身体忍不住轻轻颤了颤,从未与他这般亲近,他也从未对我这般温柔。 “微臣遇到恒王,皇上知道?”我偏过头问道。 “八弟欲让朕将你赐给他,你意下如何?” 我轻笑一声,声音却是冷冷的,“恒王殿下玉树临风,潇洒俊逸,微臣对他仰慕已久,皇上欲成人之美,微臣心中自是无限欢欣。” “谢凌熙!”李振睿沉下了脸,有些咬牙切齿,“身为男妃,你说这等话真该凌迟处死。” “那皇上请吧。”我无所谓地欲摘下他的手,却被他箍的更紧,将我的身子扳过来对向他。 “你这段日子对朕欲擒故纵,当朕不知道?”李振睿捏着我的手有点疼。 我不适地皱眉,“可微臣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令皇上动心,不是么?如此,倒不如请皇上成人之美。” 李振睿冷哼一声,甩开我的手,“想与旧情人双宿双飞,你认为朕会如你所愿么?” 我迎上他冷淡的目光,无惧地笑道,“微臣的旧情人,不也是皇上找来的么?否则他怎会出现在那里?” “李旭若就是个瞎子,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认得,还口口声声说要娶我,最后却娶了南阳郡主……我谢凌熙不稀罕。” 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我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正在懊悔之时却突然被推到了横栏边上,后脑被一直手托住,唇上感到短暂的湿软,待我睁开眼时已消失不见。 我惊讶的呆立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做什么?”我痴呆地摸了摸唇角,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在飘渺轩那么多年,就学会了调情么?”李振睿不屑地嘲笑道。 我不禁红了脸,这样的反应若是被飘渺轩里的其他人看见恐怕会笑话死,但是我从未与人这般亲近,如此反应亦是正常。 “皇上既什么都知道了,现下这又是做什么?”过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压制住狂跳不止的心。 “你说朕是做什么?”他又近了一步反问道。 “皇上莫不是对微臣动心了?那这赌约……”我挑挑眉。 “想的美,朕不会对你动心的。”他看我一眼,又重复了一句,“不会”。 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这空气说。 我的心确实微不可闻地抽搐了一下,巨大的挫败感弥漫开来。 不过此刻并不是低沉的时候,我浅淡一笑,“如此,那祝皇上好梦,微臣就先进去了。” 他并不理我,我也未再转过身看他。 可是还未迈进门槛,便被他扯到了一边的梧桐树下。 “皇……”温软的唇舌堵住了我的话语,我惊讶地睁大眼,确定不是自己在做梦。 推了推,没反应。 再推,他反而抓了我的手将我的手缠到他颈后, 随之而来的灼热呼吸让我也逐渐忘了反抗。 “不过,朕可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调情。”李振睿低低地笑道。 他的吻细密而不透风,双唇在我唇上厮磨碾压,似乎是恋上了我的唇瓣。感觉到他的舌扫过我的唇瓣,细细地描摹着我的唇线,舌尖欲进不进,很是磨人。 我放松了身体,他箍我腰际的手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远处的蝉鸣和着近处的树叶声沙沙作响,正是动情之时—— 突然,我一把推开他,他猝不及防之下不由愣住了。 我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没劲,困了。” 李振睿黑了脸,这对他来说或许是奇耻大辱,然而我却分外舒畅。 “谢凌熙!”听到他咬牙切齿挤出的这三个字,我的心情更是大好。 我背对他挥了挥手,也没行礼,直接闪进了东华阁。 进了房中,我这才有些恨恨地出声,“哼,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还亲的那么起劲,混账!” 直后悔刚才竟忘了咬他一口。 不过第二日夜里就没这么幸运了。 因为早有防备,他抱得我很紧,任我怎么捶打都不肯松开,双唇又被封住说不了话,被他吻了很久。 “籁……忍……非礼……”我口齿不清地唤了半天,竟没一个人来救我,只剩下李振睿得意的笑。 第三日,情况有些失控,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开始往我衣衫里伸,吻也逐渐落向了脖颈,我一边反抗一边躲,很是狼狈。 第四日,他还没靠近,我便开始后退,“走开,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堂堂大夏君王学登徒子,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李振睿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行啊,你叫吧,整个后宫都是朕的人,任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你。” 混账! 第25章 (二十四) 第五日,我没出去观星。 第六日,我闭门谢客。 第七日——圣上有旨,今年春季狩猎开始,请谢贵君移步,切莫误了时辰。 我深吸一口气:李振睿,你赢了。 仔细地穿戴一番,我便与其他男妃一并出门来到了云山猎场。 这是金陵郊野最大的猎场,本只在春秋两季安排大型狩猎,但自李振睿登基之后,便成了一年四季固定涉猎,以引起大夏士兵对骑射之术的重视。 这一点便可见李振睿志不在安邦,而是开疆。 男妃虽都是世家子弟,但因身份特殊,除了樊建斌得到皇上特准能够参加外,其他一众男妃都只能在旁观看。 而我自来体质柔弱且对骑射之术一窍不通,除了等待最后谁狩猎得多以外,也着实看不出谁骑射之术高超。 在李振睿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一拥而上,四散开来,纷纷搭箭追寻猎物。本以为李振睿会随着他们一并驾马离去,却见他慢悠悠地骑着马过来。 矫健的汗血宝马上,他一身戎装,眼神如炬,一言一行尽显帝王风范,比平时更加英俊和威严。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与我交缠在一起,我像被吸了魂魄一般,直到身旁的崔明朗拉着我的手唤了半天才回过神。 “凌熙,皇上叫你呢。”崔明朗笑道。 “我?”我惊讶地问道,“他叫我做什么,我又不会骑射。” 他摇摇头,也不知道。 我只好重新将目光转到李振睿身上,只见他正对我招招手,唇角微扬,是我平日所不曾见过的潇洒俊逸。 我的心漏跳了数拍,有些茫然地走下看台,痴傻地走向他。 “你叫我?”我仰头看着他的脸,感觉脸颊有些热。 “怎么,看朕看傻了?”他眉间微挑。 我的脸又热了几分,确实被他此刻的模样吸引。 我喜欢他一身戎装的样子。 他左手拿弓,右手搂住我的腰将我轻而易举地抱到了马背上。 双脚离地,我慌得连忙抓紧马脖子,吓得脸有些苍白。 他右手并未放开,依旧搂着我的腰,温热的气息在我耳畔。 双脚一噔,已带着我远离了看台,直奔猎场中心。 “天!”我从没有坐在马背上奔驰,不敢多看前路一眼,只紧紧地抓着马的鬃毛,半刻都不敢松懈。 “熙儿,放松。”他忍不住在我身后轻笑,然后轻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 这样的速度在马上奔跑,我差点就要被吓哭。 我没想到我的胆子竟然这么小,这双脚离地的感觉和不受控制的速度令我非常没有安全感,如果身后没有李振睿的话我恐怕直接晕过去了。 所以,一个人的胆量是分两种的,心理和身理。我平时自认胆大无所畏惧,原来只是没遇上身理上的挑战。 “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啊?”我哭丧了脸。 他有些遗憾道,“朕还以为你会对此很感兴趣。” 我苦笑道,“微臣原来也是这样以为的。” 见我实在吓怕了,他逐渐收紧了缰绳,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汗血马便慢悠悠地在草地上绕圈了。 可能是对我很是不满,这汗血马嘶鸣一声,吹起了前方一地落叶。 我不由失笑道,“抱歉,微臣给皇上丢脸了。” “没关系。”他微笑道,“朕也好久没这样惬意地与黑风一道闲逛了。” “它叫黑风?”我不由问道。 李振睿点点头,“它与朕浴血奋战十多年了。” 我睁大眼,很是佩服地摸了摸黑风的脖子,却摸到了一手的血,不由笑道,“汗血宝马,名不虚传。” 李振睿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朕当初得到它的时候这小东西可桀骜不驯得很。” “是么?”我偏过头正想再问一句,却见他探过脸封住了我的唇。 我斜着身子有些慌张地欲回过身,他搂住我腰际的手紧了紧,左手丢了弓,拨过了我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越来越热切,灵活的舌尖已撬开了我的唇缝,肆意地在唇齿间横扫。 这样的姿势我实在很没有安全感,只能紧紧地靠在他身上,深怕一不小心便从马上掉了下去。 不过他坐的很稳,亦抱得我很紧,在逐渐加深的这个吻中,我渐渐忘记了自己与他一并在马背上,只被动地迎接着他愈来愈灼热的呼吸。 “熙儿……”他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模糊地响起,旋即一阵天旋地转,我便被他抱到了马下,压在草地上。 眼角余光瞥到黑风摆了摆尾巴,嫌弃地跑远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互相凝视着。 他的身体遮住了一半的阳光,却显得格外高大,仿佛一座泰山。 我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却依然不屈地迎着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越来越火热,俯下身含住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迎接他细密而热切的吻,气息也越来越不稳。 他紧紧地压在我身上令我动弹不得,左手穿过我的腰际,右手抚上我细腻的脖颈轻轻摩挲。 我们都沉醉在此刻的忘情深吻中,浩荡天地仿佛只有我们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衣衫被他解开,他粗糙的大手伸进来揉捏着我的细腰,让我忍不住轻颤出声。 “熙儿,今夜侍寝,恩?”他的声音喑哑至极,眼中□□分明。 我害羞地别过脸道,“你想要我?” 他难耐地“嗯”了声,在我的脖颈留下一串细密的吻。 “那你昨夜召谁侍寝?”我问道。 他似是没料到我突然问起这个,抬起头略有些疑惑,却老实回答道,“林景善。” 我又继续问道,“前日又召谁侍寝?” “咳咳……”他咳嗽了一声,“司马青岩。” “大前日呢?” “房胜泽。” 他每回答一句,我的脸便黑一分,在我的脸变成锅盖之前,我怒地推开了他,起身便欲离去。 “熙儿……”他拉住我的手,眼中似有笑意,“熙儿莫非吃醋了?” 我转过身咬牙道,“要侍寝找别人去,微臣不伺候。” 身后听到他压制不住的笑声,我更是郁闷,快走几步将他甩在身后。 其实仔细想来他召其他人侍寝并无不妥,他是皇上,宠幸妃子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 况且那些人都是在我之前的,我有什么立场吃醋嫉妒? 可是想到他一直自称不好男色,如今却宠幸了那么多男妃,却唯独对我冷淡,便觉得可恨。 是谁说的李振睿不好男色、不好色?你站出来,我保证好好与你“理论”。 可是再转念一想,我现在的情态难道不是喜欢上他了吗?我自己下的赌局,没令他沦陷,反而使自己动了情丝,当真作茧自缚。 正在我义愤填膺之时,冷不防横空一阵呼啸声。 我因沉浸在气愤之中,便没注意到这个危险的信号,走得不小心脚一个趔趄,身子一偏,一支箭从我腋下穿过,顿时手臂内侧鲜血溢出。 “熙儿!”李振睿在我身后喊了一声,然后快速地跑到了我身边。 他搂住我,神色凝重,“幸好你走路不当心,否则这支箭直刺向你的心,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我亦皱起了眉,在这后宫是谁要我的命? 我将手中的箭交给李振睿,“皇上可查得到是谁所为吗?” 他接过箭淡淡道,“朕会查清此事,先带你回去包扎伤口。” “好。”我点点头,放松地靠在他怀里。 第26章 (二十五) 这支暗箭的破空而出,打破了平静的猎场。 李振睿一路都是沉着脸,回到看台对众人命令了几句便急匆匆地带着我入了御帐,然后又出了帐。 御医帮我把了脉,又替我仔细地擦药包扎之后,李振睿终于回来了。 他坐在床榻上,仔细地看了下我已包扎好的伤口,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我却盯着他不发一言,他被我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你认输么?” 我知道此刻不是时候,但是陷入这情爱之中的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信。 “你都这样了,为什么想的还是这个事?”李振睿哭笑不得。 “因为知道答案我才能确定是要把你撵出去还是留下来。”我对他微微挑眉。 “放肆,这是朕的寝帐。”李振睿瞪眼。 “那微臣换个地儿。”我挣扎着起身。 “好好,朕服了你,你赢了,朕认输,认输。”李振睿无奈地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状。 “真的?”我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是,谢凌熙,你赢了。”李振睿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却很是不甘。 “没听清,皇上能再说一遍吗?”我的笑容越来越大。 “想得美。”李振睿瞟我一眼,转过身不再理我。 我咳嗽一声,把头探到他身前,笑道,“那皇上还要将我送人么?” “朕何时说过要将你送人?”他奇道。 “难道不是说要将微臣送给恒王吗?”我取笑道。 “朕有说过么?”李振睿又开始龇牙咧嘴,“谢凌熙,你就非逼得朕开口说舍不得你吗?” “到底皇上也没说……”我不满地轻哼。 他忽然身子倾下来,将我抱入了怀中,轻声道,“朕舍不得你。” “什么?微臣没听清。”我竖起耳朵欲听得清楚些。 “得寸进尺。”李振睿捏捏我的鼻子,不愿意再说。 我欲哭无泪,这次是真的没听清。 不过李振睿已不再回答我的问题,他慢慢俯下身,吻上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微笑着迎接。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没有何时比得上这一刻更让我心满意足。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着我。 我们彼此轻轻地吻着,仿佛时间已经停止,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永恒。 良久,我才道,“那恒王怎么办?他对我……” 李振睿叹口气道,“上官温雅家世一流,人品端正,胜你数倍,赐给八弟正好。” 我就着他的手咬了口,“真是委屈皇上了,留下微臣侍奉左右。” 李振睿微笑道,“无妨,朕身为天子,替天下收了你这妖孽也是理所应当。” 我呵呵笑了笑,在他手上又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了我一个牙印。 李振睿磨了磨牙,报复性地在我唇上咬了两口,笑的很得意。 我们两个人在床榻上又嬉闹了一会,便自然又滚在了一起。 李振睿顾忌到我左手的伤,没有碰我的左边,但我的腰带已被解开,白皙的香肩烙上了他霸道的痕迹。 御帐中的温度已越来越高,他看我的神色亦越来越不对,但是—— “啪!”我打掉了他逐渐往我腰下伸去的手,沉声道,“微臣说了,不侍寝。” “为何?”我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的欲求不满。 在这种时刻制止他,确实太过残忍。 “微臣还是处子,还没拜过堂。”我自然不能说我受不了他宠幸其他人。我要他视我与其他人与众不同,视我如唯一,便要令他终身难忘,真正珍视我。 我看到李振睿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耐着性子道,“除了皇后,谁也没资格和朕拜堂。” “那等臣当上皇后,皇上再和微臣入洞房吧。”我撇撇嘴淡淡回道。 “你——”我想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他听过的最无礼的要求了,没有被我气绝已是万幸。 “朕想要便要,还由得你吗?”李振睿怒道。 “皇上要用强,微臣自然无力反抗,就当是被……”我把头转向一边,又委屈道,“在民间,拜堂成亲入洞房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皇上有无数妃子,可微臣就只有皇上一个夫君,这过分么?” 我的眼中挤出一滴泪,低下头,再也不言。 良久,皇上叹口气道,“好,朕依你。” “谢皇上。”我立刻高兴地展颜一笑,正想给他送个香吻,却被他用手挡住。 “少来,还想再把朕的□□挑起,朕可不保证强了你。” 我立刻乖乖的不敢动,略带委屈地看向他。 他无奈的摇头,“磨人的小妖精。” 旖旎的气氛被我打破,李振睿正了正神色道,“你想知道是谁放的箭么?” 我收了闲适的表情,平静地问道,“是西陵君樊建斌么?” 李振睿露出一丝惊讶,然后平静道,“没错。若朕没猜错,之前也是他要你的命,所以你才找朕庇护的吧?” 这回是我惊讶了,没想到李振睿如此敏锐,连这都能猜到。 我的眼神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叹了口气,替我拉了拉被子,道,“朕知道他为何要你的命,但是并没有抓到刺客,而且现在也不能动他。” 我直了直身子,震惊地无以复加,他不仅知道樊建斌要我的命,还知道他为何要我的命,这说明樊建斌做的事情他都知道! 这种事情他都能忍? 再一想便也释然了,樊家掌管北部军,又与掌管南军的司马家交好,而李振睿直属的是东部军,贸然动樊家,极有可能引起兵变,看来李振睿是在等待时机啊! 不过,在没抓到刺客的情况下,李振睿是如何知道这是西陵君所为的?这依然令我费解。 明白这一层,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对李振睿点点头道,“微臣明白,一切听皇上的。” “恩。”他微笑地在我唇上轻啄一口,“以后保护好自己,恩?” “好。”我对他展颜一笑,心中却有了另一番计较。 第27章 (二十六) 回到宫中之后将养了几日,手臂上的伤已经大好,所幸没留下疤痕。 或许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的缘故,我现在满脑都是李振睿的模样,几乎怀疑自己中了李振睿的迷药。 “主子,您这几日似是有些烦躁。”蝶衣递上一杯清爽的百合菊花茶,关心地问。 我点点头,却不能诉说原委,更显烦躁,只好道,“没事,许是上火了。” 临近傍晚,夕阳将下,殿外快速地进来一个人。 “奴才御前宁绍贵,给熙贵君请安。” “公公快请起,有要事?”我对一旁的蝶衣道,“赐坐。” 宁公公连忙摆摆手,“谢贵君厚意,奴才不坐了,皇上命奴才通知贵君去梨园面圣,请贵君这就更衣准备,奴才马上就回去复命了。” “好,有劳公公了。蝶衣,赏。”蝶衣心领神会地将一包碎银塞到宁公公手中。 “谢贵君赏赐。”宁公公眉眼一笑,低头谢恩离开。 “蝶衣,更衣。”我对着蝶衣唤道。 她却早早地拿出一套淡蓝的衣衫道,“奴婢已为君上挑好了。” 我忍不住笑道,“你有心了。” 蝶衣少有的眨眨眼,“这是三日来君上第一次展颜欢笑,奴婢早已等候多时。” “小丫头片子。”我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还不快更衣。” “是。” 一路上不自觉走得飞快,惹得蝶衣在一边笑个不停。 我狠狠地瞪了她几眼,“天色不早,本君只是怕皇上等久了。” 这多余的解释真是无半分作用,反令她笑得更欢,只好作罢。 快到梨园时,迎面遇到了王贵妃携着王婕妤、叶美人等正慢慢走来,似是刚从梨园出来。 我走过去向她们行男妃之礼,“王贵妃有礼,两位妹妹有礼。” 此称呼并未有半分不妥,但王婕妤的双眉在不可见之处还是跳了跳,似乎对这声妹妹颇有微辞,或者是对我。 “熙贵君别来无恙。”王贵妃对我微微一笑,我看向她时也不得不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贵妃风韵。 雍容华贵,典雅无双,虽是表姐妹,却与王婕妤云泥之别。 我点点头,“日后宫中相处,还望贵妃娘娘提点。” “哪里,熙贵君天人之姿,行事又不拘小节,哪里还需本宫提点,” 我们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王贵妃在李振睿尚是王爷时便被封为王妃,十多年与李振睿风云同舟,此番情意非我等后来者可比。 且她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妃,除了不明白为何她今日尚无子嗣外,我对她须有所尊重。 但是男妃毕竟不在女妃管辖,也不必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待王贵妃渐渐走远,我终于也到了梨园。 只看到面前一排歌姬身姿销魂,跳着热辣的胡风舞。 大夏国风开放,舞蹈尽数融合异邦之味,而胡风舞是所有舞蹈中最大胆的,在朦胧的灯光下,更显得曼妙多姿。 我的好心情被一歌姬在李振睿身边旋转摆弄,露出纤腰美腿而打断。尤其是看到他并无拒绝之色,而是颇为享受的看着那歌姬时更是怒火中烧。 但是我身为贵君,怎能与一歌姬计较,何况打断这旖旎香艳岂非惹得君王不快? 舒展双眉,垫起脚尖站在李振睿身后,等歌姬一转身,我快速又轻轻地蒙住皇上的眼睛,轻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已过百年,皇上可还记得微臣?” 温暖的大手按住我蒙眼的手,换来他低低的笑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撇撇嘴,并不买账,指指旁边歌舞的众美人,“有美人相陪,哪顾伊人在何方?” 他唇角含笑,将我转到身前,灼热的眼直直地看着我,“熙儿才是真美人。” “甜言蜜语尽诓人。”虽这么说,却依然因他的这句话而脸红心跳。 不经意间李振睿已将我拉进怀中,禁锢了我的腰身。 这姿势对我来说极为困难,为避免摔倒,我只好坐在他腿上,环住他的脖子。 他低下头,吻上了我的耳垂,我转过脸却并没躲过,不由大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样未免也太过了罢?我使劲推搡他,他又不停倾过来,我们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听到了两声有意无意的咳嗽声—— “咳咳……” “咳咳……” 我清醒过来,连忙从李振睿身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衫。 “微臣来的唐突,希望没有打扰到皇上的雅兴。”北辰君意有所指地看我一眼,脸上看不清半分情绪波动。 北辰君安晨旭深居简出,甚少露面,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出现在梨园之中。 他的面容很是清秀雅致,透着股安详之色,只看向李振睿的眼中有隐隐的冷意。 他身后是东华君崔明朗,微微皱着眉,西陵君樊建斌却是一脸不屑,青贵君司马青岩东看西看,似是被舞姬吸引,唯有房贵君房胜泽脸上不快之色明显。 李振睿摆摆手,“无妨。”示意所有人落座。 我轻轻地退后几步,坐到最末的司马青岩后面。 “不知皇上找微臣们前来所谓何事?”崔明朗的声音温润如初,但听他的意思,似乎皇上并非只找了我一人,原来还找了其他男妃。 心仿佛什么地方被扯了一下,有些疼。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一听到他的传召便飞快的赶来,若是晚一些便也不会有这般误会了罢。 “朕听说北辰君已有所安排,只缺这歌舞一项了?”李振睿看了北辰君一眼,淡淡道。 “是,皇上。此次虽有房贵君和青贵君二人合奏的《扬州慢》,然却找不出能合舞之人。”北辰君轻叹一声。 “是啊,我等毕竟是男子,不擅舞艺,还不如让女妃来更为妥当。”崔明朗提议道。 李振睿点点头,又微有些皱眉,“男妃与女妃在宫中不便相见,你们若是欲相合,必得时常探讨,恐怕于礼不合。” “听说熙贵君是扬州人士,扬州歌舞名天下,不如请熙贵君来合舞,岂不精妙。”房胜泽看向我,眼中是不怀好意的挑衅。 司马青岩一听,眼中亮了一亮,兴奋地拍手道,“是啊,以熙贵君之姿容,想必舞艺亦不在话下。” 我低下头,推脱道,“微臣自小住在金陵,扬州舞艺之精妙实是没学到家,恐怕有负所托。” “熙贵君过谦了,耳濡目染总是不同的,我等俱很期待熙贵君出众的舞姿。”房胜泽笑道。 “这……”我犹豫了片刻,又看了李振睿一眼,他的眼中亦是有所期待。 我的心微微一漾,终是点了点头,“好吧,只求到时莫要出丑便好。” 李振睿站起身,温柔地看着我,“朕很期待。” 我微红了脸,低下头轻声对他道,“微臣只为陛下一人跳。” 李振睿拉起我的手轻轻揉捏,在我耳边道,“朕知道。” 俯下身,双唇轻又快地碰了一下我的脸颊,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朕这几日已经准备妥当,今夜便可拜堂成亲。” 这一句话令我如坠梦中,却梦想成真了。 我用柔成蜜的声音轻声道,“夫君,我等你。” 他低着头,灼热的视线看了我良久,最后终于在身边宁公公一再小心翼翼的催促下离开。 “皇上,太师已等候多时了。” “走吧。”李振睿语气显得颇为恼怒,我能感觉到宁公公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崔明朗和北辰君似是有事商议,朝我微微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唯有房胜泽看着我眼中充满着鄙夷。 “谢凌熙,你可真是没有一点世家公子该有的矜持,樊建斌说你不择手段勾引皇上我还不信,如今是真的不得不信。你真是丢我们男妃的脸!”房胜泽眼中是满满的嫌恶,竟是一分表面的客套也没了,“这也难怪,有其母必有其子。” 司马青岩好奇地问道,“哦?此话何解?” “你不知么?”他看我一眼,“他母亲可是扬州名妓苏诗诗,千人骑万人压。” 我忍不住捏紧了拳,指甲陷进肉中竟无丝毫痛楚。 他们怎么说我便罢了,但是说我母亲我是万万不能忍的。 “房贵君,此话你说过一次便罢,若是下次再让我听到,我会让你知道嚼人舌根的代价。” “哟,好害怕啊,你敢对我怎样?我父亲是一品尚书,朝廷之栋梁,你父五品芝麻小官,让你与我平起平坐已是我宽宏大量,你还敢威胁我?别以为皇上现在宠你我便不敢拿你怎么样,我等着皇上对你弃如弊履那一天。” “那恐怕你是等不到了,我与皇上彼此衷情,与你是不同的。”我淡笑道。 “呵呵……”他仿佛是听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彼此衷情?在这后宫之中,你真是唯一一个如此天真之人。皇上这么多妃子,你以为你能独占鳌头?” “那就拭目以待吧,”我轻声笑道,“今日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就不与房兄奉陪了。” 我转过身对司马青岩点离去,将房胜泽的“贱人”两字抛之脑后。 “君上莫生气,后宫便是这样的。”身边的教引嬷嬷在我身边站立良久,应是奉皇命等候于此,此刻见我眉心不展,便安慰了一句。 我呼出一口气,调整心神,不能为了几句闲言碎语就破坏我洞房花烛夜的好心情。 “谢嬷嬷关心,本君无碍了。” “那便好,恕嬷嬷直言,君上人中龙凤,在这后宫之中能令皇上如此特意筹备的后妃可是绝无仅有,来日不可限量。”教引嬷嬷感叹道。 我对她微微一笑,“托嬷嬷吉言。” 教引嬷嬷看着我呆了一呆,半响才回过神,红了脸道,“奴婢失礼了。” “无妨。”我挥挥手,不在意地步入华清殿。 第28章 (二十七) 早有侍女侍立一旁,美味佳肴摆满一桌,见到我纷纷下跪行礼。 “熙贵君万福。” “起来吧。”我指着这一桌菜肴问道,“今日晚膳便是这个?” 两个侍女点点头,蝶衣走上前,对他们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等君上用餐完毕我会叫你们的。” 两个侍女向我微微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我指着这桌特殊的菜肴疑惑道,“这些真的是晚餐?” 蝶衣笑着点点头,“是的。民间的规矩君上应也是知道一些,本来成亲当日是没有安排晚膳的,不过皇上担心君上身体,故而特意吩咐备了一些。” 一边说一边将一碗百合银耳粥摆到眼前,“百年好合。” 又添了一块花生红枣糕,“早生贵子。” 她几乎每样菜都稍微盛了点,让我浅尝辄止,最后递上一个苹果道,“平平安安。” 我咬了几口,其实已经不太吃得下,最后漱了口,结束了这顿寓意深刻的晚膳。 之后,又被几个侍女服侍着来到了华清池。 这华清殿便是以华清池而闻名,殿中常年温暖如春,池中的水乃是引自底下的温泉,池水温热,经常浸泡可延年益寿。 蝶衣服侍我日久,在我坚持下,才终于由她代替了另外两个侍女,但教引嬷嬷却一直站立池边看着我脱衣,让我颇为尴尬。 也罢,总是要习惯的,现在才刚开始。 我心中微微叹息,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收了收心神,不再害羞。 脚尖触到温热而清澈的池水,顿觉畅快,我放松地慢慢下到池中,任由池中无数的花瓣缓缓漂浮着贴到了我身上。 蝶衣轻柔的打湿我的长发,涂上芬芳的发油,巧手轻轻揉搓。 温热的水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不知何时,口中被送入了一个坚硬的带着丝甜味和充满香气的球。 我含在口中半天才取下,应是特为侍寝的妃子准备的承欢珠,果真满口留香。 待终于沐浴完毕,一身轻柔的丝质寝衣穿在身上,然后又是一套繁丽的喜服,做工精致,绘着皇家金丝银线,正中是展翅的凤凰图样,高贵而美丽。 我的心微微地颤动,一股暖流自心底慢慢溢出。 他是将我放在心上的。 我坐在镜前,蝶衣为我慢慢梳理三千青丝,只左右两边拢起,在头后侧扎了个发髻,然后插入一支如意玉簪,斜刘海自然而下,多了分柔意。 我微微诧异地看向她,“这是侍寝用的?” 她笑了笑摇摇头,“奴婢只是觉得君上如此甚美。”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五官精致,肤白若雪,长长的睫毛盖住勾人的媚眼,小巧而直挺的鼻子,一张薄薄的樱桃红唇,明艳精致端的是没有半分男子的粗犷之态。 这幅中性的样貌我虽已看过无数遍,不免还是有些遗憾,可见我成为男妃也是命中注定之事,这般样貌又有哪个女子会喜欢? 制止蝶衣还欲在我脸上涂抹胭脂的举动,“这样便可以了。” 她颇为遗憾地放下手中的胭脂,替我整理起了衣衫。 身旁的教引嬷嬷不知何时拿过一本画册递到我手中。 我随意地接过,翻开一看,却瞬间红透了耳根,连忙合上不敢再看。 蝶衣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描金字:春宫图册,便也红了脸退下。 唯有教引嬷嬷纹丝不动,波澜无惊的眼睛盯着我,仿佛在说:君上不看完,奴婢是不会走的。 果然,她对着我平静地说道,“还请君上细细观看,莫要遗漏。” 血已冲到大脑,欲将这烫手的画册扔出去,最后还是只能忍着看完了它。 压抑住心头的火热,我平静地将画册还给教引嬷嬷。 夜色终于渐渐低沉,后宫却处处是明亮的宫灯。 华清殿中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批宫女侍婢,谁为我盖上了大红喜帕,谁慢慢地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恍恍惚惚中又不知被谁带到了何处。 透过喜帕,可以看到烛火明亮,我身边的人穿着一双攒龙金靴,他牵起我的手,慢慢往前走。 不远处宁公公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吉时到。” “一拜天地。”我被喜娘拉着转过身,对着殿外低头叩拜。 “二拜高堂。”又被转过身,朝殿中央叩拜。 心中却不由纳闷,我的高堂真在前面? 不等细想,便又是一声,“夫妻对拜。” 我稍微后退一小步,然后俯下身。 对面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 温暖而坚定。 送入洞房,这次我不再是被人推着往前走,而是身旁的人一直牵着我往前走。 路不长,对我来说却仿佛能走一辈子,心甘情愿地走一辈子。 我们在床榻边坐下。 喜娘的声音响起,“请新郎挑起喜帕。” 我的手不由得紧紧捏着衣角,前所未有地紧张,等待着挑起喜帕的那一刻变得十分的漫长。 然后,出现了一个角。 再然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对我笑得很认真,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抿了抿嘴,小声地叫了一声,“夫君。” 声音很小,微不可闻,但是却好像听到他应了一声,“娘子。” 顿时心如擂鼓。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我顺从地接过酒杯,自那声娘子后我的脑子便已混沌不清,除了轰隆隆的声音便只有那声娘子。 我与他的胳臂缠在一起,他的眼深情而热烈地看着我。 我合上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知何时,殿中已再无一个侍女,只剩我和他。 我不敢看他的眼,那会将我吞噬,只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沉的声音才慢慢传来,“三日时间还是太过仓促,朕没来得及做完三书六礼。而你毕竟非皇后,朕要顾全后宫众妃的颜面,亦不能太过。” 我点点头,理解他的苦心。 “不过朕专门向你父亲母亲要来了他们的贴身之物,刚才拜见高堂之时,用它们代替亦算是亲临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将身体埋入他怀中,轻声道,“谢皇上,微臣明白。” 他双手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低语,“朕有后宫佳丽三千,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你可能接受?” “这么多年,微臣一直在等一个人,如今应该是等到了。”我将他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爱怜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水,再含住我的唇舌,抱起我放倒在床上。 芙蓉帐中满室春光,娇喘阵阵激情荡漾。 第29章 (二十八) 云雨后,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我的心中依然泛着丝丝甜意。 这个男人从此以后便是我的夫君了,我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身体已疲惫至极,脑中却异常清明,任凭我闭着眼过了多久都没有丝毫睡意。 我忍不住离他远了一些,不想我的辗转反侧吵到他。 然而还是弄醒了他。 “睡不着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偏过头,看到他正睁着眼看我。 我转过身,钻进了他怀里,“夫君,我睡不着。” “是朕不好,没有控制住自己。”他颇为自责,眼中却无多少悔意。 他伸出手,抓住我胸口的一块佛陀玉石道,“这是你的护身符?” 我点点头,“算是吧,我小时体弱多病,母亲帮我去庙里求签,签文是:伊人如斯月如常,两情相悦勿思量。 可叹侯门温良玉,独卧青山绿水旁。 因为不算好签,母亲特意请庙里的大师帮我化灾,大师说我今生若不成亲,就可长命百岁。我是母亲的独子,母亲不依,恳求了好久,大师就送了母亲这块玉佛陀,说是可以帮我化灾。” 我摸着手中的玉佛陀,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不祥。 以前从未留意,今日算是我成亲之日,想起大师的那番话,便有些心慌。 李振睿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笑道,“朕对佛家禅理知之不多,不过玉能养人,带着对身体有所裨益,其余的不用管它。” “恩。”我点点头,也不打算理会这支签。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李振睿的缘分又岂是一支小小的签文所能承载的。 李振睿将我抱在怀中,拍了拍我的背,指着床帐外道,“认识这里吗?” “这里?” 之前没注意看,现下扫视一圈,不由有些惊讶。 这座寝殿比任何的寝殿都要大,且有一层又一层的帷幔,但最夺目的是这宽大的龙床,独此一家。 我有些不敢置信,“长生殿?” 他笑着点点头,“当日你来的时候是一片明黄,如今却是满目的喜红。” 我有些惶恐,“皇上,在这长生殿入洞房不知是否会引众怒?” 他挑眉地笑笑,“你以为你擅闯那天没有引众怒吗?至少这次是光明正大地来到朕身边。” 我忍不住羞涩地笑了笑,“是啊,而且我知道这次陛下不会再罚我了对不对?” “朕怎么舍得?”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目光灼灼。 翻了个身再次把我压在身下,封住了我的唇舌。 又是几番激烈的□□,我疲累已及,只一心入睡。 “夫君,我想听故事。”我提了个无理的要求。 小时候娘亲便在我耳边讲故事哄我入睡。 他有些无奈道,“朕不会讲故事。” “不是故事也可以真人真事。” “朕经历的事太多,大部分都已忘却,没什么好讲的。” 我微微地打了个呵欠,仍固执地坚持,“那就讲讲夫君打仗的故事,定比说书先生讲得好。” “好不好!”我闭着眼催促。 他颇为无可奈何,只好道,“那一年,朕第一次领兵……” 寂静的夜里,两对燃烧的红烛在轻轻跳舞,只剩下一阵阵清悠而绵长呼吸声,以及一个男人磁性而喑哑的讲故事的声音。 我没想到这一睡竟能睡到晌午,等我睁开眼时,依然是满目的喜红。 而床单上的点点红色却让我烧红了脸,忍不住想起昨日种种。 此刻,光洁白皙的手臂上已没有那个跟随我多年的红点,代表着我已不再是处子之身。 “君上你醒了么?”蝶衣的问候声唤醒了我的沉思。 “恭喜君上得宠圣恩。”还有蝶舞的声音。 “君上承恩这么大的事也不让人知道,果然蝶衣才是君上的心腹。”蝶舞的埋怨声颇有醋味。 我抚额,不想一大早就听到争吵声。 虽然蝶衣的性子不会与人发生争执,但蝶舞就不同了,年纪小,性子也活跃,我只好解释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只有蝶衣在身边,所以也来不及通知你们准备。” 蝶衣和蝶舞虽同时赐给我,但我确实对蝶衣更为亲厚,不仅是她服侍周到妥帖,也喜欢她的性子,沉稳而练达。 蝶衣是自小被卖进宫来的,原来在尚宫局做女红,后被调为侍女,一直做到御前的女官,殊为不易。 蝶舞不同,她本是官家女,家族获罪才送进宫,因有一定关系,因此平步青云。 我对她升迁的渠道并没有太多异议,各凭本事,我自己走的也并不光明。 但我很重视工作的态度,不看喜好和性格,单凭做事的妥帖我就只认蝶衣。 若是昨日蝶舞在我身边,蝶衣在东华阁,她也一定会托人来问候我,晚上定是在我身边,而蝶舞明显是今早刚到的。 当然,我也不需要奴婢们服侍地多么好,只求忠心,其余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蝶舞听了我的解释,撇撇嘴道,“好吧,不过君上以后可不能如此厚此薄彼,奴婢心中好生委屈。” 蝶衣站立一旁浅淡微笑,蝶舞则热情而仔细地帮我穿着衣裳。 我笑着对他道,“这般生分的话以后莫说了,你与蝶衣一道来,我自然是待你们一般的,但是为人奴婢做事但凭心细和周到,这一点你可要多向蝶衣学习。” 蝶舞使劲地点了几个头,看不清表情,想是听进去了。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提醒她,在她拿错了我的茶后我说过一次,在她替我换伤药撒掉时我亦说过一次,这算是第三次了。 我的房中本是蝶衣和蝶舞同时伺候,但是蝶舞时常走神发呆,我只好多使唤蝶衣,久而久之便只找蝶衣了。 信任之堤若不小心维护,便会在你不知不觉中坍塌。 何况,用心不用心我是知道的,蝶舞除非脱胎换骨,和蝶衣比总是有些差强人意。 吃过午膳,我决定回东华阁去。 “君上不留下吗?皇上说君上想留多久都可以。” “是么。”我微微一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今日有要事在身,还是算了。” 我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大红喜帐,终于离开了这长生殿。 第30章 (二十九) 《扬州慢》这首曲子我听过几次,曲调悠扬,颇有江南风韵。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看冰花翦翦,拥碎玉成毬。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游。为问竹西风景,长空淡、烟水悠悠。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 那我的舞也需要这般愁肠百结,千回百转,于无声处将千般缱绻万般柔情演绎出来。 脑中已现轮廓,只需再配合着他们的演奏即可。 “熙贵君,我家主子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房胜泽的近侍颇为歉意的对我道。 我只好作罢,“替我问房贵君安。” “好的,必定带到。” 等我来到司马青岩寝殿时,他倒是与我有说有笑,但我一提起《扬州慢》,他便开始有些打转,“凌熙,这不好说……” “一首曲子而已,你弹一次便好,我也不会经常来打搅你。”我诚恳道。 房胜泽故意闭门不见我能理解,司马青岩这又是为何? 他为难地走了几步,然后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旁人。” 我点点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这才稍微放松了点,大着胆子在我耳边道,“是泽哥哥让我不要弹与你听,让你在外使宴上出丑。如果我不听他的,他会……他会……” 他眼中的恐怖神情让我忍不住心软,但我实在不明白房胜泽为何如此针对我,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他。 见我眼中有所不解,司马青岩道,“泽哥哥向来对这位份之事较为看重,前段时间后宫大封,东华君、西陵君都有了,本以为泽哥哥众望所归,不曾想……而凌熙哥你又恰好住在南山阁,这让泽哥哥是何滋味。” “本来你若不出来便也罢了,现下你出来了,而且还受皇上如此疼宠,也难怪泽哥哥会不开心,便是我也忍不住有些嫉妒。” 看着司马青岩眼中流露的一丝羡慕之色,我了然地点点头,“青岩,你愿意对我说这番话,可见是真心待我。你放心,我无意争多高的位份,我只求自保。” 看他一点不相信的模样,我也不再多做解释,只道,“我今日不曾来过这里,你也不曾和我说过任何话。” 他吁了口气,“如此甚好!”放松地对我笑了笑,又犹疑地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 “又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凌熙哥,你可要小心哦,我觉得泽哥哥很讨厌你,可能会对你不利。” 我叹口气,“我知道,谢谢青岩提醒。” 我又何尝不知道房胜泽对我怀有敌意,若是以前不明显,那么现在却真的足够明显了。 想到宫中又多了一个针对我的人,就有些头大。 还好我现在品阶不低,又深受恩宠,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对我发难,以后万般小心,不要给他们可趁之机便好。 说起可趁之机,我脑中不由想起一张淫邪的脸:王生,这个人始终是我的心中刺,得找个机会拔去才好。 待得回到东华阁,蝶衣在我耳边疑惑地问道,“君上,你真的没有半分争位之心?” 我认真地看着她,“我只求自保。” 现在我自保应是没问题了罢。 没想到蝶衣却不认同地摇摇头,“君上,你既已出世,便不能再像过去那般不问世事。你不争,不代表别人不会逼你争。奴婢以为,若能争取,君上定不能放弃,否则悔之晚矣。” “你指的是——”我略带疑惑的看向她。 她点点头,吐出三个字:“南山君。” 南山君我自是知道,但是却并不敢妄想。 能成为南山君并非姿色出众便可以,这与家世背景也颇有关系。 房胜泽父亲一品大员尚且不能成为南山君,何况是我。 “君上,你先别否定,奴婢觉得南山君非你莫属。” “哦,为何?”这回我是真奇怪了,好笑地问她,“难不成我脑门上写着‘南山君’三个字?” 许是被我的玩笑影响,明明严肃的气氛也瞬间轻松起来,“君上可知道南山君的由来?” 这我倒真是不知道,我摇摇头。 只见蝶衣娓娓道来,“夏高祖开国时曾于山间遇到一隐士,那隐士姿容出众,犹如谪仙。夏高祖对隐士一见倾心,欲纳为妃,可隐士不从,只同意出世助夏朝建立。夏高祖只好同意。后夏朝建立,隐士归隐。夏高祖不甘就此与隐士了断,故设了妃位:南山君,倘若隐士愿意,就随时可封妃。然而一直到如今的皇上,隐士依然没再出世。” “那东华君、北辰君、西陵君又有何典故。”我疑惑地问道。 蝶衣耸了耸肩,“没什么典故,只是夏高祖不愿其他男妃叫南山君,故而又设了三个君位。又因大夏在四国中处南方,一切以南为尊,所以四君中南山君最大,仅次于男后。”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不自觉想起一首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隐士喜欢的应该是这般的生活吧?若是我,也宁愿在这真正的青山绿水间见南山,也不愿成为这后宫中人人尊敬和仰望的南山君。 “奴婢认为,以君上的绝世之容,放眼后宫乃至整个天下,无人能出左右,这南山君之位非君上莫属。” 蝶衣从未说过这种话,但她此刻说的却异常认真,让我不禁有些动容。 我不由想起了乾坤阁的那个预言,难道真的是我? 不过能否成为南山君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李振睿的心中是否只有我一个。 第31章 (三十) 自成亲之后,我几乎夜夜留宿于长生殿,与李振睿尝尽鱼水之欢。 刚开始总不免害羞,后来便也渐渐习惯了他的索取。 不明白白日里忙于国事几乎不曾休息的他,为何到了晚上还能这般精力旺盛,真是让我吃不消。 而且越来越没有成亲那日的温柔,变得越来越粗暴,逼得我一次次求饶才肯放过,每夜承欢后身上便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可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心甘情愿雌伏于他身下,只要他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与他人分享他,纵使他是皇上,我也不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 天子之宠,本就与天下为敌,我并不在意也无所畏惧。 一番云雨后,我香汗淋漓,但还是扯了扯被子将身子遮住。 李振睿在我额上落下了一个吻,起身坐到床上,开始着手穿戴。 “皇上……”我转过身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后背。 “熙儿再睡会儿。”他偏过头轻轻地揉了揉我凌乱的青丝。 “不要走……”我闷闷道。 “朕已经连续召你侍寝一个月了。”他无奈道。 “不要走……”我收紧了环他腰的手。 “朕今夜翻了淑妃的牌子。”他按住我的手,欲将我松开。 我自然知道,如今我已令整个后宫侧目,此起彼伏的弹劾声不绝于耳。 但我不在乎,我只想每时每刻都与他在一起,更无法忍受他与别的人做与我一样亲密的事。 “不要走……”我依依不舍道。 “后宫三千,雨露均沾,熙儿你应该明白。”李振睿叹口气,托住我垂下的脑袋,语重心长道。 “不要走……我不放你走……”我楚楚可怜地对他眨眨眼。 他看了我良久,沉默片刻后,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挥退了侍女,重新回到榻上,将我搂到怀中温言道,“朕也不想走。” 我对他甜甜一笑,一咕噜钻进了被子里,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 李振睿戳了戳被中的我,然后就着缝隙将被子重新掀开,翻身又将我压在了身下,“小妖精,看今夜朕怎么收拾你。” 在我惊呼声中,他已再一次占有了我。 第二日醒来时自然又是酸软无力,与李振睿又温存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与他作别。 或许这便是陷入爱情中的人罢,天地之大眼中只此一人,做尽荒唐事而不自知,明知不可为又偏为之,愚不可及却又自鸣得意。 简直无可救药也。 不过今日有所不同,我不能再日上三竿起,不得不早早起床洗漱打扮准备参加迎接外使的午宴。 此次来访的使臣,除了北梁竟还有西秦和东海三个小国,怪不得李振睿如此重视,必不能有差。 虽然我最后还是没有机会听他们演奏《扬州慢》,但这并不妨碍我练习舞蹈。 母亲自小生活在扬州,扬州的歌舞我都很熟悉,三岁时便由母亲教导着学习歌舞,故而我身体虽孱弱,柔韧性却极佳。 宴席摆在含元殿外,正对着御花园,景致优雅,又方便赏玩。 此次宴请除了外使,五品及以上的大臣都会出席,加上后宫众妃,可谓热闹非常。 出门前,蝶衣为我细细打扮了一番。 一身月白竹裳,一顶和田玉冠,配上腰间银色绶带,衬的我如玉温良。 我甚少穿这等精致的白色,但今日有艳丽的舞裙,便决定还是穿的素雅些。 不曾想,出来时竟和崔明朗撞了衫,所幸我的白裳上绣着根根绿竹,而他的白裳上是一架精致的瑶琴。 他看到我,眼中微微闪了闪,赞叹地笑道,“凌熙,甚美。” “彼此彼此。”我也对他微微一笑。 我们一起走在路上,引来不少宫女驻足,红着脸向我们行礼,然后纷纷逃开。 我忍不住调笑道,“明朗,托你的福。” 他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应该是托你的福罢,他们看的可都是你。” “是么?”我有些惊讶。 “熙贵君的姿容真是无人可及。”北辰君笑着走过来,亦是一袭白装,却绣着点点星辰。 我们抬头看到了他,再互相看看彼此,竟是说不出的惊讶。 三个人明明穿着几乎相同的宫袍,却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情态。 北辰君是雅致,东华君是温煦,而我是明丽。 待我们三人一起走到含元殿,看到我们的人俱是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以我的品阶应是安排在贵君席,但我还未落座,便被宁公公叫到了一边,“熙贵君,您的座位在别处,请随我来。” 我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便随着宁公公向前方走去。 穿过了四君席和四妃席,然后又向前直到御座才停止。 李振睿笑着对我招了招手,“熙儿坐朕身边。” 我微微红了脸,“嗯”了一声才款款落座,李振睿的手已伸过来捏住了我的手,低头附在我耳边道,“熙儿今日真美。” 我浅浅一笑,微微嘟哝道,“微臣与北辰君和东华君撞衫了。” 李振睿笑着摇摇头,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熙儿是最美的。” 我红了脸,低了头不再言语。 李振睿轻笑一声,便开始招呼外使。 今日是国宴,尤其我还坐在李振睿身边,言行更不能有差。 我平静了心绪,恢复了往常一贯的平静从容才慢慢抬起了头。 此刻虽未正式开始,却已座无虚席。 从御座上往下看去,席位分左右两边,坐在左侧最前面三列之人的穿着和打扮与我大夏有所不同,应是北梁、西秦和东海的外使。左侧后面是文武百官。后侧则是女妃、男妃和宫中一应家眷。 视线扫过女妃,见好些人对我怒目而视,尤其是淑妃,嫉恨的视线几乎要将我射穿。男妃中亦有好些对我投来不屑和鄙夷的目光。 男妃之后坐的是恒王和恒王妃,恒王妃似乎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恒王却锁着眉一口口地灌闷酒。 坐于恒王对面的便是按品阶而排的百官。 无意间看到一个长得很是明媚的男子,朝御座深深地看了一眼。 而我的父亲和大哥因品阶不高,坐在很后面,从我这边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左侧服饰穿着最特别的是第二列的三个人,其中两个穿着一身带帽的白衣,且覆着面,全身上下除了眼睛便再看不到其他了,很是神秘。另一个则穿得很随意,但衣衫中可看出王爷的品阶。第三列的人则穿得很随意,右肩□□在外,袖子却很长,正默默地喝茶。 但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坐在第一列的两个人:左边的人穿着一身暗金色锦袍,头戴金冠,服侍精致而上乘,一看便是皇室贵胄,且长相很是俊秀,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小水啊,本宫发现竟然有不输你美貌的人!看到没,就坐在夏王身旁。”他一副吊郎公子哥儿的模样,摇着折扇笑的很欠扁。 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冷着脸没看他一眼,只自顾饮酒。 他依然不气馁,小蜜蜂一样在他耳边道,“小水啊,你倒是和本宫说句话呀!” “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和本宫喝交杯酒啊?” “小水啊,你这名字真是取错了,哪里是水,分明就是冰嘛!不如本宫以后就叫你小冰吧!” “啪!”北梁太子已被一脚踢开。 不一会儿北梁太子又屁颠屁颠地滚到了坐席上,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反而笑得更加欠扁,摇着扇子对看这出意外的人道,“我家小水就是这么热情,打是亲、骂是……啊!” 再一次被踢飞。 我忍不住抿嘴而笑,看着那一脸冷漠的绝色男子有些出神。 他穿着一袭镶金丝黑衣,腰间汉白玉腰带,头顶浅色翡翠冠,青丝垂落纠缠在风中,隐隐有种孤寂之感。他的五官精致极了,仿佛精雕细琢而出,虽全身透着冷意,没有半分笑容,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若水公子真是名不虚传。”李振睿对着这戏剧的一幕失笑道。 我回过神,亦笑着点点头,“冰雪美人,若水公子。”不由感叹了一句,“这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冷的人了。” 李振睿却挑眉接口道,“这普天之下也没有比你更傲的人了。” 我不满地对他瞪了一眼,“那皇上找个不傲的人去。” 李振睿哈哈一笑,搂紧了我的腰,“朕最近换了口味,就只喜欢你这样的。”然后快速地含住我的唇舌吻了一下,得意地舔了舔唇角。 我顿时烧红了脸,羞得抬不起头。 却又听到北梁太子的一声尖叫,“小水,你谋杀亲夫啊!” 李振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欢迎北梁太子、西秦端王和东海盟友来我大夏,朕不胜荣幸,先干为敬。” 李振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其他人亦举起酒杯纷纷致谢,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觥筹交错之际,外使逐一向李振睿敬酒。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西秦的外使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第32章 (三十一) 宴会膳食很丰盛,席间还有各色舞蹈曲艺。 快轮到男妃表演时,我提前离开了位席,来到附近的偏殿。 早已有宫俾等候一旁,准备好我所需之物。 一身鲜红色的飘逸衣裙,三千青丝及腰,只在两鬓捻了几缕束在脑后,长长的斜刘海沿着左鬓而下,敷上如云般飘逸的红色面纱,镜中的人美艳不可方物。 “君上,没想到你扮成女子却比女子还要美。” 我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为这赞扬高兴还是难过。 房胜泽和司马青岩已坐在一旁,两人呈对角之势,待他们曲声响起,我缓缓地走至中央翩然起舞。 身着红衣的舞者手持一把桃红折扇,随着时而轻快,时而忧愁,时而潇洒的曲调轻迈舞步,灵动中透着沉稳,优雅中透着魅惑,暗香浮动,倩影款款。 他的眼睛,像黑夜中最亮的一颗星,令人急于一睹芳容却无法得见,只得在其身边焦灼,一颗心随着她的婀娜七上八下。 舞者实在太过美丽,导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者身上,无人再注意乐声,哪怕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也无人大惊小怪。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乐音的消失,舞者也转过身慢慢离开。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舞曲乐音中尚未回神,空旷沉寂的大厅却突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请慢。” 舞者继续往前走,并不在意这个声音。 但声音却紧跟不舍,“且慢,请夏王准许,将此舞者赐予我西秦。”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诧异地转过身,对上西秦外使皇甫端探寻的目光。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却只有西秦外使的声音,“皇帝陛下,只是一个舞姬而已,应该不难吧?”皇甫端悠然道。 “端王,他并非舞姬,是朕的男妃。”李振睿皱着眉,不得不解释道。 皇甫端忍不住笑出了声,“陛下在开玩笑吗?那明明是一个女子,怎么会是男妃?” 李振睿沉下了脸,显然是没多少耐心解释我的性别。 皇甫端绝非看不出我的真实身份,他这么做,明显是蓄意挑衅。 眼明心亮的尚书大人连忙解释道,“王爷,这真的是我们陛下的男妃:熙贵君。” 皇甫端走下看台,围着我转了一圈,依然不相信我是男子。 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只好缓缓揭下了面纱。 静,极静。 极静之后却是一阵抽气声,眼睛微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似乎有人喃喃自语道,“倾城男色,真是倾城男色。” “本以为若水公子才是天下第一美人,没想到竟有不输于若水公子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振睿才轻咳一声,“端王,你现在可看清了?” 皇甫端又盯着我看了半响,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又提出了个更无礼的要求。 “既然只是个小小的贵君,那便请皇帝陛下赏赐给本王吧,我们两国可以结秦晋之好。” 连我也深感莫名,我是一个男子,而且还是男妃,西秦就算要结秦晋之好,也不必这般委曲求全或者强取豪夺吧? 李振睿冷哼一声,“皇甫端,若你想要结秦晋之好,朕可以赐你家世、人品、相貌均出众的世家公子、或者女子,但他,你就不必再想了。” “皇帝陛下,只是一个贵君罢了,你后宫当有不少,没必要如此紧张吧?”皇甫端笑意盈盈,“难道我们西秦的分量还不及一个普通的男妃?” 李振睿的脸色有些难看,过了半天他才缓缓道,“皇甫端,他不是一般的男妃,是朕的南山君。” “南山君”一出口,举座皆惊,尤其是房胜泽,更是失手碰翻了茶杯。 “奇怪,刚才房大人不是说他是熙贵君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南山君了?”皇甫端大声质道。 房大人也一脸的尴尬,偷偷瞄了一眼皇上,不知该如何圆这个不小心的错误。 不过,李振睿却并没有半分后悔之色,“从现在开始,他便是朕的南山君。” “谢凌熙听旨——”李振睿对着我沉声道。 远远的高台之上,我清晰地听到了他叫我的声音。 我微微一笑,缓缓向前方走去。 轻风扬起我的长发,红色的衣裙随之轻轻飘动,青丝与红衣的纠缠,仿佛在风中舞蹈。 路过若水的酒桌,他无意间看了我一眼,却倏地站起身,眼中惊讶非常,“谢……” 我对他轻轻地眨眨眼,倾城一笑。 走过的每一处都换来一阵吸气声,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我的身影,惊艳的、痴呆的、疑惑的……不一而足。 这是我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我的美丽。 从容而坚定地走到李振睿所在的御座,我慢慢俯下身向他行礼,“参见皇上。” 他快速地扶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我唇角微扬,仰头看着他,“蓬门又迭户,从此为君开。” “熙儿。”他的一声轻唤,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直入我心中,氲开一片温暖。 我对他轻轻一笑,无声胜有声。 “封谢凌熙为南山君,后宫四君子之首。” 金口一言,满座皆惊。 我看到北辰君的身子不由得直了直,东华君脸上亦是难以置信,西陵君更是满脸的不快,但最激动的是房贵君。 “臣不服。” 房胜泽直直地跪在皇上面前,眼中尽是不甘,“谢凌熙家世低微,不够担此高位。” 李振睿看也不曾看他一眼,“谢康出列。” 我父亲本是掩埋在其他官员后的,闻言立马走了出来,佝着背战战兢兢地跪下,“臣在。” “朕封你为正二品特进,进开国郡公爵位。”李振睿沉声道。 崔明朗眼眶通红,恨恨地盯着我。 “就算皇上给谢大人加官进爵,谢凌熙五个月内连升四级也于理不合,于法无据。这让北辰君、东华君和西陵君如何滋味?” 李振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西陵君也不满道,“皇上,熙贵君确实绝色,但皇上沉迷美色岂是明君所为?” 北辰君亦轻声劝道,“皇上,熙贵君天资聪慧,又天生福相,晋升亦是早晚之事,或许可慢慢图之。” 崔明朗看我一眼,终是没有说话。 但其他一众男妃均一起跪在地上祈求皇上收回成命。 女妃那边亦是一片反对之声。 我冷淡地看着这些反对的人,却没有太多触动,仿佛看戏一般。 这一切的决定者从来不是我,但是我感动于他视我与他人不同。 看着李振睿依然未改主意,一旁的尚书大人也终于坐不住了。 “皇上,虽然外朝不得干预后宫之事,但臣也以为如此快地晋封实为不妥。” 李振睿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而有威慑,“熙贵君在宫中已有三年,这是他该得的。况且,既然外朝不得干预后宫之事,那爱卿还是把精力放在挑选一位品貌俱佳的世家公子身上,以使我们南夏与西秦结秦晋之好。否则,别怪朕治你办事不利之罪。” “是,皇上。”尚书大人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恭敬地应了声后退下了。 李振睿站起身走了几步,看了眼跪在一地的男妃,似笑非笑中带着不容反抗。 “真是有趣,什么时候朕封个男妃也需要你们同意了?再不起来就在这儿跪一辈子吧。” 他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语气中已是凌厉之色,“朕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房胜泽微微朝几个人使了下眼色,其余的人也陆续站起来坐到位置上,然后房胜泽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刚才的剑拔弩张,很快便又回到了丝竹斐乐。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章,来个铺垫,希望大家喜欢~ 第33章 (三十二) 不知谁说了句,“刚才听这《扬州慢》,曲甚好,然琴却不堪,实在糟蹋了。” 有人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只是这世上好琴却不过寥寥,终是遗憾。” “大夏皇宫不是有十大名琴之一的瑶光琴么?不如请皇帝陛下让我们开开眼界。”北梁太子摇着折扇提议道。 此提议立刻得到了东海三国使者的同意。 李振睿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近侍,很快瑶光琴便被搬了过来。 琴身通体淡蓝色,还泛着银光。银色的琴弦闪闪发亮,似乎透着一丝冰寒之气。丝弦本身上乘材质,又被封在千年寒冰中存放,最后制成瑶光琴,通体生寒,却音色极佳,是琴中的真品。 “琴有了,弹琴之人何在?”北梁太子问道。 房胜泽欲起身,却被他阻止道,“这弹琴之人不能是泛泛之辈,必须是真正会使琴之人,而且需是从未听过的曲子,否则便太没有新意了。” 房胜泽脸一阵红一阵白,颓然坐在了位子。 李振睿随意地看了崔明朗一眼,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并未说话。 “怎么,南夏就没有一个会弹琴之人?”北梁太子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一众男妃,“看来大夏的男妃都把功夫用在别处了,这普普通通的曲艺反而不会。” 李振睿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似是对这番话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好曲子有,弹琴之人也有,得看是否有人愿意给贵使弹奏了。” “哦,有皇帝陛下出面邀请,还有人不愿给皇帝陛下面子吗?”北梁太子有兴趣地问道。 李振睿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随意地耸耸肩,“朕不喜欢勉强。” 皇甫端哼了一声,“我看是没有男妃会弹琴吧!” “难道堂堂大夏后宫,没有一个男妃会弹琴么?”北梁太子又问了一句。 看着北梁太子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而座位上的崔明朗上身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起身,只紧紧地捏紧了拳。 我叹口气,站起身,拍了下衣袖,走向了最中央的那台瑶光琴。 众皆愕然的看着我不请自来,司马青岩更是叫了声,“凌熙哥,你会弹琴么?” 我对他笑了笑,眼睛却是对着北梁太子道,“我从来也没说过我不会。” 我缓缓对众人欠了欠身后便落了座。 我二岁便开始抚琴。我母亲是扬州名妓,她最擅长的不是使的一手好琵琶,而是抚琴。 父亲看见我母亲的第一眼便被她抚琴的模样深深吸引,夜夜不眠只求见她一面。 我从小便对瑶琴有着莫名的挚爱,几乎无师自通。 从古至今的名曲没有我不会的,便是失传的曲谱我都能将它们补上。 “原来南山君会弹琴啊!”有人惊讶地叹了一声。 我唇角微扬,双手已按在琴弦之上。 冰凉的丝弦透着坚韧,当真是绝世好琴。 指尖轻触了一下琴弦,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轻启双唇,淡淡道:“此曲名为《束竹令》①。” 话音刚落,我的手指便灵活地在琴弦上肆意翻飞,没有半分停滞,轻快悠扬中含着淡淡忧伤的曲调响彻每个角落,我的歌声也随着琴声的逐渐深邃而响了起来:浅笑露端方,如玉温良,一袭月白竹裳。 他折扇轻晃,唇角微扬,俊朗世无双。 吟遍文千行,瀚海穿浪,一朝拜侍郎。 敛尽风华把忧伤深藏。 “父亲,我为何不能参加科考?” “你参加科考有何用?你若考中,别人问起,如何告诉别人你母亲是扬州名妓?” “纵然是妓,也是你千求万求来的!” “啪”,清脆的巴掌声,“逆子!” 我合上眼,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涟漪画成行,衣袂临风,翻飞徵羽宫商 自五帝三皇,至雁门悠长,满腹轩墨香 回笔宣纸上,丹青陈黄,漫卷诗书狂 读罢明月光,如此良辰今夜未央。 悠扬的曲调,令我的脑中若隐若现着一段段回忆,年少风流时光,均付笑谈中。 黄鹤楼上,一年一届的琴溪诗会轰动金陵。 一位白衣男子画作和诗作完成,立刻被一旁的侍从挂在了黄鹤楼门口。 举座皆惊,纷纷站起身等着接下来有无迎战之人。 过了很久无人回应,正待主办人要将京城第一才子的牌匾颁给白衣男子时,又一个白衣男子款款而来。 他长发垂腰,身段风流,冰肌玉骨,却掩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姿容,眼神明亮而清澈,浅笑间如粼粼波光,令人心神荡漾。 他慢慢往前走,无视周围呆愣的目光,只清浅吟咏低吟,“一人一口一星丁,竹林有寺却无僧。娇娘美妾天骄子,良言一土一寸金。”②众人一听尚不解其意,主办人疑惑道,“这位公子,本次主题是海棠,你这诗怕是不妥吧。” “在下只是经过此处,并未有心参与。”白衣男子浅笑道。 其他人均是微微摇头,不想却有一个黑袍男子带头鼓掌,“好好好,连说三声好,令不少人惊奇。” 他身旁的黄衣男子也瞬间眼神明亮,赞叹之声随之而来,“好诗,何等好诗!” 主办人对着黄衣男子问道,“子昂兄,此诗何解?” 黄衣男子点头道,“一人一口一星丁乃‘好’字,竹林有寺却无僧乃‘等’字,娇娘美妾天骄子乃‘好’字,良言一土一寸金乃‘诗’字。如此何等好诗,是对本次诗会的最好诠释了。” 众皆恍然大悟,点头称是,对白衣男子的眼光亦更是好奇。 然而白衣男子却只是浅笑颔首,将手中的画交给主办人之后便欲离开。 展开画作,是一副春日海棠图,远处黄鹤楼雕梁画柱,潺潺江水自下而过,近处是一片繁花似锦,一群风雅之人正谈笑风生,众人情态各异却传神之至,乃是上乘佳品。 白衣男子趁着众人围观画作之时起步离开,却被一黄衣男子唤住,紧跟着是黑袍男子。 “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姓凌。” “哦,林公子,在下陈子昂,幸会。” 另一边的白衣男子亦过来,笑道,“在下崔明朗。” “幸会之至。” 无意间对上黑袍男子深邃的目光,只见他他薄唇微启,是淡淡的三个字:“陈子轩。” “海棠依旧醉,才子难定夺。论诗作,当是崔明朗公子在先,可论画作,却应是林公子在先,然牌匾只有一块。”主办人拱手向黄衣男子问道,“子昂兄,你说该如何定夺?” 陈子昂又看了一眼黑袍男子,然后看了两眼凌公子和一眼崔公子,笑道,“不然就颁给琳琅公子好了。” “琳琅公子?” “对,林公子和朗公子。不分伯仲,均是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黑袍男子亦认同地点点头,“举世无双。” 曲到中段,不知何处又来了另一段悠扬的声音。 是我的曲风,却是另一种感情,与我的相合,简直绝世无双。 四只手在琴弦上飞扬,流泻下一串串诗情画意。我抬头,与崔明朗遥遥相对。他亦对我微笑,手指在琴弦之上翻越,与我的旋律一分不差。 “朗公子,今日一别,就此永诀。”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琳公子,你若不来,我便不再弹奏。高山流水遇知音,我的琴从此为你而封。” 谈笑间功名扶摇,流年转山河绕 潇洒看今朝,他举杯对月邀 又一番高山流水,知音少 谁胜谁负谁说谁能笑傲谁能料? 曲毕,依然寂静无声。然后是小声的议论声,“大家是否觉得南山君很像一个人?” “是啊,你也看出来了!” “当然,听过夕颜公子抚琴之人,有谁能忘?” “是啊!刚才南山君起舞时带着面纱的模样,可不就是夕颜公子吗?可是夕颜公子从来不穿如此艳红的衣裳,否则在下肯定一早便认出来了。” “夕颜公子体态风流,才冠金陵,如今看来——南山君便是当日的夕颜公子啊!” 我看到恒王依旧低着头消沉地一杯杯灌着酒。 若水公子则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朝我微微致意。 崔明朗轻声道:“原来琳公子不姓琳,姓谢。” 座位上有人啧啧出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琳公子不戴面纱的样子……当真惊才绝艳、倾国倾城。” 北梁太子拍手道,“这大夏的后宫果真精彩,皇帝陛下可真享齐人之福,琳琅公子尽皆后宫男妃啊!”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南山君,实至名归。” 皇甫端亦站起身,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笑道,“皇帝陛下,若此等绝色不是南山君,问天下之大,还有谁?” 他瞥了一眼房胜泽,房胜泽脸色煞白。 “南山君,你现在可敢接旨了?”李振睿对着我笑道。 我跪下身,“微臣接旨,谢陛下恩典。” 他亲自走来,将一块绘着群山的精致发冠放到我的手中。这是南山君专有的发冠,唯有南山君。 “从此以后,你便是朕的南山君。”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对着他微笑,他亦深深地看着我,眼波流动,仿佛天地间只我们两人。 注: ①、引自《束竹令》,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mv,很好听。我第一次听这个曲子就想写篇文,我心目中的谦谦君子就应是这般“浅笑如端方、温良如玉,一袭月白竹裳”,又因为我深陷耽美,故而将这谦谦君子设定为后宫男妃。 如果小说要出版,涉及到著作权的问题,我会再另行修改这部分,望见谅~ ②、何等好诗改编自北宋年间欧阳修的一则小故事,原诗为:一人一口一星丁,竹林有寺却无僧。巧妇怀中抱骄子,二十一日酉时生。字谜:何等好醋。 第34章 (三十三) 一波三折的午宴终于快接近尾声。 北梁太子此刻终于正经了神色,朝左右侍使了使眼色,对李振睿拱手道,“皇帝陛下,这是我北梁的贺礼,请看。” 礼单呈上后便由侍从报出了礼单上的内容。 是北梁新城:柘朔。 李振睿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 此次北梁战败,柘朔已在南夏的控制下,此刻北梁主动奉上便更加名正言顺入了大夏的版图。 三国之中北梁骁勇善战,雄踞北方,只因现任皇帝昏庸无能,才在三国争霸中逐渐落了下乘。 虽马上新旧交替,也不知这太子是否担得起重任。但北梁此刻对大夏示好,又派未来的储君出使,欲与我大夏求和之心明显,只看李振睿买不买账了。 随后其他使臣也纷纷上前奉上贺礼,却唯有西秦的贺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皇甫端捧着一束卷轴慢慢走上前来,对李振睿笑道,“皇帝陛下,这个礼物很有趣,相信你会感兴趣。” “哦?”李振睿挑眉。 皇甫端在众人的疑惑中展开了卷轴,是天下第一美男榜! “天下第一美男榜不是三年前便有了么?西秦送的是什么礼啊,也太敷衍了。”有人小声议论道。 皇甫端冷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三年前的榜只是乾坤阁一名未出师的弟子所出,因才疏学浅,故有遗漏,做不得数,真正的榜一直藏在乾坤阁中,等待时机成熟才能重见天日。而我们西秦天师预言,今日便是真榜出现之日。” “如此,倒是有趣。”李振睿摸摸下巴,有点兴味,“那便请端王展示一下吧。” 金色的卷轴缓缓打开,卷轴之上的文字终于一个个慢慢地跃了出来。 天下美男榜: 1、若水、南山君 2、皇甫嘉 3、上官温雅 4、楚星辰 5、慕容秋 6、崔明朗 7、飞雪 8、琼欢 9、李旭若 而此榜一出,有人不自觉地念道,“倾城男色,冷傲天下。若水之北,南山之南。如今竟真的实现了。” “没有夕颜公子,因为夕颜公子便是南山君。” “可是为何其他人都是名字,南山君却只有君号?” “对呀!不过乾坤阁真的好厉害,我们大夏今日才封的南山君,他们三年前便预言到了!” “是啊,真不愧为乾坤阁……”众人感叹道。 “端王不解释一下?”李振睿意味不明地看向皇甫端。 皇甫端神秘道,“这也是我们皇上向乾坤阁求的,至于有何玄机那便只能问乾坤阁了。” 李振睿沉默不再言语。 午宴便在皇甫端展示神秘的卷轴后结束,在北梁太子的提议所有人一道又来到了御花园赏花。 我与李振睿并肩而行,他的手自然地握着我的手,指尖轻轻地摩挲我的掌心,有些微的痒。 我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地握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李振睿却浑不在意,只摇头叹息,“早知道朕便不让你起舞了。” “为何?” “你的美丽只能属于朕。” “好霸道。”我红了脸,将头偏向了别处。 不经意间却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小水,你怎么又不理我了?你看看南夏的南山君,多温柔,你应该多向他学习。” 李振睿瞥瞥嘴,瞟了我一眼,“你温柔?那估计天下的男子都死光了。” “皇上说的是……”我扯出一丝笑容,笑容之下李振睿的手已被我掐出了好多红痕。 “滚,别烦我。”若水白袍一辉,将他甩远。 “小水,你别离开我!”北梁太子追上去,几乎带着哭腔地喊道,“我刚才是气你的,我才不要南山君,我只要你。” “你便是想要他,你要的了么?”若水嘲讽道,“有夏王在,谁敢碰南山君?” “当然当然,我不碰,我要碰也只碰你……小水,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北梁太子可怜兮兮地请求道。 若水被他求得烦了,只好道,“闭嘴,再吵我踢飞你。” 北梁太子立马乖乖地合上了嘴,顺带手指假装在嘴上一拉,表示缝起来了。 若水这才舒展开紧皱的双眉,转过身往一处去了,北梁太子则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李振睿突然停了脚步,很郑重地对我道,“朕现在信了,你确实很温柔。” 我噗嗤笑起来,“微臣托若水公子的福。” 然后另一遍传来北梁太子模糊的声音,“小水,我就喜欢你的烈性……哪像南夏的那个南山君,天生的断袖。” 我额头的青筋亦忍不住爆了起来,对着李振睿道,“他说我……天生的断袖?” 李振睿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坚定地点点头,“非你莫属。” “李振睿!”我恨恨地锤了下他的胸口。 北梁太子极其欠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别不信,夏王那么直都被他掰弯了……” 李振睿咳嗽了一声,我亦红透了脸。 “看来北梁的贺礼还是太轻了。”李振睿神色不善。 回到东华阁没多久,赏赐便源源不断而来。 “皇上有旨,赐宫女惜雪、惜蕊二人伺候南山君。” “皇上有旨,赐太监罗羽、罗风二人伺候南山君。” “皇上有旨,赐珍珠十串、玉如意一对、玉佩二十件、珍玩二十件、文房四宝两套、珊瑚两件、金银珠宝两箱、银锭子一百两给南山君。” “皇上有旨,赐瑶光琴于南山君。” “皇上有旨……” 接着满屋子都是齐声的“奴才(奴婢)参见南山君,君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身吧。”我抬一抬手,示意所有的人都起身。 赏赐了一干人等,待他们退下后屋子里便只剩我的这些新的服侍之人了。 众人诚惶诚恐,又重新跪在我面前。 我并未让他们起身,只慢慢说道,“如今大家都是本君的侍从,无论过去如何,今后都将是生活在一起的人。本君并非苛刻之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不偏袒或徇私。对于忠心之人必重赏之,对于背叛之人,定不轻饶。大家可听明白了?” 众人纷纷点头,连说“听明白了”。 我又偏头对蝶衣使了使眼色,蝶依打开箱子,依次将金银珠宝分发给众人。 “只要众位伺候得好,各安本分,谨慎伶俐,本君必不会亏待你们。” “是是。”这到手的银两几乎是他们半年的俸禄,众人均眉开眼笑。 经过南山阁一遭,我深切地明白底下之人忠心的重要性,故而此刻百般强调。 “今后本贵君要立一个规矩,无论以后有任何情况,都直接来禀告于我。本贵君不希望祸起萧墙或者东窗事发之时才听到你们的汇报。凡是背叛者,其知情人都会受到严惩,密报者将重赏,记住了吗?” “奴才(奴婢)记住了。”众人恭恭敬敬的低头,齐声回应。 成为了南山君便会受万众瞩目,这么多的侍从奴仆,我若是管不好,出了什么差错,落人话柄或被人利用,都直接将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只能万分小心,不得有所差池。 刚吩咐完底下的人,便看到崔明朗含笑进了我的偏殿。 我起身将他迎了进来,“明朗,我有话与你说。” 他微微挑眉道,“巧了,我也正有话与你说。” 我们相视一笑,却是良久无言。 还是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懂。” 我微笑道,“你要说的我也知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他回应道,“是了,而且你我同在东华阁,只一院之隔,比宫外可方便的多。” 我不好意思道,“当日与你道别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不曾想有这般机缘。” “缘分天定,岂是人为。”崔明朗笑道,“只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个身份,这般模样,枉我与你认识三年却不认得。” 我不好意思道,“我本不愿在宫中展露锋芒,只求默默无闻。当日你第一次见我便有疑色,故而不敢与你多亲近。” “你便这般小瞧于我?”崔明朗微微皱眉,拍了拍我的肩道,“即便我认得你又怎样,难道会把你卖了?” 我扑哧一笑,忏悔道,“是我小人,该罚!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你日后见我露出破绽落人口实。” “你啊,就是太过小心。”他摇摇头,又忍不住笑道,“不过如今可是全天下之人都知道你南山君之名了。” 我无奈道,“不仅如此,全天下都知道南山君乃是夕颜公子,日后的闲言碎语恐怕不绝。” 夕颜公子是谁?夕颜公子是缥缈轩的头牌,恒王是他的座上宾,过去便有不少谈资,如今怕是更多了。 “谁叫你如此出众。”崔明朗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我点点头,又与他下了会儿棋,然后一块儿用完膳。 李振睿忙于会见外使,没有传召我,在甘露殿过夜。 我只好一个人守着床榻,想象着他还在我身边。 想起他夜间批阅奏折定然辛苦,便着蝶衣为他送了盘糕点过去,也不知他是否尝过? 他虽早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如今被众人知晓我在青楼待过,不知他是否觉得不堪? 陷入情爱的人总是患得患失,我只希望他待我不变。 这几日在宫中传的最大的事便是恒王拒绝了皇上的赐婚,以绝食相逼,不愿娶上官温雅;而另一边,上官温雅亦同样不愿意嫁给恒王,差点抹了脖子,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这两人明明门当户对,却难以撮合,我想李振睿此刻必然很是烦躁,想来也是我之过,只是情爱之事不可勉强,或许真是冥冥中的定数。 第35章 (三十四) 此刻,我正在蓬莱池闲适地看着书,抬眼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请问阁下是……?” 他除了露着双眼睛,穿着一身带帽的白衣,且覆着面,像是西秦的人,却又不像为官者,倒像个江湖人。 他对我微微一点头,说出的三个字却让我很是惊讶。 “乾坤阁。” 我愣了愣,良久才回过神,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乾坤阁第九十八代阁主,欧阳空。”他淡淡道。 我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是乾坤阁阁主。 乾坤阁历九十八代而不衰,可见其确非一般江湖组织。而且乾坤阁历来神秘,似乎从未听过其参与朝堂之事,如今为何会随着西秦端王皇甫端出使大夏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此刻不是我发呆的时候,我回过神,浅笑道,“阁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本阁想和你作笔交易。”他负手而立。 “哦,什么交易?”我好奇地问道。 “乾坤阁历来有收集宝贝的爱好,如今的交易便是关于你的美人皮。”他声音平静,但在我听来却是一阵胆寒。 “美人皮?你说的不会是我的皮肤吧?”我笑不出来了,只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没错。”简短的两个字,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不禁摇头道,“感谢阁主抬爱,不过本君拒绝。” 他似是料到了我的反应,淡淡道,“你放心,本阁只需要你死后的美人皮,若你答应,本阁可以答应你除了改变未来的任何要求。” 感觉他说的每句话都颠覆了我的认知,何为改变未来的任何要求? 难道说我要当皇帝他也能帮我做到? 我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却依然不动声色道,“本君位高权重,又深受皇恩,怕是没什么需要阁主帮忙的。” “你会需要的,若有一日你需要本阁的帮助,有了这个本阁便能知道。”他将手中的一块玉石放到我手中之后便转身离开。 我呆呆地看着这块通体晶莹红的玉石,无奈地笑了笑,这世上的怪人还真是多。 正在我将玉石放到锦囊中时,眼前却闪过一个人,冷冷道,“别信他的。” “若水。”我对他浅浅一笑。 他叫我别信,说不定这欧阳空也找过若水,要他的美人皮。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这样的人,不该在这儿。” “那我该在哪儿?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天地之大,何处为家?”我轻轻地笑了,带着一丝寂寥的苍凉。 他亦叹口气,我们彼此平视却良久无言。 “我明日回北梁。”最后,他转过身对我告别道。 我对他微笑道,“希望后会有期。” “嗯。”他平静地点点头,凌波微步间已没有半分踪影。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朝他离去的方向走去。 行至御花园,却听到远处花丛中传来的声音。 “……皇兄,夕颜的性子并不适合在宫中。”是恒王。 “外面的世界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然后是熟悉的声音,“既入了宫,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皇兄,臣弟知道你并不好男色,只不过一时新鲜罢了,可否等你对他无意了便将夕颜赐给臣弟?”恒王凝视李振睿,请求道。 我的心颤了颤,心中默默祈祷。 但良久都没有等来李振睿的回道,恒王继续道,“皇兄难道忘了白……” “够了。”他的话被李振睿打断,李振睿沉着声音道,“你不必再说了。” 我松了口气,正要庆幸却听到李振睿又说了一句,顿时让我呆立当场。 “朕考虑考虑。” 他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忍不住摇头,不相信李振睿竟然会这样说,不相信他因为恒王的几句话便动摇了,便打算放弃我。 难道在你的心中,我是这么可以随意送人的? 但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感觉周身都有些冷寂。 我也不知怎么了,竟直直地走向了花丛,面向着李振睿平静的问道,“皇上说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 李振睿有些不悦地看着我。 倒是李旭若看见我惊喜地叫了声,“夕颜。” 我眼睛盯着李振睿沉声问道,“皇上欲将我赐给恒王?” 李振睿看了我一眼,显得有些淡漠,“放肆,你是在质问朕么?” 我苦笑了一笑,低头道,“是臣莽撞了,臣告辞。” 我快走几步离开了御花园,将恒王喊我的声音抛在脑后。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了。 他说考虑考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面对我的一再想问亦没有正面回答,说明他是真的有想过要将我赐给恒王。 我只觉得可笑,为何他还要封我为南山君? 为何我付出了一片真心,而他只视我为三千弱水? 这些日子以来的恩爱他都可以无动于衷吗? 我的心好痛。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李振睿今夜召了淑妃侍寝。 他还是宠幸了别人。 我喝着苦涩的普洱,感觉这苦涩都流进了心中。 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他要这样对我? 是我前些日子太骄纵了? 还是我在国宴中太出风头? 亦或者是他对我真的只是一时新鲜,他还是更喜欢女子?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只要一想像李振睿与淑妃在龙床上翻云覆雨,我便难受得犹如百蚁挠心。 但日子还是照样过,第二日是良辰吉日,应宫中礼仪要求,我需要完成正式的册封礼才能真正成为南山君。 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镜中人有些憔悴的神色,不由苦笑。 蝶衣在一边小声地劝道,“君上开心些,今日可是您的册封礼,现今这后宫中在无人的位份比您高了。” 我平淡地“嗯”了声,并不因此而有多欣慰,我的夫君宠幸了其他人,再大的荣耀于我都是讽刺。 李振睿,想起这三个字心中便是闷闷的疼。 蝶衣见我依然愁眉不展,又道,“依奴婢看,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君上,前几日宫里宫外对君上的议论还沸沸扬扬,如今却消声不少,可见皇上心中还是想着君上的。” 蝶衣这般说,确实令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排除那日听到的“朕考虑考虑”,或许李振睿心中真是为我着想,才又复宠淑妃,使我不致成为众矢之的。 细细一想,或许真是如此,若他的心中没有我,为何还会赐我瑶光琴呢?我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李振睿对我不可能无意。 想到此处,我不由展颜一笑,对蝶衣道,“丫头,你真是善解人意。” 蝶衣微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君上高兴,奴婢才高兴。”然后拿过一旁精致的册封礼服道,“这是司绣房连夜赶工制成的册封礼服,刚送到这儿,君上快穿上吧,免得误了时辰。” “好。” 精致的礼服每一处边角都镶着金丝,正中是一只展翅的凤鸟,凤鸟后是巍峨的群山,与我的发冠极为相配。 我穿着这一身走在路上,自然引来了不少注目。 微微扭了扭身,总觉得这身礼服穿着有些不适,却又说不上问题在哪里,加之一旁的王礼官催促,只好加快脚步。 许是走的快了,渐渐觉着身体有些热,尤其是后腰处,仿佛有灼烧之感。 我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一丝疑虑,忍着不适往举行册封礼的含元殿走去。 路过蓬莱池,对面的梨园正排练歌舞,隐约地还听到细微的鞭炮声,此刻李振睿应已在宫外欢送外使了吧? 抬头看到恒王李旭若正朝我这边走来,看到我有些惊喜的神情。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避开他,但身上越发觉得热,只好擦了把额头的汗,却猛然感到身后热的异乎寻常。 我茫然地转过身,是熊熊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前放一章,祝大家国庆快乐哦! 第36章 (三十五) 蝶衣惊叫一声,“君上,您的衣服着火了。” 另一边的蝶舞有些慌张地不知所措,王礼官也是呆呆地忘了反应。 想必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走在路上还能着火的人。 蝶衣惶急的欲靠近我,但火势太大,把我与她阻隔开来。 我看到李旭若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然后飞快地朝我这边奔来。 后背烧的非常痛,右腰几乎失去了知觉。 我忍住心中的焦虑和身上的疼痛,快速地解自己的衣服。 但礼服制作繁琐,盘盘扣扣一时难以解开。 我连忙将长发揽到一边,避免烧到头发使火势更大。 蓬莱池就在不远处,此时我已顾不得脱衣裳,只飞速向蓬莱池跑去。但是礼服不仅繁琐而且拖沓,让我难以加快速度。 而火却越来越大,几乎快将我整个人包围。 突然,身子被一阵大力推到了池水中,我喊叫一声,紧随着便是两阵落水声。 火在水中很快便灭了。 我不会游泳,在水中不停扑腾,很快便有人抱住我的身体,在我耳边重复道,“夕颜没事,没事,有我在。” 我安下心,抓住他的衣裳。 李旭若搂住我的腰,将我缓缓送到了岸边,然后托起我的身子,自己再上岸。 我大口地喘着气,还在为刚才惊险的一幕而心惊。 李旭若拍拍我的肩安抚我。 过了一会儿我才回神,然后快速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礼服,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亵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李旭若也迅速脱了湿衣服,将我大横抱起,直奔最近处的宫殿。 肌肤相贴的触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尴尬的时候。 今日宫中的人皆出去看热闹,因我有册封礼才没有同去,此刻蓬莱池周围竟然空无一人。 我叫了声蝶衣,命道,“把礼服带上,好好收着。” 蝶衣终于回过神,收拾起一地的衣裳,然后对着蝶舞道,“蝶舞,快回东华阁带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蝶舞应声而去。 李旭若将我放到榻上,看着我单薄的身体,怔怔地,然后脸慢慢地有些红了。 我们此刻的姿态暧昧,我咳嗽一声,偏过身,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大。 李旭若亦不自在地将火热的眼神投向别处。 蝶衣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但很快便将视线转移到了我身上,惊呼道,“君上,您的后腰被烧伤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后腰疼痛异常,闷哼了一声,对蝶衣道,“叫御医。” 蝶衣连连点头,跑出了门。 此刻,房中便只剩下了李旭若、王礼官和我,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王礼官斟酌着向前一步,小心地说道,“今日突逢变故,看来册封之礼只能后延了。还请君上恕罪,只是君上此刻……微臣就先告辞了。” “站住。”我叫住他,皱眉道,“你等着。” 笑话,我此刻衣衫不整,又与李旭若共处一室,他要是开溜了,那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在我的威压下,王礼官只好站立不动,只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我翻了个身,半靠在床榻上,伸手慢慢往后腰摸去,刚一碰到便忍不住深吸口气。 李旭若连忙抓住我的手,做到塌边,“你的后腰烧得厉害,衣裳已与血肉沾一块儿了。” 他这样一说,我只好不再动弹,咬牙道 ,“今日的事,我一定要查个明白。” “好,我一定全力帮你。”李旭若定定神色,亦沉声道。 此时天气尚寒,我全身湿透又无干的衣服,冻得嘴唇发紫。 正在我闷着头时,却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抚过我的后背,顿时一个激灵,“你做什么?” 李旭若喉头动了动,轻声道,“你的衣裳湿透了,这样穿着会着凉。” 我苦笑,“那你出去,我便可以把衣裳脱了。” 他犹豫了一下,红了脸道,“恐怕你一个人脱不了,这衣裳烧了几个洞,尤其是你的后腰……还是我帮你吧。” “不……”我话还未说完,他便开始小心地动手撕我的衣衫。 虽然撕得小心翼翼,但我还是非常不适地低下了头,盘算着等会儿定要让他出去,否则我与他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不知该被说些什么闲话。 然而他刚撕到一半,便不自觉伸手摸到了我左肩。 异样的触感让我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不禁恼怒道,“你干什么?” 他回过神,疑惑道,“你左肩的是紫罗兰?” “恩。”我纳闷地偏过头看向他,“只是一个刺青罢了,有何奇怪?” 我娘亲极爱紫罗兰,故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在我的左肩刺了这个图案,那时我还没有记忆。 他低了头沉默不语,却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北辰君虽然是安庆侯之子,但其实是天麟国后裔。他自小与大哥青梅竹马,大哥也极喜欢他。本来父皇欲将皇位传给二哥,只因二哥与白狐……咳,所幸北辰君能产子,否则大哥也难以荣登大宝。” 他口中的大哥便是先皇李坚策,二哥就是当今皇上李振睿。 我被他这一串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天麟国?应是东海的国家吧。东海多小国,且神秘,故而不为人熟知。 没想到北辰君与先王不仅恩爱,还是青梅竹马,真让人羡慕,但愿我与李振睿也能彼此恩爱。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辰君身上,便忽略了他口中的“白狐”二字。若是当日我稍微多问几句,恐怕今生便是另一番结果了罢。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李旭若出神地轻轻摸着我左肩的紫罗兰,喃喃自语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我们此离得极近,几乎贴在一块儿,让我很不安。 我转过身欲离他远一些,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李振睿此刻满脸怒容,眼神冷冽得犹如寒冰。 我低头一看,此时的我衣衫半解,李旭若的手正在我的肩上,仿佛被捉奸一样,顿时心慌起来,连忙爬下床道,“皇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右腰的伤处因我的突然下床而扯起了一块皮,我疼得“嘶”了一声。 李旭若亦回过神,连忙跪到他面前道,“皇兄别误会,南山君的身子被烧伤,又落了水,臣弟才……”他小心地斟酌用词,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李振睿皱着眉,缓慢向前踏了几步,“朕听说了。” 但他的脸色依然阴沉得下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旭若道,缓缓道,“皇弟可以先回府了。” 李旭若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舍,但还是恭敬行礼,“臣弟告退。” 他人一走,房中的空气更是将至了冰点。 蝶衣去请御医了。 蝶舞的衣裳还没送过来。 只有王礼官跟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儿,仿佛生了根。 李振睿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我,冷声道,“朕本以为你伤的很重,看来恒王照顾得你很好,朕要是再晚来一步,你们是不是已然在床上滚了?” “你……”我气得发抖,几日没见他本心中无比欢喜,但没想到他竟这样说我,不免悲从中来,几欲落泪。 “在皇上心中,我就这般不堪?”我的眼圈不禁红了,身上的伤再疼都不及心上的。 “皇上进来也不关心我伤得如何。”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越发委屈道,“成亲才一个月夫君便宠爱其他人了。” 他的眼神闪了闪,似要说什么。 我鼻尖酸涩,苦笑道,“之前说的都是诓我的吧。” 此刻是真觉得冷的受不了,不仅身体颤抖,上下牙关都开始打架。 一阵风吹过,我被他抱入了怀中。 他沉默地将我搂紧,小心地避开后背的伤口。 重新回到榻上,我靠在他怀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夫君。”我轻轻唤了声,右耳听着他的心跳,手抚上他的胸膛。 他嘴抿了抿,依然沉默着,心跳却极快。 我就不信了,才一个月他便对我失去了兴趣。 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他按住我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道,“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心思被看穿,我红了脸,挫败地不再动弹。 过了一会儿,他依然是这幅柳下惠的模样,我不由一阵火起,随意道,“早知道便与恒王在床上滚上一滚,也不辱了皇上定的罪。” 李振睿终于不再平静,怒得拉开我,捏着我的下巴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屈地看着他,“微臣说,微臣想—与—恒—王……” “唔……”我话还未说完,嘴便被他封住了,我挣扎着推他的肩,奈何他的力气实在大的惊人,竟纹丝不动。 他吻得极其粗暴,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吞了。 听到身后又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然后突然变得极静。 我使劲得推他都无用,只好放弃。 不知被他吻了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盯着我的眼,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谢凌熙,你要再敢与恒王有牵扯,朕扒了你的皮。” 他此刻眼中的怒火真切得吓人,但我却因此心情大好,目的达到了。 不过为了不使他更加不快,我装作害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 然后听到李振睿一声怒吼,“御医呢,死了么?” 早立在一旁的御医吓得立刻滚了过来,跪倒在李振睿面前,“微臣来迟,皇上恕罪。” 李振睿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道,“快给南山君处理伤口。” “是,是。”御医连声应道,然后打开药箱,将我身上的衣裳剪掉,到后腰处的时候小心地提醒道,“君上请忍着点。” 我点点头。 他手快速地用力一撕,我不由闷哼一声,差点将唇咬破。 然后是快速的清洗伤口,搽药,包扎,又命人熬了药汤服侍我用下。 等一切处理完毕,我终于吁了口气,重新穿戴整齐倚在榻上。 李振睿全程看着我不发一言,等我一切处理完毕才沉声道,“这件事朕会查清楚。” 我却恳求道,“请皇上允许让微臣亲自查。” “好。”李振睿快速地应了声,又嘱咐了几句,便去处理政务了。 这几日招待使臣,积累了很多奏折,想必很是忙碌,希望不要再召其他人侍寝了。我暗自祈祷。 第37章 (三十六) 回到东华阁,我立刻调来了御前侍卫,这是李振睿允我亲自查而专门派给我的。 “燕铎参见南山君,君上千岁。”跪在我面前的人高大而硬朗,言语不卑不亢。 “燕侍卫免礼。”我朝他挥挥手,正了正神色道,“废话便不多说了,本君只问你,你现下打算如何查出册封礼服自燃之事?” 燕铎神色一凛,回道,“微臣来时已查过,礼服自燃乃是白磷之故,只要查出宫中谁人接触过此物,便可推出幕后真凶。” 我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御前之人,行事也很有李振睿的作风,简洁干练,直点要害。 我微微一笑,又提醒道,“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此人,免得途生意外。” “是,君上。” 白磷的用处无非便是用来燃放,想了想,又道,“外使来访期间烟花爆竹燃放较多,各宫都有一些,你打算从何入手?” 燕铎看了我一眼道,“君上是男妃,微臣打算先查西宫,再查东宫。” 我摇摇头,“西宫不必查了,直接查东宫。” 燕铎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君上为何有此想法?” 我合上眼淡淡道,“礼服出自尚宫局司绣房,司绣房要路过东宫才到西宫,西宫之人不会去司绣房。” “那说不定是西宫之人托东宫之人去的呢?”燕铎反问道。 我淡然道,“所以你还是要去查东宫。东宫一定有问题。” 燕铎这才想到这一层,连连称是。 无论是东宫还是西宫,顺藤摸瓜定能找到幕后真凶。 他佩服地看着我,又道,“君上还有何明示?” 我沉声道,“本君再替你缩小范围,你直接去查淑妃和王贵妃,看她们谁的寝宫能搜出白磷或者制成白磷之物。” 燕铎怔怔地看了我一眼,想问什么还是止住了,恭敬应道,“是,君上。”然后缓缓退出。 在这后宫,能对我有威胁又觉得我威胁到他们的人,统共没有几个,这并不难猜,但我懒得向燕铎解释缘由。 没多久,燕铎便带着手下的几个人归来向我复命。 “禀君上,微臣在淑妃寝宫搜出了白磷,与册封礼服中的白磷一样。司绣房的人微臣也带来了,经盘查确认这几日去过司绣房的人是淑妃宫里的。” “好。”我点点头,却皱起了眉。 淑妃的宫里搜出白磷了么? “君上,怎么了,有何不妥?”蝶衣见我神色有异,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瞥了一眼出门向李振睿述职的燕铎,淡淡道,“幕后之人不是淑妃。” “啊?”蝶衣惊讶道,“怎么会,淑妃的宫中都搜出白磷了,不是她还有谁?” 我淡淡道,“待问过司绣房我便可以确定了。” 蝶衣恍然地点点头。 进来的人身子单薄,却是个熟悉的身影。 她垂着头,小心地跪在我面前道,“参见南山君,君上千岁。” “瑾月。”我低唤一声。 那人猛地一震,惊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公子……?”她呆呆地在我脸上看了一圈又一圈,想找出我一丝过去的痕迹。 我淡笑道,“怎么,换了个样子便认不出我了?” 她又是一震,睁大眼,然后瞬间满脸通红,慌忙低着头解释道,“不是……公子的声音我怎会不认得,只是没想到公子生的这般好看,瑾月……瑾月还以为身在梦中。” 我忍不住笑了,将她扶起,又解释了几句,她才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做梦。 “我没想到燕侍卫将你带过来,那你便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我看着她平静地问道。 苏瑾月这才正了正神色,将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你是说,昨日淑妃宫中的侍女翠儿到过司绣房,后来还来了莫才人是么?”我问道。 “是的。”苏瑾月点点头,“虽然莫才人也来了司绣房,但莫才人一向与淑妃交好,无论是侍女翠儿还是莫才人都与淑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我的眉又忍不住皱了一下,然后道,“瑾月,你虽是目击者,但是此次司绣房难逃罪责,你可需要我帮你?” 苏瑾月讶异地张大了嘴,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她,不免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好,”我平静地看着她,认真说道,“从此以后可愿成为我的羽翼?我保证有我一日,定护你周全。” 苏瑾月又是一呆,然后惊喜地跪在我身前,“瑾月但凭公子吩咐,唯公子马首是瞻。” “起来吧。”我将她扶起身,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一众侍从向甘露殿而去。 一路上蝶衣问了我好几次,“君上,现下你可确定了到底谁是幕后主使了?” 我点头,“不是淑妃,但必须是淑妃。” 蝶衣被我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我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抬头已到了甘露殿。 殿中跪了许多人,王贵妃、淑妃、淑妃、莫才人等人均在。 “你来了。”李振睿向我招招手,我慢慢走到他身边,平静道,“燕侍卫看来已经向皇上禀报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淑妃?” 李振睿皱了皱眉,对着跪在地上的淑妃道,“淑妃,你可有需要解释的?” 淑妃本已花容失色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只摇着头道,“请皇上明察,真的不是臣妾做的。” “那为何你宫中有白磷?为何你的侍女会去司绣房?”李振睿问道。 “皇上您知道的呀,臣妾那日与您一道看烟花……但是臣妾根本不知道会有白磷。”淑妃哭道。 而我的心却被扎了一下,在我辗转反侧之时,他们一道看烟花么? “至于翠儿去司绣房,真的只是为臣妾取新作的衣裳,绝对没有在南山君的册封礼服上做手脚。”淑妃委屈道,又对着我哭道,“君上,请你相信我,我虽对你不满,但没有想要害你。” “是么?”我冷冷一笑,“托淑妃娘娘的福,本君今日差点命赴黄泉。” 淑妃缩了缩脑袋,又看向李振睿道,“皇上,后宫这么多人有烟火,为何笃定是臣妾呢?” 燕铎此时上前一步道,“若淑妃娘娘心中没鬼,为何微臣来时您在销毁烟火?” “我……”淑妃直了直身子,眼中有些心虚。 我歪着脑袋仔细地看着淑妃,总觉得她与我想象中有所不同。 平日里骄纵的她,此刻看去真的不像很有城府之人。而且她的容貌虽美,却只有眉间的美人痣能让人记住她的五官,为何李振睿会宠爱她这么久呢? 多想无益,或许李振睿就喜欢她这个模样和性格也未可知。 但是如今有了我,却是不能容忍了。 淑妃的心虚是正常反应,听闻南山君的册封礼服自燃,自然会根据燃烧之物来查出真凶。 谁会不毁尸灭迹免得落人口实呢? 可正是恰恰这一举动,证明淑妃并非幕后真凶。 我相信此刻定然还有很多角落在销毁这燃烧之物,而那些人自然也不是。 真正的幕后者恰好不会这么做,也只有真正的幕后者宫中会没有白磷。 而我没有和燕铎说的是……搜不出白磷之人才是真正的幕后者。 或许我一心想要淑妃死吧,看着此刻百口莫辩的她,竟生出了一丝惋惜之意。 “即便臣妾销毁烟火不对,但也不能证明一定是臣妾所为啊,燕侍卫不是也查了么,去司绣房的人除了翠儿还有莫才人。”淑妃辩解道。 听到淑妃提到自己,莫才人立刻跪在地上,“请皇上明察,臣妾也以为不是淑妃娘娘。那日臣妾路过司绣房也只是与过去的好姐妹苏瑾月打个招呼,并未看到翠儿对礼服做了什么手脚。” 李振睿沉声道,“苏瑾月,你来解释一下。” 苏瑾月颤着身子跪在地上道,“皇上,奴婢那日确实见到了翠儿和莫才人,但并未说话,至于放白磷之事,奴婢确实未曾看到。” “如此便是悬案了。”李振睿踱了几步,又看向燕铎道,“这便是你查的结果?” 李振睿眼中责备之意明显,燕铎慌得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道,“皇上恕罪,但微臣已尽力。此时若再去查,恐怕宫中都不会有烟火了。” 我却缓缓地转了个身,轻轻地笑了起来。 “南山君,你笑什么?”王贵妃看着我问道。 我冷笑了一声道,“真是可惜没烧死微臣,如此皇上便不会再如此袒护淑妃娘娘了。” “君上你说什么……”淑妃摇了摇头,满脸的委屈,“真的不是臣妾做的。” “哦,是么?”我冷笑着向她走近一步,“所以……那日羞辱本君的不是呢?在宫中推波助澜制造本君谣言的不是你?” 淑妃依旧摇着头,却说不出话。 这些自然是她做的,便是否认也不会也有人相信。 坏事做多了,被冤枉了也不会有人信。 我掀起衣衫,也跪在了地上,对着李振睿道,“皇上今日若不惩处淑妃,微臣便长跪不起。” 李振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紧了紧唇,叹气道,“淑妃是有错,但此事疑点重重,贸然定罪恐怕……” 我失望地看着李振睿,“今日我被烧伤了后背,明日或许被人下药毒害,你都无动于衷是么?” “不是,朕……”李振睿上前一步欲向我解释。 我却沉声道,“那么请皇上惩罚有罪之人。在这后宫之中,到底谁有罪,就请皇上惩处谁。” 李振睿在地上踱了几步,最后道,“淑妃言行有失,伤害嫔妃,着降为昭仪,罚奉一年,闭门思过。” 淑妃一怔,眼泪已流了下来,却还是叩谢皇恩。 我淡淡道,“谢皇上。” 淑妃只将了一级,我被伤成了这样他也只是小惩淑妃,我在他心中算什么? 王贵妃欲说什么,身子动了动却没反应。 李振睿又冷冷地看了一眼苏瑾月,道,“司绣房现任尚宫削职查办。你——”他指了指苏瑾月,“办事不利,杖毙。” 苏瑾月吓得面色惨白。 而一旁的莫莺珠却裂开了嘴角。 我站起身看向李振睿道,指了指苏瑾月道,“皇上可对这个女婢有印象?” 李振睿微一眯眼,似是想起了什么,“苏奉仪?” 我点点头,笑道,“皇上记性不错。同为嫔妃,苏奉仪可没有淑妃娘娘幸运。” 李振睿皱眉看着我,“你要一直与朕这样说话么?” 我又是一笑,“皇上在乎吗?” 李振睿气得偏过头不再看我。 而对苏瑾月的惩处也不了了之。 待所有人离开,只有我和王贵妃时,她才走上前,对我一脸关心地问道,“君上可有大碍?” 我冷淡一笑,“还得感谢王贵妃不杀之恩,本君尚得保住性命。” “君上这是何话?”王贵妃退后一步,有些提防地看着我。 “贵妃娘娘应该知道本君说的是什么吧?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在下也真是佩服的很。”我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 “君上在说什么,本宫没听明白。”王贵妃按住手臂,垂下眼道。 “娘娘听得很明白。不过你放心,本君不会说出你,因为本君只想淑妃死。”我淡淡道。 王贵妃这才松了口气,然后风情一笑,“没想到君上不仅有绝世之容,还如此聪敏过人,本宫佩服。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便是盟友了。” 我轻轻笑道,“盟友?贵妃娘娘想多了吧。不过如今本君已帮你扳倒了淑妃,如何对付她便是你的事了,要是改日她又从昭仪变成了淑妃,就别说本君不帮你。” 王贵妃怔了怔,然后才笑道,“哪里哪里,不会让君上失望的。” “如此便好。”我淡然地转过身,大踏步而去。 盟友?绝不可能会与害我之人作盟友。 与虎谋皮,只会自取灭亡。 淑妃虽只被降一级,但落到了贵妃的手里,想来日子不会好过,如此便与我无关了。 但想起李振睿对淑妃的袒护,还是让我心中烦闷。 若我有一日到了那番境地,他是否也会袒护我呢? 我不知道,只觉得心中的悲伤似乎越来越满。 第38章 (三十七) 这段日子有了御医的悉心治疗,后背的伤渐渐结痂好了。 又听说李旭若被李振睿派到了北梁和南夏的边境驻守,不定期限,恐怕要常驻那里。 心中有隐隐的愧疚,那日故意激怒李振睿,以探知他的心意,却害得李旭若辛苦奔赴边塞。 不过他是个想得开之人,又是王爷身份尊贵,想必不会吃太多苦。多多磨练对他来说亦或是好事。 而李振睿的反应的确令我暗自欣喜了许久,只可惜那之后他没有再来看我,而是宠幸了其他女妃,这让我很是难受。 每日里虽与崔明朗抚琴弄曲,却终觉得少了什么,颇为烦闷。 淑妃被降级后,宫中对我的流言蜚语又多了不少。 从前是缥缈轩的头牌,恒王的栾宠,谄媚奉上的南山君,如今却道我是一祸国殃民的妖孽,致使宫中人心不稳。 而我那日册封礼服自燃也被看成了上天要惩罚妖孽,故而天降大火。 朝中以尚书大人为首,对我多次弹劾,要求削去我南山君之位,或许是皇上多日不宠幸我,所以才令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吧。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宫中嫔妃对我怨怼者甚多,但也不至于有这样的力量陷我于水火,甚至牵扯朝堂。 到底是谁在背后主导着这一切? “君上,不好了,今日太师也上书,要皇上重新考虑南山君人选。”蝶衣在我耳边语带焦灼,“不如让谢大人劝一劝吧,不然您在朝中真的无一丝还击之力。” “不行,”我摇头制止,“我父亲虽升任二品,但根基不稳,他绝不能替我陈情。相反,他必须支持太师大人的奏请,请皇上以国事为重。” “这……”蝶衣虽不解,但也不再有异议。 “君上你这几日为何一直观察星空,这宫中已人心不稳,你……” “我知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且静观其变。另外,我让你做的事你可做了?” “嗯,这个自然,但是这有用吗?”蝶衣忍不住问道。 “有,你宽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安慰道。 “可是……”蝶衣还欲再说,却见天空逐渐越来越暗,抬头一看,惊讶地说不出话,“天狗食月,难道真的是劫数到了?” 果然,宫中一片大乱,以房胜泽为首带着一众男妃来到东华阁前。 “谢凌熙,出来!” “房贵君,你如今当众叫我名讳,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我沉下脸低喝。 “哼,你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还敢给我定罪,天都不容你!” “房贵君,放肆。”崔明朗走出几步,也神色不悦,“在本君面前你也这般无礼。” “东华君,”他拱起手快速行了礼,“微臣怎敢对东华君不敬,但是天狗食月,此乃不祥之兆,还请东华君不要偏袒这个妖孽。” 他手指着我,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没错,谢凌熙乃不祥之人,还请东华君莫要袒护。”西陵君慢慢地走出来,似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西陵君,天狗食月罢了,何必危言耸听呢。”崔明朗皱眉。 “天狗食月自古以来皆不祥,如今不祥之人出现,才会有天狗食月,就让谢凌熙来祭天吧!” “不行。”崔明朗制止道。 “明朗,谢谢你,我有办法。”我对他微微一笑,又神秘地眨了眨眼,他这才放下心。 我跟着西陵君,由着他带我来到了祭天之处:凤凰台。 凤凰台地势极高,是与天最接近之所在。 站在凤凰台上便可一览众山小。 “既然要我祭天,我需要沐浴更衣,否则会触怒神灵。”我对他沉声道。 “你最好别耍花样。”房胜泽手指着我。 “在你眼皮底下,我能做什么呢?”我淡然道。 “你知道就好。”房胜泽这才放手。 我快速地沐浴更衣,又理了发髻,穿上了一身严肃的道家袍服,这才缓步踏上凤凰台。 算了下时辰,应是差不多了。 不远处,一大群人正走向凤凰台,走在最前面的是李振睿,然后是各位朝中大臣。 我看到李振睿正看着我,有不解却并不阻止。 在凤凰台上四处周游一遍,我走到最中央立定。 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突然割开了手腕,鲜血瞬间从白色的皓腕溢出,然后越来越多。 我将它们逐一滴在四方台柱上,口中念念有词。 “遥远的神明,倾听您的子孙祷告—— 莫伤我们大夏的百姓分毫。 我愿以血为祭,若您怒火已消,请让皎月出现。若我非妖,我的血将染红皎月。 我是您的子孙,请告诉我您的裁决。” 我像一个茅山道士一般,煞有阵势地用手比划、三步一跪,天空完全暗透,只能看到一盏盏灯光。 渐渐地,月亮出来了。 红色!竟然有红色的月亮! 众人吃惊地仰望天空,面面相觑,都难以置信。 “神明祷告了,神明灵验了,南山君是被冤枉的,南山君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孽,他是神明的子孙!” “神明的子孙!” 适时的声音想起,周围逐渐有了整齐的口号,最后都敬我为神,纷纷跪在我面前。 “这简直就是胡闹!说不定红色的月亮正说明南山君是妖孽呢!”房胜泽不死心继续反对道。 皇上朝身边的人示意,将房胜泽及一干闹事的人拉离了凤凰台,并对我道,“是朕错怪你了,南山君。” “皇上。”我感激地看着他,这么多环中,他的反应是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没想到他竟会跟着我一块儿演戏。 “皇上,就算月亮变成了红色,南山君不是妖孽,也不能证明南山君非不祥之人,否则为何会天狗吃月?这百年也难遇啊!” “皇上,不如找钦天监来此解释,或许会更好。”父亲提议道,又朝我隐晦地点了点头。 “若南山君真是不祥之人,请皇上莫顾及老臣,该如何法办老臣都绝无怨言。” “好主意,”另一边的尚书大人也认同地点点头,“如此便没有人敢装神弄鬼了。” 很快,钦天监丞便被召到了凤凰台。 “钦天监监丞参见皇上。” “你给朕解释一下这异象。”李振睿平静地命令道。 “启禀皇上,异象出现乃是因为我朝出现了一位尊贵之人。前几个月微臣夜观天下,见西方白虎胃宿震惊雷,在紫微星之侧熠熠生辉,此乃帝后之兆。只是此星匆匆而来,未有阻滞,不知是否会就此停留,故而微臣一直引而不发,静观其变,如今看来,这竟是大吉之兆!” “真的?”皇上微不可察的看了我一眼,在地上缓缓踱了几步,“李监丞,钦天监向来独立于庙堂之外,大夏国运尽皆由汝等预言,不可儿戏。” “微臣绝非儿戏,若有不实,请圣上降罪。”李监丞郑重地跪在地上。 “好,朕信你。”李振睿转过身,“众位爱卿还有何异议?从今往后,若还有弹劾南山君之人,一律处死,诛其九族,朕决不允许有动摇国本之人,听到了吗?” 几位极力反对的老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是,微臣们铭记于心。” 待到众人逐渐离开,我终于呼了口气,险险地过了这一关。 庆幸自己这么多星宿书没有白看,推算出将会出现这天狗吃月的异象,才有了这番提前的准备。加之提前与钦天监切磋了一番,故而他们才愿意说这异象乃吉兆,否则吉凶也只是一瞬间。 待我重新换好衣服,正要离开凤凰台,却见李振睿竟还在外面。 这段日子未见,我是极想他的,可他对我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还宠幸了其他人,我又忍不住恨他。 此刻见到真是又爱又恨,却反让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干巴巴地对他行礼,却低下了头。 他叹口气,扶我起身,从身边侍女手中拿过一块丝帕,小心地绕住我的手腕,“这条口子恐怕会凝成疤。” 我鼻尖有丝酸楚,低低道,“便是成疤又如何,皇上会在乎吗?” “朕何时不在乎你?”他放低了声音反问道。 “你若真的在乎我,又怎么会……”我止住口,为自己如今越来越狭小的心胸而不快。 越想越觉得心闷,我抽出手,向他行了礼,大步流星而去。 第39章 (三十八) “君上,我见皇上对您已有心软,您刚才这般又是为何?”蝶衣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难受。”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我的心中很茫然,我只知道我不愿意委曲求全。 “哎……君上……”我看蝶衣的眉间似是不解,定然是因为我既已是后宫男妃却依然无半点自觉而感到费解。 但我不欲像母亲那般卑微一生,最后饱受欺凌。 若我的夫君不能疼我爱我,那我又何必再在他的身边? “我若有其他妃子的共侍一夫之心,便不会在宫中数年不求名分,而我既已在他身边,自然再也不会一无所求。” 我想要不多,但在这后宫之中,却显得太过贪心。 “说了不可以便不可以,你不必再求了。” “钱统领,您行行好,就只是帮我换个地方而已,小人一定为您做牛做马。”眼前的争吵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放眼望去,是两个侍卫在争执。 其中一个侍卫年纪较小,长得却很清秀,只是此刻泪眼迷蒙,不住地向年长的侍卫磕头,把一锭银子往他手中塞。 但那个年长的侍卫并不为所动,依然不肯松口。 这本是与我无关的事,我也没有好管闲事的癖好,正想绕过这一幕,无意间却看到了那个年轻侍卫的眼神:不甘、屈辱、倔强、隐恨,这引起了我一丝好奇。 “怎么回事?”我沉声问道。 两个侍卫看见我俱是惊讶,没想到这般偏僻的凤凰台后园也有人,神色皆有些惴惴不安。 但还没忘了礼节,连忙向我行礼道,“奴才们给南山君请安,南山君千岁。” “何事在凤凰台喧哗,惊扰供奉。”我不悦道。 年长的侍卫立刻回道,“君上恕罪,皆因这卫鸣擅离职守,欲向我行贿换差事,奴才不同意,才会有此纠缠。” “哦?你们都是在凤凰台当差?”我问。 “不是,奴才是凤凰台的侍卫统领,这卫鸣是在内宫当差。” 我瞥了一眼有些瑟瑟发抖的卫鸣,“这倒是奇了,内宫侍卫不仅俸禄高,条件也甚是不错,你何苦要来这凤凰台?” 卫鸣支吾半响,“奴才……这……”却终是没有说个所以然来。 我打发了钱统领,把他单独叫到一边。 “现在四下无人,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定要换差事?若非情有可原,宫规非同儿戏,本君定将严惩不贷。” 卫鸣连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连声求饶,最后终于犹豫着慢慢说道,“君上有所不知,奴才刚来内宫没多久,有幸在倾颜殿一块当差,只是新人易被欺侮,实在难以忍受,才欲在这僻静之所避难。” “倾颜殿……”我微微皱了下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我看了眼他的模样,虽不出众,然颇为清秀,身材瘦长并不高大,眉间一点黑痣,也算是一副能让人记住的面孔。 又问了几句,他畏畏缩缩着并不敢深言,似是畏惧着什么,我只好作罢。 “起来吧,”我对他挥挥手,又拿过一袋银子到他手中,放轻了声音道,“今日事本君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切莫再如此莽撞。这些银子你拿去好生打点,或许用得上,其余的本君也爱莫能助了。” 他无比惊讶地睁大眼,“君上,您对我太好了……” 我合住他的手,“本君见你模样端正,定是个好人家的,才有心帮你,莫要辜负本君的期望。” “是……是……君上大恩,小人没齿难忘。”他连连对我磕了几个头,直到我阻止。 “快起来吧,现在早些回去,莫被人寻了由头惩戒。” “是是,谢君上。”他感动地一步三回头。 “君上,您要想帮他,跟钱统领开口把他调到凤凰台也无不可,恐怕是另有打算吧?”蝶衣在一旁悄声问道。 我点点头,“知我者,蝶衣也。” 蝶衣娇俏一笑,“奴婢只是觉得君上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 “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我仰天看一眼这明媚的月色,“我有何能力拯救世人,但求自保罢了。” “个人自有个人的福分,走吧。”我对她催促一声,“若卫鸣能熬得过去,便能为我所用,若不能也是他的命。” 卫鸣既不愿对我坦承,我也无需帮他到底,就助他继续翻腾吧。 如果我所料不差,我心中的那根刺也该是时候拔去了。 回到东华阁之中,却见崔明朗神色颇有些怪异,对我微微致意便进了他的寝殿。 “今日怎么了?”我对着正在房中服侍我的蝶舞问道。 “君上不知道吗?皇上今晚翻了东华君的牌子,此刻东华君应是正在准备侍寝之事吧。” “嘭”是我不小心打翻茶杯的声音,蝶衣忙走过来帮我重新换了盏茶,笑道,“君上,这也是寻常之事,您别往心里去。” 她又对一脸疑惑的蝶舞道,“君上的百合银耳粥熬好了,你快去拿些来,君上今晚还没用晚膳呢。” “你从外面过来怎么不拿,凭什么差遣我?”蝶舞愤愤不平,但还是依言出了门。 “君上,后妃侍寝也是寻常之事,您看开点。”蝶衣在我耳边又小心地加了句。 我却好似听不进去一般,依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烛火,想起了成亲那日的那对红烛,跳的多么欢悦。 正如蝶衣所说,这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我何须如此小题大做? 我视他为夫君,他视我只是普通嫔妃,地位是不同的。 如今他在东华阁的另一处与妃子云雨之欢,我又有何想不开的。 我喝了几口粥,食之无味,早早地打发了蝶衣回去歇息,自己却在榻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害怕听到旁边寝殿传来的声音,纵然我知道那声音再响我也是听不到的。 不觉已到半夜,我还未曾入睡。 房外风声阵阵,竟吹开了一扇窗户,我只好起身关窗。 一转头,却是一道黑影忽然压下来,我惊得面无血色。 “唔……”嘴被严严实实的捂住,任我双手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对面的男子牢牢的搂住我的腰,将我压到他的胸膛。 我没想到今夜如此不平静,竟会有刺客光顾,但这面前的刺客让我感觉有些与众不同。 他将我束缚住,却一言不发。 我停止挣扎,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奈何屋中漆黑一片,实在看不清他的长相。 见我停下来,他才慢慢放开了捂住我双唇的手,泰然地看着我。 “皇上今夜竟有兴趣扮刺客,真是好雅兴。”我忍不住讽刺道,面前的人我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看着我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怒意,却隐而不发,反调笑道,“朕怎么闻到一股醋味,是哪家的醋坛子翻了?” 我心中恨的牙痒,半夜难眠的气加上他此刻云淡风轻的口气,让我忍不住啐道,“凭它是哪家的,也与我无关,皇上便是睡遍整个后宫,微臣也不在乎。” “真的?”他不置可否地上前一步,语气却沉了不少。 我梗着脖子嘴硬道,“反正微臣只钟意恒王一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此话一出,犹如星火燎原,瞬间让他周身散发着毁灭之气,他将我一步步逼到角落,语气已如地狱修罗,“你敢再说一遍?” 我心中已是被他此刻的可怕气焰吓了跳,却依然不肯服输,倔强道,“微臣喜欢恒王,这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及恒王令我倾倒,皇上不是说要为我们赐婚吗,还请皇上成全。” 他看我的眼神既是团团火焰,又是层层寒冰,深邃的黑眸此刻散发着让我不寒而栗的气息。 他的大手掐住我的喉,“好啊,朕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你如何配得上朕的皇弟,也不怕污了他的眼。” 他这番言语如利剑直刺我的心口,是我心中从来不曾示人的隐痛。 我气极反笑,“是啊,我确实不够资格服侍恒王,只够服侍你……” “啪!”火辣辣的疼蔓延在左脸,逐渐变得麻木,我随意地一抹脸颊的泪水,继续放肆地笑道,“我还是青楼头牌,千人骑万人压,你以为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吗?呵呵,告诉你,你是……” 连日来积累的怒火,终于在今夜爆发。 我说着每一句违心的话,心中却在呐喊,请不要相信。 但我还未说完,便被他重重地推到了床上,额头撞到床脚,疼得我眼冒金星。 没来得及起身,双手便被反剪着推到头顶,我抬起脚欲踢他,却被他抢先一步抵住了我的膝盖,顿时无力的没法动弹。 “李振睿,我恨你!”我用头撞他,他身子稍微后侧,躲过了我的蛮力,“你这个昏君,你就会这样欺侮我!”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是在消化我这半天的唾骂。 “全天下敢直呼朕的名讳,敢骂朕昏君,还对朕这般态度的人,你是第一个。上一个叫朕名讳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看来你确实活得不耐烦了。”他的语气平静了不少,言辞已是冷冽至极。 “那微臣感谢皇上成全。”我直视他的眼,笑出了声。 “你当朕不敢杀你?”从未见过的眼神,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意。 我却在看到这眼神时瞬间平静了心绪,一股悲凉自心底而起。 我想要的终究是得不到的,此刻竟有了生无可恋之感。 我闭眼上,淡淡道,“你动手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压在脖颈的手逐渐收力,我开始越来越晕眩,我咬紧牙关不吭声,心中突然想起了前人的一句谏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如今这番饮恨而死,当真比鸿毛还轻。 然而悔之晚矣。 我逐渐头重脚轻,感觉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已飘上了半空,正低着头看着自己此刻逐渐失去直觉。 仿佛过了很久,正在我逐渐失去意识之时,脖颈的束缚瞬间消失了,我不自觉的大口吸气,眼前逐渐清明。 然后一片巨大的黑影压住我的身体。 “嘶。”寝衣被大力撕扯瞬间变成两半。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惶急地大叫,很快我的寝殿外便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可压在我身上的人却完全不为所动,他随意扯下了自己的衣袍,粗暴地扳开我的双腿,猛地进了来。 “啊!”我疼的忍不住尖叫,弓起身,脊背是一阵冷汗。 “李振睿,你混蛋,放开我!”我的声音不自觉带着颤抖,疼得几乎晕死过去。 “李振睿你去死!” 外面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小心翼翼地问道,“君上,你没事吧?” “给朕滚开,违者杖毙。”李振睿怒吼道。 外面瞬间静了下来,灯火也退到远处暗了不少。 他在我身上发泄了很久,每一秒都犹如凌迟般疼痛。 我的声音也喊得嘶哑,之后只能任他所为,再也无半点反击之力。 在我痛得快失去意识时,他捏住我的下巴,冷声道,“你若再试图挑战朕,下次朕不会再留情。” 他从我身上抽离,甩袖而去。 在门外一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中,我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有意识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蝶衣伺候在我床前,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君上我帮你上药吧,”她的眼睛有些红。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看了眼床榻,干涸的血迹,鲜艳夺目,一如初夜承宠,如今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伤的严重,这几日也不便出门,只好每日里在房中看书或作画来打发时间。 手中的画笔缓缓而下,勾勒着如墨山水的最后一笔。 不期然听到一声沉稳而轻缓的脚步声,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我装作未曾看见一般,继续专心作画,只轻唤了一声,“蝶衣,赐茶。” 蝶衣自屏风后出来,看到进来的人立时惊讶地站在原地,然后连忙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泡了杯龙井端到李振睿面前。 李振睿并未接过茶,只在房中踱了几步,似是想说什么。 我也未曾想到,前日闹成那般,李振睿今日竟然还会登门,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但是他今日出现,总不会是来看我的罢? 不过我也只略微一诧异,心下已打定主意切不能再如前夜那般冲动,吃亏的还是自己。 “你好些了?”他终于开口说道,神情似很懊悔,“前日是朕不好。” 想起那夜的残暴我还历历在目,身上的伤是快好了,但是心中呢? “谢皇上关心。”我淡淡地应了声。 我们良久无话,李振睿在房中走来走去,似有些烦躁。 “你那夜说的是真的?”李振睿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让我微微一愣,才想起那夜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违心之言。 但是又不知他到底指的是哪句,我只好问道,“皇上指的是?” 李振睿慎重地开口道,“其实朕当日将南阳赐婚给恒王,他是拒绝的。” “哦。”我漠然并不关心,只自顾作画。 “他提出,他已有心动之人,希望朕答允。”李振睿一边说一边直直地看着我。 作画的笔微微顿了下,我并未答话,而李振睿也没有等我的回应,继续道,“那个人,叫夕颜。” 我承认,他这句话确实让我脑中空白了很久。 我一直以为是恒王内心并不愿娶我,或者不明自己的心意,始终犹豫未决。后又娶了南阳郡主,便更是对他失去了信心。 现在看来倒是有隐情的。 可是,都过去了,不是么? 握笔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我知道我应该继续无动于衷,不发一言,但还是忍不住低叹了口气,“皇上不同意必然是有原因的。” 李振睿看到我的神情,突然又冷了起来,淡漠道,“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歌妓,怎么能当王妃呢?”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冷嘲道,“结果这歌妓不小心还当了南山君,皇上一定非常后悔吧。” 李振睿冷哼了一声,“是啊,朕怎么就着了你的道呢?” “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我平静地回道,仿佛谈的事与己无关。 “这个主意不错,等朕玩腻了便可以勒马了。” 作画的笔“啪”的放下,一副诗情画意的山水图多了几笔极不相称的痕迹,我抓起宣纸将它揉成一团,往他身上抛去。 这句话比当日知道恒王娶了南阳郡主更令我生气。 他接过纸团,微红着眼,胸口起伏,将我推到了床榻。 不一会儿,房中便只剩下了我的喘息声。 第40章 (三十九) 如此一夜过去,我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才下地。 第二日好受些了终于在蝶衣的搀扶下出去晒了晒太阳。 不远处有两个小太监正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声音尖细却不低,却能听得分明。 “听说前几日南山君和皇上大吵了一架,皇上很生气。” “可不是,南山君竟然敢对皇上不敬,听说讲了许多大逆不道之言。” “这下南山君可惨了,刚受宠没多久就这般不知好歹,皇上定不会留情的。” “你没看这几日南山君都没出过东华阁么,不过听说是被皇上……下不了床。” “如此看来皇上对南山君还是……咳咳……” “那当然啦,放眼整个后宫,谁有南山君这般姿色,皇上也不舍得。” “确实,南山君敢顶撞皇上,自然也有顶撞的资本,换成你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好话坏话,这感受都并不美妙。 “咳咳。”我咳嗽了几声,引得那两个小太监齐齐转过身,吓得面如土色。 “君上……千岁。” “本君的小命有二位提携,能有今岁就不错了。”我哼了一声。 两个人连忙齐刷刷磕头向我请罪。 我不愿与他们计较,现在后宫中议论我的人何止他们两个,我要惩戒也承接不过来,提点几句也便放了他们。 “君上小心,我们走吧。”我点点头,随着蝶衣的脚步离开。 到梨园时已不早了,众妃都差不多坐在位子上。 我行礼完毕,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停留半响却在廊柱边徘徊。 李振睿冷冷地看我一眼并未说话。 房胜泽却不怀好意地笑道,“南山君,你怎么不坐呀?” 我看了眼戏台,淡淡道,“这个角度看戏正好。” “君上,这样不妥吧,皇上没让您站,您怎么可以站呢?”房胜泽的声音颇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看了李振睿一眼,只好向他请示道,“启禀皇上,微臣可否站着看戏?” “坐。”一个字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坚决。 李振睿分明是故意的,我内心几乎快被气死,却还是在房胜泽幸灾乐祸和众人看好戏的眼神下缓缓落座。 碰到椅子的那一刻,我倒抽一口冷气,闭上眼又问候了遍李振睿全家。 蝶衣适时地帮我擦掉额头的冷汗,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装作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戏文。 “南山君身体柔弱,皇上还是要怜惜一下为好。”太后不动声色地慢慢说道。 “太后体恤,莫娇纵了他。”皇上淡淡道。 “怎么会,哀家看这孩子安安静静的,想必性子也是极好。”太后对我柔和的微笑,反倒令我有些不敢承受,只好偏过头赞叹舞台上精彩的表演。 她若是知道我前夜所作所为,定然会把这句话吃进去——不对,后宫皆知,太后怎会不知? 正常情况,太后不是应该将我训斥一顿才对吗?我有些不解地看向太后,她却对我报以欣赏一笑,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听说北梁新一任国主登基,诚邀皇上观礼,皇上有何打算?”太后指尖轻点桌案,淡淡问道。 皇上看了太后一眼,眼中意味不明,“自然是要去的。” “看样子皇上都安排好了,如此便不必哀家操心了。”太后会心笑道。 “后宫之事就交给太后了。” “皇上放心去吧。” “父皇,儿臣还未去过北梁,儿臣也想去。”永宁公主嘟着小脸嚷道。 “你还小,去那么远不方便。”李振睿转过头对淑妃道,“淑妃,你便在宫中带着公主,莫要让她闯祸。” “是,皇上。” 永宁是萧淑妃之女。 皇上膝下有二子一女,不过都是他还是王爷时有的,反而自登基后后宫再无所出。 长子李弘,舒德妃之子;次子李永,生母不详,由王贵妃带大;唯一的女儿永宁乃淑妃所出,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极受疼爱。 “皇上,臣妾也想留在宫中为母后分忧。”王贵妃在一边说道。 皇上看她一眼,点点头,“可以。” “那皇上打算带谁去呢?”司马青岩跃跃欲试地问道。 “朕这次带男妃去……南山君,太后以为如何?”李振睿看我一眼,话语一偏,说的话让我一阵错愕。 “这……自然好极了。”太后眼中笑意明显。 “皇上,微臣也想去。”另一边的司马青岩嚷道。 “朕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必多言。”李振睿脸容微沉,司马青岩只好不再言语。 我疑惑地在蝶衣耳边问道,“皇上历来是什么规矩?” 蝶衣轻声道,皇上出行不好张扬,一般都只带一个妃子。 “哦,原来如此……” 其他想去的妃子看向我的眼神却是带着刀,让我无法承受。 没想到李振睿竟要带上我,让我也颇感意外。 我重新站起来,低垂着头,“微臣感谢皇上厚爱,但微臣身体不适,恐怕难以长途跋涉。” 所有人皆是一惊,估计都未曾料到这么好的机会我竟然会直接拒绝。 “南山君,皇上让你去,你便去,别恃宠而骄。”太后不悦地皱眉。 她都这般说了,我只好同意。 此后几日我都忙着养伤,可是往往伤口还未愈合便又被他粗暴对待,让我颇为恼恨,却不再像过去那样与他顶撞。 他这样待我显然是在惩罚我,但用这种方式惩罚却可见他对我并非全然无意。 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我的反抗便也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为了使自己少受点伤,只好尽量迎合他,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唯一令我高兴的是,为了惩罚我,李振睿没有再宠幸其他人。 而后宫众人皆知我被罚,虽猜出缘由,反而多了些同情之意,没有再像过去那般说我妖媚惑主,焉知非福? 第41章 (四十) 出发那日清晨,天还未亮,我便被李振睿弄醒。 看着依然漆黑的门窗,我在惊讶之余也颇为没好气道,“皇上,微臣听闻只有赶着去投胎之人才会这般急躁。” 这段日子以来,我虽没有再拿恒王刺激他,却也时常冷嘲热冷,令他常常感叹“朕真是看错了人,谁会想到你会有这一面?” 我也不明白为何我在人前的风度和好涵养在他面前会溃不成军。 虽然他的耐心已被我提升了数个档次,但是总有到尽头的那一天,等他实在忍不了我了或许便是我的死期,但此刻的我却是以此为乐。 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这股莽撞的倔强来自哪里,或许是生命中不愿屈服的那颗心吧。 他沉住气,只淡淡道,“朕这次微服私访,你赶紧穿戴一下,蝶衣已为你准备好行李,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见他说的很严肃,我便也不再和他顶撞,开始迅速穿戴。 蝶衣早已准备好一套普通的淡色衣袍,又简单梳了发髻,用过早膳,趁着夜色离开了宫城。 我发现他竟然不是以皇上的身份出宫,随手拿出了一块腰牌,在侍卫狐疑的眼光中拉着我的手离开。 走出宫门没几步,便有一辆考究华美的锦带马车停在一旁,前头两个马夫目光冰冷,看见我们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并未行礼,只是周到地拿出蹬梯,拉开帘帐,请我们进去。 整个动作简单自然,训练有素,并没有半点普通马夫的样子。 这几日虽然伤口好了些,但是坐在马车上依然让我颇为难受,忍不住时常换个姿势,但我是绝不会与他求饶讨好,而我的心高气傲李振睿看得分明。 “来,过来。”他伸出手将我拉到了怀里,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 我提了口气,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坐在他身上确实比坚硬的车底要舒服得多,只是不免要搂着他的脖子,不然不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让我有点颇为不甘心。 但骑驴下坡的道理我懂,否则等我一路马车坐到北梁应该是要废了。 我将轿帘微微打开了一条缝,清晨的金陵街已稀稀落落站了不少人,大多是卖早点的,还有些是周勤的酒楼、当铺、绸缎庄等。 我们走的是官道,笔直的大路,并没有绕多少弯。 如此一路行车,预计要两个月才能到北梁。 想到日后要一直在车上度过,顿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马车载着我们不知行了多久,我刚开始还有些精神,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躺在他怀中逐渐合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马车已停下了。 对上李振睿的眼睛,他的眼眸平静,低下头看着我,像海般深邃。 我别过头,有些不自在地问道,“皇上,现下是在哪里?” 他并未立刻回答我的话,换了只搂着我的手,才淡淡道,“出门在外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我现在叫陈子轩,你是我的新娶的夫妾,记着了吗?” 听到新娶的夫妾几字,我忍不住红了脸,心中仿佛有什么轻轻地流淌进来,将我这段日子来的不甘和怨气平复了不少。 我轻声应道,“我知道了,夫君。” 他“嗯”了声,语气却是少见的温柔。 捏了捏我的手道,“起来吧,该吃午饭了。” 走出马车,一眼便见到了四个描金大字:十里飘香,这是金陵城有名的酒楼,但处在金陵和邺城的交界,十分偏僻,要不是应了这十里飘香的名儿,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光顾。但这里的酒食却是非常好,因此就算十里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看来我们已快到邺城了,我暗想,便随着李振睿进了酒楼。 他似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样,前面小二正欲问他便直接淡淡说了四个字,“天字一号”,然后在小二点头哈腰中缓缓踱入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房中精致,雕梁画柱,虽不及宫中,却别有一番风味,临窗一张四方红木餐桌,菜肴美酒已准备妥当。 见他落座,我才在他对面慢慢坐下,带头的小二早已不见,只剩一个黑袍男子低着头站在他身侧,微微在他耳边言语一番后离开。 我虽惊讶,但还不至于像没见过世面一般什么都向他打听,只安静地等着他动筷。 他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转头看见我正看着他,莫名的问道,“怎么还不吃?” 我指指盘中的菜肴,浅笑道,“等夫君先吃。” 他勾起了一边的唇角,好笑道,“出门倒是开始懂礼数了。” 我咳嗽一声,只装作不知,依旧期待地望着他动筷。 他被我盯的有些不自在,开始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用起餐来。 除却那次国宴,这是我第一次与他这般近距离地对食,竟生出了几分举案齐眉之感,若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就像寻常夫妻一般。 相比我的随意,他却吃得很是讲究,每道菜都诸多挑剔,而且只吃其中主菜,绝不碰辅料,有壳的尽数跳过,包括这家酒楼的招牌“冷眼石锅蟹”他也未碰过。 除了挑食外,他用餐姿势也很是特别,笔挺着背,几乎不低头,只淡淡地扫一眼餐桌上的食物,然后慢慢夹到碗中,整个过程很是优雅,却又贵气十足。 吃到半响,却听到外面突然变得人声鼎沸,紧接着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走过。 我透过窗户一看,正是皇上的御辇,随行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走了过去。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却正专心地低头用餐,似是未将窗外的异样放在眼中。 待御辇走后,便听到一片热闹的讨论之声,“听说了吗,这次皇上拜访北梁,可是只带了南山君一个人。” “南山君是谁?” “南山君你都不知道?” “在下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 “难怪……”说话的人解释道,“即便你不知道南山君,乾坤阁的预言可知?” 回应的人连连应道,“倾城男色,冷傲天下;若水之北,南山之南?” “没错!听说这南山君有倾国倾城之貌,又受神明庇佑,皇上自然宠爱有加。” “是啊,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宠爱一个男妃,四个月内连升五级不说,现在还带他去拜访别国,过不了多久是不是要立后了?” “这还真是说不定,南山君之位已是后宫男妃之首了。” “不过我听说这南山君可不清白,据说还在青楼待过。” “真的?竟然有这等事?” “当然,缥缈轩的夕颜公子知道吗?他就是南山君!” “不会吧,夕颜公子不是一直蒙着面纱吗?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人。” “这……我也不好肯定,我也是听来的小道消息。否则才色双修、名满金陵的夕颜公子为何都进不了天下美男榜之列?” “呵呵,说的也是,不过此等秘史又岂是我们能知晓的,真相还得问南山君吧。” “哈哈,就是说。” 讨论声着实太响,令我无法忽略,我偷眼看了一下李振睿,见他并无反应,仍平静地用餐,才将紧张的心放下。 不知李振睿是否介意我曾经的身份,朝中的弹劾也大多与此有关,说我身世不清白,枉为世家公子。 可是我到底清不清白,这世上最清楚的便是李振睿了。 他气我无非两件事,一是与恒王的过去和隐瞒,二便是明知淑妃冤枉而执意惩罚。 当然,还有我的屡次挑衅。 想到此处,我不由轻笑出声,没想到我自认聪明却这般蠢钝,可见陷入情爱真会使人失去判断,让嫉妒蒙蔽双眼。 越在乎一个人反而去用最愚蠢的方式去引起他的关注,结果却适得其反。 仿佛突然开窍一般,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其实很简单,我只轻轻说了三个字。 “什么?”李振睿错愕地抬起了头,有些难以置信。 我神秘地眨了眨眼,浅浅地抿了口汤道,微笑道,“你赢了。” “不是这三个字。”李振睿摇摇头,语带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却笑而不语,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一个下午他都在马车上皱着眉回忆,以为我又在作弄他,脸色并不算好。 夜间,我们住进了一家客栈,依旧是天字第一号。 虽然一直只有我俩和两个马夫,但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一穿黑袍的男子低眉敛目侍立在侧,安排好后又恰到好处地隐去,所以外人看来便只是小两口一道出来游玩。 出门在外,我也尽量不给他惹麻烦,在他身边小心侍候,服侍他更衣后,我熄灭了烛火,小心翼翼地爬到床里侧躺下。 好不容易睡熟,半梦半醒间我又被他摇醒,“起床,我们要换个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为什么?” “别废话,快点。” 看他神色肃然,我赶紧闭了嘴,以最快的速度梳洗一下,然后随他匆匆踏上马车。 马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客栈里的喧哗声,还有刀剑相碰的声音。我摇摇头,将不经意间升起的一丝不详预感抹去。 我们行的很快,昨日便已行了两个城,今日是第三个城。 虽然没有金陵城大,但是也算繁华了。 不过并没有停留太久,这回走的却是山路,一路上颠簸地厉害,幸好我身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然真是双重受罪。 这另外一重便是—— “呕……”我忍不住伸出脖子又干呕了一次。 腹中空空,并没有吐出什么,但还是不好受,头也晕沉地厉害。 我自小便甚少出门,幼年时从扬州来到京城算是历时最久的一次长途跋涉,如今这次是出国,显然比那次过犹不及。 “好点了么?”他拍拍我的背,终于少了点冷淡,又往前看了看,“等会儿便到真连寺了,你吃点东西会好些。” 我实在没力气开口,怕一开口又想吐,只好抿紧了嘴不说话。 他难得地用手摸了下我的额头,擦掉了一排虚汗,抬起头目视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到真连寺喝了口粥,确实好了不少,我躺下歇了会,一来补眠,二来平静一下此刻晕重的头。 不知何时,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主上,您的御辇行走完好,但我们一路来却刺客不断,看来是知情人做的。” “看来宫中眼线还真是多啊,得好好清理一下了。”李振睿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事情都安排好了?” “是,主上。” 又走来一个人沉声道,“主上,有大队人马往真连寺过来,一炷香内便到,还请速速离去。” 李振睿淡淡应了声,“知道了,再等片刻。” “是。” 我睁开眼,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中的声音。 连忙爬起身,整理了一下穿戴便推门而出。 门外只有李振睿一人,他略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道,“醒了?” “嗯,”我点点头。 “那便动身吧。” “好,”我也不多话,跟在他身后。 无意间瞥了一眼寺中正门口立着的威严佛像,左边怒目圆睁,右边轻风寡淡。 正巧主持走出来,对我们微微行了一礼。 我拉拉李振睿的衣袖,轻声道,“夫君,我想进去拜拜。” 他愣了下,然后快速说道,“去去便回。” “好,”我点头,快步往寺中走去。 我知道此刻耽误片刻便会有血光之灾,但是遇佛寺而不拜岂不是罪过?正好还可以求神佛保佑一路顺风。 我在神佛面前默默许愿,然后还虔诚地烧了柱香。 突然听到他一声短促的催促,“快点。” 我心一跳,缩回手时碰落了旁边的签筒,掉落了一支签,我捡起来欲□□去,却被主持制止。 主持拿过我的签,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道,“公子好手气,竟抽到了帝王燕。” “何为帝王燕?”我有些好奇地问。 “帝王燕乃大富大贵之签,而且这富贵还是天家富贵,了不得啊!”主持赞叹一声。 我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我现在身为南山君,也算是享着天家富贵了,此签还挺准。 只是看大师的眼神,赞叹中又有一丝惋惜,这又是为何? 我忍不住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大师叹了口气道,“这帝王燕虽是大富大贵之签,却并非上上签。殊不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得此签者亦会经历大起大落,最后落叶归根……” 我欲再问得详细点,李振睿已大踏步进来,对大师行了一礼,“佛家静地我们不便多扰,还请大师见谅。” “施主仁善,老衲谢过。祝施主一路顺风,就此别过。” 李振睿点点头,牵起我的手带我离开。 我转过身对大师微笑作别,他亦回我个深远的笑容,令我久久疑惑。 我们行步匆忙地下山,还未走到马车上,便有一群蒙面人持刀追来。 然后瞬间又出现了一批人,与这群蒙面人对打起来。 李振睿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将我拉近马车,对前面两个马夫道,“去丛峨江,快。” 两个车夫闻言快马扬鞭,掀起一阵尘土。 由于来时刻意加快了许多速度,这山路走的我着实不容易。 李振睿把我紧紧抱进怀里,固定住我,我才没有被震得上下动荡。 此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体确实太过娇弱,同样都是男子,他没有半点不适,而我已经虚弱得不成人样。 眼冒金星,脸色煞白,所幸忍住了没有吐,总算在他面前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但是,没行多久,马车后就是明显的一道道马蹄声,似乎人数众多。一支利箭穿过锦帘直直地向我射来。 身后的身体猛地将我一带,险险地躲过了,却马上又紧接着两支利箭射过来,左右开弓。 “趴下。”他把我往下一按,自己却一跃而起,将箭踢到一边,然后瞅准时机,拉着我从一边的窗口跃出。 短时间内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我着实呆了,身体也完全不听使唤,要不是李振睿在我身边,我早就没命了。 我定眼一看,二十多个蒙面之人站在一旁,手中拿的都是白晃晃的真刀。 我从小到大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半条命已经去了。若不是李振睿一边抓着我的另外半条命,一边与靠进的刺客交手,我应该早就失去意识了。 “熙儿,这几个人身手不凡,我只能周旋一时,你等会儿趁机先跑,能跑多远是多远,我摆脱了他们再来找你。”李振睿在我耳边快速说道。 “不,我不能留你一个人。”我抓住他的衣袍倔强地不愿离开。 “乖,听话,你到丛峨江等我,若一个时辰内我还没赶过来,就立刻发射这个。”他把一个竹筒型物件塞到我手中,我没有细看,只紧紧地捏在手中,却还是不肯挪开步子。 “快走。”他语气已是很不耐烦,眉头紧皱,沉声道,“别拖我后腿。” 他如此说,我只好放开他的衣角,只轻声道,“夫君小心,我在丛峨江等你。” “好。”他简短地说了一个字,便快速地投入了战斗。 没有我的束缚,确实令他身轻如燕,一下子放倒了两个人,然后便是一群人围了上来。 我看到其中两个慢慢地向我走来,眼中尽是杀意,我连忙转过身飞快地朝林中跑去,跟过来的还有他身旁的两个马夫。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为什么不去保护皇上?”我愤怒道。 他们肯定都是李振睿身边的侍卫,便也不再避忌提到皇上两字。 “主上令我二人保护君上,务必将您安全带到丛峨江。” 我还欲再说,身后的两个刺客已经跟了上来,我只能憋着气继续飞快地往前跑。 其实我们已经快到丛峨江了,若不是我之前耽搁了便也不会被追杀地如此狼狈,此刻我万分悔恨,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擦擦眼,将面前的模糊才逐渐清晰。 我故意往密林方向走,后面的打斗声也逐渐听不见了,又跑了很久,累的我精疲力竭,终于远远地看到一片江水。 第42章 (四十一) 我本欲向江水边的人挥手,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去,只躲在一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令我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又突然出现了一群蒙面黑衣人,与江边的一群人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不知过了多久,尸体被清理干净,然后那群蒙面人换上了原本在江边的人的装扮,继续静候一旁。 这说明李振睿的部署被人知道了。 李振睿原本已兵分两路,隐藏踪迹,现在被发现,如今等待接应的人也被杀了,那么后面一连串接应的人都已不安全,这些地方也再不能去。 可是,李振睿恐怕还不知道。 我担心地往来时的路望去,没有半个人烟。 又等了一个时辰,依然没看到李振睿过来,最后还是决定再回去。 去时跑的飞快,东跑西窜,回来我已不大记得清路,且又担心前面还有刺客等着我,每一步都跑得格外小心谨慎。 李振睿若逃脱,一定会往丛峨江跑,可是丛峨江已是刺客占领,他会改往哪儿去呢?我脑中快速推算着他的路线,最后打定主意决定往南前行。 那里高山林里,草木繁荣,是最好的藏匿之处。 我一路小跑着,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天也暗了下来。 如果还找不到李振睿该怎么办?心中慌乱愈甚。 我是该继续找一晚上呢还是先出林子找家客栈? 理智些我应该现在出林子,可是更担心他遇到危险,毕竟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黑衣人生死不明,我岂能管自己逃。 从半夜起到现在一直四处奔波,又心惊胆战,我真是又饿又累,步子也渐渐凌乱起来,路过一个山洞口,里面不知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鞋上,我微微停顿了一下,往里头看去。 里面隐着一个人,露在外面的衣袍是我早上亲自服侍他穿上的,我惊喜地试探了一声,“子轩?”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还是分开时的样子,暗黑的镶紫长袍,冷峻而不苟言笑的脸,看见我时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才分开了一下午,我却像久别重逢一般激动地扑进他怀里,“你没事,真好。”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捏了下我的脸,“你真是太慢了,我在这里等了半天,还以为会先等来野狼呢。” 我顿时有些不满,拍了下他的胸口,“真可惜,野狼怎么没把你叼走?” 他有些不舒服地转过身,冷哼了一声,“野狼敢来,也得看看是谁,像你这般细皮嫩肉的,才对他胃口。” 我皱起眉甩开他的手不肯走,“那就让野狼把我叼走吧,我也不想跟你这个负心人一块儿。” “别闹,赶路要紧。”他拉拉我的手,见我依然没反应,只好在我耳边哄,“是我的错,我怎么舍得?” 我这才眉开眼笑,半推半就地跟在他身边。 天色已暗下来了,我们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出林子。 丛峨江南是岫坡岭,穷乡僻壤,却风景独好。但是晚上再来此处真是人烟稀少,又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一户人家。 感觉握着我的手有些冷,我偏过头看向李振睿,却见他嘴唇发白,额头都是汗,气色很不好。 我心一紧,忍不住问,“子轩,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看了我一眼,喘了口粗气,却依然淡淡的口吻,“没什么,一点小伤,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好。”我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找个容身之所,我们都疲累了一天,而危险却时刻不在,此刻更不能松懈。 所幸,看到一户人家亮着灯火,暖暖的光晕让我旋紧的心也放松不少。 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我对她微微一笑,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过了半响才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我饱含歉意道,“这位嫂子打扰了,我与夫君路过此地,发生了点意外,盘缠尽失,无处投身,能否行个方便,在您这儿留宿一宿?” “这……我得问问我相公。”她不好意思道,然后转头问,“相公,有两位公子欲来投宿,是否行个方便?” 里面的男子闻声出门,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们一眼,才到,“看你们应该也不像坏人,就留宿一晚吧。” “多谢。”我连忙拉李振睿进屋,他微微低着头,脸色比刚才还差了好几分。 知道我们没吃饭,那位女子又帮我们简单弄了两个菜,然后收拾了一间房出来,让我们暂时住下。 李振睿自进门便没说过话,此刻盯着一盘土豆和萝卜丝,一直没动筷。 我叹口气,只好道,“子轩,先稍微吃点填填肚子吧。” 他喝了口稀饭,只就着萝卜丝吃了点。 朴素的农家菜,肯定不合他胃口,但是这么点稀饭怎么够饱呢? 我只好拿了颗土豆,将皮剥开,微微蘸了点酱油,送到他嘴里。 他皱着眉咬了几口便不肯再吃。 我又剥了一个,蘸了点盐巴后送到他嘴边,逼着他又吃了几口。 男主人走出来看了我们一眼,笑道,“这位夫侍真是体贴。莲儿,你也应该向他学学,几时也喂我吃饭?” 女子也笑着走出来,“想得美,奴家现在光是喂一个小的就忙不过来,我可没这个小夫侍的耐心。” 听着他们一言一语,我微微红了脸,忍不住解释道,“我夫君吃饭不喜剥皮,所以我才代劳的。” 男子用手指指女子,“听听,好好学学,这样的夫侍去哪儿找。”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识过你更体贴的时候。”李振睿在我耳边轻笑道,故意加重了体贴二字,我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便把最后一个土豆用力塞到他嘴里,便自顾收拾碗筷。 他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低声一句,“真是经不起夸。” 我不再理他,又向男主人打听了几句,才进了房间。 一进门我便惊讶地说不出话,李振睿脱掉了黑色长袍,内里的白色亵衣几乎被染红了。 “子轩,你受伤了!”我大惊,连忙替他脱掉衣服。 他的后背露出,上面是三个血淋淋的伤口,有一个箭伤和两道刀伤。 伤口血淋淋,并没有完全止住血,恐怖而狰狞。 李振睿拍拍我的肩,“没事,处理一下就好,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伤并不在身上,让我惊慌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连忙道,“你等等,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幸亏这户人家是山里人,备了些草药。 我又问他们要了点水和一套衣服,然后慢慢帮李振睿清洗伤口。 这么深的伤口我深怕弄疼他,不过他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不仅没感觉,还时不时调笑我几句,趁机占了我不少便宜,让我极为恼恨,又拿他无可奈何。 待我终于帮他包扎完伤口,他就开始搂着我不肯放,拨过我的青丝不停地吻着我的脖子,然后扯落了一边衣衫吻上了我的肩。 我念他是伤患,只好忍着,一边被他骚扰一边还得收拾屋子,颇为心烦。 “今夜留宿别人家,不许乱来。”我扭过身,打掉他作乱的手,严肃道。 “如此才有意思。”他邪邪一笑,将我拦腰抱起,压在了床上。 我震惊于一个伤患竟还有这般力道,那我之前还心疼个什么劲儿? 早上起来腰酸背痛地很,却见李振睿还未起床,只好爬过他身边先行洗漱。 亵衣的带子拂过他的脸,却并无反应,平常我翻个身都能让他睁眼,看来是睡得很沉。 等我洗漱完毕用完早点,他还未起身,我有些担心地摸了下他的额头,却发现滚烫的厉害。 是啊,他昨日受了重伤,夜里又那么折腾,今日看来真是病了。 我忍不住恶狠狠地想:活该,谁让你那么对我,这下报应了吧! 试着叫醒他,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只问了句,“熙儿,天亮了么?” 我哼一声,“都快晌午了。” “恩。”他缓缓地呼了口气,又挣扎地想要坐起身,费了半天劲,我连忙去扶他。 他慢慢道,“御林军在风古林等待,我们要有七日的路程才能到。先去怀庐城。” 我看看他的脸色,担心地问道,“你还能赶路么?” “没事,只是小伤。”他洒脱道,确实并未将之放在眼中,我便也不再说什么。 怀庐城属北梁境内,是南夏、北梁与西秦的交界,可以在这里看到穿着三国不同服饰之人穿梭其间,人来人往分外繁荣。 李振睿虽受了伤,行动还算便利,只是有低烧,因此精神不济。 一路上我都尽心服侍他,与他处得难得和谐。 连日赶路不免疲惫,我就近找了处客栈与他歇下。 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人,又逃得匆忙,没有银两,全身上下唯有一支白玉簪。 安顿好他之后便找了家当铺当掉了这件配饰。 因不知行情,当了几两银子,只够勉强撑几日。 但是李振睿的伤却需要大夫来瞧瞧,不及时医治怕会加重伤情。 我叫小二上了些菜,服侍李振睿吃完饭后便去急着找大夫。 大夫年纪比较大,走起路来也不快,不由得让我很心急。 所幸终于把他带到了房中,请他仔细帮李振睿看看,然后我便又出去抓药、煎药,喂他喝下后才终于得空歇下,已累的不行,肚子却咕噜噜地叫。 李振睿服了药精神倒是好了不少,推推我的手,“熙儿,快去吃饭吧。” “嗯。”我低低应了声,又让小二上了两道菜,简单地吃了几口。 这几日我胃口并不好,可能晕车的后遗症吧,吃多了便忍不住想吐,清早起来也容易干呕,身子真是虚透了,要不是李振睿受着伤,我哪有力气四处奔走。 李振睿一直静静地看着我,我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好奇道,“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换了个姿势,随意道,“其实,你可以离开。” 我为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心快速地跳了下,然后才恢复平静道,“我为何要走?” “入宫三年你不是一直在找机会离开么?现下只有你我两人,我又受了伤,你若想走,我不会阻拦。”李振睿平静道。 我放下碗筷,没来由得觉得很是泄气。 是啊,一直想走的,如今机会来了,为何从来没想过要走? 而李振睿竟然会知道我的心中所想,也实在太过厉害。 摇摇头,制止心中的胡思乱想,“我不走。” 今时已不同往日。 我说过要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为何不走?”李振睿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眸深深地看着我,问的很认真。 我坐到他身边,只说了一句,“因为你是我夫君。” 李振睿握住我的手,笑道,“错过了今日以后可没有机会了。” 我捶了捶他的胸口,低声道,“你若不负我,我便不后悔。” “熙儿……”李振睿低低地唤了声,不知是叹息还是欢喜。 第43章 (四十二) 如此一日我们便早早地歇下,我靠在李振睿怀里,他搂着我,竟是全所未有的安详。 第二日我仔细穿戴了一番,覆上面纱,准备出门一趟。 身上的银两所剩无几,只能想办法出去挣些银子。 想来也觉得好笑,李振睿乃大夏国君,我又是大夏南山君,竟会有如今这番境地。 只是我并未将银钱的事情与李振睿讲,这种事我自己便可以解决。 我相信便是没有了尊贵的身份,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我看了眼尚在睡梦中的李振睿,对他微微一笑,便出了门。 走在陌生的街巷,仍感到一丝彷徨。但我无心闲逛,只心中思索着如何才能挣得足够多的银两。 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来到了怀庐城最大的寻欢所——凤舞阁。 我所会的技艺也无非是吟风弄月,实在别无所长。 我进了一处偏门,与招待的侍从招呼了几句请他叫老鸨出来。 那老鸨是个男子,见我一身普通的打扮,便有些不屑地开口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买卖便直说吧,凤舞阁客人多,各处都等着我张罗呢。”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摘下面纱,重新对上了他的眼。 他呆呆地看着我怔立良久,然后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公子倾城之色……凤舞阁必会倾力为公子打点周全,只要公子肯留下,一切好说。” 我知道他想岔了,只好浅淡一笑,“今日来并非是想在凤舞阁栖身,只想献上一曲与贵阁头牌墨兰公子一较高下。” “若墨兰公子败给我,还请贵阁献上千金。” 老鸨夸张地“啊”了一声,“公子不会开玩笑吧?我们墨兰可是北梁出了名的千金公子,千金难求一曲,公子这番挑战恐怕会含恨而去。” 然后又对我挤了挤眼,“况且以公子的姿容,便是不献曲亦是众所倾慕,不如……” 我制止他接下来的说辞,只平静道,“若同意,我便在凤舞阁待上片刻;若不同意,我即刻便走。” 见我神色坚定,老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连忙应承道,“好说好说,公子愿在凤舞阁停留片刻是凤舞阁的荣幸,我这就为公子安排,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我在龟奴指引下来到一处偏阁静候。 北梁的小倌楼与南夏的有所不同,南夏的繁华艳丽,而北梁的则清幽雅致,但小倌们的穿着却甚为大胆,言行也更加无忌。 眼前的墨兰公子身着一色如墨的锦衫,却两边开衩,腿部的线条若隐若现。领口极低,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胸口。 他神色清冷,面容姣好,在一众小倌中绝对是极为出挑的一个。 他清冷的眼眸看向我,除了刚开始的惊诧,此刻已十分平静,“听说你要向我挑战?” 我点点头,“得罪了。” 他摆摆手,微微一笑,“不必,我也很期待是否有人能胜过我。”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很快,楼下便已清场,空出一偌大的舞台,舞台左右两边分别着一架琴。 老鸨做好了充分的宣扬准备,此刻一楼二楼的席位上尽是恩客,纷纷伸着脖子看着缓缓落坐的我与墨兰。 “各位官人,在下这厢有礼了。”虽是男子,但此刻的老鸨却显得风情万种,可见在这风月场所中已摸爬滚打多年。 底下却并不买账,一阵嘘声,示意快些开始。 老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伸手一挥,横栏上便落下了个长幅,却只有一个字:春。 这便是为我和墨兰出的题目,让我们用琴声表现“春”。 也应了这□□寻欢处的景儿。 只见墨兰指尖已在琴弦上飞扬,琴声缠绵悱恻,犹如正在互相欢爱的恩客与小倌,听得底下一阵骚动。 这确实非我所长,我从未接过客,是断然弹不出这种琴声的。 但此刻被这琴声一引,与李振睿的种种欢爱不断在脑海中闪现,让我有些红了脸,也仿佛想到了什么,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缓缓而动。 随着墨兰的琴声,我逐渐展现了另一种意境。 那是真正与意中人在一起感受身体欢愉的至上之境,在这清新的春日里更是平添了阵阵暖意。 在琴技上的较量我与墨兰不相伯仲,但是琴意上的境界却大不相同。 良久,墨兰的琴声戛然而止,却专心得听着我的,若有所思。 我弹完最后一个音调,缓缓起声,离开了这出奇静谧的舞台。 待到我进了走廊,底下才终于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和阵阵喧闹声。 我重新回了偏阁,静候老鸨的承诺。 也不知他是否能言而有信。 见他迟迟不来,我有些不安,若一刻钟内还不出现,我决定离开。 勾栏院毕竟是肮脏之地,这里也不是我的缥缈轩,我孤身一人还是太过危险。 如此一想便觉得今日还是有些冒险,若不能全身而退可该如何是好?李振睿也不知我来了这里,不知他是否会担心我。 正在我犹豫不决是否离开时,房门却被大力推开,一个穿着青衫、长相淫邪的男子左手拿酒杯,右手一柄扇,笑嘻嘻地看着我,“美人,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他身后是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老鸨,对我连声抱歉道,“公子对不住了,这位官人指明非要找你,我拦也拦不住……” 我心下顿时了然,没想到老鸨为了留住我竟使出这一计,心下着实气愤,神色也冷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凤舞阁的,要找小倌就为他找这阁里的。” 然后转身欲离开,还没到门口,我的手便被那个男子拉住。 “美人你去哪儿?”他露出一口黄牙,盯着我的脸咽口水。 “放手。”我冷声道。 “美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如今日陪了大爷我吧,莫说千金,万金我都给你。” 他嘿嘿一笑,然后伸手欲往我的脸摸去。 我偏过身躲过他的侵扰,只冷冷地盯着老鸨道,“你若今日硬将我留下,来日便是你凤舞阁关门之日。” 老鸨只尴尬一笑,并不回答,也不替我解围,反而东瞧西看,小心地往后退去,竟然是打算离开,任我被这公子欺侮。 心中一慌,才觉得此刻陷入了危难之中。 若我真的在此处失身,李振睿怕是不会再要我了罢?我与恒王的过去他尚且不容,何况是如今这番田地。 心下打定主意,若此人敢对我有不轨举动,我当下便自尽,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更不能让李振睿知道。 可是我一个人的力气实在太小,很快便被他制住不能动弹,在他即将将我抱起那一刻,眼前黑影闪过,我看到他的身影慢慢向后倒去,竟没有了声息。 我呆立当场,眼前的黑影在我面前俯下身道,“影卫救驾来迟,请君上恕罪。” 紧张的心这才平静下来,细细打量了跪在面前的男子一番,挥挥手让他起身。然后一眨眼他便又不见了,让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这应该是李振睿身边的暗影,平时不现于人前,只在危难时刻才会出现。幸好李振睿让他的暗影来保护我,否则今日我命休矣。 猛然想到,这暗影在我身边多日我竟没有一丝察觉,武功着实了得。 李振睿最初让暗影跟在我身边,到底是保护我呢还是监视我? 不过此刻多想无益,无论是保护还是监视,若没有李振睿的远见卓识,我今日是有去无回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门找到老鸨。 他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先是一惊,然后又探头往里面一望,又是一吓,惊吓间已将千金奉上。 我拿着千金,便一刻也不再多待,快步向客栈走去。 一路上战战兢兢,想着暗影肯定会将我今天遇到的事情与李振睿汇报,不知他会如何大发雷霆。 李振睿本就不喜我青楼的身份,如今我又去了青楼,还差点被其他男子侮辱,恐怕要气炸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废了我,或者从此以后不再理我。 想到此处,心中愈发焦虑不安,心中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令他不生我的气。 漫长的街巷顷刻间便被我走完,我在客栈外踌躇良久,才硬着头皮走进去。 心想,等会儿还是老实交代,争取他的宽大处理。 推开门,他已穿戴整齐负手而立,见到我时并没有半分惊诧之色,甚是平静。 我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对他道,“子轩,我回来了。” “你去了青楼。”并不是疑问的口气,也没有半分探寻之意,他直直地看着我,无悲无喜,更加让我心中不安。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便知道我去了青楼,这说明我身边的影卫不止一个,不过此刻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越是平静,越是暴风雨来的前兆。 “子轩,你听我解释。”我咬咬唇,对上他的目光。 “你不必解释了,我知道。”他叹口气,语气柔和,却出奇得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反而是将我拥入了怀中,让我着实难以消化这突变的温柔。 我不由摸了摸他的脸,想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笑了下,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了四个字,“如假包换。” 我不禁松了口气,然后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去那里的。” “我知道。”他搂紧了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语气中有一丝歉疚,“这些天辛苦你了。”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我的眼泪却如决堤之水。 他知道。 “傻瓜,怎么哭了。”他无奈地擦了擦我的脸,然后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去那里,今日还被欺负了,是我不好,没保护好我的熙儿。” 他这么一说,我更是哭得大声,竟止都止不住。 他有多久没与我这样说话了?似乎自那日国宴后便再也没有了。 这么多日子以来,我顶撞他、挑衅他,与他置气、闹别扭,无非也只是想让他在乎我。 可如今,他只是一句话,我便卸了盔甲,哭得很是委屈。 委屈的并不是这段日子照顾他和四处奔波逃命,而是他的目光不再在我身上停留。 今日的他才是与我成亲的夫君,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子轩……”我哽咽着叫他。 “熙儿……”他低叹一声,吻掉我眼中的泪,然后刮了下我的鼻子道,“小傻瓜,没钱怎么不与我说?” 我纳闷地抬起头,“你又没有银两。” 他不由失笑道,“朕乃一国之君,岂会没有银子?” 我正要接口,才猛然想到:是了,他身边有这么多暗影,何须他亲自将银钱带在身上。 这才不由得懊悔,但是我又岂会知道如今穷途末路他的身边还有人随侍左右。 我闷闷得不再说话,他正了正神色,然后严肃道,“以后出门不能把面纱摘了,知道吗?” “恩。”我听话得点点头,若今日与墨兰比试琴技时覆着面纱,那个男子便也不会找上门了罢。 “而且——”他勾起我的下巴严肃地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也不能再去青楼了。这次若没有暗影,你该如何自处?” “我……”我攥了攥拳,打定主意道,“便是一死,也不会让人辱了我的清白。” “傻瓜。”李振睿捏了捏我的鼻子,笑着叹了口气。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感觉这便是我终身的依靠,心中无比欣慰。 “熙儿……”他轻轻地含住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轻声问道,“那日你说的三个字再与我说一遍?” 我红了脸,推了推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而他的手已滑进了我的衣衫,揉捏我的细腰。 衣带被解开,一地都是我的衣衫。 我在轻颤和轻吟中被抱到了床榻。 “熙儿,是哪三个字,嗯?”他的声音深沉而魅惑,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迷离着眼,神智因他一次次的占有而支离破碎,只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爱……你……” “没听清,再来一遍。”他邪邪一笑,更加大了力道。 “我……爱你……” “还有呢?” “嗯……我只爱你……一个……人……” 到最后,便只剩下了我的求饶声。 □□后,我无力地合着眼躺在他怀中,感觉到他轻轻地吻着我的睫毛,然后啄了下我的脸,唤了声“熙儿”。 “嗯。”我低低应了声。 此刻天色已晚,没想到我们不知不觉竟荒唐了一下午,念及此处,脸颊不由得又有些飞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几句话,我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李振睿爱怜地捏了捏我的脸,问道,“熙儿,倘若你最先遇到的是朕,是否会有所不同?” 我眨了眨眼,“秦王殿下可望而不可及,这假设并不成立。” “既然是假设,又何须顾忌成立与否,你回答便是。”李振睿不依不饶道。 我微微一笑,脱口而出,“纵然茫茫人海,也必定一见倾心。” “真的,莫为了讨好朕编这些瞎话。”李振睿满脸的不相信。 没想到他竟还在吃李旭若的醋,心中不由好笑。 只好正正神色,竖起三根手指严肃道,“我谢凌熙对天发誓,我对秦王殿下一见倾心,绝无虚言。” 有谁会不喜欢秦王殿下呢?他是气宇轩昂、征战杀伐、无往不胜的天策大将军,是南夏的军神。 “油嘴滑舌。”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会心地微笑。 然后他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说秦王殿下,难道之前认识朕?” 我深深叹了口气,感觉头有些疼,“皇上还记得十八琴音否?那便是我。” “是你?”他的表情犹如吞了个鸡蛋。 我认真地点点头,“真的是我。” 我对他的惊讶并不奇怪,只能又默默翻了个白眼,“可见才情还是不足以打动殿下,美色误国确有其理。” “咳咳……那你当日为何作此打扮?”李振睿颇为不解地问。 我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答案,只憋出了两个字,“好玩。” 李振睿失笑,竖起大拇指道,“你打扮的功夫不怎么样,扮丑却是一流。” 我不禁无言以对。 注:我们小谢以前可也是秦王殿下的小粉丝一枚哦~~~ 第44章 (四十三) 两人又在床榻上腻了一会,终于抵挡不住饥饿来袭,遂叫了小二点了许多菜到房里。小二进来时我尚在被中,李振睿出去嘱咐了几句。 等我穿戴了一番起身时,已看到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不由食指大动。 “慢点吃。”李振睿坐在一边轻笑道。 我微微红了脸,相比他的优雅和慢条斯理,着实为自己的吃相而汗颜。 他夹了块红烧肉到我的碗中,我低头正要将之放进嘴里,香甜的气息进入鼻尖,脑中却突然感觉一阵恶心。 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我憋着气咬了一口,没想到连胃也不受控制地一阵收缩。 “呕……”我终于没忍住,低着头捂住嘴,过了半响才将这份恶心感压下去。 “熙儿怎么了?不合胃口吗?”李振睿放下筷轻拍我的肩。 我点点头,“或许太过油腻了罢。”此后好几道菜都在我一阵干呕中被摒弃,最后只喝了点粥,吃了几个水饺,才把肚子填饱。 李振睿将我抱起来放到他的腿上,手搂住我的腰,头靠在我右肩,关心道,“这段日子风餐露宿,或许是水土不服。” 我点点头道,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明日朕带你吃好吃的。”李振睿神秘地笑笑,“保证不会让你嫌弃地吐出来。” 他这么一说,我倒确实好奇。我对吃喝并没有太多兴趣,向来随便,所以除非真是人间美味,否则与我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熙儿很期待。”我点头微笑道。 他呼吸重了重,埋在我发间轻嗅,然后在我颈上落下一个个吻。 然而—— “啊!你放开,你敢碰我,我问候你全家!”墙后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听起来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我全家便是你全家,你是要把自己也问候进去么?”回答的人带着一丝戏谑。 “唔……” 然后是窸窣的衣衫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句辱骂之言。 “熙儿不专心哦。”李振睿不满地将我的脸拨正。 我攀住他的肩,咬紧了唇。 但是墙那边的声音实在太响,简直是无所顾忌。 我尴尬至极,若我能听到他们的,那么他们必然也能听到我的……如此一想更觉难堪。 可是李振睿却不依不饶,仿佛在与另一边比赛似的。于是乎墙两边的声音仿佛接力赛一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二日,我自然全身腰酸背痛,几乎下不来床。 但是昨日我在床上待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今日绝不能再在床上荒废。 “熙儿真美。”李振睿在身后拥着我,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歪着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也有些怔愣。 镜中的男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衫,腰肢纤细,不堪一握。丝缎的青丝垂在腰后,只一拢束于胸前,风情无限。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脸容——算了,不看也罢。 我有些泄气地覆上面纱,才对此刻的模样稍微满意了些许。 或许是沾染了□□之色,如今的我与三年前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般妖媚女气。 肚子已在咕咕直叫,我被李振睿牵着手走出了房门。 这家客栈当初是我临时找的,只是怀庐城的中等客栈,所以房间的隔音才会那般差劲,而且吃饭也没有包间,只能随处找个地方落座。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小二直接带着我们在一处位置最好的地方停下,且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清淡可口。 我疑惑地向李振睿看过去,“这是别人的座位罢?” 李振睿捏了捏我的手,笑道,“熙儿不是饿了么?我便提前让人准备了。” 我这才放心落座,心下一阵暖意划过。 虽然都是清淡的菜式,不过吃进嘴中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只是不再像昨日那般难以下咽。 李振睿左手搂着我的腰,右手夹了一小片鲜嫩的鱼肉到我的碗中,“尝尝。” 入口即化,确实很美味。 他探过头在我耳边轻声道,“午膳暂且吃几口,晚膳再给熙儿惊喜。”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期待道,“好啊,我等着。” 用餐间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声,这两个声音我听了一夜,此刻自然十分熟悉。 我不由好奇地抬起头,然后惊了一惊。 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身深紫的锦袍,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正是国宴当天的西秦外使:皇甫端。 而另一个男子自一进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的穿着不及皇甫端精致,只是普通的白色衣衫,但即便是这普通的衣衫也难掩他的姿容。五官精致而明媚,嘴角噙着一丝痞笑,肤白胜雪,唯有身材瘦弱,但已是绝色。 这普天之下能有这番样貌的人屈指可数。何况昨夜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似乎是同姓,那么此人是谁便昭然若揭了。 他便是天下美男榜排名第三的皇甫嘉。 皇甫端和皇甫嘉,他们是两兄弟吧?昨夜那一夜的摇床声……竟出自他们? 皇甫嘉的确是美男子,他的美带了点痞气,让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也是西秦皇室之人。 我继续低下头吃饭,不想却一阵风飘过,然后便有个人施施然坐在了我与李振睿的对面。 “哈哈,这个位置真好,不介意我坐这儿吧?”他翘着二郎腿儿,一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的模样,若是手中有折扇,定然是十成十的痞子版纨绔子弟。 皇室子弟能有这番姿态,皇甫嘉绝对是个人才。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振睿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抬,只冷冷道,“很介意。” 然而坐在对面之人却并没有半分尴尬之处,抖了抖腿,清脆的声音回敬道,“哎呀,坐一坐有什么打紧,又不吃你们的菜。” 然后在他身后的皇甫端也走了过来,看见我们时脚步顿了顿,然后向我们施礼道,“冒犯了,恕罪恕罪。” 我拉了拉李振睿的衣袖,示意他忍耐片刻,然后指了指他手边的一道凉拌土豆丝道,“那个。” 李振睿皱了皱眉,就着我的方向夹了一筷土豆丝到我的碗中。 许是我掀起面纱吃菜时被他看到了模样,皇甫嘉突地坐起了身,一把扯掉了我的面纱,惊叫道,“美人,大美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势吓得掉了筷子,茫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他更是激动得拍手称快,“美人,我要娶你当老婆!” 我被土豆丝噎得说不了话。 李振睿则是瞬间黑了脸。 而始作俑者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多么得惊天地泣鬼神,还在喜滋滋地端详我的容貌。 “皇甫端。”李振睿放下了筷子,沉声道,“管好你的宠物,不然朕就不客气了。” 被说成宠物,皇甫嘉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但是却出奇得没有反驳,好像他真的是宠物一样。 而皇甫端此刻也收起了看戏之心,微笑道,“夏王宽宏大量,何必和嘉儿计较呢。” 李振睿冷哼一声,“他要是再敢说那种话,朕不会轻饶。” “嘉儿天真烂漫,口不择言,还望夏王恕罪。”皇甫端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转过头瞥了一眼皇甫嘉,在他耳边言语了一句。 皇甫嘉沉下脸,不再跷二郎腿,整个人也瞬间换了种神色,但眼中依然有丝倔强和不屈。 他双手抱着胸看着我和李振睿,目光仍在我身上,对我道,“原来你就是南夏妖妃南山君啊!” 我差点又被噎住。 南山君就南山君,为何要加妖妃两字? 我哭笑不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继续低着头吃菜。 但是似乎我不说话他就不打算放弃,嘴中连珠炮儿似的往外冒,“美人儿啊美人,你长成这样怎么会是男子呢?” “你这模样要是能生子我都信。” “给我个联系方式吧,改日我找你?”然后一拍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还是算了。” 李振睿的脸色已十分难看,皇甫嘉要是再说一句,估计会人头不保。 我只好抬起头对他道,“皇甫公子还没用餐吧?不如让小二上几道菜?” 反正我们也快吃完了,就把位子让给他们罢。 没想到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张大眼欣喜道,“美人,原来你的声音这么好听!”然后摆摆手道,“不用麻烦,你们点这么多肯定吃不完,我与你们一道吃。”然后真的叫小二拿了双筷子吃了起来。 皇甫端不由得失笑,眼中却有一丝纵容之色。 但是李振睿却不行了,抬了抬手指,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影,他低头在他耳边耳语一番,很快偌大的酒楼只剩下了我们四个人。 “皇甫端,”李振睿淡淡道,“这酒楼朕已包下,容不下你们了。既然你们是参加北梁新帝的登基大典,那便即刻动身吧。” 皇甫端此刻却气定神闲得很,只悠悠笑道,“夏王这是何意?这可是北梁境内,不是在南夏,不是夏王一人说了算。” 李振睿不屑得瞥了一眼皇甫端,“虽然你是西秦的摄政王,但朕也不放在眼中。包括——乾坤阁。” 皇甫端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然后很快消失,“夏王真是说笑了,乾坤阁可不是区区南夏便能动的,除非……” 李振睿平静地与他对视,两人相顾无言后反而异常得平静。 我很好奇皇甫端说的除非后面是什么?有什么力量能与乾坤阁旗鼓相当甚至还要大呢? 一顿午饭便在这高深莫测的气氛中结束。 然后我看到刚才还一脸痞相的皇甫嘉,被皇甫端一把抱住,奋不顾身地一路反抗。 我不由好奇地问道,“子轩,皇甫嘉似乎很怕皇甫端啊,可是皇甫端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吓人……”包括那日在国宴上,都觉得皇甫端看去甚是谦和。 李振睿冷笑一声,“皇甫端的阴狠你还没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还留着皇甫嘉的命,真是奇迹。” 我不由睁大了眼,李振睿说皇甫端阴狠?这真的是刚才儒雅的皇甫端? 见我这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李振睿不由好笑地刮了下我的鼻尖,“不然你以为皇嗣最多的西秦为何只剩下了皇甫端和皇甫嘉?” “不对。”我反驳道,“你之前说皇甫端是西秦的摄政王,如果皇嗣只有他们两人,那当今西秦国君又是谁?” 李振睿缓缓说道,“当今西秦的国君早在几年前便已下落不明,所以皇甫端虽是西秦的摄政王,实际已犹如西秦国君。” “原来如此。” 我怔立良久,然后猛然想到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所以说……这中原三国的君主竟都是断袖?” 李振睿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朕本来不是。” 我顿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第45章 (四十四) 与李振睿手牵手犹如寻常夫妻一般并肩走在怀庐最大的集市上,我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自小便甚少出门。母亲身份低微,我与母亲的一应用度经常被克扣,偶尔出门往往也不敢多看。后到了缥缈轩,终于不再为生活所迫,却整日操心经营,也无心闲逛。 故而如此这般随心所欲、心无旁骛地闲逛竟是平生第一次。 而怀庐又因地理位置特殊,集市上汇集了来自三国的小贩,集市另一面则是林立的店铺。南夏的丝绸、西秦的泥人、北梁的鹿茸等等都不鲜见,还有其他各种各样新奇别致的东西琳琅满目,煞是有趣。 来至一处手工艺品的小店,满桌都是做工小巧的各类饰物,均拇指大小。有核舟、琴筝、骏马,甚至是房屋,做工不仅精致且非常传神。 我对这些小东西简直爱不释手,端详了半天,挑了个做成书籍式样的扇坠,问了价格,将银子放到店家手中。 没想到店家直接摆摆手,将银子又推入我手中,“小娘子,店里的东西你尽管拿去,你相公都已为你买下了。” “什么?”我呆了,傻傻地看着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我的李振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么多手工品都买了?? 光是我手中的一个扇坠便是十两银子!这店中所有的加在一起超过万金了罢…… 我挣一千金尚且如此不容易,他一挥手就扔了万金…… 我不由好生佩服,但还是拒绝道,“子轩,我就喜欢这个扇坠,其余的还是算了罢。况且若咱们回了南夏,这些路上带着也不方便。” 李振睿搂住我的腰随意道,“不打紧,哪日不喜欢了便换个玩。” 换个玩……他知不知道这玩在手中的是万金啊? “况且……”他附在我耳边低笑道,“平日朕赏赐你那些真正的稀罕物,也没见你这般喜欢。” 我只好红着脸不说话。 我自然知道他赏赐的那些东西别说是万金,甚至都是无价之宝,但是我素来对此不感兴趣,只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出来时我的手中只有一个扇坠,不过已看到平日里消失于人前的暗卫跟在身后,两只手捧着好几个大大的盒子,看上去挺沉的,但依然步履轻松地跟在我们后面。 之后又逛了几个店铺,身后的暗卫已有五个。 我不由很是汗颜。 几乎只要我多看几眼,李振睿便立刻买下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从不过问价格,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以至于我最后都不敢再多看,怕回客栈后没处落脚。 最后他牵着我的手来至一家专卖发簪的店中。 我身怕他又一挥手把发簪都包了,便随意地浏览了一圈。 不过这次他不是看着我挑选,倒是自己上前一个个细瞧,轻轻皱着眉,似乎并不满意,最后才在一处停留下来。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支和田玉身、红玛瑙缀尾的簪子,放在店中最隐秘的地方,但是一看标价吓死人。 李振睿拿着它对着烛光瞧了会儿,似是在鉴赏和田玉和红玛瑙的的纯粹度。然后问了店家几个问题,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将它轻轻插到我的发间。 他仔细地端详了我片刻,才微笑道,“虽然并不算上好的材质,不过熙儿戴着它肤色更显白皙娇嫩了。” 我微红了脸,捶了捶他,“我已够女气了,再戴着这个岂不真成了女子?” 李振睿不由笑道,“像不像女子倒无所谓,朕只是觉得这簪子尚配得上熙儿几分容色。况且当日熙儿把簪子当掉,朕自然要为熙儿再挑一个。” 他如此一说,我便不再拒绝,只觉得此刻实在万般幸福。 他慢慢走近,将我低垂的下巴挑起,轻轻地吻了下我的唇,“来日朕再为熙儿挑个更好的。” 我脸颊滚烫,糯糯道,“只要是子轩送的,我都喜欢。” 他轻轻笑了下,左手搂紧了我的腰,右手捏着我的耳垂,喃喃自语道,“熙儿若是有耳饰会更加明艳。” 男子戴耳饰流行于北梁,南夏甚少有戴耳饰的男子,我也没有耳洞,更不可能戴耳饰了,便将他这话忘到了脑后。 看着这些饰物,我不由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交给我身上用来发信号的物件。当日不及细看,后来发现那个竹筒里面还卧着一个虎型的饰物,光滑冰凉,还沉甸甸的。 因为一直没用上,如今李振睿就在身边,我便摸出袖间的物件对他道,“那日你交予我的竹筒还在我身上,现下还给你吧。” 他按住我的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掌柜,然后随意道,“暂且先放你那儿,切莫弄丢便是。” 我不疑有他,也便放下不提。 出来时有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发簪上,所幸我覆着面纱又低着头,便也没有人细瞧我的容貌。 将长长的集市逛遍,我们沿着一条清幽小道而走。而我们身后的五个影卫此刻已不见踪影。 小道蜿蜒而上,直通山顶。 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子轩,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振睿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道,“熙儿不知道?” 这样一说,我便更有些紧张。 之前的闲适心情也一扫而空。 遥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屋舍,清晰的四个大字:瑶蓬山庄,我咽了下口水,“子轩,我饿了,咱们回去用晚膳吧。” 他扳过我的身子,淡淡的笑道,“既然路过熙儿在宫外的宅院了,不妨也进来看看。” 我身子微不可闻地颤了颤,为他神色如常地道出了我多年来的绸缪而心惊,“你……你知道了?” “朕以为那日给你机会选择是否逃离时,你已经猜到了。”李振睿挑眉。 “不然朕实在想不出你堂堂一个世家公子如何甘愿做青楼头牌?如何入了宫又多年默默无闻,想来是有更吸引你的去处,不是么?” 没错,我隐忍多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在这世外桃源隐居避世,带着我娘离开谢家,从此得享自由。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不仅知道我欲离开,还知道出宫后的栖身之所,当真可怕。 幸好我没打算走,否则也逃不了他的手掌心。 我看着他运筹帷幄的脸,顿感无力。倒是他,神色如常,慢悠悠地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进去,“朕倒是很感兴趣熙儿为何会喜欢这里。” 我只好硬着头皮随着他走进瑶蓬山庄。 山庄占地甚大,临山而建,一道清澈湍急的溪水穿过其中,风景如画,宛如一世外桃源,秀丽无限。 我命人题名“瑶蓬”也是取瑶台嫦娥,蓬莱仙岛之意,这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避世之所。 然而一路过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如画风景,反而是万物萧条的景象,宅院弃置多年,无人照料,破破烂烂。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明明每年都派人来维护,没想到竟是这番样貌,这帮人真是欺人太甚,拿了银子不办事。若不是我远在金陵,断不会被这么糊弄。 但是最令我生气的是,宅院并不是无人居住,几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敲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三人均低着头,一副专注的神情,似在掷骰子。 “你们是什么人?”我语带不悦的问道。 三个人抬起头,眼中流露一丝淫邪,然后调笑道,“这小娘子好生无礼,在我们的宅院里问我们是什么人。” “有趣有趣,不如跟我们几个大爷走,我们的就是你的。”其中一个还不怀好意地朝我使了个眼色,顿时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偏过头看向李振睿,他的脸色亦是很不好,但是却忍而不发。 “这宅子早已被我买下,怎么会是你们的?” “你买的?”其中一个哈哈一声笑,“我们住了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买了这宅院。” 旁边一个拉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好像确实有东家,不过从来没来过。” “去去去。”他挥挥手不理睬旁边的人,只□□着看着我,“大爷我现在住着,那就是我的,你要是想要,不如给大爷我暖床啊!”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身影闪出,对着那个人的脸“啪啪”几巴掌扇过去,李振睿皱着眉沉声道,“这几条贱命不必留了,拖出去别脏了这个地方。” “是,主上。” 这诺大的一个宅院,本是我心中的理想,如今却被人这般肆意践踏,不禁心中凄凉,又看李振睿一路来都瞒着,更是沮丧。 我推开他小跑着离开了山庄。 “你去哪儿?”他快走几步拉住我的手。 “放开我,我不想看见你,你一直在看我笑话。”我挣扎着欲摆脱他的手。 “这又是从何说起,我哪里在看你笑话?” 一听此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硬是将我拉到这里,不就是想让我看看我曾经付出的一切是多么愚蠢可笑么?” “让我明白,无论我如何挣扎,都逃不出你的的手掌心,是吗?”我愤恨地看着他,说不出酸楚。 他却将我身子一收,紧紧地搂住我的腰,低下头慢慢说道,“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地方四周皆山,时有盗贼,你若隐居于此必不胜其扰。” 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男妃了,这里就不用再想了。” 我垂着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他把我抱在怀里继续安抚道,“以后朕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好不好?” 我闷声点头,哀伤道,“子轩,从此以后,我真的再无退路了。” “没关系,你有我。”他柔声道。 眼前泛起一片氤氲,我发出一串鼻音,“真的么?” “当然,”他肯定的话语让我好受不少,泪水在他衣衫上一擦,漾开了一抹笑意。 见我心情好了许多,他不由问道,“不过你为何不在南夏买个宅子,非跑到北梁?” 对于这个问题,我扬起下巴,“你管不着。” 李振睿失笑,狠狠捏了下我的腰,“你以为逃到北梁朕就制不住你了?只要朕想,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 我被他的大力揉□□痛,不由跳脚,“走开,你个登徒子。” 他朗声一笑,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只往山脚而下。 其实我选择北梁,还有一个原因:北梁有若水。 李振睿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说好晚上要带我去吃好吃的,结果只是天微暗便直接抱着我回了客栈,然后直奔床榻。 天下急色之人何其多,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起身时房中已摆满了各色菜肴,不过非常清淡可口。因之前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次我倒是吃得没有半分不适,不由多吃了些。 李振睿的伤此时已痊愈,这几日见他悠闲得在怀庐城,似没有半分打算北上的意思,也不急着与御林军汇合,我不由好奇道,“子轩,算下来梁帝登基就在三日后,咱们此时再不动身,恐怕会误了时辰。” 李振睿随意地道,“朕御驾昨日已到梁都,何须亲临。” “什么?”我忍不住惊讶道,“你不打算亲临?这不大好吧……” “赫连均乳臭未干,朕备上贺礼已是国礼。” ……乳臭未干? 赫连均如今也有二十出头了吧,在李振睿眼中还是乳臭未干? 我“咳咳”几声,“乳臭未干不至于吧……当日国宴见到梁王似对若水公子情有独钟,想来也到了婚配之龄。” 李振睿淡淡道,“赫连均向来喜好男色,自小便男宠无数,若水这等冷傲男子必然是容不下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忍不住想加上一句:我亦容不下。 李振睿与赫连均不同。 赫连均对若水会俯首帖耳,李振睿的话……想都别想。 各人有各人的相处方式,我并不羡慕。 与李振睿现在这般,我已十分满足。 “所以……在朕眼里,赫连均就是乳臭未干。”李振睿总结道。 我汗颜,不由好奇起了李振睿的年岁。 皇上年岁是宫中忌讳,无人敢提,一直为后宫妃子所好奇。 我忍不住问道,“子轩,你今岁几何了?” 李振睿一听,也是愣了愣,然后才好笑地问道,“你猜?” 观李振睿的相貌,绝不会到三十。但以他的阅历和对赫连均“乳臭未干”的评价,我大着胆子猜测道,“有五十了罢?” 李振睿的脸瞬间变成了锅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朕看上去有那么老?” 是你叫我猜的……我小声嘟囔,然后连忙补救道,“那是四十?” 他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明日定让你下不了床。”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严肃地敲了敲桌面,深思熟虑一番后才小心地问道,“三十?” 李振睿这才稍微缓和了点神色,我终于松了口气。 李振睿也不过三十而已,但他军旅二十年,身上均是杀伐之气和王者威仪。赫连均和皇甫端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是三国中最有威严的君主,怪不得他评价赫连均“乳臭未干”。 不过李振睿显然还沉浸我刚才不小心的过失之中,一字一句都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谢凌熙,你放心,朕现在三十而立,绝对能满足你。” 我不由红了脸,他在想什么啊! 连忙撇开话题道,“既然不去参加登基礼了,那我们现下是要回去了吗?” 李振睿转过身不理我。 我不由哭笑不得,只是猜错年龄罢了,至于这般生气么? 我只好自身后抱住他,将脑袋在他背上蹭了蹭,央求道,“说嘛。” 他转过身,将我揽入怀中,低下头霸道地吻上了我的唇,直到我气息不稳才停下,“熙儿没来过北梁吧?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我一听,欣喜道,“哪里都可以去吗?” 李振睿点点头。 我仔细想了想,然后道,“我在星宿书上看到说北梁之极北有极光,乃天下至景,真想去看看。” “这个时候恐怕看不到。”李振睿摇头道。 我这才想起此刻已是开春,是看不到极光的,只好叹息道,“那算了。” 李振睿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熙儿若喜欢,来年我们再来看……年年来也可以。” “好啊。”我对他展颜一笑。 “极光虽看不到,不过北梁的可玩之地甚多,民情风俗也与大夏不同,你会感兴趣的。”李振睿笑道。 “好啊!”我已经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只要与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要是永远这样就我们两人该有多好!真不想回宫…… 第46章 (四十五) 当日我们便离开了怀庐,往北梁的西北方而去。 北梁乃严寒之地,我穿着身雪白的貂皮大衣,感觉甚是暖和。转过头看仍是一身暗黑锦袍的李振睿不由问道,“子轩,你不冷吗?” 他摇头笑笑,“还没到更冷的地方呢。” 我伸出手碰了下他的手,他立刻将手翻转包住了我的。 手心温暖。 因为我不惯骑马,只好倚靠在马车中。 窗帘在风中自由飞扬,我一偏头便可以看到他骑马的飒爽英姿,心中不由欢喜:这是我的夫君,全天下最令我倾慕的男子。 宽阔的道路只有我们两车一马行走期间,跟在我身后的马车便是在怀庐城买的各种小东西。 我往四周一看,不由问道,“子轩,你的暗影呢?” 李振睿转过头道,“既是暗影,怎能现于人前?” 我想想也是,不由佩服这些暗影的武功,当真神出鬼没。 突然想起一事,我又问,“路上万一又有刺客如何是好?” 我虽不知他身边有多少暗影,但是若刺客太多,依然是棘手之事。而且我们身处北梁,很多时候都行事不便。 李振睿淡淡道,“无妨,不会再有刺客。”然后又看了眼远处道,“是时候收网了。” 我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但推测此次出使屡次行刺恐怕在李振睿的预料之中。 那么他所谓的收网收的是谁呢? 朝中有谁知道他这样隐秘的出使计划?又有谁有能力屡次派出数量庞大的刺客? 我们一路北行,地面逐渐开阔,山岭越来越少,最后便是一片又一片起伏的草原。偶尔能在草原上看到几个白色的帐篷,还有放牧的牛羊。 南夏常年繁花似景,这样的景色我第一次见到,顿感心旷神怡。 我们在一处帐篷中落住,吃着当地特有的羊肉,喝着特制的奶乳,与豪放的牧人攀谈。 李振睿每日带着我四处游逛,吃各种北梁特色点心,让我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 而我最喜欢的便是在清晨和黄昏时分靠在李振睿身前仰头看着湛蓝的苍穹和青翠的草原。 天是蓝的那样纯粹,草是绿的那般沁心,蓝与绿之间界线分别,将其中的人包裹其中,仿佛渺小的尘埃。 在这万里碧空的苍穹下和一望无垠的草原之间,我与李振睿忘情拥吻,仿佛吻了一辈子。 “熙儿,来日朕重新修缮好了南山阁,你便可以搬进去,不必再与崔明朗挤一处了。”李振睿在我耳边缓缓说道。 我微笑着回道,“我在东华阁受崔明朗诸多照拂,若说挤也是我叨扰他。不过若能有自己的一处宫殿,倒也不错。” “这是自然。”李振睿轻啄了下我的脸,“如此朕来找你也方便的多。” 我不由好笑,这整个后宫都是他的,何来方不方便一说? 但心中却着实甜蜜,忍不住将身子放软靠在他身上喃喃道,“夫君,好想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然后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便从此隐居于湖山秀水间。” 他抚摸着我的唇瓣,柔声道,“好,等朕退位了,便与你一道寄情山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眼眶氤氲,“真好。” 眼前不禁幻想起了那时的美好,然后在他的微笑纵容下描绘着心中的理想之地。 “我喜欢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还要有桃林和梅林……房舍便可以依山傍水……房舍不用太大,也可以是小木屋,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白里日我可以抚琴,你可以钓鱼,夜里我们可以在院中一起赏星……简直是人生至境……” “那谁来做饭?”李振睿笑着问道。 我微红了脸,“我……我可以学着做。” “如此倒可以一试。”李振睿点点头。 我莞尔,思虑了半响,然后又问道,“那子轩打算何时退位?” 我知道这个问题非常大逆不道,但依然满心求着答案。我并不喜欢在这宫中,尤其还要面对他身边那么多妃子。 李振睿低着头看了我一眼,才慢慢道,“熙儿,朕还有许多未完成之事。哪一天可以放下,朕也不知道。” 他的眼中跃着我不知名的光,我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不只是我的夫君,更是一国之君。 但是,他所说的未完成之事又是什么呢? 我微微皱眉道,“子轩,如今三国鼎立。南夏国力虽强,但要一统绝非易事。” 李振睿垂下眼,淡淡道,“国家大事,让朕一个人操心便好了。” 我心中一紧,暗道自己太过专注,竟忘记后妃不得干政了。但是心中莫名有些酸涩,本以为我们之间早已亲密无间,看来还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气氛也有些与往日不同。 这一日便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回了帐篷。 其实后来想一想,李振睿所带给我的这些快乐远远不及他带给我的痛苦。 这短短几个月的甜蜜却需要我用一生去忘记。 不过一夜之后,我们便又如往常一般恩爱。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游历到了东北,看了冰雕、雾凇,然后南下。每至一处都品尝当地的特色,不由感慨这世间的神奇。 短短一月胜却我过去的二十年。 然而,这样的日子终有结束的那一天,当李振睿在我耳边道,“熙儿,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该回去了。” 我早有准备,便也点点头,与他一道向金陵而去。 我们自西北面入南夏境,一路上行车很快。 想着以这样的速度,不足一月便会到金陵了吧?心中不免遗憾,时常不舍地后望。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李振睿将速度放慢了不少,偶尔还会带我四处走走,让我开心不少。 这一日行至离怀庐不远的三国交汇之地,此地不及怀庐繁华,但风景极好,山水环绕。 我们在山腰歇下。李振睿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附身在他耳边述说着什么。随后他身边又先后出现了几名黑衣人,分别向他汇报。 想着李振睿一时半刻或许顾及不到我,而此地景致怡人,便忍不住欲登得高些。反正身边有暗影跟随,因是不会有危险的。 登至山顶往下俯视,我不禁为眼下的景色而震撼。 很明显的三国分界的山脉,蜿蜒曲折,远远望去似乎无边无际。 我此刻面向西秦,可以看到它的颜色从与南夏相同的绿色逐渐变为黄色,目光尽头便是飞扬的黄沙。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我所在的贺山虽不是南夏最高山脉,但却是南夏与西秦的界山的一部分,蜿蜒曲折至很远的地方。 正在我为眼前的壮观景色而震撼时,却突然听到了由远而近的打斗声。 我转过身,不由倒退了一步。 那是二三个穿着西秦服饰的盗匪。 他们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数十个官兵。 只见为首一个盗匪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老子不就偷了个乾坤阁的宝贝么,你们官兵竟然追到了南夏!平日也没见你们多么伸张正义,乾坤阁的狗腿倒是抱得紧!” “大胆狂徒,还敢嚣张!”他身前的一个官兵拿起弓箭便向他身上射去。他连忙向后翻了几个身,险险躲过了射来的箭,但却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他这才转过头看向我,眼中惊诧又惊艳,竟是愣住了。 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到我身上,纷纷怔愣。 我不由心下一紧,想到这运气实在不好,这种场面竟也能被我碰上。 这伙盗匪显然是从山的另一边爬上来的,一个个衣衫褴褛,却没想到官兵还是紧随而至。 但此刻的形势太过危险,那匪首又向后退了几步,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我四顾一圈,不知暗影在哪里,但即便他们来了,恐怕也无法绕过那个匪首而救出我。 那匪首眼睛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道,“好极了!没想到老子死前还能拉个垫背,而且是个绝世美人,真他妈值了!” 我一听吓得面无血色,而他亦不给我多余的思考时间,直接将我推下了山。 “啊……”一片天旋地转,只能隐约听到山上的打斗声。 仿佛看到有几个黑影闪过,但都抓不住我的衣袍。 我悲哀地合上眼,没想到这一生竟是在这么可笑的情况下结束。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过了很久身子还未着地,不由睁开了眼。 我尚在半空,身子正被抱住,抱住我的人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跟藤条,仿佛在估计距离,然后“蹭”的一下,以极快的速度跳进了一个山洞口。 原来这个匪首并没有寻死之心,刚才那番决绝竟是做戏给追来的官兵看。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在掉下来的瞬间便抓住了一根坚韧的藤条,然后带着我进了山洞。 我欲开口说话,他却封住了我的嘴,同时又绑了我的手,我在他的胁迫下只好跟着他走。 一路绕来绕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片明亮。 然后又被他拉着东拐西拐,我已不知身在何方,只能暗自留意有哪些容易识别的景物,以等待时机逃脱。 然而,本以为还会被他带着一路走,没想到最后竟是到了他的匪窝,正是隐在山林中的一座山寨。平日一看只是几个联系密切的房舍,没想到竟然是匪窝。 “寨主回来了!”不远处一个翘首以盼的小喽啰立刻迎了上来。 被叫为寨主的匪首搭上他的肩,然后又看了我一眼道,“快准备为本寨主接风洗尘!本寨主今日不仅偷了个宝贝,还得了个绝世美人!今夜便可以入洞房了哈哈……” 小喽啰一听,便把目光转到了我身上,眼睛已看直了。 直到那个寨主用力打了下他的头,这才回过神,连声点头,飞一样跑回去传喜讯了。 我不由苦笑,不得不惊叹自己命途多舛。难道真要死在这个盗匪聚集的山寨中?此时真是万般懊悔自己的鲁莽,仗着李振睿在身边,又有暗影保护,从未留心自己的安全,最终还是逃不过这意外。 我被关到了一个拥挤的柴房,又束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屡次想与那寨主说话争取脱身之机均被打断,他只俯首在我耳边笑道,“美人,有什么事晚上入洞房再说也不迟,今日本寨主与兄弟们还有要事商议,你就乖乖等着为夫吧!” 我顿时气得白了脸,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如热锅之蚁。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我内心的焦虑愈甚。但我被缚得太紧,实在没有逃脱之法。 想到李振睿便忍不住落泪,他此刻定然也只是焦虑吧?所幸我的发间还插着他送我的簪子,到时若那人真要强我,我便自尽了事,也不能被他玷污。 但奇怪的是黑夜降临,外面却没有半分声音,反而是静得可怕。 我不禁疑惑起来,明明之前还人声鼎沸,少说也不下百人,怎么会安静成这样? 突然,柴房们被推开,我看到了几个江湖打扮的蒙面人。 其中一个见到我便到外面吹了声口哨,然后拿出了一块方帕,帕上是一个火焰的图案。 方帕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便立刻失去了知觉。 我本以为是李振睿派来救我的人,然而却不是,那个火焰图案…… 谁能告诉我,这是刚出虎穴又入了狼窝么? 第47章 (四十六) 我好像昏睡了很久,梦中仿佛一直颠簸,每次在我竭力想睁开眼时又陷入了昏睡。 我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当意识渐渐苏醒时,入目所及是一片黑暗。 手被绳子反绑着,眼睛亦被蒙上了,我不知道此刻身处何地。 这些人身手敏捷、好像都有武功,言语交谈极像江湖人,只是我对江湖了解甚少,不知道他们到底来自哪里。 感觉有两个人推着我走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七弯八拐,已经记不得自己离原地的距离。 渐渐地听到四周的嘈杂声,大部分是人的惨叫声和哭泣声,仿佛人间炼狱。 身后两个押解我的人似在小声议论,“这次任务也真是奇怪,紧急出动了我们楼里这么多人,却只是为了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 “你懂什么,这是楼主亲自点名要抓的人,执事又千叮万嘱,绝对是大人物。”回话的人神秘道,“而且我听说,这次的买家来头很大,是宫里头的!” “这样啊……可惜了,这么标致的一美人,竟要香消玉殒。” 听他们交谈的意思,竟然是宫里有人雇凶杀我,不由心下一紧,这可真是命途多舛啊! 我唯一疑惑的是,玄机楼是如何知道的消息我落入了盗匪手中? 两人说话间似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过来,然后是浑厚的声音传来,“新来的手下不懂规矩,南山君见笑了。” 紧接着便是刚才两个说话之人的闷哼声和求饶声。 我直起身子,虽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语气并无半丝恐慌,只淡淡道,“阁下既已知道我是谁,何不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恐怕南山君见不得眼前的一切罢。”那人回道。 “这世上还没有本君不敢见的东西,你大可一试。”我平静道。 “如此,那就请南山君莫怪了。”他淡然一笑,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把南山君的面罩拿下来。” “是,执事。” 面罩拿开的一刹那,我确实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了。 这里光线有些昏暗,唯一的光亮便是中央处的巨大火炉。周围是一个个密密的囚笼,每个囚笼都关押着一些人。这些人一个个均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有几个囚笼旁边站着几个人,似乎正往囚笼里投掷什么东西,远处还有一个囚笼似乎关押着一个不受训的人,正在反抗施压在身上的酷刑,却反而遭到了更残酷的惩罚。 这是非常大的一个地方,以中间的火炉为中心,四周又扩展了四条道,分成许多个囚室,有油锅、有炮烙柱、有分尸台,的确是大开我的眼界。 但是越到这个时候,我反而越不能胆怯,四周看了一圈之后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刚才说话之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体型健硕,面容端正,肤色微暗,是一幅江湖人的打扮。 他双眼明亮,看着我时不禁微微点头,“看来南山君确实是见过大世面的,凡是到过这儿的人,都会吓破一层胆呢。” 我摆摆手,微笑道,“哪里,如此场面本君确实平时第一次见,不过相信玄机楼的执事大人带我来此处,应该不会想在我身上尝试这些吧?” 他的脸上有微微的惊讶。 我继续道,“在下身单体薄,受不住严刑拷打,只求留下一命。玄机楼想知道什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论买家给了你们多少酬劳,在下也都可以双倍奉送。” 如果玄机楼只是单纯地要我的命,不会把我抓到这里,所以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哦。”那人似乎嚼有兴趣地问道,“南山君如何知道此处是玄机楼?” 我冷笑一声,“能这么短时间便知道我身处何地并将我抓来的组织可不多。” 但最主要的是我看到了那个火焰图案,这是玄机楼特有的标志。 江湖上有两大有名的组织:玄机楼和乾坤阁。 乾坤阁以其神秘和准确的预言闻名,玄机楼则以情报和杀人闻名。 玄机楼历百年而不衰,情报遍及中原,尤以南夏为甚。 玄机楼楼主历来是个谜,历代楼主的身份均不明,但是执事之名却是如雷贯耳。这代执事便是玉扇子—谭铮,擅长以手中的玉扇为武器,江湖上无人不知。 “君上能成为南山君确实实至名归啊!只是夏王要是知道君上这么软弱,应该会很失望吧。”谭铮不置可否道。 我淡笑,“我虽贵为南山君,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妃,后宫不得干政,也并不知晓太多事。只是执事之名如雷贯耳,在下有心为执事行个方便,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呵呵,君上真是有趣,都为阶下囚了,竟然还这般天真。君上真以为还有谈条件的资格么?”谭铮冷笑道。 我心中震动,却依然平静道,“你玄机楼虽根深蒂固,但若与朝廷对抗,恐怕也是螳臂当车,孰轻孰重,执事应该很清楚。” “与朝廷对抗?”他轻笑道,“这从何说起,听说南山君被平水寨的匪徒劫走而下落不明,夏王又怎会怪罪我们玄机楼?” 我的手忍不住捏紧了衣角,深吸一口气道,“说吧,你们的目的。” “君上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玄机楼的规矩:一切只是为了生意。如今有人天价要你的命,我们自然没有不应的理。” “敢问是谁?”我不禁问道。 “这就不方便说了……” “那么,你们又想要什么?”我双眼盯着他道,“应该不是简单地抓我来参观玄机楼的罢。” 谭铮缓缓应道,“自然还有另一桩生意。” “哦?”我不由问道,“又是哪桩生意令你们一时半刻又不打算要我的命?” 谭铮微微一笑道,“那便是还有人要夏王的命,正巧借南山君一引。” 我沉下了脸,没想到竟有人同时要我和李振睿的命。 此刻我已没有时间去猜测到底是谁,只能想着如何才能逃脱并通知李振睿。 我沉住气道,“看来我真是高看你们了,凭一个小小的玄机楼便敢行刺皇上,你们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有人买自然有人卖,君上想不通也是正常的,所以我特意请君上来蔽舍小住几日,相信很快夏王就会来与君上相见了。”谭铮慢悠悠说道。 脑子飞速闪过数个念头,我沉默片刻,缓缓道,“既是请我小住几日,如今这番便是玄机楼的待客之道?” “那恐怕要委屈君上了,作为诱饵,我们玄机楼的待遇实在没法太好。来人,将此人关押到囚室。”谭铮拍拍手,很快便有几个人到了我身后。 我被其中一个人往前推了一把,我转过身皱眉道,“执事,你也是大夏人吧?本君身为大夏正一品男妃,等同副后,也算大夏的一张脸面,你底下的人可莫欺人太甚。” 他快速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道,“失礼了,南山君请。”转身对身旁侍立一侧的人道,“拖出去,剁手。” “是。“身旁的人低头应是,眼也未眨。 被关在地牢之中,时刻看着周边的死囚被各种残忍对待,实在令我几欲作呕。虽送进来的饭食尚可,但依然食不下咽,没吃进几口便又吐了出来,如此反复人也不知不觉瘦了一圈。 正在我苦思应对之策时,我被一个守卫“请”出了地牢,依然是蒙着眼、掩着口被带到了一个地方。 睁开眼时,满目的明亮,让我一时竟无法适应。 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能够自由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不用再面对地牢里潮湿阴暗的气息。 这是一个花园,虽然无法与御花园相比,但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竟让人难以与杀人越货的玄机楼扯上关系。 但显而易见的是,我现在依然在玄机楼。并且四周都被重重把守,是决计逃不出去的。 我稍微打量了一下便将视线转到了焦点所在:背对着我的身影穿着暗红镶金边的衣袍,熟悉的声音,让我心也忍不住剧烈跳动。 然后是他们的对话声—— “皇上,劳您屈尊真是玄机楼的荣幸。” “废话不必多说,人呢?” “转头便是。” 真的是李振睿! 我无声地用口型唤了一声,“子轩。” 他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回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人已见到,皇上觉得如何?” “朕同意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是李振睿肯定付出了什么代价吧。 正在我有些焦灼地望向他的背影时,自那个执事身后走出了一个人道,“楼主有命,还请皇上移驾。” “走吧。”他手一挥,竟没有半□□处险境的落魄。 而我更惊诧的是,他的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什么人都没有。 很担心他们会对子轩做什么事,可是我现在却看不到他,又马上被套上头套带到了一处地方。 幸运的是,这里不再是地牢,而是一个大厅,我身后的人也换成了两个侍女站立一侧。 不一会儿,谭铮又来了,身后却跟了一个戴着面罩的男子,身材与子轩相仿,但一身江湖人打扮,负手而立,离我远远地都能感到一股压制之气。 谭铮垂首在他耳边言语几句,一副恭谨之态。 他微微点头,然后谭铮便朝我走了过来。 如果我没猜错,谭铮身后之人应该便是玄机楼楼主。 “南山君,刚才你也看到了,夏王自投罗网,明日我们便会将他移交给买主。而你也没用处了,如果要想我们放了你,除非付出些代价。”谭铮平静地对我说道。 我疑惑地看着玄机楼楼主的背影,感觉有些怪怪的。 回过神问道,“什么代价?” “夏王说他交给了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东西关系到大夏的国运,我们想要这个东西。” 我没想到谭铮会问这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振睿何时交给我过什么重要的东西?想来这次变故途生,也只是给了我一个召唤护卫的圆筒罢了,那算什么国运?不过里面似乎有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虎头。 如果这个事关国运……难道是虎符?我惊得险些站不稳。 不可能吧,如果真是虎符,李振睿怎能这么轻易放到我的手中? 若真是虎符,我交出来岂不是置大夏于险境?决计不可能。 见我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半点反应,他踱了几步后又道,“我知道君上一定会犹豫不决,所以我们楼主又提了两个要求,君上能做到也可。” “什么要求?” “按如今的趋势,大夏势必将另择新主,如果君上助我们拿到虎符,那么君上现有的待遇不变,并且我们承诺还会有其他很好的优待。” 我不由捏紧了拳,“何时玄机楼也做起了买国勾当?”我不屑道,“关于虎符你们不用再想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别说拿到,本君连看都不曾看到过。而且本君也绝不会做这等卖国求荣的事,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君上不是说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如今看来,这诚意似乎不够啊。”谭铮不满意道。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你们还是说另一个要求吧。”我皱眉。 谭铮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至于这另一个嘛,得看君上是否愿意了。” “哦,说来听听。”我问。 “那便是请君上做我们楼主的男宠。”他说的平淡,我却惊讶得险些痴呆。 而他身后的玄机楼楼主更是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之态,让我怀疑真的是我听错了。 然而——“我想君上应该已经听明白了。没错,就是男宠。”谭铮又重复了一遍。 我轻蔑地瞟了一眼他身后的玄机楼楼主,不屑道,“玄机楼何德何能,让我做男宠?” “南山君真是说笑了,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如今在地牢里只剩一张皮了。”谭铮神色有些恼怒。 我却只淡淡道,“那还是扒了我的皮吧,我只伺候皇上一个人,其他男子我都不会放在眼中。” “南山君,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谭铮似乎没有多少耐心了。 但我只淡淡道,“没有便没有吧,玄机楼不好好做江湖生意而卷入朝堂斗争,本来就是自求死路,本君是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的。” “这样君上还不肯吗?”他拍拍手,推出了一个人。 依然是暗紫镶金黑袍,那人却双手被束缚,头套遮着看不到脸。他身后的人朝他的膝盖弯节处狠狠踢了一脚,他被迫跪到了地上。 我的心忍不住抽痛。 这是李振睿啊,堂堂的大夏帝王,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而他还是为了我而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都是我不好,若是当时不一时兴起登山攀高,便不会有这么多事。 心中又愧又痛,谭铮又一再威胁道,“若不同意,那我便不得不得皇上去地牢走一遭了,相信他尝遍了我玄机楼九九八十一道刑法,应该会死而无憾。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他最终变成怎么样,买主也不会介意。” “不要。”我哀求道。 “那就得看君上肯不肯了。”谭铮冷笑道。 “我肯。”我终于认命地点了点头,悲哀地看了一眼李振睿。 但是随着我这两个字的发出,李振睿竟无半分反应,倒是玄机楼楼主身体微不可闻地震了一下,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我的反应这般出乎他的意料?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我缓缓舒展开皱紧的双眉道,“不过,我有些体己话相和楼主谈谈,不知楼主可愿意?” 谭铮似乎也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竟然这么快答应并且准备献身,眼中不由得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 我也不管他怎么想,眼睛只盯着楼主看。 谭铮也转过头请楼主示下,他平静地点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全程并无一言。 我望向他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第48章 (四十七) 我再次被戴上头套被扶到了一处鸟语花香之地。 耳边听到有脚步声走过,跟随而来的是两个议论的声音,“听说了吗?楼主新收了一名男宠。喏,你看,就是他!” “看不清样貌,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管他什么模样呢,就是楼主本人,我们也不曾见过。” “这倒也是……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这次会在玄机楼待多少日。” “是啊,我等怕是没机会见到楼主了。”声音渐渐走远。 在门一开一合之间,我被送入了一间有清淡茉莉花香的房间。 睁开眼时便看到了背对我的人。 微微环视一周,房中清幽雅致,一应陈设俱备,却不像人常居之所。 “有什么话,说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冷淡而疏离。 我收回四顾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道,“楼主厚爱,在下受宠若惊。不过只有一事不明,还望楼主指点。” “你说。” “看楼主身姿想必不俗,何故带着面罩呢?”我不禁问道。 “这与你无关。”他冷冷道。 “怎么会,楼主既想让我当你的男宠,朝夕相对的,总应该以真面目示人吧!”我上前一步。 “你以后或许有机会能看到。”他平静道。 “可我想现在就看呢!”我轻笑一声,慢慢地又走近几步,“楼主,你为何背对着我?难道是我不够美吗?” 他转过身,微低下头俯视我,眼中波澜不惊,竟有一丝怒气。 我双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笑的明媚,“楼主英勇盖世,凌熙亦是仰慕许久。” 他好像皱起了眉,冷冷道,“你的皇上如今被关在地牢,你却在勾引本楼主,还真是令人寒心啊。” 我唇角轻轻一勾,继续笑道,“楼主怎可这么想?我自是敬佩楼主柳下惠之风采,哪像李振睿那般急不可耐。” 他的身体微不可闻地震了震,怒意更甚。 我继续道,“他要是看到我这副模样,定忍不住要将我压到床榻狠狠索要,吻遍我全身。” 他的喉结动了动,似有些难耐地将我推开少许,冷笑道,“你可真是不知羞耻,这等床帏秘事也能谈的津津乐道。” “这有什么。”我轻笑着扯开了一边的衣裳,露出右肩一大片肌肤。 “楼主想要吗?皇上对我的身体可喜欢的紧。”我轻笑一声,舔了舔唇,“尤其是听到我的声音……他会疯的。” 我看到他闭上了眼,额角都仿佛浸出了几滴汗珠,左手捏着拳头不知是在忍受欲望还是忍受怒火。 我轻踮起脚欲看他耳后,他却猛地退了一步。 我继续笑着贴到他身上,他又退了一步。 “谢凌熙!”他连名带姓地低喝一声,满是怒气,仿佛下一刻便会爆发。 我站立原地不动,冷笑道,“李振睿,你还要瞒我多久?把我当猴耍很好玩是吗?” 他摘下面罩,果然是我曾日夜相对的脸。 但看向我的眼中,却是隐忍中带着一股腾腾的杀气。 “你是何时知道的?” “从我见到玄机楼楼主那一刻。”我淡然道。 李振睿的模样,我便是化成灰都认得,他的身影是刻在我脑中的,怎么可能会因为戴了面罩而认不出。 我刚才借故试探,也只是想看清他耳后的几颗痣加以确认,可他的防备就明显地说明了问题所在。而且面对我的诱惑竟是愤怒多于欲望,也着实可疑。 “那你该知道你刚才那样做的代价。”他走进我,倏地搂住了我的腰肢,右手按住我的后脑勺,逼得我将脸转向他。 我挑衅地笑道,“怎么,楼主还要将我剥皮拆骨了不成?” 他哼了一声,狠笑道,“本楼主会让你知道勾引我的下场。” 他将我抵在墙角,双唇狠狠地压到我的唇上。 激情的火焰一触即发,唇齿交缠已不知身在何方。 只是与他两日未见,却好像过了漫长的一生。 但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我的下腹坠坠,额上溢出了一排汗珠,身体却冷得轻轻颤抖,很是不适。 李振睿拉过一条薄被盖在我身上,然后开始穿戴衣衫,语气却依然愤恨道,“谢凌熙,你要是再敢勾引除朕以外的人,说刚才的那些话、做刚才的那些动作,朕发誓一定要将那人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株他九族,最后把你QJ一万遍。” 我有气无力地睁开眼,“你QJ我还算少么?我这辈子要不是被你气死,便是被你活活在床上弄死。” 下腹猛地一阵钻心的疼痛,感觉到股间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察觉到我的异样,李振睿走进一步坐到床沿,有些紧张道,“熙儿,你怎么了?” 我本是背对着他,闻言伸出右手,他抓住我伸过来的右手,顺势将我抱在怀中,“怎么了?” 我忍着这股钻心的痛疼,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子轩,我下腹好痛。你看看我下面怎么了?” 他闻言掀开被子,身体一僵,“出血了……你忍着点,我去叫大夫。” “嗯,”我至始至终都未睁开眼,这种疼痛我从来不曾经历,几乎每隔一会儿便有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我无瑕他顾。 待到李振睿从外面回来重新将我搂在怀中,我缓缓舒口气,断断续续道,“子轩,真的好痛……这血不像是裂开的,好像是从下腹来的…” 李振睿是有好几次将我弄出血,但这次和以前的不一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身体中离去。 “没事的。”他轻拍我的背,“大夫看过就知道了,你现在想这些也无用。” 我点点头,又连忙拉住他的手道,“快,我要沐浴。” 别说下身的一片狼藉,被褥凌乱,我更是全身不着片履,这副模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人的。 “好,那你忍着点。”他马上命人备好了浴桶,将我打横抱起,慢慢地放进去。 下身接触到水的一刹那,我禁不住抖了一下。虽然这次的血主要来自里面,但是外面也确实被伤到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他的不怜惜。 他合着衣下了水,一只手将我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小心地帮我清理。 我忍不住羞红了脸,又是疼痛又是欢愉,只好懊恼地搂紧他的脖子,尽量将唇抿紧。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清理完毕,他又快速帮我擦干了身体,然后穿上了亵衣和外衫。 床榻上也被整理地很干净,我重新躺回床榻,盖上锦被,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大夫已等了一会,我收拾完毕李振睿便将他叫了进来。 “参见楼主,不知楼主叫老朽来所谓何事?”这是个白胡子的老者,个头不高,却神情倨傲,轻捋着胡须,颇有世外高人的感觉。 “白翁,废话少说,快帮本楼看看他。”李振睿指了指躺在一边的我,催促道。 没想到那个白翁竟然呵呵一笑,“这还是老朽第一次看到楼主这幅模样,真是有趣得紧。” 李振睿眼刀刮过去,“你再多说一个字,本楼就命人把你的宝贝鸳鸯夺命盅拿去喂猪!” “你你你……”白翁手指着李振睿,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感叹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然后颇不情愿地挪步走向我。 我好奇这个老者是何许人也之时,亦伸出手等待他为我把脉。 姓白的医者最有名的便是医仙白眉尊者,我本是不知道的,因为穆哥哥的缘故也对此了解一二。 多少学医之人渴求能成为其关门弟子。不过此人神出鬼没,不闻世外之事,前些年据说已经仙逝,应该不是这个白翁吧? 念及此,不由想起了穆哥哥,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是否成为了白翁的弟子? 他一边缕着胡须,一边帮我把脉,又抬眼快速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开始叹气。 “怎么了?”见他的反应,我和李振睿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无比叹息地摇摇头,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李振睿一眼道,“这位公子已有两个多月身孕,楼主这般频繁房事可不好。” 闻言我和李振睿均红了脸,他轻咳了一声,我却窘迫地抬不起头,然后又猛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问道,“什么两个多月身孕?白……白大夫可莫要看错,在下是男子。” 他不满地捋了下胡子,“老朽行医一辈子,这种喜脉怎么会看不出?虽然男生子者少至又少,但老朽也接生过三个,这其中一个便是你们大夏的男妃——北辰君。” 我确实惊讶极了,没想到这位白翁接生过北辰君,顿时肃然起敬,说不定真是白眉尊者本人也未可知。 一说起北辰君,他的话匣子便关不住了,“这北辰君的胎当时也保的不容易,伤了老朽多少脑细胞,要不是……”他瞄了一眼李振睿,又接口道,“老朽才懒得管这破事儿。不过这北辰君的身子骨可比公子你好多了,他的胎也比你稳多了。” 我一听他这话,心又提了起来,指着我的腹部紧张地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我腹中的孩儿吗?” 他正待要说,被李振睿挥手打断道,“啰嗦一大堆,既诊过了,那就开药吧,熙儿刚才流了不少血。” 李振睿朝白翁使了个眼色,白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也好。” 转身对侍女道,“快去给这位公子泡一杯生姜红糖水来,可以补血暖胃。”然后又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张药方,命人出去抓药。 李振睿也紧跟着出去交代了几句,待到他们重新进来,我忍不住就着刚才的话题问道,“老先生,您刚才说我的胎不稳,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助我保胎?” 他不紧不慢地道,“你今日已有滑胎之兆,按现下的情况,不出一月便会小产。” “什么?”我忍不住惊呼,难以相信刚得知我能受孕的消息便将面对小产的噩耗。 “这很正常,你身子弱,本就不适合有孕,加之这段时日营养不良,如今又频繁房事,滑胎是迟早之事。” 我不满地李振睿一眼,收拾了一下情绪,舒缓口气道,“老先生医术高明,若是其他人我也不再抱有希望,对老先生来说或许不在话下吧?” 然后又作揖道,“在下曾经不知有孕,故而照顾不周,如今一定加倍小心,万事皆听先生之言。” 没想道他微微摇头道,“你这话老朽是爱听,老朽的医术也自然没问题,但你的情况特殊。男子受孕诞子,其凶险更甚女子百倍。而且此胎纵使为你保住一时,也难保到顺产,如此,你还执意而为吗?”白翁收起取笑的表情,一脸严肃道。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振睿的声音传来,“那么不要此胎可有危害?” “这倒无妨,老朽一碗打胎药下去,公子便无碍了。”白翁说的轻松,我却仿佛心被针扎一般疼。 “熙儿。”李振睿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不如算了吧,何必冒这风险呢?” “算了?”我不禁反问,“为人父母怎可说这种话,这孩儿既有缘在我腹中,我便要竭尽全力保住他。” 看到他眼中的不认同,我恳求道,“子轩,这是你的孩子,你忍心就此让他离去?” “并非我狠心,白翁的话你也听到了,何必如此执着呢?”他皱眉道。 而我看着他的不解心中更是不解,“子轩,我们有孩子你不高兴吗?” 看到他默不作声的反应,心中有一丝失望,“我为你生孩子,你不喜欢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他有些忧虑道。 “我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我对他微笑,将半个身子依靠在他怀中,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期盼。 这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因为这是我和子轩的孩子。 我又细细问了白翁好几个问题,直到把他问烦了才不好意思地住口。 本以为身为男妃将终生不再有子嗣,如今这番犹如天赐,我也终于后继有人了。 念及此,不由想到母亲,心中疑窦不解。 谢家从没有男子能受孕诞子,这普天之下能受孕诞子的也只有天麟国的人,不知我是否与天麟国有关系? 心中不由有个猜测,或许我真的是母亲捡回来的,故而与父亲并不相像,父亲不待见我也便有了答案。 天麟国……这个只有奇闻轶志中出现的东海神秘古国,我对它了解也并不多,此刻却陡生了诸多兴趣。 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乾坤阁的预言:麟瑶西迁,皆归中原。 这“麟”指的便是天麟国。 天麟国本在东海一不知名的岛中与世隔绝,后不知因何事其国人陆续离开小岛来到中原。天麟国中皆男子,且身体构造与常人不同,可受孕诞子。 天麟国神秘而古老,千百年来一直与世无争,也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只知道国中紫罗兰盛开,煞是美丽,乃是国花。 然而随着西迁至中原,后渐渐与其他人通婚,天麟国人逐渐失去了天然的受孕诞子的条件,渐渐泯然众人矣。 而中原少有的几个能够受孕诞子的人便是天麟国之人。 我不由伸出手抚上了左肩,镜中的男子缓缓卸下身上的轻纱,出现的是五朵紫罗兰。 第49章 (四十八) 自从知道自己有孕,我的精神比平常好了不少,也竭力让自己多吃一些。 成亲后,我几乎餐餐都是喝粥类的流食,如今借着安胎之机,终于开始正经地吃米饭了。 君子远庖厨,这是先哲告诫我们读书人之言,如今我却充耳不闻,每日里除了偶尔翻翻书,便开始学起了女工,想在孩儿出生前给他留一点我亲手做的小东西,这是我身为君父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李振睿刚开始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也终于习惯了我的变化,开始不断给我找麻烦。 一会是小肚兜绣得太丑,一会是鞋子太大,孩子穿不了……似乎在他眼中我做的没一样是好的。 这令我颇为恼怒,但是凡是他指出的问题,我都会拆掉重来,务必精益求精,不留一丝缺陷。 也会时常陷入痴傻状态,一次次地问,“子轩,我是真有孩子了吗?不会是在做梦吧?” “是的,你真的有了。”他好笑地摸摸我发,一脸打趣。 “真的?”我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不然你咬我一口,如果是梦,我便能醒了。” “好啊。”他伸出手就势抓住我的,放到唇边。 正欲咬下,我便快速抽出手,正经道,“恩,我突然觉得这应该是真的,不用再咬了。”留下他一脸的不满。 在我第一百次在他耳边道,“子轩,我们有孩子了,我从未想过我竟然也会有孩子。” 他不厌其烦地接口道,“看到熙儿这么开心,我也很开心。” 我笑弯了眼睛,“子轩子嗣单薄,以后熙儿为你开枝散叶,可好?” 他过了一会儿点头应道,“好。” 简洁的一个字,我并未多想他的过于平静,只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 自从知道我腹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无论到哪儿都觉得有一个小生命在与我共同呼吸,十个月后将呱呱坠地,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子轩,你说我们给孩儿起什么名字好?”我抚摸着并无太多异样的小腹,心中却有些迫不及待。 “熙儿喜欢什么名字?”一旁的李振睿笑着问道。 “我可以自己取?”我眨眨眼。 “自然,熙儿的才学是毋庸置疑的。”得到他肯定的夸赞令我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却也忍不住有些自得。 我唇角轻扬,开口道,“父母对子女的期望无非如此,我对孩儿的期望也只是希望他身体康健,快乐一世。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怡然自得,天地之大自有他的容身之处。不如……男子叫容泽,女子叫容景,可好?” “可有何典故?”李振睿问。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如此甚好。只是熙儿未免太过着急了罢,孩儿还有七八个月才出生呢。”李振睿笑道。 “七八个月说短不短,却也是瞬息之事,早做准备以应万全嘛。” 这段日子虽不再同房,但李振睿却总是小动作不断。 比如,我一边作画,他的手刚开始搂着我的腰,然后渐渐地其中一只便滑进了衣衫,开始抚摸我的肌肤。 虽然他的手常年温热,但却很是粗糙,摸在里面着实不算舒服。 “啪。”我终于放下作画的笔,毫不留情地拍掉了他作乱的手,“屡教不改,你是忘记大夫的叮嘱了?” “熙儿,你忍心让我就这么憋着?”李振睿看上去竟有些委屈。 我白了他一眼,将枕头和被褥在地上铺好,伸手指了指,“你以后就睡这儿。” 李振睿看了一眼地上的被褥,垮下了脸,“你竟然让我堂堂大夏帝王睡地板?” 我放下了盘头的青丝,躺到榻上,“爱睡不睡,不然你找别人去。” “好。”他冷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朕现在就去找几个美人来侍寝。” “你敢。”我坐起身狠狠地瞪着他,“你若是踏出了这个门,以后都休想再碰我。” “朕想碰就碰,还由得你拒绝?”他负手看着我,眼中尽是挑衅。 我气得深吸口气,“你大可试试,等着为我收尸吧!” 他闻言皱眉道,“好好的说什么收尸,行了,睡吧。” 我也不知为何突然火气这般大,难道是孕期的特殊反应? 摇摇头,翻身躺下了。 良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微微睁开眯着的眼,看到他正老实地睡在地板上,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还不睡?”李振睿似乎有感应一般,黑夜中他的眼睛异常明亮,竟然还能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我不得不收住表情,回道,“你也没睡。” “朕被一个小妖精赶到地板睡,怎么睡得着?”李振睿无奈地叹息。 我噗嗤一笑,应和道,“哪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精,熙儿帮你抓到它,剥皮拆骨炖了吃。 “如此甚好!朕也特别怀念小妖精的肉,一定非常美味。”李振睿舔舔唇。 我抓起一个枕头砸向他,“你去死吧。” 他随手抓过头枕,低低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儿又叹口气道,“朕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但却并非如我所想般简单。” 他如此说,我虽不明所以,但也不好细问。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何况是他? 想再安慰几句,却听到他颇为不满的声音,“朕驰骋沙场多年,又贵为天子,如今被你一个小小男妃制住,真是让人汗颜。” 我不以为然道,“在外面面前,熙儿自然当您是皇上,不敢造次;可如今只你我二人,你便只是熙儿的夫君,夫君要是待熙儿不好,熙儿便……便……” “便怎样?”他接口问道。 “便休了你。” “果真是朕骄纵的,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历来只有夫休妻,还从未听过妻休夫的。”李振睿好笑道。 我不满地回道,“你我都是男子,为何我不能休你?” “都是男子?”他嗤笑道,“你已经行了女道,哪里还有休夫之理?” 我我握紧拳头,沉默半响却无可辩驳,只能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你也别恼,你要真敢休朕,便是你我的造化。“他又低声回了一句,却令我有些不明所以。 想再问一句,他却已经催促道,“快睡吧,休息不好影响孩儿长大。” 我便也不再敢多言,强令自己进入梦乡。 梦中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又断断续续的,“熙儿,你可知,朕已负了对一个人的誓言。” 李振睿在玄机楼处理了几天事务,便继续带着我匆匆上路。 一路上不断有快马来报,想必宫中定有大事发生。 想起那日被劫持后又辗转来到玄机楼,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未解。 后因得知身孕之事又耽搁了下来。 如今营帐外夜色寂寥,只我与他两个人,我踌躇良久,犹豫着是否要将之问出口。 “看,流星!”李振睿指着夜空中划过的亮光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回过神,但已经错过了。 “熙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往日里你最爱的便是观星了。”李振睿笑着走到我身边,自身后环住了我的腰。 我对他笑笑,正要开口却被打断,“熙儿对星宿似乎很有兴趣?” 我点点头应道,“星宿之说虽为玄学,然我翻看众多典籍,越发觉得其高深莫测,并非空说,确有预言警世之能。” “哦?那么今日流星可作何解释?”李振睿嚼有兴趣地问。 我正正神色仰头看向深穹,“让我看看……此星位主西南,自紫微星身后滑落,乃宫中极位者……难道……竟是太后?”我被这个推测吓了一跳,震惊地看向李振睿,想确认是否谬误。 李振睿却笑着拍了拍我的肩,竖起了大拇指,“熙儿真厉害!没错,太后借朕出宫之机意图谋逆,现已伏法。” “这么说,这段日子以来接连不断的行刺竟是太后所为?”我不由得心惊,却依然疑惑,“可是这些刺客不像是只有一拨人……” 太后若没有里应外合之人,想逼宫恐怕只是妄想。 尤其是第三拨刺客训练有素,倒像是从军的。 “不错,刺客中还有小股北部军,朕也一并处理了。”李振睿眸光微暗,淡淡道。 北部军由樊建斌之父樊将军所领导,如果北部军参与其中那么极有可能是兵变。 但若真是兵变,怎会只有小股北部军参与呢?想来这其中还颇有蹊跷。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西陵君呢?”我不禁问道。 “熙儿希望如何处置?”李振睿反问道。 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要严惩的打算,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疑惑。 樊家表面上是参与了,但是否真的参与却未可知,但这已足以令皇上收回北部军权了。 我平静道,“西陵君毕竟没有参与其中,皇上略施惩戒便也可以了。” “樊建斌一直记恨于你,熙儿便这样放过他了?” 我淡笑一声,“我不怕他记恨。” 论智计他不及我,但我忌惮的是他身后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 如此倒不如留着他以查出幕后主使。 李振睿笑笑,亲了下我的脸,“朕就知道熙儿在后宫不会落入下乘,只是有一个缺憾……” “什么缺憾?”我好奇地问。 李振睿却没说话,只在鼻尖挥了挥手,笑道,“你闻,是什么被打翻了?” 我抿抿唇,有些哭笑不得。 良久,我才平静地开口道,“子轩,你是真心待我吗?” “为何这样问?”他收住玩笑的面孔,不解地问。 我低下头,终于轻声问道,“我只想知道,为何你将我掳来玄机楼试探。” 即便有人买凶杀我,李振睿既是玄机楼楼主,大可不必费那般周折,那么演的这些戏究竟为何? 显然,这一切都是李振睿安排的。 若他真心待我,玄机楼怎会对我威逼利诱? 我既视他为天,必然处处为他打算,为何他不相信我的忠心? 这一切的一切,细想之下,真是令我寒心。 李振睿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娓娓道来,“玄机楼早在半年前便接到刺杀你的这单生意。那日猎场行刺你的便是玄机楼的人。” 怪不得李振睿不打算公布真凶,而说时机未到。 一来北部军权还未收回,此时不能擅动樊建斌引起樊家警觉,二来在没有抓到凶手的情况下如何知道行刺之人?而李振睿知道是因为他是玄机楼楼主,但这个身份岂可公之于众?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幸免于难也未可知。 但细细一想,他竟将我的安危用来博取樊建斌对玄机楼的依赖和信任,更令我难受。 见我并没有反应,李振睿又继续道,“此次樊建斌加大了筹码,势要你的命。” “那么,又是谁要你的命?”我忍不住问。 李振睿不禁冷笑道,“要朕命的人多了,不过最想要便是太后了……真是愚不可及。” 我心中不由叹口气,那个女人恐怕至死都不知晓为何皇上能洞察先机,反而丢了自己的命。 明明已经是太后了,为何还贪心不足? 即便不是亲子,她又怎么下的去手? 权力腐蚀人心啊! “朕本不欲理会,只是你被匪徒劫走不知去向,朕身边的影卫不足以攻下匪窝,不得已动用了玄机楼的力量,速战速决。” 李振睿搂紧了我,无奈道,“以后切莫不可再如此大意,宫外危机四伏并不安全,你若真出了事,朕不知该怎么办。” 李振睿这般说,我的心中暖了不少,也放软了语气,将最后的疑惑问出口,“那之后你又为何要……” “自然是想看看熙儿心中到底有没有朕了。”李振睿笑道。 虽不知是否是实情,但我竟然莫名地喜欢这个回答,也不愿意再深究。 试探又如何?我不会做对他不利之事,哪怕一千次一万次试探我都无惧。 唇角微扬,我拿出藏在锦囊中的虎符,在他面前挥了挥,“如今虎符在我手中,这东部、北部三十万兵马皆听我驱使,天下皆入我囊中矣。” 李振睿宠溺地笑看着我,并未答话。 我眨眨眼,愈加得意道,“皇上也要听我号令。” 将虎符在他面前晃了晃,“李振睿,是也不是?” “是。”李振睿笑着点点头,眼睛亮得出奇,将我紧紧地圈进怀里,唇已重重地压了下来。 良久,我有些气息不稳地推开他,看了眼自觉屏退没有踪影的侍从,红着脸将手中的虎符塞到他手中道,“还你,省的谭峥再找我麻烦。” 李振睿朗声笑了笑,收下了虎符,“太后如何也不会想到虎符在你手中,况且熙儿对朕如此忠心,宁愿委身玄机楼都不愿交出来,朕很是放心。” 闻言我愤怒地瞪着他。 他重新搂住我,温言笑道,“朕怎么舍得熙儿委身他人。” “若真有那一日,皇上会如何取舍?” 李振睿紧了紧搂住我的手,平静道,“不会有那一日。” 我了然,便也不再相问。 不会有那一日的意思是,江山重于美人。 虽然难受,却也是正常之事,并不值得我为此生气。 只要他心中有我,只爱我一个便可以了。 “子轩,我爱你。”我在他怀中喃喃低语,“你也爱我,对不对……” 他并没有回应我,却将我的身子搂得更紧。 我们又断断续续聊了许久,我才知道了玄机楼的来历。 玄机楼屹立百年,最开始便是由大夏皇室建立的,用来对付一些不太听话的人,故而神秘而根基深厚。 但是后来渐渐地不受控制,有几次被江湖势力所控制,内部也有些混乱。 李振睿机缘巧合之下收为己用,故而为先帝不容。 兵权和玄机楼,这两个选择其一便令先帝十分忌惮,何况是两者皆有,宣扬之变虽是偶然,却也是个必然。 不过,李振睿虽是玄机楼楼主,但玄机楼的买卖都交给谭铮在做,他自己则是幕后操控者。 我没想到玄机楼还有这样的渊源,却也不得不感叹李振睿的实力,在当下的三国之中,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支撑起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 下卷 第50章 (四十九) 回来的路上与李振睿先前派出的御辇汇合,我便与他坐在御辇上入了城。 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好生热闹,几乎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出来观看,场面蔚为壮观。 李振睿牵着我的手站在宽大的御车上与百姓点头示意,表情冷峻而威严。 此刻的他是大夏的君王,而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出宫了三个月,再回来时竟觉得有些亲切。 蝶衣欢喜地走上前来扶我道,“君上,你终于回来了!” 然后在我耳边絮絮道,“这三个月来宫中发生了好多事!太后、王家与樊家密谋,以清君侧之名意图谋反,已被皇上拿下!房大人、上官大人及时洞察阴谋,又巧妙使计,功不可没,皇上有重赏!” 我没想到在我们游山玩水的这段时间,李振睿还时刻关注着金陵的动向。 蝶衣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李振睿设的一个局,如今鱼儿上了钩,李振睿不仅解决了早有异心的太后,同时也收回了北部军,真正掌握了全部兵权。 “不过,虽然樊家犯了事,但西陵君却并没受惩处,真是可惜。” “为何可惜?”我含笑问道。 “哼,他对君上一直心怀敌意,如今就这样放过他,当真不好。” “没关系,”我微笑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蝶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有些小心地说道,“君上你知道吗?上官公子入宫了,被封为了雅贵君。” 我停下脚步,问道,“上官温雅?” “是的。”蝶衣点点头,“真不愧天下第四之名!” 见我看着她,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不及君上,谁也没有君上美!”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美这个词算得上褒奖么? 男子要长得像李振睿那样才是好看吧。 上官温雅,上官虹次子。 人如其名,知书达理,又生来美貌,加之家世显赫,是真正的世家公子。 金陵城中多少男子、女子倾慕的对象。 乾坤阁天下美男榜排名第四。 李振睿召他进宫,我大致可以猜到原因为何。 上官家族繁荣三世,本已显赫,如今又立首功,自然要好好封赏。而上官家又没有其他女子,上官温雅便成了最好的入宫者,从此与李氏结姻亲之好,以稳固社稷。 只是没想到宁可抹脖子也不愿当恒王侧妃的上官温雅竟愿意成为这后宫中多如尘埃的男妃,也着实令我惊讶。 除了上官温雅,还有几个男妃、女妃入了宫。 不过这并不是我关心的,倒是很好奇王贵妃竟然没有受惩戒,难道她真的一心向着皇上而背叛了王家? 而意外的是,淑妃也病逝了。 这个曾经比他人更受宠的女子最终还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后宫。 只是她是真的病逝还是被人暗害,却不是我关心的了。 淑妃的姓亦是上官。 上官家族失了淑妃,却又多了个雅贵君,其地位依然坚不可摧。 而我们谢家,父亲虽升了官,大哥也成了编修,又依靠皇叔和吏部侍郎,在前朝的地位比之过去高了不少,但终究没有过硬的根基,均是借势抬位。 说来也是我不愿意与家里走得太近,一来是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二来并不指望家中为我带来显赫的背景。 我自小便只坚信一条:凡事靠自己。 同时也不愿意家中因我的缘故而飞黄腾达。 倒并非无反哺之情,只是我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只求有朝一日不会因自己的原因而为家中召来灾祸,故而一直与谢家保持距离。 但如今看来,孤木行舟终究势单力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古皆是,我也是时候要为将来绸缪打算了,否则如何在这后宫长盛不衰? 想到此处,这几日也该修书一封,将我的近况相告,同时也问一问母亲安康……只不知道父亲若知道我能受孕诞子,会是何反应? 而另一件大事亦发生在男妃之中:北辰君出家。 那个冷淡又雅致的男子出家了?我不解之余,也存了分探究之心,同时也有些事想问一问他。 两个月不在宫中,才发现多了许多新面孔,走在路上不断有人向我行礼,我均一一颔首致意。 其实宫中无论多了哪些人,我都不会在意,直到遇到上官温雅。 若有人形容一男子完璧无瑕,我也不过一笑置之。 这世上岂有真正无瑕之人? 但见了上官温雅,我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竟有人真的当得起这四个字。 果真是这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 只是远远看他的姿态,竟觉得有些眼熟。 垂腰的长发,弯月般的黛眉,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秀挺的瑶鼻,玉腮含羞,小巧的樱唇,美艳不可方物,但身子却有些弱柳扶风,看来与我一样,也有不足之症。 实难想象一个男子长成这样,但联想到自己,便也不再奇怪。 不由心中自嘲,我与他何其相像,可见是五十步笑百步。 上官温雅抬起头温和地看着我,然后主动上前向我行礼道,“微臣上官温雅,拜见南山君,君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声音轻慢而软糯,极为好听,竟让我有些失神。 不知李振睿见到他是何感受? 察觉到我的异样,他身边的王贵妃轻轻地抿嘴而笑,“南山君也觉得雅贵君面善吧?这般标致的人儿便是皇上也忍不住注视许久。” 温雅一听王贵妃的话,微微红着脸低下了头,“还请娘娘莫要打趣微臣,微臣愧不敢当。” 李振睿看他很久吗?也是自然,上官温雅这样的美人,哪个男子会不多看两眼? 王贵妃此话明显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让我知道宫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与我争宠的男子。 虽知道我与李振睿之间并非后来者可比,但心中仍不免有些苦涩,却也是无可奈何,这便是帝王家了。 多想无益,我对他们淡淡一笑,便欲离去。 前方是一个分叉口,我犹豫了片刻便迈步选了左边一条。 上官温雅却叫住了我,“君上请留步。敢问君上是要去北辰君那里?” 我这才转过身点点头。 他笑道,“微臣刚从北辰君那里回来,还请君上走这条。”他用手指了右边那条路道,“此路开阔平坦,方便君上行走。” 他说完眼睛微微看了眼我的腹部,然后便低下了头。 我微笑着向他道谢,他很有礼数地退下了。 我再次发自内心地赞叹,同样都是上官家的人,上官温雅和淑妃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又突然想到一事,安庆侯之妻也姓上官。 北辰君与上官温雅原来是表兄弟。 细细想来,宫中身居高位的嫔妃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似乎唯有我没有什么倚靠。 “南山君别来无恙。”坐在厅中蒲团上的北辰君见我进来平静地抬起了头。 “许久不见,听闻北辰君皈依佛门,实在惋惜。”我对他颔首。 安晨旭合上眼并未作答,眼睛却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儿,淡淡道,“几月未见,南山君丰腴不少。” 我微微一笑,不由地轻轻抚上了小腹,“劳北辰君记挂,或是有孕在身,故而身子笨重了些。” 北辰君神色一变,看向我时已没有刚进来时的平淡,反而多了分探寻,“你是天麟国之人?” 我不由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眼中的疑惑愈甚,又问道,“那你的肩上有几朵紫罗兰?” 话语一出,我的心中微微一动,为何他会知道我肩上有紫罗兰?为何他会问我有几朵紫罗兰?他还知道什么? 看来我今日是来对地方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好奇地问道,“这紫罗兰竟还分朵数?” 我这一问,北辰君似乎猜到我只有一朵紫罗兰,微微松了口气。 “紫罗兰朵数越多在天麟国的地位便越高。一朵代表百姓,二朵代表贵族,三朵……没有三朵。” 他这般肯定的回答让我几乎忍不住告诉他实情,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 即便北辰君是天麟国之人,但他如今却是安庆侯之子,我与他终究不能推心置腹。 不过,针对心中一直盘旋的问题,我忍不住问道,“天麟国如今还在吗?” 北辰君叹了口气道,“天麟……如今已不在了。” “怎么会不在呢?”我不禁反问,“乾坤阁曾言:瑶麟西迁,天麟理应迁到中原了……” 北辰君摇了摇头,“皇室血脉都已不存,国人尽皆四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看得出来北辰君的痛惜,但与我却如同听一个故事,并没有太大感触。 毕竟与我来说,在我二十多年的认知中,并没有与天麟国有半分纠缠,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爱国情怀。 天麟是存是灭,与我何干? 我所关心的也只是关于如何能够顺利生子罢了。 但许是见到了国人,北辰君此刻却有些激动,跟我提起了许多我不曾知道的秘闻,更是反复提到灞垒国和白狐国。 灞垒国乃东海霸主,天麟、白狐和仙瑶便是因它而出变故,最后导致瑶麟西迁。 每每提及此,北辰君的神色便很是不好。 灞垒确实是东海一害,李振睿这几年也经常率兵攻打东海,主要针对的便是灞垒。 至于白狐国,亦是一个与天麟国一样神秘而特殊的国家。 天麟国国中皆男子,白狐国国中皆女子。白狐好信仰,中原之所以取名为白狐,一是其信奉的是白狐神,二是其国人皆貌美如花。但可惜的是,白狐国早已被当时尚为临淄太守的李振睿所灭,如今虽在重建,恐怕也不复当日。 我从前并不明白李振睿为何如此看重东海,灭了好几个国家,却又将之重建,如今听得北辰君的一席话,却好像明白了些。 大夏邻接东海,而东海小国林立常有滋扰。尤其是灞垒等强国,若任由其吞并其他东海小国,未来必将成为东海一患。为了维持东海的平衡,绝不能令其一枝独秀。 其实这平衡的道理,不仅在这治国中,在这后宫中又何尝不适用呢? 李振睿深谙平衡之道,如今召上官温雅入宫,未尝不存了平衡后宫之心。 其实我并不在意有多大的恩宠,只要他心中有我,视我与众不同便可以了。不过想来他对我应是不同的吧,何况我还有了他的子嗣。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抚摸着并不算太明显的小腹,笑得有些满足。 “你今日这番模样,想来是情根深种。只是我奉劝你一句:悬崖勒马,莫付深情。”北辰君猛然冒出的一句话令我有些费解,也有些不适。 “何为悬崖?为何勒马?”我反问道。 北辰君摇头叹息,“当今天子后宫三千,绝不可只宠你一人,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这么做。” 我不在意道,“他若心中有我,宠不宠我也是不会介意的。” “这便是问题所在,他的心中不可能有你。” “你既非他,何以这般肯定?”我心中不由添了丝恼意。 “听过‘芸希’这名字吗?”北辰君突然问道。 “芸希?他是谁?”我紧了紧衣袖,连忙问道。 “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一个死人而已。不过却是皇上的逆鳞,任何人触之必死。” 我心中陡然一惊,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让李振睿这般在意的人? “你莫不是在骗我吧,若真有这个人,为何我从未听说?”我故作随意地回道。 “你若不信,便也罢了。”北辰君微一耸肩。 北辰君认识李振睿甚早,知道一些秘事也是情理之中,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令李振睿念念不忘吧。 只是那人既然已经不在了,对我又有什么影响?总有一天我会让李振睿心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芸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 从北辰君处出来,感觉已像过了许久。 收拾了一下心情,看到外头天气正好,我慢悠悠地走回了东华阁。 一进门便看到我从北梁带回的小玩意儿摆满了案几,蝶舞正好奇地东瞧西看,拿着一架精致的小瑶琴把玩,见到我进来欢喜地询问道,“君上,刚刚宁公公差人送来了这些,好生有趣,奴婢都不知道放哪里为好。” 我看着这许多的小物件,又环视了一圈,想了想道,“我的房中确实置不下这些,倒不如送给各宫,奇物共赏析,也乐得其所。” 蝶舞一听,有些恋恋不舍道,“君上,这些小玩意儿都要送人吗?” 我知道她亦是一个喜好新奇之人,便笑道,“你若喜欢便自己挑一个把玩罢。” 蝶舞一听,眼睛顿时一亮,拍手道,“多谢君上。” 见蝶舞一直盯着瑶琴,我只好提醒道,“除了这瑶琴我欲送给东华君之外,其余的你可任选。” 蝶舞有些怏怏,但也只好割爱,又仔细地挑了一个攥进手中。 其他人我也分别赏赐了一件,然后再赏给各宫,如此便没有多余剩下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核舟和书本却还在。 我自封为南山君后甚少对后宫众人赏赐,这次也是借花献佛。 这些赏赐并不名贵,只是一个心意,若无人理解便也罢了,我并不在意。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几日后,这些小玩意儿却着实大火,很多嫔妃都佩带着出门,甚至金陵城中都出了几个同款的,让我不由为之惊讶。 “君上,今日天气好,你也出去走走吧。”蝶衣取过一件镶钻的水蓝色披风为我披上,扶着我往外走。 “也好,出去晒晒太阳。”我看了眼这么好的天气,也决定出去走走。 低头看了眼肩上的披风,“这手艺这般精致,是瑾月做的?” 蝶衣掩嘴笑道,“苏司绣的手艺在这宫中真是无人能及,更难得的是她对君上的心意。总是送这些珍贵的绣品来,君上多得都快穿不过来了。” 我不由感慨,“难为瑾月了,你也替我多留点神,尽力照拂着她些,别让莫莺珠有机会欺侮她。” 蝶衣点点头,“是,君上。” 第51章 (五十) 夏日的蓬莱池荷花盛开,景色宜人,对岸的歌姬们正在排练着新式的舞蹈和歌谣,仔细分辨还可以听到隐隐的乐音。 如此怡人的风光却只有我一个人,不免有些寂寞。 自从回宫后,我已有几日未见到李振睿了。 积累了三个月的国事让他整日在甘露殿无暇□□,我也不愿意去打扰他,只每日遣人送些点心过去慰问。 只是真的很想他。 今日终于忍不住亲自去甘露殿给李振睿送点心。 行至一僻静处,却见一人正欲投湖自尽,我连忙叫住他,不由惊讶道,“卫鸣?怎么是你?” “君上……我……”卫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我平静地问。 卫鸣羞愧地低下了头,“我……难以启齿。” 我见他忸怩半天却没有说出只字半语,便道,“究竟是什么事非要你自寻短见?” 卫鸣愤恨地咬咬牙,眼中隐隐有着一簇火,“士可杀不可辱,我已没有脸面活在世上,君上大恩卫鸣只好来生再报。” 我慢慢地踱了几步,看了眼他此刻的神情,不由微笑道,“若我说,我希望你今生就报呢?” 卫鸣讶异地抬起头看向我,似乎奇怪我竟然也有需要他报答的时候,但是却毫不迟疑地点头道,“好,但凭君上一句话,卫鸣万死不辞。” 我上前几步,在他耳边细细言语一番,他的神色数变,终于问出口道,“君上……你……你都知道?” “这种事在侍卫间并不是秘闻。”我淡然道。 他眼中怨恨之色愈甚,但马上又正了正神色道,“好!既然君上希望我这样做,我即便拼尽全力也要让那个王八蛋死……” 他的眼中是强烈的怒火,仇恨的种子在当日便已生根发芽,如今终于将迎来巨变。 “注意,不要表现的太过,还是如往常一般。”我又叮嘱了一句。 “君上请放心,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妥。” “若办妥此事,可能你也不必去死,我会让你得到应有的回报。”我慢慢说道。 “谢君上。”他向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满脸的坚定之色。 棋局已摆好,我心中的刺是到了拔去那一天了。 拢了拢被风吹开的披风,我缓缓向甘露殿而去。 刚一走到殿外,御前的宁公公便拦住了去路。 他对我拱拱手,低眉顺眼地笑道,“君上恕罪,皇上这几日都忙着处理政事,吩咐奴才不要让人进去打搅。” 我知道这段日子李振睿除了上朝和召见大臣,一步也没踏进后宫,更不许后宫妃子进甘露殿,只是这已经快七日了,料想他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吧? 而我,实在很想他。 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这般离不开他,想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对着宁公公微笑道,“烦请公公通报一声,若皇上归罪下来,由本君担着。” “这……”宁公公为难地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甘露殿中缓缓升起一缕熟悉的龙涎香,但桌案上那高高叠起的奏章让我不由很是心疼。 无数人羡慕着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却从来不会用心去思考在这宝座之上要承担着怎样的责任和艰辛。 “你来了。”李振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他的身边侍立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将未翻阅的奏折整齐地排好,另一个将已翻阅的奏折分门别类地安置。而下首的两个小太监则负责随时记录和汇报。 我缓缓上前,走到了他身后。 身体微微前倾,靠到了他肩上,“皇上辛苦了。” 他将手中的奏章画了个圈,伸出右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脸颊,“还好,倒是你,不好好养胎,怎么来这儿了?” “皇上是嫌微臣吵到你了?”我故作生气地回道。 李振睿笑了笑,“当然不是,等过几日朕得空了再去看你。” 我这才舒展了双眉,“皇上莫要食言才好。” “这是自然。”李振睿握住我的手,又似想起了什么道,“既然你来了,朕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哦?”我有些好奇地挑眉。 李振睿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太监立刻会意地走到了内室,自一隐秘的暗格中小心地取出了一个盒子。 李振睿接过盒子,放到我手中,“打开看看。” 盒子很是轻巧,做工精细,应是价值不菲,只不知盒中之物是什么。 我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将之放在耳边轻轻摇了摇,却并没有听到其中的声响,不禁玩笑道,“皇上不会要送微臣一个空盒子吧?” 李振睿惩罚似地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再好好猜猜,猜错了朕只好赏给别人了。” 我连忙收起玩笑之心,讨饶道,“是微臣的不是,还是不猜了。”然后终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分两层,还内置一个锦盒,打开那个锦盒才终于看到了盒中之物。 是一颗彩虹眼黑曜石耳钉,微微闪着七色的光。 这种宝石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却被它的成色深深吸引。 宝石呈天蓝色,中间是一圈圈不同颜色组合而成的圈,仿佛一只神秘的眼睛。 南夏虽然物产丰富,但黑曜石却只有西秦才有,一般的黑曜石已是少见,而这种彩虹眼黑曜石却是世间珍品,我也只在奇闻异志中见过,没想到还真的有。 我不知道李振睿是怎么得到这样的宝石,又是怎么做成的这枚精致的耳钉,但内心已是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 原本因前几日与北辰君的交谈心中有些疑虑和不快,此刻也烟消云散。 岁月静好,两心相知,夫复何求? “皇上帮微臣戴上可好?”我对他笑道。 李振睿闻言取出了盒中的耳钉,在取出的刹那,接触到更亮的光线,耳钉的彩色光也愈加明显。 他轻声道,“会有点疼。” “没关系。”我摇摇头,将身子靠到了他身上,闭上眼静静等待。 左耳一阵尖锐的疼痛转瞬即逝,然后是隐隐的钝痛,应该是戴好了。 镜中的男子微微偏了偏头,白皙的耳垂此刻还有些红肿,但那颗黑曜石耳钉却夺目得摄人心魂。 李振睿自身后轻轻搂住我,“只有熙儿才配戴这无价之宝。” 我有些不安地垂下眼,“这耳钉如此夺目,微臣的耳垂好像都无法承载它的重量。” 李振睿低笑道,“你初次佩戴有所不适亦是正常的,习惯便好。况且,这黑曜石有辟邪、改善睡眠之功效,与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他如此说,我也只好放下担忧,重新审视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身着白玉色的衣衫,一袭水蓝色的披风下,耳边的黑曜石耳钉熠熠生辉,于明艳之中又多了一份神秘和高贵。 这个人真的是我?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 此刻的我与谢府中的谢三公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自小便习惯隐于人丛,如此夺目于人前反而有些不适,不过即便他人嫉妒又如何?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① 看我有些出神,李振睿将我揽在怀里调笑道,“这次可不许你再将朕送你的东西赏给其他人,否则朕定要好好罚你。” 我不由红了脸,没想到李振睿未踏足后宫半步却还能知晓这些事,正了正神色承诺道,“微臣不敢,此生定好好珍戴它。” “熙儿……”李振睿看着我,将我搂得紧了紧。 我抬起头送上双唇,他低下头顺势吻了下来。 本以为简单的一个吻,却越吻越深,直到李振睿偏过头结束了这番纠缠。 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唇,眼中却似乎有些不忍,“熙儿,朕……” “嗯?”我低低地应了声,他此刻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但他的神情我却看不懂。 直到他开口对我说着我万万没想到的话,“朕接下来可能会宠幸雅贵君。” 其实他没必要与我说这些,他是皇上,他想要宠幸谁都是我无可奈何之事,但他愿意告诉我,可见是将我放心上的。 只是尽管知道这一点,我依然高兴不起来。 我自然不会再像过去那样阻止他,与他闹别扭,我总该学会识大体,这是我身为南山君应该做到的大度。 何况,上官家于社稷有功,雅贵君又如此卓然出众,我实在没理由阻拦。 我不自觉地抚上了小腹,强颜欢笑道,“微臣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侍奉皇上,有雅贵君在微臣也放心了。” 李振睿似是没想到我这么平静的回答,微一错愕后便赞叹道,“熙儿顾全大局,朕心甚慰。” 我心中苦笑:不是因为顾全大局,而是无可奈何。 “皇上这几日太辛苦了,也应该注意休息,微臣特意为皇上准备了银耳莲子汤和枣泥糕,皇上尝尝?”我对他微笑道。 李振睿点点头,“好。” 我端起小碗浅尝了一口汤后再小心地将汤勺递到他嘴边,李振睿都非常配合地一口吃下,我们在这静谧而祥和的气氛中慢慢地用完了点心。 转过身将点心碟子放到侍女手中,无意间看到奏折一角,“男后”两字令我忍不住惊讶出声。 李振睿静静地看着我并未说话。 而我此刻也顾不得后宫不得参政,大胆地翻开了那本奏折。 这是父亲的奏折,竟是提议皇上册立男后,而这个男后毫无疑问指的是谁。 在那一堆奏折中我又看了几本,竟然还有附和之声。 我明白他们的打算,现如今王家、樊家失势,王贵妃虽免受波及,但也势单力薄。 后宫之中,位份最高又最受宠的只有我一个,何况我还有孕了。 而上官家本就显赫,若来日上官温雅也受了恩宠,定会与我并驾齐驱。 所以便迫不及待地想在上官温雅受宠前让我抢占先机。 但他们竟然没有深究过皇上的打算……李振睿宠爱我是不假,但还不至于想立我为后,这一点我很清楚。 而上官温雅受宠是必然之势,如浮萍一般的谢家又怎能撼动这棵大树?反而暴露了谢家的野心和势力。 简直就是…… “愚不可及。”我沉默片刻后愤然出声,看向李振瑞严肃道,“微臣并不知晓此事,还请皇上明察。” 李振睿按住我的肩,探寻地看着我的眼,平静地问道,“熙儿难道从未想过要成为皇后?” 我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回道,“从未想过,皇上想让谁当便让谁当,与我何干?” 李振睿闻言不禁笑道,“不愧是朕的熙儿,真是一如既往的……”李振睿止住了笑,指尖轻轻地点了点这几本奏折,看向我道,“那么熙儿希望朕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知道他没说出的话,只垂下眼道,“皇上欲如何处置微臣都没意见。” 并非我明哲保身,一来我确实并不知晓此事,二来我若有偏袒之辞定会让李振睿对我有所疑虑。 想到此处,真有些后悔当初修书回家,竟然让父亲生出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即便有,时候也未到。 若我有朝一日能成为男后,也定是李振睿真心实意地希望我与他并肩,而非被人催促和逼迫。 而我,等着这一日。 李振睿命人将奏折退了回去,对传话的人道,“告诉谢大人,为人臣子,鞠躬尽瘁便可,有些事毋须他操心。” “是,皇上。”传话的人缓缓退出,而我也起身向李振睿告辞。 “也好,你早些回去歇着,这龙涎香闻多了于你养胎无益。”李振睿点点头道。 “嗯。”我对他微微一笑,缓步离开了甘露殿。 但心中却五味杂陈,也难怪李振睿欲宠幸上官温雅了,想必也有这一层意思在里头。 看来未来这后宫将会有一颗新星取代我了。 三日后,李振睿便翻了上官温雅的牌子。 随后几日,都夜夜召上官温雅于长生殿侍寝。 而我,尽管有这黑曜石的守护,却依然夜夜难眠,导致腹中的孩儿也睡不安稳,即便日日饮那红苏汤,效果也不甚明显。 任谁看到自己夫君有了新宠也高兴不起来吧?李振睿可真是难为我了。 这样的煎熬不知会持续多久。 “君上,新招的歌舞姬和乐师到了,是否要去梨园看看?”蝶衣在我耳边念叨,“君上整日不出门也太闷了。” “出门有什么好的。”我淡淡回道,“懒得与其他人言语。” 宫中并没有多少值得深交之人,我也不愿与他人太过亲近,故而在后妃中一直独来独往。 不过歌舞伎和乐师却是要去看的。 正在说话间,崔明朗已踏步进来,对我笑道,“这世上也没有比你更孤高之人了。” 我不禁对他笑道,“孤高又何妨,省却我不少麻烦。” 崔明朗莞尔一笑,“原来是怕麻烦。” 我笑而不语,被他拉着手劝道,“今日天气甚好,出去走走吧。” 我同意地点点头,“也好,正好去看看新来的乐师和歌舞伎。” “这宫中除了占星,便也只有这个吸引你了。”崔明朗笑言。 我披上蝶衣为我递过来的披风,在崔明朗催促下走出了东华阁。 “怎么了?”察觉到崔明朗看我的视线,我忍不住问道。 崔明朗收回打量我的眼睛,对我道,“皇上对你果真疼爱,这彩虹眼的黑曜石可是世间罕有。” 我微笑道,“皇上待我确实很好。” 李振睿待我几乎倾尽所有,任何稀罕物都会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 我从小到大都未见过那些宝贝,也确实大开眼界。 然而我对此实在没有太多鉴赏力,怕明珠蒙尘,所以也只是见喜欢的收下,绝大部分都退回给李振睿。 无论再好的宝贝都不过身外之物,看多了便也不再稀奇。 我真正想要的,却是李振睿无法给的。 此刻耳垂已没有半分痛楚,而这黑曜石耳钉却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故而无论我在哪里都会成为焦点,一如此刻。 “参见南山君、东华君,君上千岁千岁千千岁。”看见我与崔明朗的那一刻,众人纷纷跪下身行礼,有好几个却还愣愣地看着我忘了行礼。 我也并不计较这些,只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本君只是路过,你们继续排练,不必理会。” 众人这才放心地继续排练。 这次新召了三位乐师,数十位歌姬和舞姬,无论模样和姿容都极为出挑。靡靡的乐音和轻纱舞衣勾勒着她们曼妙的身姿,引得不少宫女侍从流连,就连东、西宫的众多嫔妃也常往梨园走。 看到王贵妃和舒德妃向我点头示意,我与崔明朗慢慢向她们走去。 “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好兴致。”我开口道。 另一边的王婕妤和莫才人也颇为不情愿地向我行了一礼。 “难得见南山君出了东华阁,看来还是东华君的功劳。”舒德妃对我点头笑道。 崔明朗谦虚地摆了摆手。 我淡笑道,“劳娘娘记挂,今日天气甚好,没有错过今日这番美景甚幸。” 王贵妃静静地看着我的腹部,然后突然说道,“臣妾之前还不信,如今看来,南山君是真的有孕了。” 舒德妃这才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腹部,惊讶道,“什么?南山君有孕了?” 随之而来的几声惊讶却不是来自她们,而是西陵君樊建斌、房贵君、青贵君、雅贵君和王贵君等人。 唯有早就知道我有孕事的崔明朗没有表现太多的惊讶,只平静地看着我有些隆起的腹部。 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点点头,回道,“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故而身形笨重了些。” 房胜泽和王谦梁俱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走到了我身前,盯着我的腹部看了半响,张大了嘴,其惊讶程度足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一旁的司马青岩却是少有的沉默,看了眼西陵君,而西陵君此刻却神色有些阴沉,看向我更多了分敌意。 而雅贵君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惊讶得连礼数都忘了,向我恭敬地行了一礼。 “请起。”我对他点头示意。 现在这宫中最受宠的便是他了,但他的神色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温和有礼,没有半分恃宠而骄,实在令人难以产生半丝不快。 “男人生子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房胜泽止不住摇头。 王谦梁则抚摸着下巴一脸兴味之色。 “可见是妖孽。”莫才人撇着嘴接口道。 我忍不住皱眉。 莫才人却似没看到我的神色,依然自顾说道,“也不知这孩子未来……” “放肆。”我低喝一声,神色冷冽地看向王贵妃,“贵妃娘娘,女妃虽不归本君管辖,但若莫才人再敢放肆,本君也绝不留情。” 王贵妃不满地看了眼莫才人,对她使了使神色,莫才人小心地退到了一边。 “莫才人不懂事,还请君上莫要计较。”王贵妃笑道,“臣妾回去定当好好管教。” 我这才恢复了神色,“如此便好。” 我并非一个爱计较之人,但如今累及孩儿,便不能再坐视不理。 也怪我平日里太过孤僻,积威不够,才让其他人如此放肆。 崔明朗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息怒。 房胜泽本欲附和莫才人,见我刚才骤变的神色,便也不再说话。 倒是雅贵君对我温和地说道,“君上的黑曜石耳钉倒是于养胎甚为有益,可见皇上还是最看重君上。” 我平静地回道,“雅贵君说笑了,皇上对后宫一视同仁,众妃都同沐恩泽。”雅贵君的这一句不免捧杀我。 上官温雅浅浅地笑了笑,却是低下了头。 他这番一笑一低头间令我也忍不住怔愣许久。 直到樊建斌冷冷的说话声才令我回神。 “谢凌熙,不要以为你如今有孕,我便怕了你。”他在我面前压低着声音,看着离我们有些远的众人对我说道。 我瞥了他一眼,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良久等不到我回应,他有些着恼道,“如今上官温雅进宫,你以为皇上还会独宠你一人吗?” 我转过身便欲离去,实在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但他不罢休地拦住了我的去路,“谢凌熙,我真是看厌了你这高傲的样子,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你不过是一个小家小户的庶出,有什么资格俯视我?” 我压下心头的不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道,“樊建斌,你是否想过,为何樊家获罪而你安然无恙?” 我的这个问题是他未想到的,一阵错愕后依然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为何?” “因为……”我轻轻地勾起唇角,“我喜欢亲自动手,慢慢地折磨你。” “你……”樊建斌被我的话激得脸上青白交加,虽然他体型魁梧,气势却差了一截,此刻还有一分惊惧之色,“你休想。” 他的声音有些大声,我微微偏过头,看到另一边的上官温雅正看着我们,眼中有些疑惑。 樊建斌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没有证据,你动不了我。” 我讽刺地对他笑了笑,“我们拭目以待。” 留下他一脸的惊怒却无可奈何。 我并非良善之人,屡次被害依然能慈悲为怀,既然樊建斌想要我的命,那就别怪我以牙还牙了。 “君上。”蝶衣担忧地扯了扯我的衣袖,“西陵君对您暗害已久,现下你又身怀有孕,这……” 我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无妨,我们万分小心,他们便无机可趁。若真敢,我正巧有机会收拾他们。”又在蝶衣耳边说了诸多日后要注意的事项,蝶衣都一一点头记在心上。 这胎我定要竭尽所能保住。 注:①引自清代诗人黄景仁的《绮怀诗二首·其一》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第52章 (五十一) 随着肚子渐大,为了日后利于生产,我在太医的建议下也时常都会出门走走,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梨园了。 我虽不能再侍寝,但李振睿每日都会抽空来看我,让我心中好过不少,而后宫的嫔妃虽也蒙皇上召幸,临幸最多的便也只有雅贵君。 偏偏父兄在这时候惹了麻烦,我虽叮嘱他们切莫再轻举妄动,总归还是令李振睿有些不快,对我也表现得冷了不少。 若我与李振睿只是寻常夫妻,便也不会有这么多阻碍。 身为后宫男妃,实在无可奈何。 这一日的梨园正在排练《贵妃醉酒》,吸引了不少后宫嫔妃观看。 王贵妃和舒德妃等人坐在戏台对面闲聊,另一边的凉亭中却是崔明朗和上官温雅在对弈,而司马青岩、房胜泽和王谦梁等人正站在他们身后观棋,神情严肃,似乎正是白热之态。 我走近他们,仔细地看了眼棋盘,心下了然。 此局虽胜负未分,但还是上官温雅占了上风。 崔明朗看见我,神色缓了缓,“凌熙你来了。” 另一边的司马青岩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南山君不如助东华君一臂之力?” “是啊,南山君棋艺了得,天下无敌。”房胜泽懒懒地接了一句,却是讽刺之言。 我心中微微叹息,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地回道,“还请房贵君慎言,论棋艺,谁能及得上皇上?不过此局鹿死谁手尤未可知,我相信东华君可以扭转乾坤。”我对崔明朗微微一笑,他亦回我一笑。 其实上官温雅的棋艺了得,观其布局甚为精妙,若不是他暗中相让,崔明朗恐怕早已输了。 不过若我没有猜错,最后还是会崔明朗赢了棋局。 此时已是四月间,天气晴好,御花园里苍翠欲滴,蓬莱池中粼粼波光,连着这春日的风都是暖洋洋的,深吸一口气,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 沿着蓬莱池缓缓而走,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正在练琴的几个乐师面前。 年长的几个乐师看见我连忙行礼,新来的几个乐师在行礼之间却敢大着胆子偷偷打量我,小声私语,神态可掬。 我挥挥手让她们起身,平静地问道,“你们弹奏的可是《逍遥叹》?” “正是,君上。”穿黄衣的女子笑着点点头,神色间有些喜色。 我微微俯身,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下其中的一架琴,“噔”,发出了个清脆的短音。 “此曲于潇洒自得中自有一分大气磅礴、沧桑透彻之意,曲毕直叫人畅快淋漓、意犹未尽,何以如此仓促结束?” “这……”乐师们彼此互相看了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个青色罗裙的女子回道,“小女们对几个音尚有疑虑,故而正在斟酌。” “哦?何处有疑虑?”我嚼有兴致地问道。 其中一个面容娇美、着红色衣衫的女子兴奋地将琴谱递到我面前,指着其中一处用笔做了记号的地方对我道,“君上,便是这里。” 我看了一眼琴谱,指尖便自然而然地按到了琴弦之上,反复弹了几次,旋律也逐渐变得自然而流畅。 这首逍遥叹与我往常弹奏的略有不同,虽被改得有些陌生,琴谱也是残缺的,然而意境与之相仿,便也不难补全剩下的部分。 “君上,可否为我们从头至尾弹奏一遍?”红衣女子绯红了脸请求道。 此言一出,其余人连忙向她使眼色,“小蕊,你怎么如此大胆,南山君岂能为我们弹奏?” 另一边的黄衣女乐师连忙向我请罪道,“君上恕罪,小蕊刚来宫中没多久,不懂规矩。” 我对她微微一笑,“无妨。” 那位叫小蕊的红衣女子笑得弯了眼,即刻便为我就近搬了圆凳,扶着我缓缓落座,其速度之快不仅令面前的几位乐师捏了把汗,连一边的蝶衣也惊得瞪大了眼。 我有些无奈地对她笑了笑,她却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吐了吐舌,没有半分羞涩。 我的面前是一大片碧蓝的湖水,两边嫩绿的垂柳迎风飘荡,此意境虽不及曲中的沧桑幽寂,却也别有一番暖意。 指尖轻触,缓缓地飘扬起一串串乐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徜徉在这潇洒恣意的曲中。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① 如此潇洒自由的人生真是令人向往。 曾几何时我也是满腔热血,一心精忠报国,然而却得不到父亲的允准。 若当日坚持自己的选择,今日便少了个南山君,多了个肱股之臣了吧? 不过,若与李振睿只有君臣之谊,而无床第之欢,会是如何呢? 以我的性子,恐怕李振睿杀我不下百次了吧? 想到此处,不禁笑出了声。 琴声已止,待我回过神来,却见众人都呆呆得看着我。 连崔明朗和上官温雅等人也不知不觉停了棋站在不远处。 “君上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了吗?”蝶衣一脸好奇之色。 “的确有趣。”我微微笑了笑,却不肯说明原委。 正欲起身,小蕊又跪倒在我身前,“请君上教小女弹琴可好?”这下其他乐师已不知说什么才好,除了恨铁不成钢外便是一副大难临头之色,纷纷退远了一些。 小蕊眨着眼睛又大胆地向前一步道,“君上,小女进宫不久,虽有天分却缺陷甚多,还请君上不吝赐教。” 我扶她起身,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这下连小蕊都有些吃惊地愣了愣,然后才欢喜地小跑到我面前。 我让她坐于我面前,而她的面前则是我刚才弹奏的那架瑶琴。 我自她身后按住了琴弦,指引着她该如何起音。 其实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刚才错漏百出的《逍遥叹》也只是故意为之。然而看着我认真地教授新来的小乐师弹奏,其他乐师们俱是露出了艳羡之色,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隐隐地传到了我的耳边,“早知道我也请君上教授琴艺了。” “是啊,好生后悔,竟然让小蕊占了先机。” “南山君可是才冠金陵的夕颜公子,谁能想到他竟会愿意教一个普通的乐师琴艺?” “都说南山君高不可攀,不曾想到竟是这般平易近人。” “越来越喜欢南山君了。” “要是被南山君拥着的是我该多好……” “你想得倒美。”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小蕊耳边轻声道,“蕊儿,下次不许再胡闹。” 身前的小女子微微红了脸,却向后更加靠近了我一些道,“公子,你我四年未见,蕊儿好生想你。” 我微微皱了皱眉,“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般使性子,宫中不比外面。” 蕊儿却俏皮笑道,“有公子在,蕊儿才不怕。” 我哭笑不得,多年未见,这小丫头的性子真是丝毫未变。 我微微偏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你哥哥可还好?” 蕊儿忙点点头,轻声应道,“哥哥一切安好。哥哥说让我听公子吩咐,切不能闯祸。” 我不由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这样哪里是不给我闯祸?” 蕊儿红了脸,却也不再争辩,保证道,“今日例外,日后不会了。” “如此便好。你的身份可安排妥当?”我问。 “公子放心,蕊儿现在是林侍郎家的义女,与谢府、飘渺轩没有一丝关系。” 我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楼里的事和缥缈轩便只能辛苦无欢了,我恐怕是不会再出宫了。” 蕊儿在暗处拉了拉我的衣袖,“公子不用担心,哥哥一直照顾得很好,蕊儿也随时听公子安排,必让公子在宫里宫外均无忧患。” “好。从此以后你便成为我在这宫中的眼睛,并为我找寻更多的眼睛吧。”我平静地说道。 “蕊儿谨遵公子之命。”蕊儿低下头,眼中严肃而认真,再也没有刚才半分的玩闹之色。 蕊儿虽只有十四岁,却是个聪明机灵的丫头,有她在这宫中,必能为我带来不少助益。 想起初见她时还只有八岁,整日里跟在我身后,比对她亲哥哥还要黏,不想一眨眼她已经是大姑娘了,竟让我一时没认出来。 我本不欲让蕊儿参与进来,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这般执拗地入了宫,不过机灵如她应该不会在这宫中太过艰难。 今时不同往日,要在宫中长治久安,我已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独自一人,而需要更多的力量。 此刻开始经营,为时不晚。 抬眼看到有太多人注视我们,我故作专注地与蕊儿讲解了几句曲乐之道,便缓缓起身。 不想没走几步便被人自后环住了腰,不由让我怔立了半响。 “皇上下朝了?”我微笑着问道。 贴在我身后的人将手收得紧了些,下巴也搁到了我的右肩,声音听起来却有些不满,“熙儿喜欢这名女乐师?”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想起之前与蕊儿的姿势或许有些暧昧,只好解释道,“微臣只是教她弹奏罢了。” “况且……”我抿嘴笑道,“皇上难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李振睿奇道,捏了捏我已不再纤细的腰身,催促了一声。 我转过身靠在他怀里,轻声在他耳边道,“皇上难道不知……微臣自小便只好男子么?” 李振睿一听,眉心顿时舒展不少,笑道,“如此看来,朕应该将你宫中的侍从都换成女子才好,否则朕怎么安心?” 我瞪了他一眼,“皇上说什么呢,微臣岂是没有分寸的人。” 李振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即便你有分寸,也难保其他人失了分寸。” 见他似乎对蕊儿仍心存芥蒂,我不由打趣道,“皇上难道还吃一个小丫头的醋?大不了微臣下次不理她便是。” 李振睿不忘又添一句,“其他人也不可以。” 我只好无奈地应承下来,君王的占有欲总是如此霸道。 他可知我夜夜见他临幸他人又是何心境? 正在我想得出神,他却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惊得我不知所措。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的乐师歌舞伎围观,还有上官温雅和崔明朗等人在不远处看着,我尴尬地推开他几许,“别这样,不好。” “你是朕的爱妃,怕什么。”李振睿不管不顾地将舌尖也探了进来,令我忍不住一颤。 许久未曾与他亲近,并非没有感觉。 我闭上眼,渐渐地也不再管外人如何看待,这样的温存真是令人怀念。 鼻尖相贴,唇齿纠缠,目眩神迷,不知吻了多久,直到我站不稳几欲跌倒。 他的手连忙迅速地揽住我的腰,好笑道,“熙儿的身子如今确实笨重了不少。” 我指了指腹中,没好气道,“这能怪谁?” 李振睿配合地点点头,“怪朕,怪朕。” 我掩嘴而笑,与他一道缓缓离开了梨园。 行至凉亭处,看到正垂立一边的崔明朗、上官温雅、房胜泽和司马青岩。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李振睿挥挥手。 气氛太过安静,恐是他们都看到了,让我有些尴尬。 崔明朗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上官温雅则微垂着头似有些疲倦,唯有房胜泽、王谦梁和司马青岩神色怪异,令我摸不着头脑。 “这棋局是谁赢了?”李振睿随意地问。 上官温雅低眉笑了笑,“峰回路转,是微臣输了。” “失之桑榆亦未尝不可。”李振睿对上官温雅点点头,又温和地问道,“你来宫中已快两月,可还住得惯?” 上官温雅浅浅一笑,“谢皇上关心,微臣一切都好。” “朕昨日听说你身体尚有些虚弱,日后还是叫太医每日来请个平安脉吧,别入了宫身子反不如在家里了。” 上官温雅倒也没拒绝,眸光流动,深深地看了眼李振睿,轻声道,“皇上国事繁重还操心微臣,实在愧疚。微臣定会好好调养身子,不给皇上添麻烦。” “哪里话,既入了宫,朕照顾你亦是应该的。” 李振睿话语间对上官温雅的关心难免让我有些不好受,我微微怔开了他的手,低声道,“皇上,微臣出来也许久了,先告辞了。” 又对崔明朗、上官温雅等人微微点头致意,便转过身欲离开。 “等等。”李振睿拉住我的手,“朕与你一起。” 我顿了顿,便任由他拉着往回走。 “熙儿,其实朕与他……”李振睿低低地在我耳边似乎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匆匆跑来的人打断。 那人跪倒在李振睿脚下,语含急切,“皇上,微臣唐突,还望皇上为微臣做主。” 说话的人是西陵君樊建斌,平时甚为轻视低眉顺首的男妃,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在樊建斌身上,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何事?”李振睿低下头问道。 樊建斌看了我一眼,看上去竟有些畏惧,低下头道,“微臣不敢说。” 李振睿有些不高兴,袖子一甩,“不敢说就别说了。” 然而樊建斌却似是打定了主意,眼神又变得坚定道,“微臣自知欲说之言不妥,但微臣受人要挟心内难安,只好向皇上禀告,求皇上圣裁。” 李振睿淡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樊建斌,似乎已没有多少耐心,“到底何事?” 樊建斌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微臣——受南山君诬告——秽乱后宫。” 注:①引自《沧海一声笑》歌词,此处用作《逍遥叹》的词。 第53章 (五十二) 樊建斌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微臣——受南山君诬告——秽乱后宫。” 我几乎惊讶出声,着实怀疑自己听错了。 而不远处的其他人听到自樊建斌口中铿锵有力的这句话,也惊讶地齐齐看向了我。 司马青岩在房胜泽耳边窃窃私语,“南山君诬陷西陵君秽乱后宫?” 房胜泽也一脸莫名,却有些看好戏的神情。 的确是一出好戏。 我并没有因他的诬告而大惊失色,只镇定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樊建斌,眼含怜悯。 这算是狗急跳墙么? 前些时候只不过一句小小的警告,没想到竟让他这样沉不住气。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招很高明,尤其是在我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樊建斌与人通奸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后我虽暗中命人调查此事,但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将他治罪。 如今因樊家之事,他在宫中再也不能如过去那般颐指气使,还被我知道了他的不堪之事,故而这般坐立难安吧。 “南山君,此事属实?”李振睿问道。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我若说确有此事,却拿不出证据,反而令自己身陷囹圄,落人口实;但若说绝无此事,那么便是从此以后放弃了樊建斌的这个软肋,日后再想扳倒他便不容易了。 反复思索之下,我平静地回道,“西陵君秽乱后宫不假。”微微走了几步,看向樊建斌又轻轻笑道,“只是微臣尚未向皇上禀告此事,何来诬告一说?” 这确实是实情,李振睿当能明白。 樊建斌连忙接道,“正因为南山君打算就此事要挟于微臣,才迟迟未向皇上诬告。” 我更是好笑道,“既是诬告,你又有何担心?更不因我的要挟而惧怕才对。” 樊建斌并未接我的话,只看向李振睿道,“皇上,南山君要挟微臣之时,雅贵君也正好在场,可请雅贵君为微臣作证。” 上官温雅略顿了顿,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 众人一致将目光看向了上官温雅,上官温雅小心地回道,“微臣前段时间确实听到南山君与西陵君有些许争执,但微臣并不知所为何事,故而……” “那便不能证明南山君要挟西陵君了。”崔明朗补充道。 李振睿皱眉,语气已有些严厉,“西陵君,身为正一品君上,你理应克己守礼,这般无事生非,是当朕不敢治你么?” 樊建斌似是已做好准备,并未有慌乱之色,却突然话锋陡转,“皇上明鉴。南山君有孕在身,情绪有所波动亦是正常,微臣想或许当日只是南山君一时玩笑,是微臣太当真了,微臣向南山君赔礼道歉。” 本以为山雨欲来,没想到瞬间便树静风止。 或许其他人还有些摸不透樊建斌这般一闹所谓何事,但我却瞬间领悟了其中真意。 好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一个先发制人,以退为进。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反而成了我的玩笑之言和情绪不稳之过。 先是假借当日的口舌引起众人的疑惑,又有上官温雅作证,便多了几分可信度。然而毕竟无凭无据,我不能奈他如何,他亦不能奈我如何。 只是如此一来,日后我要再告发他秽乱之罪,便会被人认为是我有意陷害他,反而使我落于下乘。 这手段不可谓不高明,竟让我生出些许钦佩之意。 “南山君也不能仗着有孕便恃宠而骄,与其它男妃发生争执而影响西宫平静啊。”房胜泽大有意犹未尽之感,小声嘀咕道。 他一边的司马青岩扯了扯他的衣袖,“房哥哥,还是算了,此事就让它这样过去吧。无论南山君是否要挟西陵君,传出去都并不光彩。” 司马青岩此言令我微微皱眉,虽是息事宁人之言,听来总觉得意有所指。 我看向李振睿,不知他又是作何感想。 李振睿仿佛有感应般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似有安抚之意,我心中也安心了不少。 是了,李振睿洞若观火,不会因此而被蒙骗。 今日事发,或许也是个机会。 “西陵君之言前后矛盾,错漏百出,微臣实在不解。”我微笑道,“还请西陵君解释一下我是如何要挟于你?西陵君自称被诬告,为何还要惧怕我的要挟?” 樊建斌伏在地上,眉心又拧了起来,但却依然振振有词道,“微臣虽未做秽乱后宫之事,但自樊家获罪以来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再与往日那般无忌,对南山君也多有敬畏,不敢造次。南山君因嫉妒雅贵君受宠,欲让微臣暗中对雅贵君不利,微臣不从,南山君便以此威胁,说是已伪造了微臣的罪证,来日便面呈皇上,故而微臣不得不向皇上据实相告,以求皇上圣裁。” 好一个精心设计的托辞,当真是令人发指。 上官温雅受宠我确实心中不适,但还不齿于这种下作行径。 况且,若真要暗中对付上官温雅,也不至于找樊建斌做同盟,可笑。 然而他竟说我伪造罪证,那便真的是心机颇深,这样的心机,樊建斌不会有,一定是有人相助。 我舒缓了一口浊气,冷笑道,“你说我制造了伪证,那又是何伪证,竟能让你如此畏惧?” “这……微臣便不知道了。”樊建斌谈起头与我直视,“具体是何伪证,便只能问南山君自己了。” 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他专门为我设计的陷阱,而我被倒打一耙却无还手之力。 我的确没有证据,而我拿不出证据便无法真正为自己开脱。 证据两个字在脑中盘旋,突然灵光一闪,我瞬间了明白该如何应对。 理应我占上风的局面因樊建斌的突然告发而使我变得被动,如何化被动为主动,便是要将真相示于人前。 权宜之计和缓兵之计都并非上策,必须正面破局、摧枯拉朽、一劳永逸,如此才是上策。 樊建斌与人私通是事实。 即便我没有证据,但事实就是事实,论他们隐藏得如何好,一定留有防不胜防的蛛丝马迹,那便是我的突破口…… 我认真地思索着,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跃现脑海,不禁放松了神色,顺势说道,“微臣从未要挟过西陵君,不过西陵君方才提到的证据,微臣近来倒刚得了一个,正欲请示皇上。” “哦?”众人不禁好奇地看过来。 李振睿道:“说来听听。” 我颔首,平静地说道,“如此微臣便直言不讳了。微臣去年秋撞见西陵君与人在御花园一处假山私通,场面极为不堪。因当日心神俱骇,遗失了宫牌,故而来日又特去寻找,同时也找到了些西陵君与那人留下的别的东西。” 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西陵君,他神色紧张,一滴汗水自他的面颊流下。 其实我并没有去找过宫牌,但樊建斌不知道。 而找宫牌之机又顺势发现了些别的痕迹便也在情理之中。 而我没说出口的“别的东西”相信樊建斌听得懂。 “本以为那东西没什么用,正欲弃之,不成想此次与皇上出宫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微微笑道。 李振睿挑眉,有些兴趣盎然,“哦,是何收获?” 我微微一顿,继续道,“便是西秦乾坤阁的宝贝——乾坤石。传闻此石通阴阳、晓八卦,知世上所有隐秘之事,乃天下奇石之首。” 我就势取出了欧阳空赠予我的那块石头,小心地呈到了李振睿面前。 此石通体红色,晶莹透亮,甚为奇特。 当日并不在意此石,此刻却因它的特殊而派上用场。 其实并没有什么乾坤石通阴阳、晓八卦之说,一切皆是我胡诌的罢了。 但乾坤阁素来神秘,藏宝无数,有此奇石也并不奇怪。 且我说的有板有眼,还真的拿出了奇石,不免让人信了几分。 李振睿看着这块石头,神色有些微妙,但还是很配合地与我一道演戏,“不错,朕当日与熙儿偶遇西秦摄政王时确实获此奇石。” 有了李振睿的认可,其他将信将疑之人便不得不信了。 上官温雅问道,“那么此石到底是如何通阴阳、晓八卦之事呢?” 此问便问到了点子上。 我接过李振睿手中的玉石,将它放在阳光下观察,然后咬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到了这玉石上。 原本血红色的玉石奇迹般地变成了玉白色,透着一股柔和的微光。 这神奇的一幕不仅看呆了众人,也令李振睿万分惊讶。 “这便是盟誓了。微臣已成为此石的主人,微臣想知道之事便可以通过此石来得知。” 我的这话却不全是假的。 滴血石变,说明我确实与之盟誓了,然而我盟誓的对象却不是这块石头,而是乾坤阁。 欧阳空的那个交易不期然地跃入脑海,但我并不在乎。 即便是到现在,我也并不觉得需要依靠乾坤阁的力量,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中,故而我的美人皮也绝不会给乾坤阁。 “世上竟有这样的石头。”房胜泽喃喃自语,“乾坤阁的宝贝的确与众不同,世间罕有。” 我将石头收拢于掌心,重新看向樊建斌道,“西陵君,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否承认你与他人私通?” 樊建斌犹疑片刻,已是举棋不定。 我看他的神色忽晴忽暗,意味不明。 不经意间又朝房胜泽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才恢复了原先的镇定之色道,“不承认,微臣从未做过此事。” 看来参与此事的不止他一个人,就不知到底是谁给他出的注意了。 房胜泽?司马青岩?还是……上官温雅? 这个答案相信会有揭晓的那一天。 “好,”我放弃了垂询,将石头展开,“乾坤石已听到你的回答,皇上是否有兴趣看看乾坤石为我们找出的真相?” 李振睿兴致盎然地点头。 我正了正神色,将蝶衣唤到身边耳语一番,将玉石交到她手中,然后道,“需要些时间,请大家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蝶衣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侍从,侍从手中是一个黑色的小袋,袋中空空如也。 我指着侍从手中的袋子道,“本君已命人将西陵君当日所留下之物让乾坤石鉴定。现下,只需要有人将自己的手伸进去让乾坤石与之配对,便能确定是谁私通。” 众皆哗然。 我请示李振睿,李振睿对我点点头。 “请所有男妃一一验证。现在请将你们的右手放到袋中。注意,一定要触摸到玉石,否则玉石无法感应到,听清楚了吗?”我强调道。 身后的众男妃皆点头道,“清楚了。” 司马青岩道,“既然西陵君有嫌疑,为何不让西陵君试而是要让所有男妃都试?” 我看了他一眼,“因为还有另一个人,说不定便在我们之中。” 我本来也想到或许樊建斌会与侍卫或侍监私通,但见他如此维护那个与他私通的人,绝口不提,如今又是这番手段,那个人必然与众不同、身居高位,再回忆当时当日之场景,或许是个熟人。 李振睿认同道,“南山君此言有理,开始吧。” “微臣一年前还未入宫,是否可以不用试?”上官温雅问道。 李振睿点点头,“雅贵君便算了。” 上官温雅又问,“微臣还有一个疑虑,为公平起见,南山君是否也应一试?” 此言一出,房胜泽冷冷地笑了一下,“南山君的石头,他来试恐怕也验不出来吧” 上官温雅真是不简单。 我心中暗想,面上却没表现分毫,只笑着看向樊建斌,“西陵君,你说本君与你私通了没有?” 樊建斌脸涨成了深红色,粗声粗气道,“没有。” 我不由笑了笑,“我也是。” 不经意间腰际似乎被人捏了一下,我吃痛地看着李振睿,只好又加了一句,“其实微臣的清白皇上是最清楚的,” 又凌厉地看了眼上官温雅,“雅贵君是在怀疑本君么?” “微臣不敢。”上官温雅这才低下头不敢再言。 等到众人都再无异议后,我命人将所有被试验之人的眼睛蒙上,每个人隔开,使他们不能窃窃私语,然后一个一个依次让他们将手伸进袋中触摸玉石。 一盏茶之后,所有人都试验完毕,侍从退下。 “现在,请所有人举起你们的手。”我平静道。 众人虽不解,还是缓缓地将手举了起来。 在一刹那间,李振睿气得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上官温雅也大惊失色,“这……原来竟是这样……” 人群开始有些骚动,我指了指其中几个人,命人将那几个人拉到最前面,然后道,“现在可以揭开所有人的面罩了。” 在他们睁开眼的一刹那,互相看了看,均有些惊讶地伸开了手。 “为何我的手上都是墨?”其中一个问道,其他人也应道,“我的手上也是。” 胆小的连忙跪下来,“微臣洁身自好,从未有过逾越之行,还请皇上明鉴。” “是啊,微臣也从未做过秽乱之事,怎么可能……” “微臣冤枉。” 而被我指出来的那几个人则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他们的手上干干净净,无一点墨汁。 李振睿神色渐渐缓和,只看着下首的几个男妃眼神冰冷,“朕知道后宫是有些人不安分,但朕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当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皇上这是何意?”樊建斌疑惑地问。 李振睿没有看向他,只冷声道,“西陵君樊建斌,贬为庶人,赐死。青贵君司马青岩,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林侍君林景善,打入冷宫,其余人一律赐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没想到林景善竟然也被樊建斌染指,真替他可惜。 提到名字的几人顿时面如土色。 司马青岩跪倒在李振睿面前,委屈地拉住了他的衣袍一角,“皇上,为何要将微臣打入冷宫,微臣是哪里做错了吗?” 李振睿嫌恶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袍,“你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吧?不要给朕看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朕看了只觉得恶心。” 司马青岩这才打了个冷战,又可怜兮兮地看向我,“凌熙哥,你快帮我向皇上解释求情好不好,我是冤枉的!” 在最后的时刻他想的还是自己。 而已经认命的樊建斌却是痴痴的看着他,不再求情,不再挣扎,只专注地看着司马青岩,仿佛在看最后一眼。 没想到幕后的人竟然是司马青岩,这真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我看了眼满手墨汁的房胜泽,不得不感叹自己识人不明。 原本以为幕后之人或许是处处与我作对的房胜泽,却没想到是一直以来单纯无害的司马青岩。 有一点我从未认真去思索:司马青岩虽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可司马大人却有十二个夫人,三十多个子女,谋算人心、拜高踩低,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没有人比司马青岩更懂。 我想起初见时的他,应该也是单纯过的吧,只是这些年来的宫中生活,已经让他失去了本心。 “你没有被冤枉。”我慢慢说道,“你看看身后的那些人,他们的手上都是墨汁,而你的手却什么都没有。” “是啊,正是因为我没有墨汁,所以我才是清白的啊。”司马青岩急切地辩驳道。 我摇摇头,只问,“你可摸了玉石?” 司马青岩毫不迟疑地点头,“这是自然。” “你在说谎,你根本没碰到石头。”我神情冷淡,“我特意命人将玉石周身染上墨汁,但凡碰到的人必然会碰到墨汁,你的手上干干静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我看着他陡然间苍白的脸,又补充了一句,“其实那就是快普通的石头,通阴阳晓八卦尽是我胡诌的罢了,只是没想到,心里有鬼的人竟然这么多。”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庆幸的人有之,悔恨的人亦有之,而司马青岩看我的眼神则是怨毒。 “谢凌熙,你好狠。早知今日,当初真应该……” 我冷笑道,“当初真应该早些了结我是么?只可惜我谢凌熙命大,只要我不想死,谁也不能要我的命。” “皇上,微臣万死不足以谢罪,但司马青岩年幼无知,又从未侍寝,求您饶了他吧。”樊建斌跪在李振睿面前不停地磕头。 没想到樊建斌竟然这么痴情,让我着实有些惊讶。 ……但,他说什么? 司马青岩从未侍寝过?怎么可能…… 我偷眼看了看李振睿,见他无动于衷,便也压下了这个疑惑。 再看了一眼涉事的林景善,他此刻脸色白得吓人,看去几乎将要晕厥,颇为凄楚。 我知道他可怜,与樊建斌有染恐怕也是被迫的,但错了便是错了,人应该有承担错误的勇气,而不是企图蒙混过关。 不过他比司马青岩还好些,虽同样被打入冷宫,但没有被贬为庶人。 “皇上,一切皆是草民一人之过,其他人均是被微臣胁迫,请饶了他们吧。” 樊建斌还在请求,我平淡地添了句,“当日云山猎场行刺,后雇玄机楼刺客宫外刺杀,这种种行径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另有人指使” 樊建斌愤恨地回应道,“自然是我一人所为,你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我当然不能让你在宫中久活。” “那此次诬告我也是你自己一人想的?”我笑道。 “当然。” 我不由摇头,“你想要保护的人可是一句话都没为你求情,怎么还替他人背黑锅。” 司马青岩冷笑道,“南山君向来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谁人说得过你?” 我亦回敬道,“巧舌如簧哪及得上你司马青岩,挑拨本君与房贵君的矛盾,又指使樊建斌屡次暗害,这种心机手段本君自愧不如。” “我只恨当初留你一命,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祸。”司马青岩悔恨道,看样子似也豁出去了。 房胜泽此刻才恍然大悟,想起过去与我的种种纠葛,看向我时敌意少了不少,但对司马青岩却满是痛恨之色。 “皇上,求您饶了司马青岩吧。”樊建斌的额头已磕出了血。 但李振睿恼怒地一脚踢开了他,“闭嘴。樊建斌,你父亲与朕出生入死多年,为人刚正不阿,怎么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 樊建斌也是脸色苍白,哆嗦着流下了两行热泪。 “朕本来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对你做的一些事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你竟然染指了这么多男妃,真应该诛你九族!” “皇……上……”樊建斌已吓得发不出声音。 李振睿皱眉看了眼跪得一地的几个男妃,最后低叹了口气,“罢了,宫闱丑闻也不宜宣扬,朕不会累及你们家人,就任你们在冷宫自生自灭罢。” 樊建斌终于不再恳求,心如死灰,司马青岩则低下了头,唯有林景善看向我时有着分明的嫉恨。 我明白他此刻心境,当初我尚且不如他,如今却踩到了他的头上,竟还害得他被打入冷宫,想必他是恨极了我。 但是我不是悬壶济世的善人,我只为自己而活,且他心系之人又是李振睿,若有一天注定将成为敌人,那我此刻便不会仁慈。 只不过,日后冷宫孤寂,我尽力照拂他一些就是了。 “来人,把他们都拖出去,别脏了这梨园。”李振睿叫来侍卫,只一会儿那些犯事之人便尽数被带走。 “皇上。”我唤了声李振睿,“宫中不良之风尚有存留,可否让微臣来处理剩下的事?” 李振睿有些疲惫地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那便交给你了,这些事朕以后都不想再听到。” “好。”我应承道。 李振睿走后,我又交代了几句便放众人离开。 唯有上官温雅,我叫住了他。 “是你教樊建斌来诬告本君的吧?”我抬眼看过去,却见上官温雅依然是温和恭顺的模样。 “南山君何出此言?”上官温雅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微臣实在冤枉。” 我浅淡一笑,“是否是你心中自然明了,望你好自为之,否则本君不介意让上官家再少一人。” 上官温雅神色微变,低下头道,“微臣不敢,君上息怒。” “如此便好。”我清冷一笑,拂袖而去。 我并不确定是否是上官温雅出的主意,希望不是他,我实在厌烦了被算计。 此后一月,我在宫中严整宫纪,查出了郑选侍和赵选侍私通、偷盗之事,两人均被赐死。 同时又将曾经在承辉殿中遇到的一切有纰漏之处予以一一指出补正,后宫众人也对我多有敬畏,再也不敢似过去那般无忌。 第54章 (五十三) 尽管后宫已平静不少,但这段日子以来我的腹中越来越不安稳,下身也常有落红,让我每日里胆战心惊。 原本还能时常出去走动,现如今却是不敢再往外走,怕一不小心便滑胎了。 看着镜中的我,蝶衣不无担忧道,“君上,不如召太医来看看吧,我看您今日脸色格外不好。” 我苦笑,“太医几乎每日都来,不还是如此么?” “太医院没有接生过男子的太医,许是没有经验,无法对症下药。奴婢听说新来了一个穆太医,是医仙白翁的亲传弟子,或许他能为君上开副好药。”蝶衣有些跃跃欲试地提议道。 “穆太医?”我心微微一跳,不由问道,“穆太医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穆彬吧。听说医术高超,宫中好多娘娘都找他医治。” “穆彬……”我喃喃,没想到真的是穆哥哥。 一别数年,你还好吗? 穆哥哥入宫了……他可知我也在宫中? 当日分离之事历历在目,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但故人便在咫尺之间,心中还是多了几许欢欣。 穆哥哥家境贫寒,因缘际会与我在飘渺轩相识,后又成了金陵一家医馆的学徒,但对我一直照顾有加。 我视他为兄,他对我亦比大哥和二哥好太多,故而时有救济一二,但穆哥哥从不接受我的救济,反而是对我多加照拂。 我一直以为我与他便会像亲兄弟一般亲爱有加,却不想他对我并非只有兄弟之情。 彼时李旭若成亲,我心中郁结,又遇到他对我表露心意,故而说了狠话气走了他。 没想到他竟真的找到了医仙,成为了他的弟子。 然而即便如此,我与他此生也再不能更进一步,只希望他有个好归宿,能有个人真心爱他,我便心安了。 “……君上要叫他么?”蝶衣在我耳边问道。 我这才回过神,“也好,现下情况特殊,也拖不得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言,正如白翁所说,这胎恐怕是保不住了。 穆哥哥的医术我信得过,或许他能帮我保这一胎。 我一边起身,一边往外走,一个不稳几欲滑倒,连忙抓住了身边的门框。可是因为突然之间的用力,下身隐隐的钝痛。 心中一慌,我伸出手摸时已是满手的血。 “不好,恐怕要滑胎了。” 我连忙让人去请太医,在蝶衣的搀扶下躺到了床榻上。 钝痛越来越强烈,还伴随着间歇性的刺痛,我的额头都是汗水,心中却冰冷一片。 今日怕是熬不过去了。 在太医来之前,我便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朦胧中似乎房中进进出出许多人,身上也渐渐从冷回暖。 心中仍有牵挂,我猛地睁开眼。 “熙儿你醒了?”李振睿正坐在我床边,眼含关切。 “皇上,孩儿还好吗?”我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寻求一个答案。 李振睿握住我的手,柔声道,“熙儿,你别难过,孩儿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有朕……”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心猛然一阵收缩,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 我这么努力想保住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吗?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是我不好,对不起,皇上,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儿。” 李振睿将我搂紧怀中,安慰道,“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好没用。”浓浓的挫败感袭来,令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孩儿在我腹中五个月,可失去他却只有一瞬。 虽然早有准备,但摸向如今空空如也的肚子,我的心中终究是空落落的。 此次滑胎虽然突然,却不是人为。 我关注每个细节,断不会给人可趁之机。然而纵使我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却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我是对自己失望。 因为滑胎,身子也虚弱不少,李振睿派了好几个太医为我调理,却并没有太大起色。后又派了穆彬为我诊治了几次,才有了些效果。 “心病还须心药医。”穆彬总结了一句至理名言。 “穆哥哥,这些年过得可好?”这句话我问了他多次,但他永远是微笑着说“好”。 我是真将穆彬当哥哥,只有在他的身上,我才能真正感受到兄弟之情。 也正是因为这份难得的兄弟之情,我并不愿意他在这宫中面临随时的风雨飘摇。 但他的意愿坚定,并不会因我的想法而改变。 我私下里与他深谈了几次后,还是决定找其它太医为我医治,我与他表面仍像陌路一样相处,只在私下来往。 宫中人多口杂,尤其是我还根基不稳、敌友不分之时,我与穆彬的关系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此穆彬也可成为我的耳目,助我巩固地位。 在穆彬的调理下,我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 但孩子的离开令我消瘦不少,一连数月都郁郁寡欢,自然也无心侍寝。 这一点令李振睿分外不满,便越发宠爱上官温雅,特允他可以自由出入甘露殿。 我自然知道如此下去失宠是必然。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我与李振睿的孩子没了,沉浸在悲伤中的只有我一个?李振睿何以能这般平常心视之?是否身为帝王已见惯了生死,何况是一个未成型的胎儿? 我不解、疑惑、忧伤,却也不得不接受当下的境遇。 宫中漫漫长夜,还是要珍惜眼前人。 孩儿离开了,未来还会有。 可李振睿眼中没有我了,那我将一无所有。 如今这宫中,蒙受召幸最多的便是上官温雅。其次是一众女妃。至于其它男妃,除了房胜泽、王谦梁等偶尔被召幸外,崔明朗似乎从未被召幸过。 这也是令我惊讶的地方。论品貌,除了上官温雅,崔明朗是首屈一指的,但李振睿对他有敬却不爱,只命崔明朗协理西宫,大有让其管理后宫之意。 其实这些与我并无太大妨碍,崔明朗与我交好,他得势也是我乐见的。 我只忧的是上官温雅,那个看去无一丝瑕疵的美男子。 有了他,李振睿眼中还有几分我的地位。 此时不免会想,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可在其他人看来,我又何尝不是以色侍人? 反而心中越来越迷惑,李振睿喜欢的到底是我的这幅皮囊还是……只是我? 入夜—— “君上,今夜又是雅贵君侍寝。”蝶衣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向长生殿驶去的凤鸾春恩车,不解道,“君上为何不愿意侍寝呢?如此可好,倒是让雅贵君独沐皇恩。” 我瞧着镜中的自己,也只是笑笑。 我不愿侍寝除了心中悲伤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不愿意让李振睿看到我与过去相差甚远的身形。 不复以往纤细的腰肢,与上官温雅一比着实差了不少。 而李振睿似乎最喜欢我的身材,前段时间那臃肿的身形恐怕会让他生厌吧? 我只可笑有一日我竟也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姿容,每每想到上官温雅,便会忍不住与他作比,我猜李振睿看到他也会时常将我与他作比吧? 只是我与他毕竟是不同的,无论眉眼、神韵如何相像,不同就是不同。 他不是我,我亦不是他。 我缓缓走了几步,对着镜中容色恢复往昔的自己自言自语道,“今日可穿什么好?” 蝶衣探出头问,“君上要出门?” “是啊!”我应了一声。 她神色顿喜,又有些疑惑道,“现下天色已晚,恐怕看不到什么好景致了。” 我摆摆手,“不观景,只想去华清池沐浴歇息罢了。” 蝶衣露出惊讶的神情,“君上,华清池历来只有即将侍寝的嫔妃才可沐浴,咱们恐怕进不去。” “规矩只是摆给底下的人看的,本君是后宫位分最高的男妃,想去沐个浴有何难,不用担心。”我宽慰她。 过去常去华清殿,从不在意时辰,故而今日我也并不将这惯例放心上。 蝶衣这才开始为我准备更换的衣袍,而我最后却只带了件寝衣。 一到殿门前,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参见君上,敢问君上是想进这华清殿么?”门口的侍卫向我行礼,有些为难道,“还请君上恕罪,今日只有雅贵君可以进殿,君上不然明日再来?” 我瞥了他一眼,“本君今日是来定了,若怕为难可以向皇上禀告。”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再阻拦无果下只得放我进去。 我猜测上官温雅已沐浴完毕,应是不会与他撞见。 但走到正殿的华清池时,却看到蒸腾的热气中正有一个身体动了动,然后有些急匆匆地起身穿戴。 我连忙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叨扰了。” 他亦对我欠身行礼,我连忙摆摆手,“此处不必拘礼,小心受冷。” 他感激地点点头,加快了动作,嘴中也解释道,“池水温暖,竟让微臣睡过了头,幸好遇见了君上。” “哪里,是我唐突了。”我微笑道。 他已穿戴妥当,着一袭淡银色的寝衣,勾勒着曼妙的身姿。 我对他微一致意便目送他离开。 淡银色的寝衣单薄而透明,宽大的袖袍被行走的风轻轻带起,似乎看到了手臂间的一点红。 我揉了揉眼,感叹着水汽太过浓密,竟让我产生了幻觉。 守宫砂?怎么可能…… 等确定他离开后,我才终于放心地脱了衣衫下水。 水温如此舒适,怪不得会令上官温雅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也是一阵困意袭来,只想就此沉入梦乡。 “君上,奴婢给您调些香安神吧。”蝶衣在一边问道。 “好。”我懒懒地回了句。 清新又有些甜腻的香味,我猜测蝶衣点的是茉梨帐香。 满池的花瓣飘浮,氤氲的水汽缠绕,我放松了身体,将头枕在身后的石阶上闭眼假寐。 “蝶衣,帮我捏捏肩。”我唤了声。 一双手时轻时重地按着我的双肩,但与蝶衣往常按的有所不同。 我睁开眼转过身,略惊讶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李振睿单膝跪在地上,收了手,只看着我道,“难道不是你让朕来的?” 我微挑眉,“有吗?微臣不记得了。” 李振睿也不恼,只看着我笑道,“勾了魂的小妖精,故意来这一遭难道不是等着朕来吗?” 我只委屈道,“微臣只因天冷想来泡温泉,哪有那心思,真是冤枉。” 李振睿不满地哼了一声,脱掉了被打湿的衣袍,也入了水向我靠近。 我连忙向旁边退了几步,没让他碰到,但他却一步步将我逼入了死角,转瞬间将我拽入怀中。 “朕管不得你冤枉与否,今夜你休想再回去。”他的霸道之言令我不自觉红了脸,手上挣扎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觉得他下一刻似乎便会吻下来,我偏过头轻声道,“那雅贵君呢?” “朕已经让他回去了。”李振睿粗声粗气道。 再无顾虑之后,池水里便只剩了下我的喘息声。 翻云覆雨后,李振睿勾过我的下巴问了声,“熙儿,睡了?” 我睁开眼,有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李振睿哈哈大笑,“朕还是最喜欢熙儿。” 他的话让我很不适,不由反问道,“雅贵君侍寝时皇上可也是这样说的?” “熙儿吃醋了?”李振睿笑得有些得意。 我偏过身不理他,觉得自己真是轻于鸿毛、渺如尘埃,不知不觉悲从中来。 李振睿伏在我身上,神神秘秘道,“当日朕正欲和你说,却被樊建斌打断,你不想知道朕想说什么吗?” 我打了个呵欠,随意地问道,“皇上想说什么?” 李振睿有些不满地捏了捏我的脸蛋,附在我耳边缓缓道,“男妃,朕只碰过你一个。” 我睁开眼,不相信地问,“怎么可能,你召了那么多人侍寝……” “召人侍寝就一定会碰他们吗?”李振睿反问。 我哑口无言,又忍不住问道,“即便没有碰过其他人,上官温雅夜夜睡在你身边,你会不心动?” 我不相信。 李振睿可不是柳下惠,而上官温雅又是个绝色美人,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李振睿严肃地对我道,“朕不骗你。” 李振睿这般说,那应该是真的了。 只是这实在令人太难以置信,李振睿为何不碰其他男妃?是因为我吗?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不可否认,心中是一股不可言喻的喜悦,将我自成亲以来胸中的所有积郁之气一扫而空。 我所最最不能忍受的事都并不存在,这让我发自内心地对他笑得灿烂。 或许,我真的能得到这帝王之爱。 或许,我们真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知不觉,朦胧中听到微微的窸窣声。 我翻了个身,迷糊地问道,“皇上要去上早朝了?” 李振睿已穿戴完毕,闻言转身坐到了床边,摸了摸我的发,笑道,“熙儿再睡会儿?” 我就势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你吵醒了我,现下已睡不着。” 李振睿并没收手,食指点了点我的下巴尖儿,凑在我耳边道,“等朕下朝再给你赔罪。” 我轻笑,“那皇上打算如何赔罪?” “你想要如何便如何。”李振睿轻吻了下我的额头。 我故作考虑了一下,然后支起身子环住了他的脖子,乐道,“如此那皇上就背着微臣去上朝吧。” 李振睿拉下脸,捏住我的鼻子不肯放,“胡闹。”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反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见不是真心的。” “难道我长得这般丑陋,竟上不得朝堂?”我无理地提要求道。 李振睿却一直纵容地笑看着我,然后竟真的背起我在华清殿走来走去。 我便笑得腹痛不止,直到最后求饶让他把我放下来。 其实他只要说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我便也无话可说。 可也正是他没有说这一句,我们才有这一早晨的欢乐时光。 “真的要走了?”我拉住他的手依依不舍道。 李振睿亲了亲我的手背,也满是不舍,无奈地笑道,“朕每次耽误早朝都是因为你。” 我终于放了手,“皇上快去吧,午膳记得来,过时不侯。” 李振睿爽朗地笑了一声,大踏步流星而去。 玩闹一阵,已是没有半分睡意,我又泡了会儿温泉,稍微吃了点早膳便回了东华阁。 闲来无事便随意地翻看着御书斋新送来的星宿书。 “君上,昨夜有个侍卫来找你。”蝶舞正在为我泡茶,无意间说了一句。 “是么?”我看了她一眼,随意地问道,“哪个侍卫?” “好像叫卫鸣,说有要事找您,但我问他是何要事,却又不肯说,然后马上走了,真是莫名其妙。” 蝶舞大大的眼睛闪烁着疑问,“君上可认识他?” 我不置可否,只继续看着书。 “真奇怪,君上深居简出,竟然有侍卫特地来找您,而且还是晚上……不过长得倒挺秀气。”蝶舞似在自言自语。 “奇怪的事多了,”我的书本在她头上一拍,“若真有急事,你怎么现在才通报?” 蝶舞吐了吐舌头,“那个侍卫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是什么事,料想也不急吧。” “以后有事,妄自揣测不如及时通报,明白吗?”我叮嘱道。 “是,君上。” 我摇摇头,心中却对蝶舞多了几分疑虑。 此事若发生在蝶衣身上,定然第一时间告知于我,而蝶舞,却没有。 第55章 (五十四) 自那夜之后,李振睿便日日都来东华阁,再也不曾召幸过其他嫔妃。 我甚少出东华阁,后宫是否侧目我不知晓,也不关心。 只因我嫌长生殿太远,李振睿便甚少宣我去长生殿侍寝。 嫔妃有幸在长生殿侍寝那是君王的宠幸,偶尔也会临时起意去嫔妃的宫中,但若夜夜都去嫔妃的宫中,那便是宠幸之上的宠幸了。 夏至,东华阁中幽静而清凉。 一曲毕,冰凉而清脆的琴弦犹在指尖,我缓缓睁开眼,正看到李振睿笑吟吟地看着我。 “如此清新的曲子,若朕晚来一步岂不是错过了?”李振睿一脸意犹未尽,携住我的手问,“朕听起来似有点像《春雪》,但又不尽然。” 我轻轻一笑,抬眼看向他,“皇上说得没错,微臣是以《春雪》为基调,又修改了一番后作成此曲。” 李振睿眼中划过一抹赞叹之色,“不如再为朕弹奏一次如何?正好一解夏日的烦躁。” 我不由回道,“微臣闲暇之作,恐怕经不得细品。” 李振睿大手一揽,“无妨,你就当朕是普通的听客便好,朕只是想多听听熙儿的琴声。” “好。”我微笑道。 如此又为李振睿弹奏了一曲,看他微合着眼,神色舒展,似乎乐在其中。 等琴声渐停,我转过头看向他笑道,“今日雅贵君的诗会,皇上可去过了?” 李振睿睁开眼,眉眼间似还有些慵懒,“许你在这儿躲清闲,便不许朕也来躲这一遭?” “听说雅贵君请你多次,你最终还是谢绝了。”他的手捏着我的手,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很是亲昵。 我低下头,仔细地瞧着他手心的纹理,嘴上却随意地解释道,“微臣独来独往惯了,不喜喧闹。且作诗求的是心境,心境未到亦枉然。” “你这性子,真不愧南山君之名。”李振睿又爱又恨地捏了下我的鼻子。 我吃痛,拽下了他的手,有些没好气道,“皇上这下来莫不是来当雅贵君的说客?微臣也正欲派人携画一幅以助兴,可还有失礼之处?” 李振睿搂紧我的腰,在我耳边赔笑道,“自然不是,朕只是想你了。没有看到你,只好来这里。” 我看了眼院中走来走去的人,红着脸推开他。 然而他搂得极紧,我自然无力挣脱。 “熙儿今日可有服用红苏汤?”李振睿俯下身在我颈间轻噌。 我直了直身子,移开他在我腰际作乱的手,“当然,我每日都不曾忘记。” “如此甚好,朕看你这几日面色红润,身子应该好了不少罢?看来穆彬的医术确实不错,你为何不让他帮你继续医治?”李振睿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振睿要是知道穆彬对我的心思,恐怕便不会这么想了。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实情,只笑道,“穆太医已尽了医者之职,接下来只需要微臣自行调养,又何必日日麻烦于他。况且,穆太医医术再高明,也不及皇上这味药。”我的手轻轻地指着李振睿的胸口,饱含深意的眸光看向他。 李振睿抓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说话间,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宁公公快速地行了一礼,在李振睿耳边轻轻地言语了几句。 李振睿微微皱眉,“这种小事何需争执,莫非另有因由?” “皇上英明。”宁公公抬抬手,“那个王生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娘娘不免有所袒护。现下雅贵君与贵妃娘娘意见相左,东华君做不了主,场面便有些难堪。” 我低着头,唇角微不可闻地轻轻扬起。 “微臣听说今日诗会还有好几位才子俊杰,内宫的纷争怕不便与外人知晓。” 李振睿听罢脸色更是难看,“惩治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还引起东、西宫之争,朕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拉住李振睿的手,“微臣正欲去送画,不如与皇上一道吧。” “好。” 行至梨园,气氛有些非比寻常,没看到吟诗作对的人,却只看到两方僵持的身影。 最下首的是两个衣冠不整之人,其中一个满身伤痕,低着头跪在地上等候发落,另一个则神情倨傲,没有半分慌张之色。 上官温雅面色有些难堪,而王贵妃却显得很随意,其余人看好戏者有之,尴尬者亦有之。 看到李振睿,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纷纷下跪行礼。 王贵妃神色一紧,“皇上怎么来了?” 李振睿淡淡地撇了下嘴,“朕要是不来岂非错过一场好戏?” “皇上……说笑了。”王贵妃掩唇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几步。 李振睿随意地扫视了一眼,看向上官温雅,“其他人都走了?” “是,皇上。”上官温雅低着头,神色较之之前平静了不少,“微臣有愧,没能办好诗会,还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请皇上降罪。” 李振睿摆摆手,“此事不怪你。”又看向众人问道,“谁来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贵妃上前一步正欲说话,李振睿却转过头不看她,她便只好止住不言。 最后还是崔明朗上前回道,“启禀皇上,微臣等今日本在梨园作诗,却无意间撞见侍卫王生意欲QB侍卫卫鸣,若晚来一步恐怕便有惨案了。” 跪在一边的卫鸣除了满身的鲜血、伤痕,便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神,仿佛心如死灰。 “既如此,该如何处置便无需多言了。”李振睿平静道,“雅贵君,你看着办吧。” “是,皇上。”上官温雅应了一声,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道,“侍卫王生,枭首。侍卫卫鸣,五十大板。” 话音刚落,王贵妃立刻站了起来,“皇上明鉴,此事疑点颇多,不可如此草率地处置两人。” “哦?有何疑点?”李振睿看向王贵妃。 王贵妃见李振睿有兴趣听,面色一喜,小心地说道,“王生虽是臣妾的外甥,但臣妾帮理不帮亲。今日既是雅贵君的诗会,王生再糊涂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对卫鸣……做那种事,恐怕是别人嫁祸的。” 我不得不佩服王贵妃,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般说辞。 上官温雅不认同道,“微臣等看得真真切切,到底是嫁祸还是王生自己做的,一目了然。” “皇上不如听听王生是怎么说的?”王贵妃试探着问道。 李振睿不置可否。 王贵妃朝王生使了使眼色,王生顿时眼前一亮,双手贴在地上说得万分诚恳,“奴才自知罪无可恕,但奴才不得不据实以告。卫鸣屡次勾Y奴才在先,奴才是被卫鸣下了药,才会神智错乱作出这等事情,请皇上明察。” 崔明朗沉声问道,“你可有证据?” 王生叹口气,“事发突然,奴才没来的及留下证据,但与奴才一起的郑四、刘大可以证明卫鸣行为不检,屡次勾Y奴才。” 此话一出,底下轩然大波。 原来的施害者瞬间变成了受害者,大家看向王生和卫鸣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复杂。 到底是谁在说谎,无人可以分辨,此案瞬间变成了谜案,甚至对卫鸣反而不利。 上官温雅紧了紧眉,“无论真相如何,此二人的行为不耻,必须严惩。” 话锋转折,上官温雅转瞬间已从保卫鸣到弃卫鸣。 对他来说,谁是谁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搞砸了他的诗会,所以两人都不可饶恕。 王贵妃也赞同地点点头,但说辞却大有不同,“臣妾同意,应该对秽乱后宫之人加以严惩,对受害的王生加以安抚。”王贵妃从容不迫间已令形势陡转。 崔明朗冷笑一声,“王贵妃此言是认定王生才是受害者了?” “不然呢,王生有人证,卫鸣有吗?”王贵妃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崔明朗看向卫鸣,“卫鸣,你可有证据?” 卫鸣低着头,语含悲戚,“回君上,奴才没有,奴才唯一有的便是这一身的伤痕。” 崔明朗又指着卫鸣对王生问道,“这身伤痕你如何解释?” 王生看了一眼卫鸣,脸上浮现一丝悔恨之色,看上去竟像发自内心的一般。 “是奴才的错,奴才神智不清才做了这些糊涂事。皇上恕罪,君上恕罪,娘娘恕罪……”王生情真意切地不停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让人不免动容。 形势变成此刻这般是我始料未及的,最后众人不得不将目光放到了李振睿身上,能一锤定音的也只有皇上了。 李振睿平静地看了一眼王生和卫鸣,又扫了一圈各执一词的众人,神情有些严肃,“看来此事不简单。” 伸手召来旁边的宁公公,耳语了几句,很快地便带来了几个相关人等。 “奴才郑四参见皇上。” “奴才刘大参见皇上。” “奴才赵名参见皇上。” …… 被带来的几个侍卫神情紧张地跪在下面。 我随意看了眼那个叫郑四的侍卫,有些眼熟,正是当日与王生一同在倾颜殿值守的另一个侍卫。 这几个人均与王生相熟,证词也多有袒护之意,听起来反而可信度不高。 李振睿挥挥手止住了他们,微微皱了眉,又看向卫鸣道,“卫鸣,郑四言你从抵死不从到半推半就,你有何争辩?” 卫鸣揉了揉眼角,抬起了清秀的脸,“回禀皇上,没有人愿为奴才证明。我们内宫的侍卫都怕了王生,即便是他施暴,也无可奈何。”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王贵妃,然后深吸一口气,将上半身袒露出来,指着身上的伤痕道,“这些旧伤是前几个月的,现在快好了。新伤覆旧伤,已近一年。但奴才绝没有半推半就,奴才只想一死了之。” 卫鸣眼中的悲戚让不少人为之动容,加上他身上的确实有着各种被虐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王生害的,除非有人亲眼所见。”王贵妃连忙又加了一句。 李振睿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命人将其他几个侍卫的上衣剥去,也同样地看到了一些伤痕,虽没有卫鸣来得触目惊心,但也足够令人震憾。 王生一看现下的形势,当下便有些急了,使劲地朝王贵妃使眼色,哀求之色明显。 王贵妃皱了皱眉,很是恨铁不成刚地瞥了他一眼,又对着郑四等人问道,“你们这些伤都是王生所为?” 这几个人连忙摇了摇头,“是奴才们随意玩闹,与王侍卫无关。” 情势变得很是微妙,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王生之害,却没有人或物能证明他有罪。加之又有王贵妃力保,上官温雅举棋不定,崔明朗唯有叹气。 李振睿的神情已从刚才的沉闷转而随意,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只是俯瞰着其他人逢场作戏。 他手指敲着桌面,却突然转向我问道,“南山君怎么看?” 我没料到他竟然会问我的意见,不由微笑道,“王贵妃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王生所为。” 我缓缓走了几步,正看到王生一脸惊讶得看着我,眼中流露着让我厌恶的迷离。 “南山君此言便是认为王生是被冤枉的咯?”房胜泽双手抱胸看着我,一副不认同之色。 “非也。”我摆摆手。 “那南山君打算如何证明王生‘清白’?”莫才人看了半天好戏,终于也插了一句,特意强调清白二字,颇有讽刺意味。 “莫非是用君上那通阴阳、晓八卦的奇石?”话未说完,她自己便笑了起来,其他几位女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自从樊建斌污蔑事件之后,大家也知道我手中的不过普通玉石,并没有任何神奇之处。莫才人才故而有此一说,看似调侃却言语不善。 “欲知真相,何须用到我的玉石。” “哦?南山君另有办法?”上官温雅眼睛亮了亮。 “真便是真,假就是假,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若真想知道,彻查便是。”李振睿若真想查,王生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隐藏。 王贵妃错便错在太过包庇,反而使小祸变成了大灾。如今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王生必死无疑。 李振睿右手一挥,霍青便领命而去,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了收获。 “启禀皇上,在王生房中搜到数十根鞭挞之物,其中几根还沾有血痕。” “……这是在王生房中搜到的一些□□之物和大量御用之药。” “王生的衣物有些不明原因的损坏……” “奴才……在卫鸣房中找到的疗伤膏药,都是用来处理……那些伤口。” “卫鸣房中还有些许王生的布料衣角。” “侍卫长称王生只肯在夜深值班,且只想值守倾颜殿一带。” “倾颜殿的好几个侍监都承认被王生殴打。” “乐师林蕊曾听到倾颜殿有惨叫声,以为是闹鬼。” “有三个侍卫曾经告发王生寻衅滋事和Y乱后宫,但结果不明,那三人却同时离宫。” “那三个侍卫如今杳无音信,其家人也不知所踪。” “太医院的伤药时常短缺,贵妃娘娘宫中……用的比较多。” “中召宫的一名侍监时常出入王生寝房。” “奴才侍卫马洛,亲眼见到王生欺凌卫鸣。” “奴才与卫鸣同年进宫,同住一屋。卫鸣长相俊秀,常被王生□□。” “奴才……” …… 越来越多的证人证物的出现,不仅佐证了王生欺凌卫鸣、H乱后宫,同时还发现王生参与斗殴、寻衅滋事,贪污渎职,可谓恶名昭彰,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有王贵妃的包庇纵容,才令他嚣张到今日。 王生只是一个□□。 王贵妃,才是我布下此局的最终目的。 跪在地上的王生此刻面色煞白,饱含希望的眼神看着王贵妃,而王贵妃已经不再看他。 瞬息之间,大厦将倾,墙倒众推,无力回天。 李振睿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对王贵妃道,“云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这样?” 王贵妃看到李振睿的神情,无措和紧张交替,“皇上……臣妾……” “你还有何需要替你外甥辩解的么?”李振睿问。 王贵妃终于跪倒在了地上,眼中泛着盈盈泪光,“皇上,臣妾知错了。王生罪证确凿,最无可恕,但臣妾只剩这一个外甥了,请皇上饶他一命,臣妾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惩处……臣妾实在愧对王家列祖列宗。” 我有些奇怪于王贵妃会提到愧对王家列祖列宗。 王生所为之事令人不齿,王贵妃未免太过纵容。但看到李振睿有些动容的神色,却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当日王家满门抄斩独剩王贵妃一人,本以为是李振睿对王云华手下留情,现在看来恐怕是王贵妃为了李振睿舍弃了整个家族。 那么她所说的愧对列祖列宗便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想用李振睿对他的感激而保王生一命。 李振睿沉默了良久,摇头道,“王生乃后宫毒瘤,必须死。” 王贵妃顿时瘫坐到地上泪流不止。 而王生则一遍遍地向她呼救,“姑姑,救救我。” 李振睿冷冽的眼神扫过去,“来人,王生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是。” 王生身边的两个侍卫立刻押解着他离开。 转过身看向王贵妃,眼中有疼惜亦有失望,他扶起王贵妃,“你不是还有永儿么,将他当成你的亲骨肉,远胜于你的外甥。” 王贵妃这才有了些许精神,“谢皇上,永儿与臣妾至亲,臣妾定将他视如己出。” 我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奇怪,皇子永儿我并不曾见过,但据说是李振睿最为珍视的皇子,自小便着重培养,大有在将来立为储君之意,而王贵妃也对此十分得意,对李永可谓分外尽心。 只是李振睿正当盛年,理应有子无数,为何只有李永与李弘二子,又为何这般疼爱李永? 若日后我为他诞下皇子,他是否会对我们的孩儿更为疼惜呢? 李振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板起了脸,“但王生之事你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朕不罚你便有失公允。” 王贵妃忙点头,“臣妾有错在先,甘愿受罚。” “好。罚你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由德妃协理东宫。” “是,皇上。”王贵妃舒了口气,舒德妃亦高兴地回道。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已分外和谐,但这并非我想要的。 李振睿对王云华的包容令我始料未及,不得不说有些遗憾。 罢了,感动和回报不会永无止境。若还有下次,王贵妃便不会再有此恩惠,而将承受李振睿真正的怒火。 “至于卫鸣……”李振睿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眼含厌恶之色,似乎并不愿意再看到他,“你虽是受害者,但……” 我拾起一包膏药,随意地问道,“卫鸣,这药膏可是太医院给你配的?本君从未见过。” 卫鸣微微红了脸,“禀告君上,这是奴才的家传秘方,并非来自太医院。奴才的伤处……特殊,不敢劳烦太医院。” “哦,是么?”我轻轻笑了笑,“效果可好?” 卫鸣的脸越发有些红,“效果……奇好,奴才的伤全靠它,否则奴才早就没命了。” 我笑而不语。 李振睿咳嗽一声,“既然如此,卫鸣你若有空倒可以多去太医院走走,御医们也该有点长进了。” 另一边的御医连连称是,在不经意处擦了把汗。 原本对卫鸣的惩罚便也在不痛不痒中就此忽略。 李振睿又对相关犯事人等分别惩戒,一应证物也被一一销毁。 第56章 (五十五) 突然,莫才人指着不起眼的一幅画,命侍卫打开,“哪来的?展开看看。” “是。”捧着画的侍卫应声道,“这是奴才在王生床下的暗格中找到的。” 画卷展开,莫才人脸色大变,连忙将画带到李振睿面前,“皇上,请看这幅画。” 画卷在李振睿面前缓缓打开。 画中是一个男子,着一袭月白竹裳,手中一面描金折扇,半转身姿,虽只有轮廓,却顾盼风流。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画中之人,也颇为惊讶。 此画描绘并不细致,面容尚有些模糊,但却将我的神韵分毫不差地跃然纸上。 我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并不开口。 莫才人指着这幅画,有意无意地朝我看了一眼道,“皇上,不知这所画之人为谁,又怎么会被一个阉腌侍卫所有?” “此事确实颇为奇怪。”李振睿若有所思道。 房胜泽围着画卷转了一圈,笑得意味深长,“南山君的姿容当真是绝世倾城啊!” 我平静地笑了笑,“就凭这一个身影么?” “到底是谁,不是一目了然么?”莫才人有些得意地笑道。 其他人的神色亦有些微妙,大有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其实我的心中亦是疑惑。 王生为何会有我的画?王生每日每夜拿着我的画,会对这画做些什么?但无论他通过何渠道得来此画,他一个淫邪之人对我的非分之想却昭然若揭。 我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有人设了局中局,但可以确定的是,当下的处境并不妙。 我随意道,“光看这背影,若说像雅贵君也未尝不可,但这面容,明显更像是卫鸣。” 上官温雅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说什么。 崔明朗笑了笑,“仔细一看,这面容着实模糊,倒真看不出到底是谁。” 我对他感激一笑,多谢他替我解围。 李振睿的表情不置可否,手指慢慢地拂过画卷,淡淡的口吻问我道,“王生,你认识么?” 我没料到他竟会直接这样问我,心不由紧张地一缩。 他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我,让我无处遁形。 王生,你认识吗? 在那一刻,我几乎要将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我的身体却僵硬地无法动弹,面对着所有看向我的各种未知的眼神,我的头无力地摇了摇。 “微臣不认识。” 我看到李振睿眼中有一刹那的失望,不知是否是我的眼花。 “皇上,虽看不清楚画中为哪个男子,但王生的觊觎之心路人皆知,要想查出也并不难。”莫才人提醒道。 上官温雅亦言,“微臣也很想知道到底画中人是谁。” “不必了,朕不感兴趣。”李振睿收起画,随意地抛掷到了地上,“今日之事交由南山君处理,至于这画,即刻销毁,朕不想再看到。”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便大踏步离开。 我松了口气,处置了与王生有关的一并人等,又提了卫鸣补王生的缺,然后遣散了众人。 回到东华阁,天已经有些暗了,我简单地用了点膳食,便准备歇下。 今夜不知李振睿会不会来,我心中还有些忐忑,亦不知如何面对他。 “君上,卫鸣在门外求见,是否要召他进来?” 我摇摇头,“让他回去吧,告诉他日后认真做事,自会有他的好。” “好。”蝶衣闻言出去,回来时手中还拿着一副膏药,“他说这是皇上让给君上送来的,君上若有需要,可……” “嗯。”我倚在床塌,眼神落在那副膏药上,微微打了个哈欠,“这次要多谢穆哥哥,明日去太医院瞧瞧。” “是,君上。”蝶衣替我放下窗帘,轻声赞叹道,“穆太医的医术真是高明,那膏药用在卫鸣身上,疗效甚好。” 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惜王贵妃助纣为虐却没受多大惩罚。” “王贵妃是跟随皇上最久的嫔妃,又为了皇上牺牲甚多……可见皇上是念旧情的人。”我叹道。 “话虽如此,只可惜了我们数个月的绸缪。” “有何可惜?”我笑道,“王生罪有应得被处死,其余人等也受了惩处,不是皆大欢喜么” 蝶衣闻言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只疑惑地看向我道,“奴婢只是有所不解,君上心善却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为何要为卫鸣出头,而且惩处一个侍卫何须花这般力气?” “若光明正大惩处他,王贵妃会如何?”我随意问道。 蝶衣恍然大悟,“若如此,王贵妃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反而不能惩治他。” 我点点头,好整以暇道,“如今借诗会之机,又有上官温雅出头,本君作壁上观即可。” 蝶衣赞叹地竖起大拇指。 “王生此人胆大妄为,肆意□□宫人,此风不可长。”我淡淡道,“况且能令王贵妃在皇上面前有失颜面,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还是君上想得周到。经此一事,贵妃娘娘虽是四妃之首,地位却已大不如前,那个莫才人再不管好自己的嘴,便谁也救不了她了。” 蝶衣只知我相助卫鸣,却不知我为何要助他,故而不解,但我该如何告知她实情呢? 告诉她我差一点便毁在王生的手中吗? 罢了,王生和郑四已死,这个秘密如今除了小顺子已无人知晓,我又何必再宣之于口。 然而蝶衣提到的莫莺珠,让我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莫莺珠只是个小角色……”我轻轻地揉了揉额头,“只是我很好奇的是她的背后是谁。” 从淑妃到贵妃,小小一个妃子,为何屡次与我作对? 真的只是因为我帮助了苏瑾月么? “蝶衣,你让蕊儿去查查莫莺珠,我要知道这个人的底细究竟为何。” “是,君上。”蝶衣应声,犹豫了片刻,似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我问。 “君上,那幅画……” “你也觉得像我?”我不禁反问。 蝶衣摇摇头,“光是面容,其实更像卫鸣。但画中人的举止却有些像您。” “那你怎么看?”我微笑着问道。 蝶衣低头思考了一下,认真地道,“君上风姿卓绝,王生见之过目不忘并不奇怪,只是他私藏此画,无故便为君上召来闲言碎语,甚是可恶。” 我轻轻撇了撇嘴,王生所做的远比这可恶百倍。 然而他一个粗人,纵使对我日思夜想,也不会有这闲情雅致来作画。 作画的人到底是谁?为何会把画给王生? 但若有心嫁祸于我,理应画的更细致一些?难道只是为了掩盖笔迹故而画的这般模糊吗? 然而仔细回忆,确实更像卫鸣…… 第二日,我便召来卫鸣询问。 “君上,王生对此画的珍视远胜于奴才。”卫鸣抿着唇认真地回道,“只是奴才也是数日前看到王生有此画,以前闻所未闻。” “你知道王生如何得到此画的吗?”我问。 “此画……”卫鸣顿了顿,“此画原本是在我房中看到的,却被王生瞧见而抢了去。” “你房中?”我略感诧异,“你可知是谁送的?” 卫鸣摇摇头,“奴才也很纳闷。只是奴才看此画甚好,便也没扔。” 我沉默着思考卫鸣的话。 到底是谁作的此画?又是为何要送给卫鸣? 但可以确定的是,送画之人并不清楚王生与我的纠葛,此画更像是个试探之物。 那么他想试探什么呢?为何画得既像卫鸣又像我…… 是谁知道我与卫鸣相识? 我仔细回忆着种种我与卫鸣相识可能知道的人,除了蝶衣,便只有蝶舞了。 “君上,昨夜有个侍卫来找你。” “我问他是何要事,却又不肯说。” “真奇怪,君上深居简出,竟然有侍卫特地来找您,而且还是晚上……不过长得倒挺秀气。” “那个侍卫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是什么事,料想也不急吧。” 我不愿意如此去想,可蝶舞的举动确实可疑,言语间都透露着对卫鸣的试探。 我深吸一口气,“这段时间是否有人来窥探或者查过你?” 卫鸣偏着头想了想,摇头道,“奴才也不知道。” “好,本君明白了。”我扶起跪在地上的他,“王生之事已过去,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骚扰与你,你大可放心。” “谢君上。”卫鸣感动得几乎流泪,哽咽道,“若没有君上,奴才此刻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亦或者早已奔赴地狱。君上大恩大德,奴才永生难忘,今后一切听凭君上差遣,唯君上马首是瞻。” “好。”我拍拍他的手,“从今日起好好做事,本君会给你一个施展本领的机会。” “谢君上。”卫鸣又跪下身,对我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出来时我转头看向蝶衣,眼神有些冷冽。 “蝶衣,本君真是看错你了。” 蝶衣慌得抬起头,“君上,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对君上之心日月可鉴,绝不会伙同其他人来暗害君上。” “不是你,那会是谁?”我眼睛直视她,“有谁知道我与卫鸣相识?” 蝶衣低着头,嗫嚅良久,才犹犹豫豫道,“或许是蝶舞,奴婢前几日听罗羽说起,蝶舞拦过一次卫鸣……但蝶舞与奴婢相识多年,奴婢实在不相信她会这么做,请君上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好。”我挥挥手,就让蝶衣去查吧。 虽心中已有答案,但我亦需要一个失望的理由。 只是没几日便查出了结果,但我真希望从未被查出。 蝶舞,那个曾经活泼灵动的女子。 她泰然自若地跪在大厅之中,看见我时亦没有太多惊惶失措,仿佛早就知道。 我抿了口茶,平静地问道,“为何背叛?” “君上以为呢?”蝶舞嗤笑道,“在君上身边,何时才有出路?” “本君对你不好?”我问。 “好吗?奴婢不知道。”蝶舞自言自语道,“只要蝶衣在,君上便永远都不会正视我。” “上官温雅便正视你?”我冷笑一声,“他借你的手来打探我的消息,我若有难,你真以为能独善其身?” 蝶舞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了双拳,“上官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他只是为我指点迷津,一切都是奴婢做的,与上官公子无关。” “上官公子,你叫得倒很是亲切。”我站起身,不愿再多话,“今日你便出宫去吧,本君不想再见到你。” “君上……”蝶舞眼中闪现一闪而逝的惊惶,拼劲全力欲拉住我的衣袖,却被阻止。 “君上,你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我挥挥手,蝶舞已被侍卫拉出了大殿,只剩下她一声又一声的“君上”,除了不甘,还有几分寂寥。 或许我是有些偏心。 明明蝶衣与蝶舞一道在我身边,而我的眼中却只看得到蝶衣的好,而忽视了蝶舞。 可是,机会便是如此,一旦逝去便不会再来。 让我再接纳她?不可能。 上官温雅摆我一道,我记住了。 此事我也大致有了眉目。 上官温雅提前知晓了我与卫鸣相识,可能会为卫鸣做主,却又好奇于我明明插手却迟迟不肯动手,继而查出卫鸣与王生的纠葛。 或许还得知了其他隐秘,便作了此画试探我、卫鸣与王生的关系。 即便没有关系,有了此画也能为我带来不少麻烦。 这也是为何以上官温雅那样温和的性子,会在诗会上与王贵妃争执那么久,最终引来李振睿。 虽然也是我所乐见的,但想到有人看破了我的局,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上官温雅此人看去人畜无害,温和雅致,人缘广博又心思玲珑,但不知为何,我见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有敌意,或许是他看李振睿的眼神与其他人有很大不同。 日后还是要谨慎行事,不能再被他利用,我暗自告诫自己。 我虽孤僻自傲,不愿与人交集,但并非软弱可欺,上官温雅若再暗中挑衅于我,我不会再手软。 想到李振睿当日在华清池对我说的话,我微皱的眉也渐渐舒展。 他对上官温雅的宠爱或许只是“宠爱”,而我得到的不止于此。 第57章 (五十六) 只是,李振睿自王生之事后尚对我有些不满,这段日子都不见他来看我,我只好亲自去甘露殿看他。 “万公公,皇上在做什么呢?” “回君上,皇上刚批完奏折,现在正在审阅画舫新送上来的美人图呢。” 万公公脸色微有异样,不经意间还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自从王生偷藏我的画被销毁后,李振睿一怒之下又严查了许多地方,除了画还有其他一应违禁之物,此刻怕是宫中再也无人敢有所私藏。 如今李振睿怎的又开始命人作画了? 美人图……才几日不见,便又想着其他美人了?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既然来了,微微顿了顿,还是迈进了甘露殿。 只见宽大的明黄书桌上,两叠奏折整齐地垒在一侧,一旁高大的男子静静地站立一边,右手随意地搭在身后,左手慢慢地抚过一幅画,其神情专注竟未察觉到我进来。 直到我轻咳一声,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参见皇上。”我向他微微欠身。 “你来了,免礼。”他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对我挥挥手,示意我起身,然后又专心致志地看画。 我不禁有些恼意,如今他竟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了,只一味盯着画中人细瞧。 我从远处微微瞄了一眼,似是一个美人。 美人旁边是一株杨柳树,树下一眼温泉,那美人便是刚刚从温泉中迈出,还未来得及穿上衣衫,只双手扯着一件透明的纱衣附在身后。颈后的紫罗兰妖娆绽放,垂腰的青丝拢在身前,只留下了一缕漾在身后,其背影弱不禁风却又婀娜多姿,微微偏转着头无限风情地看着身后,而他的身后便是阅画之人。 “皇上是要选秀吗?”我颇有些醋意道,“美则美矣,却透着风月之色,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幅美人出浴图意境甚美,描绘细致,但若作为选秀的绘品,却不够端庄。 李振睿朗声笑道,“无需登大雅之堂,只挂在朕的长生殿即可。” 我再也无法保持微笑,沉下了脸,“那皇上以后日日与画中人做伴即可,微臣便不伺候了。” “熙儿吃醋了?”李振睿把脸凑到我面前,携起我的手笑道,“画中人与熙儿,朕都要。” 我抽开手,没好气道,“别碰我,你找画中人去。” 李振睿越发拉紧了我的手,将我扯到他怀里,“画中人确实美,熙儿不来看看?” 我非常不情愿地被他掰过脸,待我看清画中人的样貌,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窘迫地抬不起头,指着画作道,“你你……”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而他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指尖轻抬起我的下巴,将我与画中人做对比,然后叹息之情溢于言表,“只可惜熙儿不如画里的美人这般有风情。” 我挥掉他趁机占便宜的手,不满道,“这等风月之作简直有辱斯文,皇上莫非要做昏君不成。” 看到画中人是我自己,我的醋意顿消,可心中依然不适。 李振睿竟将我画成这样,若被其他人看到此画,我的颜面何在? 李振睿对“昏君”两字充耳不闻,只惋惜道,“熙儿怎的如此迂腐,实在令为夫失望。” 然后拿出画作下一本单薄的小册子,颇为遗憾道,“本还想与你一同品鉴《风月秘谱》,如今看来只能朕一人观摩了。” 风月秘谱……一听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非常鄙夷地瞥了一眼,却瞬间怔愣,惊道,“这册子上画的是何人?” “熙儿怎连自己都不认得了?”他非常不要脸面地翻开一页,里面的内容真的令我羞愤欲死。 “李振睿!”我咬牙切齿地低喝,“你竟把我画进春宫图,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这种行为比王生偷藏我的画作恶劣一万倍。 李振睿无视我的咆哮,怡然自得地翻看这里面种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以及在这不同场景中两个交缠的人。 “啪。”我忍无可忍地合上这个册子,他措手不及间手指还被压在下面来不及抽出。 “熙儿……”他不满地看着我,“你怎的这般不懂情趣?” 他捏捏我的鼻子,吐出两个字:“迂腐。”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显得有理有据,“皇上,甘露殿乃处理公务之场所,这等风月之作怕是不适合入目吧?再者,大夏的王和南山君被画进这春宫图,也于名声无益。” 李振睿却胸有成竹道,“熙儿放心,朕是秘密行事,普天之下除了你我无人知晓。且那画师是个聋哑之人,却画技出众,做过成千上万幅春宫图,对他来说恐怕也只是万中之一,不足道也。” “不过熙儿言之有理,此画册的确是放到长生殿更为适宜……” “我何时说放到长生殿更为适宜?”我因他故意曲解我的意思而涨红了脸,“我的意思是——” “好好,朕知道熙儿害羞。放心,作画之人绝不会外传的。” “就算作画之人不外传,若被有心人知道,岂不是毁你我二人的……”我斟酌了半天,竟发现无法用“名节”二字来形容,他已没有名节,我也早已被他弄的没有名节。 如此憋了半天,更是臊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呵呵一笑,将我拦腰抱住,快速地亲了下我的唇,“熙儿放心,这本册子朕会好好保存,绝不会让外人知晓。就算归天之后,亦要将他带入皇陵。” “你……好不知羞耻。”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最适合形容他的词。 察觉到他的手已滑进了我的衣衫,我才清醒过来,将他微微推开少许道,“不要,这里是甘露殿。” 他身体被我推开,唇却还吻着我的耳垂,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喑哑道,“熙儿,这几日可有想朕?朕还未与你在甘露殿共度春宵,今日便试试如何?” 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将我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用唇舌压过我颈间每一寸肌肤。 心如擂鼓。 “嗯?”他轻声问道,“就用那画中的姿势,如何?” 耳根红透,意乱情迷,只留满室春光。 云雨过后,我躺在他的怀中假寐。 手轻抚过他的胸口,猛得被他的手抓住。 我挣脱了几下却并不成功。 “皇上?” “夫君?” “子轩?” “李振睿?” 一连叫了数声都未有回应,我猛地捏住了他的鼻子,“昏君!” 他终于开口呼吸,哼出了个鼻音,“你的称呼还真多。” 我不由笑出了声,“看来还是昏君最适合你。” 李振睿似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将我压在身下,“不错,朕若是明君,早该处死王生了,何必南山君亲自动手。” 我呼吸一滞,神色再也不似刚才般轻松,思忖了片刻终于问道,“你……知道了?” “此事你虽置身事外,但细细想来却甚为可疑。姑且不论那幅画,短时间内能查到这么多‘蛛丝马迹’便很是蹊跷。” “但朕不想追根究底。”李振睿轻轻附上我的脸颊,眼中有心疼亦有责备,“朕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愿告知朕实情?” 我看着他的眼,身子不由自主地挺了挺,最终却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不是不愿,是不能。” “为何不能?” 我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有我的骄傲。” 我不愿将我的软弱示人,哪怕只靠自己,我亦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而且——我曾经寻求你的庇护,可是到头来发现,依靠别人的庇护,终究不是真正的安全。 “皇上,你是天子,你永远不会只站在我这一边。”我清醒而悲哀地说着这一事实。 李振睿无言,握住了我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但朕会保护你。” “真的?”我将信将疑。 并非不信李振睿的承诺,只是他的心太大,而我只是小小的一角,总有他顾及不到的时候。 “当然。”李振睿严肃道,“只有一点,朕不希望你再有事瞒着朕,譬如王生,譬如乾坤石。” 我的心动了动,有些不敢看他的眼。 李振睿是真沉得住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却还记着……难道这些日子他都等着我将一切告诉他? 若我不说,想必日后我们彼此心中都会有疙瘩,但若说了,他的疙瘩是否会越来越大呢? 我叹口气,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所遇到的事告诉了他,除了穆彬的事和我在宫中的势力。 “欧阳空此人行事古怪,深不可测,你切不可轻信他。”李振睿点着我的额头告诫道。 我顺从地点点头。 良久,他抚上我的脸,“怪不得朕那夜见你的脸有些红肿,若知道是王生所为,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我靠在他怀中,低垂着头,既感动也有些后怕。 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最害怕的是他的轻视和不在乎。 我坚硬的外壳内是脆弱的忧伤。 我所有的自信,都会因为李振睿的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而轰然倒塌。 希望不要有那一天,你我彼此失望。 “熙儿……”李振睿吻住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回应着他的索求。 “你是朕的,谁也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李振睿的吻中透着浓浓的霸道。 我环住他的脖子,与他热情纠缠。 李振睿,我又何尝不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一夜缠绵,我懒懒地躺在榻上,看着李振睿穿戴龙袍,忍不住调笑道,“昏君,你去哪儿?” 他嘴角扬了扬,又颇为遗憾地看我一眼,满满的无奈之情,“昏君还得上早朝。” 我打趣道,“既是昏君,上不上早朝又有什么打紧?” “嗯……有道理。”他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不然我们继续昨夜未完成之事?” “呃……时候不早了,想必文武百官皆已等候多时,还请明君快快起驾,微臣不送了。 ”我快速地一头钻进了被窝,连带着包住了脑袋,只余一缕青丝散在被外。 他呵呵笑起来,龙袍一挥,向前几步后转头看我道,“那朕晚上再来做昏君吧,爱妃记得晚上变回妖妃。” 被窝里的我依然被他的调笑声弄得面红耳赤。 第58章 (五十七) 一转眼,入宫已有四年多。 “君上,司绣房来人说过几日将新制的礼服送过来。”蝶衣说完,看到走过来的苏瑾月道,“正说着,她便来了。” 我对瑾月微微致意,感叹道,“是啊,转眼快到中秋了。” “公子,奴婢这几日赶工,礼服已提前制好,您要不先试试,若有差池,奴婢回去还可以再改。” 我接过礼服,展开细看,也不由为瑾月的绣工而惊叹,“难为你了,其实也不急在一时,熬坏了身子便不值了。” 瑾月含羞一笑,手却抓着衣角,似有些担忧。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在我的提携下,苏瑾月现在同时管理着司绣房和司制房,我正打算过段时间便升她为尚宫。 但看她似乎有些消瘦,不知何事让她这般忧虑。 苏瑾月抬起头看向我,红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却是大喊一声,“公子小心!” 然后猛地将我推到一边,伸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她突如其来的推搡让我后退了一步,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一把白亮的匕首刺进了她胸口。 一切只在刹那间,她呜咽一声,身子已软了下来。 我连忙接住她倒下的身体,难以置信刚才还捧着新绣的锦衣笑得很甜的女子此刻已奄奄一息。 她的胸前是一大片红色的血花,还在不停往外流着,染红了我的衣袍和手。 但是任凭我怎么按着伤口,依然止不住血。 刺客一击不中,想再来刺我时已被一旁的侍卫拿下,死死压着他的肩不让他动弹。 我有些慌张地轻轻拍了一下苏瑾月的脸颊,沉声道,“瑾月,你没事吧?坚持住!” 然后转过头对蝶衣道,“太医,快去叫太医!” 同时看向眼前的侍卫,我的眼中一片冰冷,“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是,君上。” 待我重新将目光移到苏瑾月身上时,她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也冷了许多,呼吸便得越来越微弱。 “瑾月,挺住,太医很快便来了。” 虚弱中的她此时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因为牵动到了伤口,笑容被撕扯得变了形。 她艰难地伸出手想握住我的,却抬不起来。 我连忙伸出手,掌心包住了她冰冷的手。 “公子,瑾月以后不在了,您要小心……”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的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却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只淡淡地回她道,“别说胡话,你不会有事的。” “公子……莫才人又名上官莺珠。” “我知道,”我深深吸了口气,却淡淡道,“别说了,伤口会疼。” “公子……我舍不得你。”她微微笑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眼中很安详。 “可是能死在公子的怀中,瑾月……死而无憾了……” 一滴泪滑落她的眼角,我伸出手帮她轻轻擦掉,再看向她的眼时,已没有了声息。 一个如此明媚的生命,此刻已如落叶凋零。 我抱了她很久,仿佛过了亿万年。 “傻瑾月。”我轻轻叹息,手轻轻拂过她如花的脸颊。 我会替你报仇的。 太医姗姗来迟,虽然我知道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蝶衣喘着气跑到我身边,担忧道,“君上,今日之事如何解决?” 我抱起瑾月冰冷的身体,她的身体很轻,仿佛一片羽毛。 我一步步慢慢地走,声音冷的已如地狱修罗,“莫莺珠,我要她死。” 中昭宫。 我第一次来,却是挟带着风雨之势。 王贵妃正坐在厅中,身旁是莫才人,下座是叶美人、王婕妤和其他几位嫔妃。 “南山君,你怎么不经通报便擅入本宫宫中?”王贵妃看见我突然出现,身边还带着一众侍卫和侍从,脸色沉了下来。 “本君乃正一品男妃,有权行走后宫无须通报,便是你这中昭宫,本君想来也照进不误。”我从未用这种冰冷的语气说话,在人前的我都是温和有礼,从未有过这样的姿态,着实令王贵妃等人吓了一跳。 然而我已不愿再戴着面具,我就是我。 龙有逆鳞,触及之怒,既然抚了我的逆鳞,便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南山君……你……”王贵妃看着我,吃惊地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倒是叶美人和王婕妤最先反应过来,向我欠身行礼道,“君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唯有莫才人,站在王贵妃身边,眼中挑衅地道,“君上,纵使你是男妃之首,此处是贵妃娘娘的寝宫,也断没有硬闯之理。” 我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冷冷道,“来人,掌嘴。” 两个侍卫应声而出,抓住莫才人便开始挥手掌嘴。 言出必行,速度之快,令王贵妃一震,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尖声制止道,“住手,在本宫的宫中岂容你们这些下人胡来。”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让这两个侍卫停下来,只听到安静的大厅上一阵又一阵的掌嘴声以及莫才人的尖叫哭泣声。 王贵妃朝身边的人使了一下眼色,然后才道,“南山君,你凭什么打莫才人?” 我冷冷道,“小小一个才人,对本君出言不逊,难道不该打么?本君纵使是男妃,也是皇上亲封的南山君,教训一个不知礼数的贱婢,还需向贵妃请示?” 贵妃点点头,却言笑晏晏,“莫才人纵使有错,也请君上网开一面,打坏了她的脸,皇上怕会心疼。” “如此便无需贵妃娘娘操心,本君今日便是来要莫才人的命,谁也拦不住。” “哦?那本宫便要问一问了,莫才人是怎么得罪了君上,君上要置她于死地呢?”王贵妃已没有了刚才焦急之态,回复了一贯雍容平静,慢悠悠地问。 “意图行刺本君,罪该万死。” “哦?君上可有证据?莫才人可是一直和本宫在这中昭宫,如何行刺的君上?” 我沉声道,“莫才人的亲信行刺,便等同于她亲临了。” 王贵妃轻笑一声,“那恐怕不妥罢,奴才的错怎可怪到主子身上,还请君上莫迁怒于莫才人,否则莫才人当真委屈。” “委屈?那枉死的苏瑾月才真的委屈。” “小小一个宫俾,便是死了又怎样?”莫才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的怒火瞬时又被她激起了一层,已忍无可忍。 我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人,传本君懿旨,莫莺珠,杖毙!” 此话一出,莫才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扑到了王贵妃的脚下,“贵妃娘娘救臣妾。” 王贵妃也倏地站起了身,冷笑道,“南山君,你无权杀莫才人,她是女妃,不归你管。” 我亦冷声道,“本君今日便要他死,谁也拦不住。” 我强硬的姿态与王贵妃对峙良久,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大吵大闹。” “皇上,您终于来了。”莫才人见来了救星,连忙扑到了李振睿怀里,已是梨花带雨,啜泣道,“皇上,请您为臣妾做主,因为一个宫俾意外身亡,南山君怀疑是臣妾所为,便欲将臣妾杖毙。” “哦?是么?”李振睿转过身并未看莫才人,而是将深沉的眼睛望向我,“南山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跪下身,“皇上,莫才人意图行刺微臣,却误杀了司绣房的苏瑾月,微臣来替苏瑾月讨公道。” 李振睿在大厅踱了几步,转过身道,“莫才人,南山君所言是否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朕不会饶了你。” 莫才人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戚戚然道,“臣妾并非意图行刺南山君,那个刺客臣妾也不认识,只是前日在梨园听过戏与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刺客在宫外与你兄长有联络,如何解释?”我冷冷地看向她。 “刺客本就是一个唱戏的,臣妾兄长爱听戏人尽皆知,怎么能说是臣妾指使的呢?”莫才人不屈地直着身子回道。 “皇上,还有必要再听么?”我将目光转到李振睿身上,深深地看向他。 这是我的逆鳞,这是我的底线,我希望他支持我。 我并非一个轻易动怒的人,可是此刻的我真正的怒了。 李振睿似乎感受到了我强烈的情绪,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道,“莫才人,朕说过,若有半句虚言,朕不会饶了你,看来你没长记性。” “皇上,皇上恕罪啊!”莫才人脸一白,颤抖着爬到李振睿脚下,抓住他的衣袍恳求道,“臣妾只是要苏瑾月的命,并非要行刺南山君啊!” “来人,将莫才人打入冷宫,永生不得迈出冷宫一步。”李振睿下了命令,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皇上,微臣要她死。”我直直地看向李振睿,又重复了一遍,“微臣要她死。” 李振睿沉默着,神色有些不悦。 王贵妃倏地跪倒在了李振睿脚下,“皇上,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便处置莫才人是否太过草率。而且只是死了一个宫俾罢了,并没有太大损失,将莫才人打入冷宫是否太过严苛。” “王贵妃,你管理东宫不利,朕还未罚你。” 王贵妃直起了身,平静道,“臣妾管教不利难辞其咎。但正如皇上所说,莫才人是东宫之人,纵使犯了再大错,也该由臣妾管教,外人怎可插手?”她说完瞥了我一眼,意味明显。 我冷声道,“微臣乃是受害者,怎会与微臣无关?” “皇上,南山君欲杖毙莫才人啊!他是男妃,男妃插手女妃事务便是越权,请皇上圣裁。” 王贵妃再次跪下,重重地嗑了一个头。 李振睿有些烦躁地揉了一下太阳穴,慢慢道,“此事莫才人之错,南山君动怒情有可原。不过也诚如王贵妃所言,南山君,你越权了。” 他的声音轻柔,责怪之意也并不明显,但我知道他偏向了王贵妃。 我知道我不应如此激动,或许是中了他人奸计,但是人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真的会灼烧掉所有理智。 而我以为,无论如何,李振睿都会站在我身边,无条件支持我。 但是现在看来,他却站在了王贵妃那一边。 是,即便我越权了,可我品级远在莫才人之上,要处置她也并非师出无名,为何李振睿不肯站在我这边? 我没有再看向李振睿,手掩在宽大的袖袍中却抖得厉害。 我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即便微臣越权,莫才人也必须要死。” 我承认我今日真的没有平日半分聪明谨慎,甚至是不屑于论理论据,我只关心李振睿是否在乎我、无条件地支持我。 当日他曾轻口对我的承诺,现在是否有效? “你为何一定要她死?给朕一个理由” “一命抵一命,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个宫俾对你来说这般重要?” “她是苏瑾月,她不只是宫俾,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你之前认识她?”他神色一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是。”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并不想骗他,瑾月已死,我若是连承认她都做不到,岂是男子所为? “宫中有法纪,处死莫才人也得名正言顺。” “皇上不愿意处死莫才人是吗?”我深吸一口气,却禁不住笑了起来,“小小一个贱婢,姿色也平平,皇上要是觉得可惜,微臣再给你挑十个百个,如何?” 话音一落,李振睿看向我的眼中已是带了怒火,“南山君,放肆。” 而我看着他的怒火,却笑容更大,甚至有了丝不怕死的决绝,“皇上,无论莫才人姓莫还是上官,她必须死。若你不愿光明正大地处置她,微臣会用上百种方式让她活不下去。” “她,必须死。”我最后一次郑重地重复了一句,内心的坚决如泰山不可动摇。 “皇上,南山君视法纪不顾,杀害嫔妃,甚至威胁于您,您不可以答应啊!” “皇上,莫才人虽然平时恃才傲慢了些,但是也罪不至死啊!” “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啊,南山君公然要杀害臣妾,臣妾死不瞑目啊!” 李振睿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和王贵妃,沉默不语,眉心拧的很紧,脸色也暗沉的吓人,然而我和王贵妃没有半分缓和。 他负手而立背对着我们站了很久。 最后,他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开口道,“来人,莫莺珠,杖毙。” “皇上,您怎可以仅凭南山君一人之言便如此草率得处死莫才人?” “皇上……不要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南山君,我诅咒你,诅咒你终有一天会被皇上抛弃,诅咒你不得善终……” 恶毒的诅咒伴随着她的惨叫声消失在宫门尽头。 心中隐隐有着不安,却被自己强制按压住。 我本来并不信命,但联想到过去的签文和这段日子观察到的星宿图,总觉得未来并不美好。 想极力避免,却不知从何做起,只好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我努力地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李振睿,却见他看向我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平静的,冷淡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瞬间抽痛。 我缓缓俯下身,低声道,“谢皇上。” 他并没有说免礼,没有看向我或者王贵妃,目光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然后才慢慢拉回来俯瞰着跪着的我们。 “今日之事到底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南山君,你以后便不要再来东宫了。” “是。”我恭敬地低下头,闭上眼不敢再对上他的眼。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逼他,他毕竟是皇上。 莫莺珠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家一连两个人因我而殒命。 若是平日的我,绝不会有今天的举动。 可是人总有失控的时候,而失控的我是不可理喻的。 我用我的执拗换来了他的妥协。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也便是在这一刻,我与他之间开始有了裂痕。 “朕累了。”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离开。 待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时,我才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王贵妃。 她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而我并未放在心上。 当夜,李振睿并未来到我的寝殿,而是翻了上官温雅的牌子。 虽然东华阁离上官温雅的寝宫很远,可是我仿佛听到了那御辇的风铃声在静谧的夜里响起,叮铃铃地一路在我心中响着,仿佛抽打在我心上,一阵阵地疼。 子轩,你还喜欢我吗?还是更喜欢上官温雅那样真正温柔和善的人? 不知不觉,脸上已布满了泪水,今夜起风了,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天际,可我却还是看了一夜的星星。 第59章 (五十八) “刺客审得如何了?”用过早膳,我便召来了审讯官询问。 “禀君上,刺客只承认刺杀的是苏瑾月,认错了人才刺向了您。” 当时我正在看瑾月为我秀的锦衣,但即便有锦衣阻挡,也不应将我和苏瑾月错认。 这其中分明有着不可说的缘由。 我细细问了审讯官几个问题,又派其他人查证此事,却也没有个明确的结果。 这个戏子在金陵有点名气,与之结交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但仅凭这点,也不能证明莫才人授意其兄长买通戏子刺杀苏瑾月。 不过莫莺珠既然承认她指使的,便省下我不少精力。 莫莺珠与苏瑾月过不去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要她的命。 但是又为何会错认我? 莫莺珠虽对我不敬,但她哪来的胆子敢刺杀我? 思前想后,我唯一能得出的猜测是莫莺珠欲杀苏瑾月,但刺客在刺杀前又被另一人买通,从而打算一石二鸟。 而那个借莫莺珠之手欲除掉我的人会是谁呢? 我若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瞬间我想到了上官温雅。 莫莺珠是上官家的人。 我若不在了,上官温雅定能得到李振睿的真正恩宠。 但是上官温雅的性子我了解,他并非蠢笨之人,岂会用这么草率和冒险的方式要我的命? 难道是其他人?那又会是谁? 细细深究之下,一个答案跃入脑海。 王贵妃。 无论是恩宠还是子嗣,我都是她最大的障碍。 但是此事并不明朗,我的怀疑也并不确定,只能小心提防,免得再被暗算。 现在,唯一牵挂我心的便是李振睿。 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到李振睿了,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所以一直没有来找我。 我每日虽然如往常一般平静地看书,却常常是一页书看了一天。 我想他了。 在宫中的日子,这么近的距离,我却看不到他。 或许他可以找很多人,可我却只能找他,也只想找他。 每每夜深人静从梦中惊醒,庆幸只是梦中的他不要我,而不是真实的他不要我。 我承认,我有些被莫才人恶毒的诅咒影响到,才会做那些噩梦。 然而真正令我在意的是,他对我的态度确实冷了不少,直到一个月后偶然在梨园见到他。 我站在远处与他默默相对,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然后,仿佛突然忘记了这一个月来的冷落,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他。 这样大胆的举动自是看呆了众人,但我并不在意他们的眼光。 我没有流泪,也没有恼怒,只是平静地靠在他的怀中,轻轻地说了句,“夫君,我想你了。” 他怔立了一会,手慢慢地搂上我的腰,虽未回答,却也并没有拒绝。这对我来说已是足够。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略带委屈地恳求。 他的大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似在描摹我的轮廓,无奈中透着愤愤,“你知不知道你很任性?” 我乖觉地点点头,又附了一句,“而且很猖狂。” 公然要弑杀嫔妃,确实吓到了很多人。 李振睿被我逗笑,“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他惩罚似地捏了下我的脸,“你轻巧的一句话,却要朕来善后。” 我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朝中局势动荡,因为我要求诛杀莫才人的事,加之王贵妃等人的推波助澜,朝中对我的不满之声甚高,这些都被李振睿压下来而没有影响我在后宫中的地位。 所以他对我这一个月故意的冷落也并非完全出于对我的惩罚,还有一层保护的意思在里头。 不知为何,我却很享受此刻的状态,他的心中还是有我的,这段日子以来的不安瞬间便因他几句话而消散了。 我忍不住翘起嘴角,不负责任地对他眨眨眼,“这便不是微臣考虑的事了,谁让您是皇上呢?” 他瞟我一眼,眼中警告意味甚明,“这种事没有下次,否则朕会考虑用更简单的方法来处理问题。” “哦?皇上有何良策?”我好奇地问道。 李振睿磨磨牙,“把你关入朕的密室,日日当禁脔,你便也搅不出这么多事。” 我大感意外,睁大眼瞪着他。 确实有达官贵人有饲养禁脔的爱好,但是禁脔通常都会被折磨得神智不清,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没想到皇上的口味如此独特……只是若微臣真成了禁脔,皇上恐怕也食难下咽。” “如此便无须你操心了,”李振睿哼一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皇上为何这般看着微臣?”我不由笑道。 “朕如今才发现,朕还是不够了解你。” 我偏过头,右手盖住他的手,笑道,“皇上,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了解微臣。” 他也轻轻地笑了笑,似是将过去的恩怨纠葛都放下了。 “你真是个多面的人,看去谦和有礼实则狡黠善变。” “你有你的逆鳞,朕知道了。” 我眨着眼,将他的手放在胸口,柔声道,“知我者,子轩也。” 他却抽出手,摇了摇头,指尖轻抬起了我的下巴,眼睛深深地与我对视,“可朕现在才发觉,还有另外一个你。” “哦?”我巧笑倩兮,问道,“另外一个我如何?” 他平静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冷傲不羁,视万物为刍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发自内心地笑了,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李振睿是第一个。 我贴近了他几分,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可喜欢这样的我?” 他冷笑一声,将我打横抱起,我却并没有惊呼出声,只是仍旧平静地看着他,他亦平静地看着我。 此刻的我不需要戴任何面具,因为他已经直接看到了我的内心深处。 他深邃的眼眸慢慢地扫过我的眉眼,霸气笑道,“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永远都是朕的人。” 我就这样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离开了梨园。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上官温雅,一闪而逝的受伤眼神。 我心下叹息,在这后宫之中,我与他这样的位置,便注定了不可能共存。 我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搂住李振睿的脖子笑道,“皇上,这白日里你便迫不及待了?” 李振睿斜睨了我一眼,沉声道,“朕一会儿还要在御书房议政,没空收拾你。” “既如此皇上为何不放我下来,”我好笑道,“微臣虽然身子柔弱,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他并没有理我,依然大踏步向长生殿走去,快到殿前时才放下我。 “今日你哪儿都不许去,乖乖在长生殿中等着侍寝,朕要好好教你什么是三纲五常。” “在床上么?”我取笑道。 侍寝便侍寝,讨论三纲五常这么严肃的话题,李振睿真是有趣。 只是我来不及听到他的回应他便已匆匆离开。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李振睿这个小心眼。 我笑着迈进了长生殿,用过晚膳沐浴更衣之后,便了无生趣地等着李振睿。 想起第一次与他在长生殿中相见的情形,依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便是命运罢,将两个不相关的人紧紧绑在了一起。 只是当日的赌约,是我赢了还是他赢了,我已算不清。 飘逸的寝衣曳地,我散下及腰的青丝,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 这张脸我已有些不太熟悉,三分清冷,七分情思,美则美矣,哪里还有当日的清明之态?男生女相已是不堪,何况如今非男非女,没有半点男子气概,当真无奈。 轻扯起面纱,缓缓地覆在面颊之上。 当日夕颜今在否? 李振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我对镜自照,我的面纱还未摘下,转过身轻轻地向他招手。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似是被吸去了魂魄。 我对他嫣然一笑,学着缥缈轩中的小倌妩媚地笑道,“今夜就让夕颜来服侍官人,如何?” 他喉间动了动,虽皱着眉,眼中却是分明的欲望。 大手撕碎了我的寝衣,重重地将我压在身下,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李振睿这个杀千刀的,简直是往死里折腾我,粗暴得令人发指。 我知道他要泄愤,我当着众人的面冒犯了他的君威,但是他竟在床第上对我泄愤,委实小人。 我愤恨地盯着他惬意酣睡,心道,吃干抹净了便管自己睡,以前尚温言软语,如今……便是缥缈轩的恩客还会给赏银呢,我夕颜一个头牌竟然什么都没有…… 不知不觉竟把心中的话说出了口,正要庆幸他正闭眼睡着,应是听不见的,却晴天霹雳地听到了他压低的声音。 “看来你的精神不错……” 突然冒出的一句,吓了我一跳。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缥缈轩?哪个恩客给你夕颜公子赏银了,嗯?说出来,朕保证留他一命。” 我莞尔一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慢条斯理道,“恩客太多,记不得了。” “哦,是吗?”李振睿睁开眼,冷冷的目光扫向我,“每夜都服侍吗?” 我不怕死地继续笑,“是啊,他们在床上可比皇上强多了。” “谢凌熙!”李振睿咬牙切齿地又反身压到我身上,“你真是不怕死啊。” 锦被被掀开,他高大的身体带着风卷残云的压迫性。 “李振睿……你禽兽!” 偌大的长生殿只剩下我反抗的声音。 早上醒来一睁眼,李振睿已不在床上。 我起身欲下床,没想到过了一夜双腿还是发颤的,站都站不稳,别说行走了,只好又躺回去。 整整三天都下不了床。 每日里都要上药,更是让我无地自容。 “蝶衣,若是李振睿来了,把门关严实了,别让他进来。”看着自己一身的伤,我恨恨地对蝶衣道。 蝶衣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传来的悠闲的声音,“朕的寝宫,谁敢拦着?” 挥退一旁的侍女,房中便只剩了我们两人。 他坐到床榻上,手轻轻划过我的手臂,慢悠悠道,“好些了么?”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托皇上的福,微臣还没死。” “如此朕便放心了。”他爽朗地笑了笑,没有一点负罪感。 我偏过头不再理他。 “熙儿,你真不打算理朕了?” 我沉默。 “可惜了,朕新得了一本《甘石星经》,是西秦天师所著的孤本,看来是没人要了。” 我不能再沉默了。 我咳嗽一声,“书留下,你滚吧。” 李振睿哈哈一笑,一本薄薄的册子落到了我手上。 “一共十二册,熙儿喜欢朕明日再来送一册。” 既然有十二册,为何不都送来,偏偏只送来了一册。 真是—— “无耻。”我颇为鄙夷地冷哼一声,眼睛却已不由自主地翻开了这本小册子。 里面复杂的星阵图让我目眩神迷,心也为之一震。 西秦以玄秘之术闻名于世,这种精妙的星谱我第一次见到,也确实只有西秦天师才做得出来。 不过这种孤本别说有价无市,恐怕在乾坤阁亦是当成镇阁之宝的存在,竟然会在李振睿手中,真是稀奇。 不过这却不是我关心的了,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种著作,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来,躺着看舒服些。”李振睿笑着将我扶起,靠在身后的床栏上。我的注意力都被这本孤本吸引,便顺从地坐起了身,自然地靠在他怀中。 他将我凌乱的青丝拢到一边,手捏着一束慢慢放到鼻尖轻嗅,然后满意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瞪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原以为其中的星阵选取自历朝历代的特殊时节,可仔细一看竟是当世天下的星阵图。 而我手中这一册便是夏历620年,也就是武德元年时期的星阵图。接下来几页是此后每月的星阵图。其后是西秦天师对此的详解和分析。 这样的书,绝对不可能轻易得到,我狐疑地看了李振睿一眼,他却很随意道,“朕想要的东西,小小一套《甘石星经》算什么。” 李振睿或许不知道,这本《甘石星经》极有可能暗含了乾坤阁历朝历代的预言。这种珍贵之物,应该是乾坤阁拼了命都要守住的吧,却被李振睿轻轻巧巧地拿来把玩了。 对上我不解的目光,李振睿只微笑道,“熙儿喜欢便好。” 我微微红了脸,为他将我的喜好放心上而感动,正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他便已捧起了我的脸吻了下来。 分开时我们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他意犹未尽,所幸并没有进一步的不轨举动,只拉起了锦被替我盖在身上,朝门外叫了声,便有侍女端着碗药进门。 他接过药碗,试了下温度,便轻轻舀了一勺放到我唇边。 我顺从地喝了口,咂巴下嘴,有些不情愿道,“日日喝,能否换些花样?” “白翁开的方子,想必已经是最好的了。”见我又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朕看这红苏汤的滋味已比其他药好些了,你便知足吧。” 我叹口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接过碗直接一骨碌地灌进了肚中。 他满意地点点头,替我擦拭了下嘴角,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他一走,我则更加专心地投入了《甘石星经》的研读中,为其中的精妙解析而惊叹。 注: 1、《甘石星经》是一部天文学专著,甘经、石经各八卷,共十六卷,大致成书于战国时期。《甘石星经》是两书的合称,战国时楚国人甘德和魏国人石申夫各著有《天文星占》和《天文》两篇著作,《汉书·律历志》将两书合为一书,取两者姓名合称为《甘石星经》。 小说中的甘石星经只是取其名,与现实生活中的《甘石星经》大不相同,请不要混淆噢! 第60章 (五十九) 大夏武德八年,李振睿接连出征东海,收复了东海四国。 此后十年,东海逐渐并入南夏版图,此乃后话。 自目送李振睿离开至今,已有两月。 偌大的后宫,只是少了他一个人,却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思念已如百川之海,延绵不绝。 在他临行前我已算过一卦,料想他此次必然顺利,但仍不免有些担忧。 我毕竟研习卜算之术尚短,万一算错了呢?于是总会隔三岔五召钦天监丞进宫,得他的确认才会安心。 “凌熙,梨园排了出新戏,一道去看看如何?”崔明朗进门。 我抬起头对他微笑。 他看见我手中捧的书,接过来看了看,不无调笑道,“你每日里便看这些?” 为他泡了杯茶,我微笑道,“《易经》乃五术之基,可为我提纲挈领。” 崔明朗翻了几页,“哦?说来听听,你如今有何领会?” 看他似乎较有兴趣的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学的粗浅,不过勉强认知罢了。” “无妨,随意讲讲也好。”崔明朗倒是没有什么介意,顾自坐到了我旁边,不知是夸奖还是取笑,“在我所认识的这么多世家公子中,对玄秘之学有这般兴趣的你还是第一个。” 玄学向来只有江湖术士沾染,世家公子都不屑为之,历代帝王虽对钦天监有所仰仗,但也甚少重用,犹如摆设。 李振睿尽管会送我些典藏孤本,但我知道他心中对此也并不认可,不过投我所好罢了。 这与崇尚玄学的西秦相比真犹如天壤之别。 人们往往从自身考量对未知的事物作出自我判断,要么盲从,要么否定。而我钻研于此却并非盲从或者否定,因为我相信,在我对事物所未知时,一切判断都不会准确,唯有了解它,才能最终判断其是否真理。 从占星到五术,尽皆于是。 然而,钻研至今只觉其神秘莫测无穷尽也,而冥冥之中的规律亦令我深觉惊讶和彷徨。 这些我自然无法一一宣之于口,只能尽量清楚明了地对崔明朗解释一二。 “五术分为山(仙)、医、相、卜、命五类,山包括食饵、著基、玄典、拳法、符咒等;医即方剂、针灸、灵治;相乃印相、名相、人相、家相、墓相(风水);卜为占卜、选吉、测局;命即为推运。” ①“我所学的占星即为命,通过观测日月星辰的位置及其各种变化,或者人的生辰八字来预测人世间的各种事物,小至个人命运,大至国运,皆可推测。” “譬如,只要你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便能得知你曾经遇到的大事或者未来即将遇到的影响你未来命运之事,当然,前提是你准确的生辰八字。”我平静地笑道。 崔明朗向来镇定从容的脸此刻也万分惊讶,不难想象他此时的难以置信。 这些论调若是从钦天监丞、世外高人或者西秦国师口中说出,自是能令人信服,然而我一个“半路出道”之士,只通过看了几本书,便敢自称能推运算命,也怪不得崔明朗这般惊奇之色。 于是,我连忙又补充道,“自然,我与钦天监丞比相差甚远,所推测的亦不够准确,尚需时日精进。” 然而这对崔明朗来说仿佛打开了一扇未知的大门,好奇之情溢于言表,一连问了我许多问题,甚至欲让我帮他测算命运,以验证他出生时崔家请的算命大师的卜算。 “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往常只是通过观星算时事和国运,从未算过生辰八字,无论是否言中,且都当玩笑之言,可否?” “这是自然。”崔明朗笑道,“那便多谢了,谢大师。” 我招架不住他的戏谑,刚喝进去的茶水呛在喉间,哭笑不得。 “你的八字甚好,平生无灾无难,却能大富大贵。”我看着他递给我的生辰八字,忍不住感叹一声。 崔明朗微微点头,赞叹的目光看着我,“崔家书本网,家教甚好。我虽是崔家庶子,却锦衣玉食,并未遇到半分苛难。如今入宫为男妃,皇上亦对我礼敬有加,如此看来确实如你所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但是你的生辰八字中却几乎看不到你的情感运,恐怕此生……”我并不再继续说下去,抬头看向崔明朗,倒是他却并无一丝难过,反而笑道,“这一点也没错,在这后宫中,自然不可能再……” 言尽于此,我们都不再多言。 我咳嗽一声继续道,“但你心性豁达,交友甚广,虽无良人,却多益友,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崔明朗又认同地点点头。 的确,在这后宫之中,崔明朗人缘极好,深受爱戴,我犹不及。 我又为他讲解了许多,包括他曾经遇到的事和未来或许会遇到的事,都令他很是惊讶,如此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一下午。 自然也有不准确的地方,例如我推测他或许会在宫中遇到心动之人,然而他却不肯承认。——尽管无论他是否会遇到,最终都不会有结果。 第一次为崔明朗算命,我也是忐忑和兴奋兼有,遇到他说准的地方,我都会由衷地自傲,遇到他说不准的地方,我又会对自己不满意。 “既然你能算命推运、未卜先知,那么岂不是能掌握我的人生?”崔明朗沉思片刻突然问道,“还是说你们星象师不允许泄露天机否则会折寿?” 我愣了愣,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然而我既非神,又怎么可能掌握他人的命运? 我认真地向他解释道,“泄露天机或者折寿之说我倒未曾听闻。只是生辰八字虽只有寥寥几字,却包罗万象,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仿佛满天星斗,需要星相师花费许多精力分析和破解,故而是一件很耗费心神之事。” 我坦言道,“至于掌握他人命脉,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宿命非一人之力可以左右,且我推测的只是可能产生的结果,而并非具体过程,说预测未来也尚且有些牵强吧。” 与乾坤阁相比,我在推运上实在差太多。 我所能推算的也无非是个人或国运未来可能走向的结局,却远不及乾坤阁能准确地定位所涉的具体事件、个人和时运,由此可见乾坤阁中术士的神通广大,让我亦忍不住顶礼膜拜。 想起乾坤阁二十年的前的预言:瑶麟西迁,尽归中原。 再是十年前的预言:白狐国灭,赵夏易主。 以及前几年的预言:倾城男色,冷傲天下。 这些准确而详尽的预言,仿佛开了天眼一般,分毫不差。 不得不承认,我被它深深吸引,然而以我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去乾坤阁的,这恐怕是此生最大的憾事了。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崔明朗的一句话将我游离的意识拉回,我疑惑地问道,“放心什么?” 崔明朗古怪地咳嗽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道,“咳咳……凌熙,你为何不为自己算一下?” 我无奈地笑笑,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忧伤,不无遗憾道,“我……并不知自己的生辰。” 我在谢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别说生辰,连过年都甚少与父亲和哥哥们一桌吃饭,而母亲似乎也忘记了我的生辰,只知道在哪一年出生。 崔明朗见我情绪有些低落,便不再相问,与我说笑了一阵,又一道用了膳直到夜深才离开。 我仰望着满天的繁星,思绪却渐渐飘远。 既然可以算崔明朗的,为何不算一算李振睿的呢? 想到此处,内心也激动异常。 李振睿的生辰八字我是知道的,于是当下便写下他的八字细算。 李振睿虽是将门虎子,但他的生辰八字却是典型的帝王命格,也难怪能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从他的八字,再凭借记忆中他的面相和手相,可以预见他的帝业成就非凡,这也印证了乾坤阁十年前对他的评价。 然而他的姻缘运却很是波折,分别有一处“生死断”和“别离断”,用四个字形容便是“情深缘浅”。 也正因姻缘运的影响,我在他的八字中看不到一统三国之象,这恐怕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了罢。 想到此处,我的心中不由有些郁结,只希望他的“生死断”和“别离断”与我无关,否则我与他之间恐怕不会有善终,这是我所不愿意见到的。 然而,生辰八字展现的只是先天的命格,相由心生则以后天为主。而后天的经历对个人的影响亦不可小觑,因此不能仅凭这些来盖棺定论,只有结合星运等综合判断才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而这些在未来都是充满变数的。 就如此刻在南方星空光辉闪耀的紫微星,其风头正盛,远远压过北方和西方天空的王者之星,哪里能够预测到未来将是哪颗王星主宰星空呢? 只是……我仔细地盯着挨在紫薇星身旁的另一颗明亮的星,不知是否眼花,为何看到其在逐渐黯淡,与紫薇星之间的距离也有所偏移呢? 我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那颗星,但此刻却希望自己不是。 只是我若不是那颗星,谁是? 但毕竟我不知自己的生辰,无法准确测算,有所遗漏也是正常的吧? 再次揉了揉眼,瞧见两星之间也并无太大距离,便也放下心,或许只是我想多了吧? 这段日子得到东海大捷的消息,宫中一片喜庆之气。 我被崔明朗拉着,也终于走出了东华阁。 “即便是南山君,也需要偶尔食人间烟火,对吗?”崔明朗笑道。 “是是,东华君言之有理。”我应合道。 抬眼见到前方柳荫处走过两排文武百官,面前一个穿镶黄袍的孩子走在正前面,小小的身姿甚有气魄,不经意看去简直就是李振睿小时的模样。 “太子殿下年少有为,南夏后继有人啊!”崔明朗欣慰道。 我也忍不住点头赞道,“太子殿下确实很有王者之气。” 不过十岁的年纪,却在李振睿不在的这段时间担负起监国的重任,本以为是李振睿过于宠溺,如今看来李永也确实当得起。 不过,李振睿对李永确实非常疼爱。明明德妃之子才是长子,但却封了不知其母为谁的李永为太子。 他才十岁,历朝还未有这么早便封为太子的。况且,李振睿才两个儿子,若其后又有更优秀的子嗣,李振睿还会改变初衷么? 李永看到了我们,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请安,而是遣退了身边的官员才慢慢地走过来。 十岁的太子,无论多么老成持中,在我看来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朝我们过来,神情波澜不惊,在我们面前站定,抬起头时亦没有半分倨傲或者卑微,只平静地开口道,“南山君,东华君。” 我与崔明朗同时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与李永打照面,他住在王贵妃的中昭宫,听说课业繁重,平日里也甚少出东宫。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无拘无束地自由打闹,他却承担起了不应有的重任,并且游刃有余。 但我最惊叹的是他身上与李振睿极其相似的气质,不仅仅是他的相貌。一颦一笑仿佛都看到了李振睿小时的模样,也怪不得李振睿如此疼爱他了。 “太子殿下辛苦了。”崔明朗看起来似与太子相识已久,熟稔地对他问好。 李永“嗯”了一声,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着张脸,“父皇不在,孤自要尽心尽力。” 我被他这大人般的口气而折服,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扬。 细看他的眉眼,与李振睿是多么相似,只是李振睿可能常年征战沙场之故显得更硬朗些,而太子看起来更为精雕细琢。 论模样,太子确实比大皇子要更俊美,明明德妃也是个大美人。 只是不知道太子的生母是谁,想必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在我打量李永之时,他似乎也在打量着我,看了我一会儿道,“南山君真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 这番话从一个十岁孩子口中说出不免让我有些尴尬和别扭,我只好回道,“殿下谬赞了。” “听说南山君还好占卜之术?”李永又问。 我不由看向了崔明朗,崔明朗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 “太子殿下不会也对玄学有兴趣吧?”我笑道。 “那倒没有,”李永清了清嗓子,“不过南山君若是有空,不如也为孤算一算,看孤是否有帝王之相。” 我内心大震,李永竟敢直接将之宣之于口,难道不怕李振睿知道而心生不快么?还是这是他的试探我对此的反应? 我微微偏过头看向崔明朗,他亦有些吃惊,然后浅笑道,“太子殿下童言无忌,但还需慎言啊。” 李永不为所动,只看着我问道,“如何?” 我微一沉吟,同意道,“可以,太子殿下请将生辰八字奉上,明日来东华阁,我会为殿下解答。” 虽然推测结果可能会带来麻烦,但李永的生辰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 一拿到他的生辰八字,我便认真地分析起来,为了不致有偏差,甚至还翻了几本典藏佐证,其结果令我很是吃惊。 第二日,李永便依言来到了东华阁。 “君上,孤叨扰了。”李永甚为有礼地进门,难得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不知君上算得如何?” 我请他坐下后,慢慢问道,“你母亲是谁?” 他的眼神闪了闪,似是不愿意提起,“不记得了。” 我有些遗憾,按时辰来算,他母亲离开他时他应该只有三岁,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我不得不承认,李永真的有帝王的命格,他就是未来的夏王。 自然,我不能就这么直接和他说,这番卜算结果足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而出于私心,我亦希望未来自己的孩儿能成为九五至尊。 太子名义上是王贵妃之子,我与王贵妃却势同水火,若太子登基,与我恐怕不利。 然而,既然宿命如此,我自然也不会逆天改命,等我有一日有了自己的孩儿之后便可知道到底谁才适合当夏王。 李永毕竟才十岁,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便可,不必分析太过详细。 打定主意后我慢慢说道,“你的未来充满挑战,但也会收获常人所无法获得的荣耀。但若太过自我,容易错失良机。” 李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其实有个兄弟对你来说亦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我斟酌着说道。 但李永却突然情绪有些强烈,冷冷地回道,“孤不需要兄弟。” 我理解他不愿意有弟妹的愿望,但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明确地强调自己的这一想法。 “太子殿下,皇家多子,你不可能只有一个兄弟,”我陈述着客观事实,“况且你父皇若是知道你这么想,恐怕会失望。” 李永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父皇知道,南山君不必操心。” 我愣了愣,听见他继续说道,“听说南山君曾经小产……孤还是劝南山君好自珍重,既是男子,何必去学女子怀孕生子?” 这番话很是不敬,尤其是说到了我的痛处,我沉下了脸,“生与不生,是你父皇说了算,太子还是莫要管太多。” 李永撇撇嘴,“孤才懒得管,孤只是提醒君上,无论父皇多么宠爱你,父皇最爱的还是我母亲。” 茶杯在指尖掉落,发出“嘭”的声音,我的心不自觉地被这一句话而揪起。 明知道这是小孩子不愿意被兄弟抢走父亲的疼爱而说出的话,却还是被伤了一下。 “你母亲都不在那么多年了,你父皇怕是早忘了。”我扯出一丝笑容道,“不然为何不给你母亲一个位分?” 李永捏着小拳头,闷不作声。 “太子殿下若没事,本君派人送你回去吧。”我对他道。 李永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母亲之所以没有位分是因为……”他连忙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神情复杂,在我不解的目光中离开了。 李永的生母宫中几乎没人知道,李振睿似乎也不允许有人提起,于是变成了一个谜。 这是李振睿的过去,我永远无法参与。 虽有遗憾,但也不会因此而灰心丧气。 我会让他的心慢慢从那个女人中走出来,然后只剩我一个。 毕竟未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毕竟我与他将携手一生。 想到此处,心情也好了许多,继续拿起我的星象书细看。 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挡住了我的视线,然后是蝶衣放大的笑容。 我微一挑眉,拿起纸条问道,“蝶衣,你真把我当算命的了?” 蝶衣吐吐舌头,满脸的期待,“君上你就帮奴婢算算嘛,看奴婢的命好不好。” 看她这兴奋的神情,我只好无奈地应承下来,结果这小丫头一直不停在我耳边催问。 “君上,怎么样,奴婢未来会如何?” “哪有你这么急切的。”我笑道,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开始解说,“看你的生辰八字,是一个遇贵人的命数,这位贵人能让你脱离奴籍,此生富贵安康。” 蝶衣原本玩闹的模样此刻也认真起来,仿佛说中了她的心声一般,连忙问道,“君上还有呢?” 在她的一再催问下,我又一一将我所推算到的讲于她听,一直到我说完,她还怔怔地在发呆。 “好了,今日不用你伺候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催促了一声,她这才六神无主地应了声后离开。 从蝶衣的八字中,我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 真是个幸运的姑娘,我忍不住微笑。 一抬头,却看到了十多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伸向我。 门口是站立成一排的惜雪、惜蕊、罗羽、罗风和一众侍从。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们这是……” “君上,你帮奴才(婢)们也算算吧!” 我:“……” 注: ①详情见百度百科 ②此处的占星推运和算命卜卦本人也只略知一二,并非专业,亲们就随意看看,莫太过深究。 第61章 (六十) 继我为东华阁里的侍从们看生辰八字后,不知怎的其他宫里的人也知道了,然后便不断有人让我看生辰八字…… 我向来是不好交际,如今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在外”而无奈,最后只好一一谢绝,勉强得来几天清净日子。 相对个人命运,我更关心国运和时运。 然而清净日子却没有几天—— “君上,翰林院学士谢大人又来了,而且一道来的还有……您的父亲。”蝶衣匆匆进门禀告道。 果然我一抬头便看到大哥谢凌皓和父亲进了门。 这是大哥第三次来后宫了,尽管我已明确告知他后宫妃子不允许私下探望,都得经宫闱局允许报备方可。 “父亲,大哥。”我朝他们微微致意,“请座。” 又对蝶衣道,“赐茶。” 他们此行的目的我并非不知。 大哥在翰林院的仕途并不顺畅,尤其是太子监国后,大哥因为攥写失误被李永责罚,故而欲寻求我的袒护免受责罚。 “凌熙,为父许久未曾见你,你看去似乎瘦了不少。”父亲端坐在下首,说得情真意切。 我微微笑了笑,“劳父亲挂心了。” 我曾经瘦得皮包骨,父亲都不闻不问,如今锦衣玉食,父亲倒这般关心我,也着实令我感动。 见我并不再言,大哥神色有些急躁,“三弟,你如今是皇上的宠妃,等过几日皇上来了你帮大哥美言几句,也免得你大哥我受牢狱之灾。” 父亲也点头说道,“是啊,凌皓毕竟是你大哥,也是我们谢家唯一入仕的,如今太子借机发难,他若真的入狱,便再无出头的希望啊!” 见我不为所动,大哥愈发有些焦急,“凌熙,大哥知道你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但你是个聪明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吧?” 父亲亦应和道,“如今为父年老,谢家光耀门楣便得靠你们了。若你们兄弟俩一条心,这大夏朝堂何愁没有我们谢家的一席之地?” “为父本不愿多说,你既是皇上的枕边人,也应该多为你大哥谋个出路,翰林院皆是崔家的门生,并非长远之地,礼部倒与你大哥颇为相宜。” 我平静地喝了口茶,等他们将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道,“攥评历史,成则功在千秋,过则一朝殒命。若按先皇的秉性,大哥的‘夺位’二字便足以令谢家满门抄斩。” 若不是崔良求情,加上李永不希望监国期间有异变,按李振睿的脾气,大哥也是挡不住要受罚的。 “皇上对我有几分宠爱,是因为我从不妄议政事,若我在太子监国期间横加干预,后果会是什么?” “功则赏,过则罚,大哥有此一劫也是命中注定。” “凌熙……”大哥欲言又止,最后怏怏道,“你当真是打算袖手旁观么?” 大哥虽与我从小不亲,但毕竟是一族,日后或许也有需要用到他的一天。 我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自是要‘袖手旁观’的。”我特意强调了这四个字,又继续道,“但皇上欣赏坚毅之人,若你能在狱中洗心革面,在其他人之前将《夏史》剩余部分编纂出来,不仅能将功折罪,加官进爵也并非不可能。” 大哥眼前一亮,“你是说像太史公一样?” 我赞赏得点点头,“我知道你在翰林院郁郁不得志,但翰林院中多心浮气躁之辈,此乃做学问之大忌。如今你身陷囹圄,无外力左右,自能有一番成就。” “况且,有我在,你在狱中不会太过煎熬。”我平静地说道,“……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 父亲似被我的话怔住了,大哥低着头呆了半响,最后痛下决心道,“好,三弟,我听你的。” “凌熙,那一切就靠你了。”父亲拍拍我的肩,似是寄予了很大希望。 我摇摇头,“一切得看大哥自己的造化。” 大哥正了正神色,对父亲道,“您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慎言。” 父亲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见大哥已下定决心,我看向他问道,“大哥,若非皇叔和郡主阻拦保荐,你今日便会被押到大牢……现在你可愿自行负荆请罪?” 大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要博得贤臣之名,自要做好表面文章,如此便无人再有异议,这一点相信大哥明白。 我又交代了几句,终于目送他们离开。 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只是我不愿意让自己冒险而令李振睿失望。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企盼父亲待我如大哥一般,大哥待我如二哥一般,如今早已看透。若他们真对我有半分挂念,应当想到我前不久因莫才人之事令李振睿不悦,后宫本就不应干涉朝政,如何还能再为大哥开罪? 罢了,谢家与我不过一个称呼。 我挂念的只是母亲。 听说她病情有些好转,我心中甚慰,至于谢家——我不知能否成为我的助益,但决不能成为负累,否则我宁可断臂求生。 茫茫人世间,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当日,大哥负荆请罪,主动进了天牢,在狱中痛悔失职,写血书一封上奏皇上,祈求严惩,令不少大臣动容,太子也不再呵责,命其好好在狱中反省己过。 此事一了,我所关心的便只有李振睿何时回宫。 他虽早就书信一封告知我何时能到金陵,但我仍不免牵肠挂肚。 想到他明日将回来,心中便翻涌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即便早早入睡,却一直无法入梦。 外面雨声渐起,更是让我难以入眠,便点了灯打算看会儿书,看累了便自然容易睡了。 不想刚看了没多久,房门便被推开,我正诧异是谁这般没有规矩,看清来人却惊喜出声,“子轩,你怎么回来了?” 想也没想便放下了书有些气息不稳地走向了他。 他脱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快走几步将我拥入怀中,“实在等不及明日,朕只想早些见到熙儿。” 他的身上还有些湿,看着我的眼却很是温柔,“熙儿可有想我?” 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一别数月,恍如隔世。但再见到他,却只有满足。 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用实际行动将答案告诉他。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当真没错,虽只有几月未见,思念之酒却越发醇厚,令我们在床笫之间都失了分寸,不知折腾到多久才疲累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他依旧早早地起床,开始在侍女的服侍下准备早朝。 看着新来的宫女系了两次还未把如意合欢扣给系上,我忍不住起身,将之接了过来。 “我帮你,这扣子设计精巧,难怪这小丫头不懂呢!”我笑道。 “那你怎么懂的?”他好笑地看着我,顺势搂住了我的腰,在我的颈间落了个吻。 站立一旁的侍女则红着脸知趣地纷纷退出了内殿。 “若是日后天天有熙儿帮朕更衣,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在一旁看了两次,大概知道了些。”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微微侧身躲开他的磨蹭只道,“系的不好,皇上可莫要嫌弃。” “朕永远不会嫌弃。”他的声音略有些暗沉,我连忙三下五除二将扣系上。 “好了,皇上可满意?”我指指镜中已穿戴整齐的君王,瞥到自己只剩一件松松垮垮的寝衣,身上还有很多可疑的痕迹,便红了脸,快速地移开了身。 “非常满意。”李振睿点点头,忍不住又在我唇畔厮磨良久,直到万公公端了我的例行调理汤药进来。 “朕上朝了,熙儿累的话再歇会儿?” 我点点头,有一丝甜意和一丝不舍,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嘴中却道,“好,皇上快去吧。” 他无奈地看着我的手,却也舍不得扯开,“熙儿,朕一下朝就来看你。” “好。”我朝他微微一笑,却依然不肯放手。 明明昨夜已将几月来的思念补尽,此刻只暂别一小会儿便开始不舍。 我嘴上说着让他快去上朝,手却牢牢攥着他的。 而他亦只笑着看我,看得很是仔细,仿佛已将我从里到外看了许多遍却依然没有移开目光,直令我愈发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明明不发一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若有一日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日这般恩爱,我绝不会放开他的衣角。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终于还是地松开了他的手,只轻声道,“夫君早点回。” “好。”他点点头,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又嘱咐了一声,“别忘了喝药。” “恩。”我笑的甜甜的,为他的体贴而心中充满着暖意。 在我恋恋不舍的眼光中,他终于迈开了腿走向门外。 然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朕前些日子令穆太医帮你调理身子,他可有为你开什么好方子?” 我略有些尴尬道,“穆太医倒是来求见过我,只是被我打发了。” 他一听我的话,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无奈道,“穆太医师承自白翁,是白翁亲自举荐的,想来绝不会差,你若有空便让他瞧瞧,好好地调理下,朕也放心。” “好。”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能再拒绝了,让穆彬帮我调理身体的同时也顺带看看为何过了这么久还未有孕。 “听夫君的。”我的心似揉成了蜜。 他转过身似是要往回走,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温柔地对我笑,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我微有些怅然若失,偌大一个东华阁,失去了他仿佛却失去了一切,连床榻都变得冰凉起来。 对侍立一旁的万公公挥挥手,“本君还想再歇会儿,这药让蝶衣先拿去温着,晚些再喝吧。” 万公公亦心领神会,“奴才告退,”便低下头缓缓退出了。 我重新躲进被中,想汲取些暖意。 待身子渐渐暖起来后才起身洗漱穿戴。 昨夜虽累,却睡得极好,此刻已无心再睡,一边用膳一边着蝶衣请穆哥哥过来。 “微臣穆彬,参见南山君。”远远地有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跪在面前,我连忙起身,将他扶起来,“穆哥哥来了?快请坐。” 我与穆彬十多年的交情,本无需这些虚礼,然而穆彬一直坚持“君臣之礼不可废”,我便也只好由他了。 “穆哥哥用过早膳了吗?” 他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吃。” “是我不好,早知道应晚些再叫穆哥哥的。”我有些自责,连忙命蝶衣重新布置了碗筷,让他与我一同用食。 他摆摆手,“这……不可不可。” “没关系,穆哥哥不是外人。”我笑道,然后对他眨眨眼,“你放心,这里都是我的心腹。” 穆彬这才放松了些神色,开始叫我小熙,从我们相识起他便这么叫我。 我们一边用膳,一边闲聊,就像回到过去。 穆彬打趣道,“听说你近日还替人算起了命?” 我忍不住有些发窘,“穆哥哥你也取笑我。” 昨夜被李振睿取笑了很久,现下轮到穆彬了。 穆彬掩住笑,感叹道,“你自小天赋高、领悟力强,又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来这些也极对你胃口。” 我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反驳,“深宫寂寞,打发时间罢了。” 说到此处,穆彬也渐渐收住了笑容,认真地看向我道,“小熙,你知道我进宫为医是为了你,所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你不是孤身一人。” 入宫四年多,这样的话却是第一次听到,不是出自我的父亲和兄长,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穆彬。 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了身边有亲人的滋味。 我感动地朝他点点头,“谢谢穆哥哥……你一直都在帮我……若没有你,卫鸣的事也不好办,还有我的身体,也多亏你上次帮我调理……” 想说的话太多,反而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但穆彬听得很认真,也笑得很温暖。 良久他才突然问道,“你这次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打算让我来医治?” “谁让你是白翁的亲传弟子。”我微笑道,“皇上向我举荐了你几次,我若再推辞反而奇怪了。” “这倒也是,如此那我们也可堂堂正正往来了。”穆彬愉快道。 “不过还是要小心。”我提醒道,“上次卫鸣的事皇上知道有我的参与,卫鸣的药方穆哥哥可千万不要露馅。” 穆彬点点头,“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一脸关切地问道,“倒是你,似乎又瘦了些。” 我微笑应道,“许是这段日子钻营玄学有些疲累吧。” 穆彬不认同地板起了脸,有些恨铁不成刚,“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本身便体虚,如今越发不当回事了。” 说完便拉过我的手开始把脉,期间一直皱着眉,然后才慢慢松开。 “怎么样,无大碍吧?”我随意地问道。 穆彬默不作声,打开药箱开始为我写方子,然后交到我手中,“这是调理你身子的,每日服用两次,不出一个月便可以了。” 我不由苦下了脸,“又要喝药么,我每日都喝那红苏汤还不够?” “红苏汤虽有滋补之效,但主要也是与孕胎和产后有利,你如今是体虚疲乏,还是要开些更对症的药方。” 我只好认命地接受,又想到一直盘旋的心事,忍不住问道,“穆哥哥,我现在可有孕象?” 穆彬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心中一阵失落。 距我滑胎已近五个月,而我又时常与李振睿同房,怎么会…… 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穆彬宽解道,“孕事全顺天意,不可强求。况且你之前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怀不上亦是正常。” 穆彬说的不无道理。 我这才放宽心,接过蝶衣端来的红苏汤欲饮。 穆彬看着我手中的汤药问道,“这便是红苏汤了?” 我点点头,“是啊,你师父亲自开的方子,我已服用了许久。” “红苏汤倒确实不错,这其中有许多名贵的药草,普通官宦人家尚且用不起,像你这般日日服用,可见皇上多么宠爱你。”穆彬感叹一声,又打趣我道,“不过你过去总嫌药苦,如今倒这般听话。” 我对他微笑道,“还好,不算太难喝。” 穆彬露出一副赞叹的表情,然后微微有些皱眉,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突然他抬起头问道,“这红苏汤的味道如何?” 我不知道他问的何意,据实回答,“味道甘甜,略有些酸。” 他的眉突然皱了起来,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小熙,能给我看看这汤药吗?” “好。”我不在意地将药递给他,不明白这药有什么问题。 自从小产后我日日饮用,自觉比之前好了不少。 穆彬端过药,在鼻尖闻了闻,又浅尝了一口,神色愈发凝重。 我开始有些紧张地问道:“穆哥哥,这药怎么了?我喝着并无不妥啊。” 他放下药,语气有些沉重,“若你只是寻常男子,这药确实是极好的;可若你只是寻常男子,便也无须用此药了。” 他说了长长一句,我却听不太懂,急道,“穆哥哥,你别和我打哑谜,这药到底怎么了?” “小熙,这药会致人不能受孕。”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消化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摇摇头,难以置信道,“白翁开的药,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穆哥哥,你是不是弄错了?” 这一刻我真的非常希望是穆哥哥学艺不精,弄错了药方。 “小熙,你还不信我吗?”穆彬反问道。 是啊,面前的人是穆彬,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怎么可能骗我。 我连忙摇摇头,“不是,我怎么会不相信穆哥哥呢。” 他这才稍微好受了些,解释道,“红苏汤味极苦,对孕中之人本是滋补佳品,但你的红苏汤中多了一味极其隐秘的药,这味药不会伤人性命,对你的身体也无大碍……只是,不会让你有孕。” 我后退了一步,脊背冰凉。 “你有白翁的药方吗?让我看一眼便知。” 我愣了愣,已无力再说话,只能苦涩地摇摇头。 “如此便不能肯定是药方的问题还是事后有人蓄意添加的了。”穆彬苦恼地叹息。 药方是太医院众人都看过的,当时无人提出异议。若药方没有问题,便可能是有人蓄意加害。 从我知道有孕那天开始便服用至今的红苏汤,其味道一直未曾有变化。若有人要加害,岂不是从宫外便开始加害我了吗? 一想到这,我心顿时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不可能,绝不可能。 心中模糊有了一个答案,但我希望是后者。 我平复心绪,对穆彬道,“穆哥哥,此事有些蹊跷,可否请穆哥哥帮我查一下,但切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这个自然,事关你的事,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去查的。”穆彬点头应承。 “谢谢穆哥哥。”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穆彬拍拍我的肩,叮嘱了我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我呆坐良久,直到蝶衣在我耳边问道,“君上,是否需要我再去查查?” “不用。”我有些吃力的坐起身,重新趟回榻上。 “那这药……”她指指放在一边的药碗,问道。 “倒了,但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提醒道。 “是,君上。”蝶衣端着那碗红苏汤走到了院子里,将药倒在了一边的梨树下。 药汁染黑了青绿的嫩草,药香仿佛长了翅膀钻到我鼻尖。 我压抑不住胃中不断翻搅的恶心感,一阵又一阵呕吐。 房中仿佛都是红苏汤的味道,让我愈加郁结,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吹吹风,理理思绪。 第62章 (六十一) 穆哥哥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便来到了东华阁,却在我房外踟蹰了良久。 “怎么样?”还是我最先开口。 其实从看到他进来时的样子,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穆彬做了个深呼吸,将一张药方递到我手中,指着其中一味药道,“这味药你可知道?” 我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就是这味药,让你小产和无法有孕。” “你服用红苏汤时不是感觉酸么,便是因为这味药。” “不过即便日日服用,它也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 “凌熙,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穆彬扶住我即将倒下的身体,一脸关切。 但我的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抱着最后一丝残破的希望,我颤着声音问道,“这味药其他太医可知道?” 穆彬没有回答,只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塌陷。 这世界上最令我害怕的事莫过于此。 “小熙,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穆彬搂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轻轻拍我的后背,想舒缓我此刻的惊惧。 我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几步并做一步地跨到门边,扶着门栏方才稳住自己。 “穆哥哥,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这药方怎么会有问题呢?”我疯了一样喃喃自语,“这是你师父亲自开的药方,这是好几位太医都看过的药方,他们都瞎了么?” 不……他们怎么会瞎? 所有人口径一致,颠倒黑白,便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振睿。 怪不得他日日盯着我将药饮尽,原来并非担忧我的身体,只是不想让我有孕。 穆彬看我这副疯癫状,亦是痛心疾首,但却不肯骗我。 “你的胎本就不稳,身体底子也不好,若用一般的堕胎药极损身体,用这种药却能在滋补之中不知不觉地……” 这句话,犹如又将我凌迟了一次,剜心之痛。 所以,我没多久便小产了 …… 所以,这半年来,尽管我日日与他……却至今无法有孕…… 我竭尽全力,却没有保住我的孩子。 眼泪不断自眼中溢出,我哭的肝肠寸断。 是啊,从他知道我有孕那一刻起,我何时看到他的笑容?何时看到他对孩子有的哪怕一丝期待? 他根本就不希望我有孕,而我还痴傻地期盼能有与他共同的血脉。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真相太过残酷,我实在无力承受。 谢凌熙,你被这个男人玩得团团转,殊不知他却在身后捅了你一刀。 你摸摸这满手的血,竟还以为这是治病的良药,无知地将它们一寸寸舔舐干净。 我是真的难以接受,难以相信,这个日日与我厮磨,夜夜与我缠绵的男人,竟会这么对我。 我全身心地信任他、痴恋他,却换来他这样的对待? 我真的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脑中沉沉一片,周遭一切开始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好像已经听不到穆哥哥和蝶衣的声音。 喉头腥甜,我在他们的惊呼中 “哇”地呕出了一口血。 我看清了地上的血迹,这才逐渐清明起来,眼前终于不再旋转了。 我挥开蝶衣欲来搀扶我的手,跌跌撞撞地想要出门。 这里不属于我。 我不应该在这里。 但右脚刚刚迈出,便重心不稳地踩空了台阶,整个人不受控地重重摔到了地上,不省人事。 待我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李振睿正坐在床边看着我。 “熙儿,你醒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语含关切。 在他的手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的手抖了抖,几乎本能地便要抽回去。 “朕听说你摔伤了,现在可好些?”李振睿问道。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了眼,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振睿有些微微发愣,过了半响才猛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掀开了被子一角,“让朕看看伤的怎么样了。” 我的腿往里躲了躲,最后还是被他触到。 他低着头,轻轻摸了摸磕伤的膝盖,有些心疼地自语,“都有淤青了。” 然后俯下身,双唇贴到了我受伤的地方,好像哄小孩一般,微笑道,“好了,不疼了,熙儿不哭。” 我的鼻尖有些酸涩,却并不是因为感动。 他拿过一瓶药,倒在手心,稍微沾取了一点,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我受伤的地方,然后偏过头看向我。 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我又垂下了头。 李振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疑惑地问道,“熙儿,你在生朕的气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 时间仿佛过得很漫长,一分一秒都像百年。 直到李振睿自责的声音响起,“是朕不好,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你。” 而我依然不发一言。 仿佛失去了与他交谈的能力,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李振睿越发费解,神色也不似刚才那般平静,“熙儿,你到底怎么了?” “是朕做错了什么事吗?” “你便是要罚朕,也得说清楚啊!” 我能怎么说? 我该怎么说? 只要一想到他对我做的事,我的心便止不住地抽痛,痛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将自己埋到被子里,在黑暗中眼泪一串串滑落。 我哭得无声无息,却痛得彻彻底底。 李振睿隔着被子抱住我,“熙儿?” “你在哭吗?”他在被外试探着问道。 我连忙止住了眼泪,身体亦不敢再动弹分毫。 我真是糊涂了,今日这般反常定会让李振睿怀疑。 穆彬今日第一次来见我,我就知道了药方的问题,李振睿再傻也能猜到是谁告诉我的,那穆彬就有危险了。 我为不能尽情宣泄,还要强装自己一无所知而感到心情愈发抑郁,却终于恢复了理智。 我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直到睫毛也干了才移开被子,靠到李振睿的怀中,却躲开了他的眼睛。 李振睿有些惊喜,回抱住我,拍拍我的背笑道,“怎么了,你刚才吓了朕一跳。” 我有些闷闷地回道,“微臣今日出了丑,不想被皇上笑话。” 李振睿哑然失笑,没想到是这么个意外的原因。 “傻瓜,朕怎么会笑话你,朕只担心你摔伤了没有。” 我的鼻尖又开始犯酸,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有些抱怨和委屈,“真的好疼。” 我伸出另一条腿,那块地方被磕破了一大块,不过已被穆彬止血包扎好了。 李振睿的手一触到那受伤的地方,我便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李振睿连忙收了手,只拍着我的背安慰道,“没关系,忍几天便好了。” 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不会留疤的,朕保证。” 我点点头,目光久久地落在受伤的腿上。 即便腿上的伤能愈合,心上的伤,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那一碗碗的红苏汤,已将我对他的满腔信任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全身心地信任他了。 自下午开始他便一直陪在我身边,这让我与他相处地很吃力。 强颜欢笑并非我擅长,我只好当作在认真阅读书籍,偶尔回答一两句他的提问。 我没想到李振睿会对占星有兴趣,甚至还问了我许多对国运和时政的看法。 而我,也唯有在说这些的时候才勉强有些精神。 夜晚,在我多次劝说下,李振睿还是没有回长生殿,他躺到了我身边,将我搂到了怀中。 肌肤相触,我有片刻的僵硬,然后才慢慢地放松了身体。 李振睿握住我的手,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却并不开口。 我合上眼,微微偏过了脸。 李振睿将右手贴到我的脸颊上,将我的脸转向他,认真地开口,“熙儿,你不开心。” 尽管不得不对着他的脸,但我的目光依然是涣散的,无意识地答道,“没有。” 李振睿却肯定地说道,“你不开心,朕感觉的出来。” 我一直以为李振睿不会注意这些小事,没想到他亦也有敏感的时候,亦或者是我的伪装太失败。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装开心了。 红苏汤的事需要尽快解决。 我强打精神,捂住了小腹,皱着眉道,“我今日喝完红苏汤后便小腹难受,似有落红。” 李振睿一听,惊道,“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朕?现在如何?”说完,便伸手摸到我小腹上,轻轻地按摩道,“这样可好些?” 我摇摇头道,“我已经请穆太医为我开了药,没事了。” 李振睿这才放心,“没事就好。” 我连忙又加了一句,“穆太医的新药方甚好,我不想再服红苏汤了。” 李振睿正在按摩的手顿了顿,然后才应了声,“好。” 我的心又不期然抽痛了一下。 午夜梦回,我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自那日咳血,我又感染了风寒,病情反复,身体也虚了许多。 所幸有穆彬为我医治调理,才渐渐得以好转,却常伴咳嗽,失眠多梦,还留下了心悸之症。 第63章 (六十二) “熙儿,今日身子可有好些?”李振睿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长生殿。 这段日子因病中的缘故,我与李振睿少了许多亲近,甚至有意无意地有些排斥。 每当他靠近我,想要亲吻我,我便忍不住错开身低下头,与他保持着距离。 一如此刻,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这里,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身体已无数次想要抽离。 我知道,我还爱着李振睿,但我已无法再接受他。 甚至,我恨他。 每每想到他对我做的事,我便痛苦地不能自已。 而我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仍要伪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 实在,太难。 李振睿从开始的费解到逐渐失去耐心,就像今夜,无论我如何逃避,还是被他带到了这里。 “熙儿……”他火热的视线注视着我,眼中是燃烧的欲望。 我被他打横抱起,放在龙床之上。 我抬起头,他的身体已覆了下来,灼热的吻落在我的额头、眼睛、鼻间、脸颊,然后便是双唇。 我闭上眼,尽力忍耐,告诉自己熬一熬便也过去了。 “熙儿……”他眼中的欲望甚浓,一遍遍地唤着我,并开始解我的亵衣。 我的身体他了如指掌,所过每一处都能让我忍不住轻颤。 粗糙的手摩挲着我柔嫩的肌肤,逐渐探向更深的地方。 然而,在他触碰我身下的那一刻,我瞬间清醒,整个人如堕冰窖。 多少夜的恩爱,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多少次的红苏汤,阻断了我与他之间所有的羁绊。 “不要。”我猛得推开他,不仅吓到了他,也吓到了自己。 我有些惊慌地环抱住身体,缩到了一个角落。 李振睿猝不及防下愣了片刻,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熙儿,你对朕似乎冷淡了不少。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依旧低着头,想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该如何说。 从不知道,原来与他说话也成了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朕本以为,过段时间你便会好,看来是想错了……” “如果是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朕,朕可以改。” “但是……朕的耐心有限,没兴趣玩猜谜游戏。” 李振睿的脸色已很是不好,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熙儿,你若还不肯告诉朕实情,朕便直接派人去查。到那时,所有伺候你的人朕都会处死。” 李振睿的这一句终于令我抬起了头,我冷淡地回了声,“皇上若不高兴,不如处死我更好,何必牵扯不相干的人。” 李振睿气得攥紧了拳,“谢凌熙……你不要太过分。” 我心中叹了口气,此事若不说清楚,我这辈子都无法舒心。 我忍不下去了,我只想听他的解释。 虽然他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但我依然固执地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这些日子我一直做恶梦。” “什么梦?”他一怔,语气已温和了许多。 “我梦见一片迷雾。你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我们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一处悬崖边,已是无路可走。我问,子轩,我们去哪儿?你说,你往下看就知道了。我低下头往下看,下面深不见底,什么也没有。我很心慌,转过头刚想问,你便将我推了下去……然后,梦醒了。” 待我说完这个梦,已是满脸的泪水。 这个梦,我真的做了好多次。 有时候是天空上被推下来,有时候是城楼上被推下来,有时候是桥上推下来,每次都是被身后的他推下来,在我的惊叫声中惊醒。 “熙儿,你怎么会做这种梦。”他无比惊讶地看着我,眼中尽是不解,“朕在你梦中就是这形象?朕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 他无奈道,“梦都是假的,熙儿你也不是三岁小儿,怎可当真?” 我却低垂着脑袋不做声。 梦虽是假的,下药却是真的,这与梦中何曾相似? 他擦去我脸上的泪,在我额头轻轻落了个吻,保证道,“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熙儿置于险境的。” “看来你真是占星算命魔怔了,才会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无奈的刮了刮我的鼻子,想让我轻松些。 我却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李振睿的眼睛,问道,“子轩,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 我期待从他眼中、口中得到真实的答案,并祈求我原谅。 或许那能成为我的解脱和希望,告诉我放下过去,告诉我重新开始。 他笑了笑,眼中深邃,拍了拍我的脑袋,“想什么呢,早些睡吧。” 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我的心凉了半截。 他不承认是不想骗我,他否认是因为真的害过我。 我最爱的人,却在背后算计我,这让我如何不寒心? 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瞬间湮灭,我闭上了眼,重新躺到了床上,却背对着他。 他似是察觉到了我再一次的抗拒,这次却出奇的没有来安慰我和靠进我,甚至我连他一丝呼吸都未曾听到。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不知是否入眠。 这是成亲以来,我们第一次同床异梦。 第二日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没有用早膳便离开了长生殿。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突然想到,这竟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留宿长生殿,而当时的我并无丝毫察觉,也未曾看它最后一眼。 长生殿——第一次匆匆的来,最后一次亦是匆匆离开。 此后几日,李振睿并未再来看我,我也再未主动问候他,只每日将自己禁在东华阁,闭门不见外人。 宫中很平静,唯一引起轩然大波之事便是太医院好几个太医因玩忽职守而获罪,宫中亦有好几个奴仆侍婢被处死,具体原因不详。 但是待要处置穆彬时,多日不出门的我却突然出现在太医院,与皇上僵持良久。 皇上雷霆大怒,整个后宫都动荡不宁。 “谢凌熙,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你要这么袒护他?”李振睿皱着眉,神色非常不悦。 “就凭他是这太医院唯一说真话的人。”我不紧不慢,淡淡地回道。 李振睿更为不悦,反复踱来踱去,“如果朕一定要他死呢?” 我无谓道,“那微臣陪他一道死。” “好……好极了!”李振睿气极反笑,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朕会让他……生……不如死。” 我淡笑一声,“只要微臣还活着,无论任何缘由,必将袒护穆太医到底。谁要是为难他,便是与我过不去。” 我环视一圈跪在地上所有的太医、仆从以及看热闹的嫔妃,“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场面比之刚才更为难堪。 此刻我一点也不惧怕李振睿的君威,他要是敢伤害穆彬,我就要与他对着干,直到我死。 “谢凌熙……朕过去真是太宠你了,才让你如此嚣张放肆。”李振睿深吸一口气,眼中又是心痛又是不屑,“你真以为朕离不了你?” “你不是独一无二的,这里谁都可以取代你……你的自以为是该结束了。”李振睿说完最后一句话便甩袖离开。 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但他的每一句话又何尝不伤害了我? 心中前所未有的骤痛,几乎让我看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热闹的人大都幸灾乐祸地离开,其他太医也是摇头叹息。 我扶起被杖责二十的穆彬,柔声问道,“穆哥哥,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害你被罚了。” 穆彬按住我的手,摇摇头,“小熙,你刚才太冲动了,你怎能……哎……希望皇上不要真生你的气才好。” 我平静地笑笑,“无妨,我如今已不在乎了。” “你真的能不在乎?”穆彬一脸的质疑,叹口气道,“即便你不在乎,若没有皇上的恩宠,你如何在这后宫生存?” 穆彬又继续道,“皇上不会真的杀了我,刚才亦只是试探你罢了。” 我找到一处桌椅扶穆彬坐下,看他依然一脸担忧之色,只好又宽慰了他几句,并保证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他才终于放下心。 回到东华阁,便听说皇上今夜翻了上官温雅的牌子。 我的心微微地刺痛了一下,便也过去了。 既为帝妃,总该习惯的。 我已经不在乎了。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第二日便圣旨册封上官温雅为西陵君,册封礼当天便完成了。 上官温雅入宫不到半年,如今已位列四君,比我当时的晋升不知快多少。 第三日亦翻了上官温雅的牌子。 我真的不在乎了,只是心却痛得越发厉害,不知如何缓解这份深埋心底的苦楚。 我以为那夜也会平平静静地过去,正欲熄灯,却突然在门口见到了李振睿。 我愣了愣,他亦神色复杂。 他站在门口,没有迈进一步,眼睛却一直看着我,久久不发一言。 “皇上走错地方了罢?”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红苏汤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李振睿眼中有些疲惫,似在与我求和,“那汤药除了不能让你有孕,对身体却是极好的,真的不会伤害你。” 我原本平静的心绪,听了他的话却反而起伏甚大,许许多多的质问之词欲说出口,却突然发现失去了意义,让我哑口无声。 李振睿没有半分悔恨或者歉意,更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熙儿,你是男子,原本就不需要有孕。何况男子受孕诞子需要冒极大的风险,北辰君当日产子,若没有白翁,便差点没了性命。” “你的身体虚弱,原本便是不适合产子的。” 掩藏在袖中的手有些哆嗦,我低着头倚靠在柱子上,才勉强没让自己失态。 李振睿慢慢走到了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语重心长道,“熙儿,别生气了。” 见我并没有回应,他亲昵地抬起我的下巴,轻轻呵了一口气,“嗯?” 感觉到颈肩的温热,我一哆嗦,猛的推开他,“别碰我。” 若说知道真相只是鲜血淋漓,而他此刻的解释却是将我打入了地狱。 李振睿,不要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虚伪借口来应付我,我再如何痴傻也明白,若你的心中真的有我,怎会不要与我共同的血脉? 你将我的全心全意的信任肆意践踏,却拿三言两语来哄我,真当我是傻的吗? “你滚!”我越想越生气,将他推出了房门。 “谢凌熙,你闹够了没有?”李振睿显然也失去了耐心,“朕已经好言相劝,你还想怎样?” 我气得双腿打颤,几乎站不稳。 “我要你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别后悔。”李振睿沉下了脸。 而我直接将门重重地关上并反锁,最后无力地瘫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在那之后,我没有再见过李振睿,只听说西陵君专房之宠,夜夜笙歌。 而我的病自那日后又加重了不少,只能终日里看会儿书打发时间,却再也不愿出门,倒是少了许多外界俗世烦扰。 唯有崔明朗一如往昔,时不时便来看我。 “凌熙,你输了。”崔明朗落下最后一子,我的半壁江山已收入他囊中。 我叹了口气,“一着不慎全盘皆输,我认了。” 他收起棋盘,站起身,两袖在轻风间轻轻摆动,“是你无心恋战,才会步步退让吧。” “你我本就不分伯仲,何来我退让之说。”我不以为然道。 “既如此,那你如今怎会是这番模样?”他的眼神已越过棋盘,直直的射向我。 我偏过头不愿再看他,只低声道,“我是一个有病之人,病容憔悴也实属正常。” “是吗?”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重新坐在我面前道,“心病还得心药治,你这般养病也只是糟蹋了那些好药。” 听了他此话,我却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今日是为那些好药讨公道来的。” “不,”他却突然拉起了我的手,“我是来为你找心药。” 我被他拉着,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出了东华阁。 “不,我不想出去。”我摇摇头,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可他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肯放,仍是将我往前拖,“你今日要是不出来,我的东华阁便再也容不下你了——南山君!”他一字一句说的掷地有声,让人一个字都无法忽略。 “好啊,原来你是来逐客的。”我气急,竟无法反驳。 是啊,我霸占了东华阁偏殿这么久,真是鸠占鹊巢,如今主人逐客亦是情理所在。 他笑了笑,唇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这样便看去好多了。” “东华君,你是欺负我没有南山阁是吗?”我故意板起了脸,他却笑的更开心,竟顺承地点了点头。 这令我颇为无奈,他好像很喜欢看我生气的模样。 也是我活该,自己烧了南山阁,只能寄人篱下。 李振睿曾经答应我要为我重新修缮南山阁,显然亦是屁话。如今整日沉浸在温柔乡,怕是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如此一想,竟于失望中多了丝愤怒和不甘。 崔明朗将我带至含元殿,没想到此处正开夜宴,众人觥筹交错之际,看到我和崔明朗一同进入大殿,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似乎要将我俩射穿。 连主位上的两人亦看了很久。 我才猛然想到,今日似乎是腊八。 过了半响,才终于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是一片参差不齐的问候声。 “南山君有礼。” “东华君有礼。” 我已三个多月未踏出东华阁,如今一下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亦是觉得很不自在。但此刻再与崔明朗翻脸显然为时已晚,还是回去后再算账比较好。 崔明朗拉着我的手跪倒在大殿上,“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被他带着跪下身请安,声音却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起来吧。”御座上的李振睿神情淡漠,语气更是冷淡,似乎并未多看我们几眼,搂着身旁的西陵君调笑。 我的心在看到他的身影时竟还是漏跳了一拍。 三个月未见,我本以为对他已不再留恋,没想到却是自欺欺人。 直到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西陵君上时我才终于清醒过来,告诉自己,这个人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他一眼,不要再为他伤心,不要再想他了。 我们找了两处空位落座后,崔明朗在我们的杯中分别斟满了酒,然后也不顾我是否能喝,与我的杯盏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他的豪爽让我好生佩服,我瞪大了眼,满是赞叹。 随后我也拿起杯盏递到唇边,将它们尽数送入口中。 一股辛辣自喉间直直延伸到胃里,真是不好喝啊…… 我极少饮酒,便是遇到实在非喝不可的时候亦只是浅浅地抿一口,如今喝得太猛,辛辣的滋味在喉间燃烧。 我咳得脸颊通红,痛苦不堪,亦感觉有许多视线看向了我。 忍不住腹议,难道没见过不会饮酒的人么? “凌熙,你没事吧?”崔明朗连忙拍着我的背,不好意思道,“早知你不会喝酒,我便不给你倒了。” “无妨无妨。”我豪爽地摆摆手。 这酒的后劲很足,才一杯我已感到自脸颊到身体的每一处都热了起来,热得我心情大好,这段日子来的抑郁竟一扫而空。 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看到御座上的人,他修长的指尖端着小小的杯盏,正嚼有兴趣地轻抬起身边西陵君的小巧下巴,将杯中的美酒缓缓倒入他的口中。 西陵君红着脸,亦是含情脉脉。 好不容易温暖起来的心瞬间又抽痛起来,难受的紧,好像心脏都被人捏在手中,痛的不能自持。 我果然是高估自己了。 我合上眼,拿过一边的酒瓶,又倒了满满一杯,在崔明朗惊讶的目光中一饮而尽,这次终于不再被辛辣的液体呛到,只是喉中依然很不好受。 其实我不能饮酒的,穆哥哥千叮万嘱,如今是破戒了,他要是在现场,估计会气得跳脚。 想到此处,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又是一杯下肚,我好像迷恋上了这种醉醺醺的感觉,看着周遭的一切也觉得舒服多了。 “凌熙,你醉了。”崔明朗欲接过我手中的酒杯,却被我挡开,只好无奈地将我桌上的酒瓶拿走。 我有些不满地对他嚷道,“明朗,你还我的酒。” 崔明朗不闻不问,只自顾品酒。 见他不理我,我气得跳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从他手中夺回酒瓶。 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我将手中的酒杯放下,身子微微前倾,然后扳过他的脸。 触手生温,白皙滑腻,却泛着可疑的红晕。 我这突然的举措令他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手中的杯盏,还未来得及放下,于是只有任我捧着脸。 我微微一笑,对着他的唇慢慢地吻了下去。 他的眼睛睁得愈发大,待我放开他之后竟呆得没有半分反应,生生愣在当场。过了半响才红透了脸,手指着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趁机夺回我的酒瓶,笑个不停,“明朗,你好生有趣。”这般生涩的模样,真是有趣的紧。 他自来都是云淡风轻不染尘埃,现在看到他这模样,真是大快人心,终于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可这小小的恶作剧却惊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南山君和东华君……这……我没看错吧?”有人揉了揉眼睛。 “南山君,你在干什么?”也有人大惊。 “南山君疯了么?” 我对他们的评价置若罔闻,真是一群无趣的人。 只自顾又饮了一杯。 不知哪里的杯盏碎了,然后是西陵君慌张的声音,“皇上,你没事吧?来人,快收拾一下。” 眼角瞥到御座上的人,满手都是被碎渣割破的鲜血,手却依然紧紧地攥着不肯放松。 李振睿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神色阴沉,口中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南山君,你若是醉了便回去,别在这里耍酒疯。” 我对他的话浑不在意,只呵呵一笑,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又往喉间灌了一口酒。 只觉得脸越发烫,周围的一切也逐渐虚幻起来,仿佛只有我是真的。 我左边握着酒瓶,右手捏着琼觞,步子轻摇,口中不由自主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崔明朗惊讶地拉住我,却无法阻止我继续向前走。 或许真是醉的厉害,我走到了大殿中央,竟无半分知觉。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满座的人都停下了对我的议论,直愣愣地看着我,整个含元殿静得只剩下我的声音。 我嫣然一笑,举起琼觞对着他们转了一圈,杯中的酒又是一饮而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① “南山君竟也知道在下的诗?”座位中有一人倏地站起,眼中惊喜之色明显。 我眼中亮了亮,清越的声音自口中逸出,“太白兄的诗,如余音绕梁。此情此景,让人情不自禁。 ” 若没有这种好诗,如何度过我无边无尽的失意? 每当吟诵这首诗,心情都会极好,仿佛道出了我的心声。 可惜我不能饮酒,亦只是个困在深宫的男妃。 这般恣意的人生,只是我的遥不可及。 他会心一笑,“君上谬赞了。” 我伸出手指竖在唇间,对他嘘了一声,“今日没有南山君,太白兄莫拘俗礼。” “好!”他也是个豪爽的人,非常干脆地应了一声,遥遥向我敬酒。 我笑着满满斟了一杯,隔空与他相对,“太白兄,请!” “好好!”他亦激动地一饮而尽,却是满满一壶酒皆入他的口中,比我豪爽的多。 我拍手称快,“太白兄酒仙之名的确名不虚传。” 他哈哈一笑,眼中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潇洒。 我们相谈甚欢之时,却听到御座之上李振睿冷咧的声音传来,“太白,你今日要是再醉得不省人事,朕让你这辈子都没有酒喝。 ” 太白一听没有酒喝,仿佛要他的命一般,惊得连忙求饶道,“皇上恕罪,微臣今日有分寸,有分寸。” 李振睿哼了一声,“只怕你有分寸,有些人却没有。”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这个没有分寸的人自然是我。 “皇上。”西陵君温柔的声音响起,西陵君扯了扯李振睿的衣袖,轻声道,“皇上别生气,南山君是喝醉了。” 李振睿神色缓和了一些,将西陵君重新搂到怀中,捏了捏他的细腰。 “皇上,不如让南山君回去歇息吧,他不是身体不好么?”西陵君小心地问道。 “雅儿太好心了,不过那酒也是他自己要喝,怪不得旁人。”无情的声音响彻大殿,也将醉意朦胧的我渐渐拉回到现实。 看着他们亲密的姿态和李振睿淡漠的语言,周遭的暖意也逐渐降温。 “皇上说的对,但南山君举止有失体统,还是让他早些回去醒酒吧。”西陵君温和地对劝道。 李振睿点点头道,“还是雅儿想得周到,那就听雅儿的吧。” “来人,送南山君回东华阁,无事就不必出来了。” 李振睿没有再看我,而是搂着上官温雅继续欣赏歌舞。 我无力地低垂着头,心仿佛空了。 苦楚,却无边无际。 崔明朗眼中似有痛色,对着李振睿跪下道,“皇上恕罪,微臣不胜酒力,先请告退。” “随你。”李振睿无所谓地摆摆手。 我在崔明朗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含元殿。 注: ①摘自李白《将进酒》。李白(701年-762年),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汉族,是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被后人誉为“诗仙”。其人爽朗大方,爱饮酒作诗,喜交友。 第64章 (六十三) 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人也终于清醒过来。 “凌熙,你还好吧?”崔明朗关心地问。 “我没事。”我对他笑笑,一脸歉意,“今日真是失礼了,我没想到我的酒品这般差。” 他微微红了脸,我只看到了他的侧脸,很是俊俏。 “你醉了,无妨。” 见他不自在地走慢了几步,我也不好意思再多问,免得他尴尬。 今日真是昏头了,做出这种事,李振睿把我赶出含元殿真是明智之举,否则我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 可是看到他与上官温雅的亲昵模样,我感觉肠子都快被搅出来,难受的很。 想到此处,胃中真的一阵抽搐,我连忙跑到一边的树下,艰难地呕了很久。 今日本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一下子便全都还给了泥土。 蝶衣在一边轻拍着我的背,一边紧张地问,“君上,你好些了吗?” “嗯。”我应了声。 崔明朗见我终于好些了,才松口气道,“刚才可能冷风吹了,吐过就好,吐过就好。” 我点点头,和他加快脚步回了东华阁。 虽然在冷风中酒醒了大半,可依然有些晕沉,回到房中草草梳洗了一下倒头便睡。 这是多日来我第一次这般轻易地入睡,也是难得地做了一个好梦。 不知睡了多久,身子一阵阵发冷,腹中也突感不适。 我睁开眼,只披了件外衣便出了门,刚到门口便忍不住又开始吐。 只是这次并没有吐出多少秽物,只有胃抽搐地厉害,过了很久才慢慢恢复。 我趴在门框,脑中一片空白。 穆哥哥一直告诫我喝酒伤身,如今深有体会。 正在懊悔,却见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我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人,诧异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西陵君的温柔乡么? 平静的心因他的意外出现而跳得略快了一些,然而我却依然没有太好的脸色,“你怎么来了?” 李振睿的语气比之在含元殿时好了不少,看上去竟还有点温柔,“朕来看看你,喝了那么多酒,肯定不好受。” 若没有被他看到我倒在门前的这一幕,我必然是不肯承认的,然而被当场抓到,我便也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振睿蹲下身,抬起我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你瘦了。” 不知为何,鼻尖酸得厉害,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挥开他的手,低下了头。 我是瘦了,我病了三个月,而你却与上官温雅柔情蜜意了三个月。 想到这里,心中更是难言的痛意。 我使劲地眨了眨眼,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熙儿。”李振睿突然猛地将我抱到了怀中,紧紧地勒得我不能呼吸。 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让我无力推拒。 夜深露重,一阵冷风吹来,被李振睿宽阔的肩膀阻挡在外,身体的暖意才渐渐回笼。 陌生而熟悉的拥抱,才猛然想起,我们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了。 “还在生朕的气么?” 李振睿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轻声道,“红苏汤的事,是朕的错,你原谅朕好不好?” 这般诚挚而近乎恳求的语气,我从未没听过。 堂堂一个帝王,三番两次对我低头,让我再难维持坚硬而冰冷的心。 我要的真的不多,只是求一颗真心罢了。 心海波动,我的情绪也有了很大的起伏,“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对我下药。” 只要你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便原谅你,这已是我最后的底线。 没有哪一个帝王不想要子嗣的。 不要说为了我的身体,不要愚弄我的情智……这些假托之词,我一个都不信。 李振睿皱起了眉,似是不愿意再思考这个问题。 “熙儿,你是男子,为何非要执着于生子呢?” 满怀期待的心被他的这一句回话又打落到了谷底。 “朕早已属意永儿继承大统,即便日后有了子嗣也无更改的可能。” 这不寻常的决定到底是为什么?我心中的疑问更甚。 李振睿似看穿了一切,却不愿意再深谈,“朕不想解释太多。” 这一刻,我发现了自己与他那难以逾越的隔阂——我们之间似有着永不可言说的痛。 失望自心底弥漫,吞噬了仅有的希望。 我慢慢推开他,平静地说道,“夜色深了,皇上请回吧。” “熙儿,朕可以补偿你,只要你开口。”李振睿认真地对我说道。 补偿?再多的补偿也难以弥补我的失望。 我摇摇头,感觉有些疲惫,只催促一声,“皇上早些回吧。” 我实在有些累了。 李振睿并没有走,自万公公那里端了一碗汤药,对着碗口吹了吹,“这是朕特意命司膳房刚做好的解酒汤,你喝了会舒服些,明早起来也不会觉得头痛。” 我盯着那碗汤药,热气氤氲了我的眼。 这碗灵芝蜂蜜汤莫说解酒,亦是极好的滋补品。 清淡的汤汁缓缓流动,几片灵芝漂浮其中,似乎还能闻到一阵沁人的香气。 李振睿舀起一勺靠近我的唇,我眨了眨眼,悠悠地笑出了声,“还是不喝了。” 李振睿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清冷地笑,“我怕有毒。” 李振睿端着碗的手抖了抖,手掌收紧,指尖都泛了白。 他当然不会对我下毒,我这样说恐怕戳伤了他,但心中却有难得的快意。 那一碗碗的红苏汤,断的是我的他满心的信任和痴爱。 李振睿低着头舀了一勺进嘴里,然后才抬起头,重新将汤勺伸到我唇边,平静的语气中似压抑着什么。 “朕尝过了,没毒。” 我偏过脸,挥开了伸到眼前的汤碗,“不想喝。”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院中响起,那是汤碗破碎的声音。 同时破碎的还有李振睿脸上的温柔。 李振睿收起被烫红的手,掩在身后,眼神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你是当真要与朕断了?” 我的身体无力地依靠在门边,目光游离在他身体外,平静道,“不是早就断了么?” 李振睿看着我顿了顿,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谢凌熙,你不是独一无二的,这里谁都可以取代你……你的自以为是该结束了。” 这句话一直印在脑海中,从未忘记。 我之于他,终究只是过眼云烟,而非一生挚爱。 昨日的我,今日的上官温雅,李振睿的身边永远不缺绝色,又怎会对我真情真意。 原来是我一厢情愿,错付了深情。 想到这里,心中的痛更是无边无际,但我嘴角的笑容却并未散去,继续微笑道,“皇上,君无戏言……” 李振睿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右手上的白纱布又渗出了血。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已是决绝之色,“你说的对,朕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低着头,感觉到嘴角咸味蔓延。 李振睿终于没有半分留恋地离开。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背影逐渐消失,眼前也模糊了。 并不希望他走,却还是赶走了他。 只是有太多的不解和不甘,让我变得笨嘴拙舌,全没了往日的聪慧伶俐。 在情爱面前,我只是渺小悲哀的尘埃。 我有些后悔,但更多的却是心痛。 捂住胸口,感觉一阵又甚一阵的心绞,几乎让我难以呼吸。 李振睿,你为何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在你的心中,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妃而已? 可我却视你为夫君。 这份不平等,才是真正断绝你我的所在。 本以为终于有人可以陪我了,结果还是我一个人。 真是说不出的感伤。 我一个人在空旷而寂静的深夜立了良久,直到破碎的心渐渐平静归于冷寂。 清幽的笛声缓缓在宫殿内响起。 唇畔离开玉笛,我的身后已立了个黑影。 “公子请吩咐。” 我负手而立,目光逡巡在无边的苍穹之上,缓缓开口,“帮我查一个人。” “是。” “太子的生母,白芸希。尽你所能,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晓。” “是,公子。” 话音一落,黑影转瞬间便消失了。 我对着星空失神良久。 那原本明亮的那颗紫薇伴星,此刻正逐渐黯去,并离帝星越来越远了。 宿命的轨迹在我不知道的那一刻已开始了新的征程。 第65章 (六十四) 第二日,我直睡到夕阳西下方才醒来。 但身体却觉得很是不适,刚喝了几口粥便又尽数吐了,只好叫了穆哥哥来替我看看。 穆彬一听说我饮酒,脸色便有些不好,劝告道,“小熙,你以后可莫再饮酒了。” 我点头应承,“日后定少喝。” “少喝也不成,是不能再喝。”穆彬难得不容商量的强硬口吻。 我诧异道,“这是为何?” 穆彬这才诉说了原因,却是让我呆愣良久。 “小熙,你……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 “本不想让你添桩心事,如今还是告诉你,也让你多一份希望。” “穆哥哥,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有些难以消化他说的话。 在我与李振睿形同陌路之时,我竟有了他的孩子? “小熙,你确实早已有孕,只是这段日子你心情郁结,胎息不稳。” 穆彬叹口气,又向我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保住你的孩儿的。” 得到穆彬的确信,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可是随即想到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又满心的忧虑。 “这孩子恐怕保不住,他的父皇并不要他。” 如果李振睿知道了,怕是又会送我一碗红苏汤吧? 穆彬却摇了摇头,“此事皇上已知晓,但他并未反对。” “是吗?”我对他的“善举”略感吃惊。 穆彬又是点了点头,“皇上还命我好生为你保胎,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我喝茶的手不自觉地停住了片刻,没想到李振睿竟会让穆彬来为我保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不管他意欲为何,对我来说却是极好的。 我承认,绝望的心确实因为这个消息而大好,生活也突然有了希望。 上天待我不薄,有了这个孩子,日后漫长的深宫应是不会再寂寞了。 有了这个孩子的陪伴,我的身体好得很快,父爱的力量堪比灵丹妙药。 我知道我不能再让自己悲伤下去,为了孩子,我要让自己快快好起来,我的孩子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不能再像我这样多病多灾。 前几个月一直孕吐厉害,每日不思饮食,幸好穆彬一直在身边照顾。每日里我都非常听话地用膳喝药,作息规律,好好调养身子。 除了每日为我诊脉的穆彬,我谢绝见任何人,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闲暇之余,也会时常对着怀里的孩子说话,“容儿,君父送你个小香囊好不好?” 蝶衣在一旁掩嘴笑道,“君上,离孩子出生还远着呢,到时做也来得及。” “是么?”我这才反应过来,不过才五个月身孕,似乎确实有些早了。 不过既要制成干花,放个一年两载也不为过。 “君上这份心意,小皇子日后一定明白。”蝶衣微笑着伸手摸向我的肚子。 五六个月的肚子已经显形,我虽然瘦弱,但顶着这么个肚子,走起路来也不轻松,还好蝶衣每日搀扶着我,让我舒服不少。 我纵容地任蝶衣在我肚子上抚摸,看她一脸新鲜模样,我好笑道,“日后等你出嫁了也会有的。” “我……我才不出嫁呢,我要一辈子都在君上身边。”蝶衣红了脸,嘟囔了一句,“只要君上不嫌我烦就可以了。” “我怎么会嫌你烦呢。”我微笑道,“只是你命中注定有一段姻缘,算下来也快到时候了。” 蝶衣竟有些不信地吐吐舌头,“君上又开始神神叨叨了。” 我无奈地摇头笑了。 蝶衣对我其他的预测都惊叹准确,唯有姻缘一说愣是不信。 我也不再执着,是与不是,日后便有分晓。 说话间,守门的罗风匆匆跑了进来。 “君上,总管大人来了。” “又来了啊。”蝶衣念叨一句,连忙迎了上去。 “参见南山君,君上千岁。”内务总管笑着对我行礼,很是恭敬。 我挥了挥手让他起身,眼却依然停留在书本之上,并未说话。 “君上,眼看春日了,皇上特命奴才为东西十二宫准备了一些金陵时下的绫罗绸缎等绣品,还请君上过目。” 我翻了页书,问道,“其他各宫都送过了?” 内务总管连忙点头,擦了把汗,“是,是,还请君上莫怪罪。”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扫了眼那一箱的绸缎,旁边一个侍女手中还捧着几本金装的书。 我偏过脸对蝶衣道,“挑两匹适合容儿的留下,书拿走。” 内务总管一听,忙问道,“君上不要这些书么?这都是难得的孤……”话未说完,他便捂住了嘴,又拍了下自己的脸,“这些书奴才也是随便从书库寻的,君上若不喜欢,奴才下次再挑些好的送来。” “不必了。”我制止他,“回去替我向皇上谢恩吧。” 内务总管这才怏怏地离开。 这些书我自然喜欢,可我再也不会轻易地收下李振睿送的东西。 自那夜后我再也没见过李振睿,只是还会时不时收到内务府送来的一应用品:小到各式玩意,大到家具物件,应有尽有。 但我并未多看便都退了,只领了这个位分所需的基本份例。 除了给容儿的,我并不拒绝。 无论我与李振睿关系如何,但容儿需要他父皇的宠爱,我不能剥夺。 蝶衣叹口气,似很是遗憾,“君上,奴婢刚才看到了那本书名,正是你苦寻多日的《星经》。”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道,“我不需要他送的。” 蝶衣不懂地问,“君上,你明明还念着皇上,为何要距他于千里之外?这岂不是给其他男妃可趁之机……你知不知道现在……” 蝶衣还欲待说,我已冷下了脸,“我与皇上已经断了,别再提他。” 她深知我的脾气,便也不再多嘴。 并非我距他于千里之外,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经失去了接纳他的能力。 不是没给过机会……但李振睿似乎并不需要,他的身边也早又有了新的美人,哪里还需要我? 我有些自嘲地想到,他之所以送我这些,应该就是他说的补偿吧。 只是这些补偿,我并不稀罕。 穆彬来问诊时,看到我微微皱起的眉角,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不想再让穆彬担心,摇头道,“可能今日没睡好吧。” 穆彬不再疑他,只告诫道,“小熙,再过几个月你便临盆了,每日里还是要时常出去走走,否则不利生产啊。” 穆彬如此一说,我神色有些紧张,没想到孕期有这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穆彬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放松,又为我讲解了一番,我这才放下心来。 为了孩儿顺利出生,我只好每日在东华阁附近走一走,然后再回房歇着。 这一日天气甚好,兴之所至,决定去御花园采些鲜花制成干花香囊。 自从穆彬为我保胎后,我也间接学了些医术。譬如我此刻系在腰间的香囊,便是穆彬亲自为我调配的,气味沁香舒心,对孕夫安神入眠是极好的。 不过一走到园中,我便后悔了。 今日出门忘看黄历,一定写着不宜出门……否则我怎么会遇上李振睿呢? 而且还是他和一群男妃正在嬉戏,似乎玩得不亦乐乎。 只见他怀中搂着两个少年,另外两个则跪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正在抚琴,剩下一个在跳舞,琴声靡靡,舞姿妖娆,犹在这花丛中,意境更是美妙。 而他怀中的两个男妃衣裳半解,趴在他身上扭着细腰,这般搔首弄姿比女妃尤甚,让我惊叹。 李振睿偏头咬下其中一个男妃递过来的葡萄,离开又与另一个男妃对嘴深吻,旁若无人打得火热。 夏日里遇到此香艳一幕,他人看到或许会血脉喷张,与我却如同寒冬腊月,滋味苦不堪言。 我曾经以为他对我有情,心中眼中皆有我,定会对其他妃子敬而远之,便是偶尔召他们侍寝,亦不会真的做什么。 但此情此景,分明是极为亲密之人才能做到的,而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偏过头不愿意再看这一幕。 李振睿也确实有能耐,在我还在艰难地走出情伤之时,他一转身便寻欢作乐,丝毫未将我放在眼中。 我是他一个玩剩的玩具,仅此而已。而他,实在有太多的玩具,不少我一个。 但是,明知这些事实,我依然心痛不已。 一想到他与其他男妃做着那些我与他曾经做过的事,我便嫉妒地发疯,亦恨他到了骨子里。 可笑我竟以为他是真的将我视为唯一。 或许我站立一旁太过碍眼,寻欢作乐的几个人纷纷停下来看向我这个不速之客。 这些都是新面孔,长得都很是清秀,也算是男子中的极为出挑的,只是一个个的都弱柳扶风,像病秧子似的,没想到李振睿好这口。 “皇上,他是谁?”李振睿身旁的男孩声音酥软,仿佛妖到了骨子里,指着我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啊……”李振睿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叫谢凌熙吧。” “噢,谢凌熙啊!”那个男孩恍然大悟,捡起一颗葡萄专注地剥皮,这个名字仿佛石沉大海一般,竟无人知道。 我缓缓走近了几步,对着李振睿淡淡道,“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微臣,真是不容易。” 李振睿并没有看我,只专注地吃着男孩剥的葡萄,男孩就势搂住李振睿的脖子,将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另一个男孩由于旁边的人的霸占,只好从他怀中出来,直起身看向了我。 虽然衣衫半解,抬起头来时却是少见的明丽,令我愣了愣,这眉眼倒是挺熟悉的。 “男子也能怀孕?”明丽的男孩惊奇地问道。 另外几个也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看,此刻见男孩问出心中所惑,均期盼着等待答复。 “是啊,男子也能怀孕。”李振睿瞥了我一眼,“也不知谁是父亲。” 他淡淡的语气和漫不经心的态度并没有激怒我,但是这句话彻底地激起了我的怒火。 谁是父亲,他竟然说这样的话? 不是你的还是谁的? 我难道会与其他男子苟且吗? 不,我要沉住气,我已经多次不沉稳了,不能再被他刺伤。 深呼吸良久,我才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这孩子可怜,父亲早死,不过作为君父,我会保护好他的。” 李振睿也沉下了脸,“是么,那你这君父可要多多费心了,朕可不喜欢这孩子。” 我忍不住捏紧了衣角,“虎毒尚不食子,皇上还是三思。” 说完不再看他,我低头一声“微臣告辞”便甩袖离开。 本以为李振睿会对容儿有几分疼爱,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出来时却恰巧遇到房胜泽和崔明朗。 他们两个我俱是很久未见了,想起曾经初入宫时的情景,仿佛已是很久以前。 崔明朗见到我却有一分惊喜,拉着房胜泽向我走来。 “凌熙。”他看了眼我的肚子,似有满腔的话,欲言又止。 倒是房胜泽,似乎心情不错,“南山君好久不见啊!” 我平静地回道,“确实很久了。” 房胜泽盯着我的肚子,“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大着肚子呢?” 我愣了愣,也不禁有些好笑。 我甚少出门,距上次见到房胜泽,已是半年之前了。 房胜泽走近几步,轻笑道,“你刚从梨园出来?听说皇上近来新宠幸了好多男妃,日日在梨园笙歌,我们这些老人竟都被弃置了呢。” 不过他这表情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难过。 崔明朗眼神落回我身上,关心地问道,“你身体好吗……似乎瘦了许多。” 我轻轻点了下头,因他这句话,身体回暖了不少。 然而房胜泽似乎很喜欢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他围着我转了一眼,眼中好不得意。 “看你这副死样,失了宠,人瘦的皮包骨,听说还呕了血,每日药罐不离,真是大快人心。” 崔明朗欲阻止他已经来不及。 我头痛地抚额,这样戳人伤疤真的好吗? 我开口,竟也与他斗起了嘴,“喂,我人还站这儿呢,这些话就不能背后说吗?” “你以为背后说的人还少吗?”房胜泽朗声大笑,“况且背后说多没劲,当面说才有意思。看你活的生不如死,我也总算是大仇得报。” 我摇头叹息,“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谢凌熙……你!”房胜泽气得跳脚。 崔明朗莞尔,我也禁不住笑出了声。 房胜泽看着我们,自己也笑了起来。 三个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笑得忘乎所以。 房胜泽本性并不坏,只是从小家境优越,难免骄傲,但也难得地真性情。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我曾经对你多有得罪,也多谢你包涵。” 我不由打趣道,“你确定只是曾经么?” 房胜泽又气得眉毛倒竖,龇牙咧嘴了半天,似是找不到反驳之词。 我微笑着替他解围,“话说回来,你是哪里看出我活得生不如死?” 我对着他缓缓地转了一圈,“除了前段日子孕吐瘦了些,日子过得再惬意不过了。” 房胜泽抱着胸撇撇嘴,“看你刚才从梨园出来的鬼样子,要是肚子里没有孩子,估计早就一头撞死了吧。” 他说的好像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僵着脸,再也笑不出来了。 若没有孩子的牵绊,我可能真的已经命赴黄泉了。 不过被人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可真不好受,尽管我已经尽量表现的漠不关心。 难道我如今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吗? 对于房胜泽的一针见血,我无奈地再次摸了下额头,“虽然如此,但你能稍微修饰一下吗?” 只见他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个聪明人,凡事想开点好,身为后妃,便永远不可能独宠,懂?” 他这句人话,虽然不中听,却在情在理。 但他并不知道我真正伤的是哪里。 我们又说了几句,便见上官温雅远远的走来。 “东华君、南山君,这么巧!”他浅笑着,一笑起来整个人都亮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比梨园那些少年要精致的多,最重要的是,他清丽而淡雅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看着现在的他,一如当初的我。 “西陵君有礼!”房胜泽亦向他行礼。 上官温雅看着我的肚子出了神,直到我看向他,才不好意思地问道,“南山君,你这……几个月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腹部,“六个月。” “噢……”他点点头,眼中有一丝痛色,但很快逝去。 我有些诧异,或许他羡慕我能受孕诞子吧。 “据闻男子受孕诞子极其凶险,我们大夏能最后诞下子嗣的男子屈指可数,南山君不担心吗?”上官温雅小心地问道。 我不在意地笑笑,“生命之于我并无多少留恋,若有孩儿陪伴还尚能度日。” 或许我这句话太过消极,我们几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无一人说话。 上官温雅对我们柔和地微笑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还等着我,本君先行一步。” “哎……”我欲叫住他。 他疑惑地看向我,“南山君有话说?”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梨园的少年……你……”我不知该如何措词,倒是上官温雅,已听懂了我想说的话。 “无妨的,习惯了。”他笑着对我说,竟然是真的不介意,倒让我肃然起敬,不得不佩服他的气度。 而我是实在不能忍受的。 莫说当日与他恩爱之时,便是现在,我也见不得他与其他男妃调情,感觉多看一眼心中都能多扎一个洞。 不过总感觉他说的这句“习惯了”听来很是沧桑。 李振睿从前并非如此,何为习惯了? 我目送他离去,风姿翩翩。 房胜泽也目视他的背影良久,对崔明朗道,“不觉得他的背影很熟悉吗?” 崔明朗点点头,“的确如此。” 我却有些疑惑,“他的背影像谁?” 房胜泽看我一眼,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事一般,“别人不知,你也不知?” 我更是纳闷了,为何我会知道? 我自认也见过不少人的背影,并不觉得谁与他熟悉。 房胜泽才猛然一拍脑袋,“噢,不怪你,确实不能怪你。” 崔明朗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却但笑不语。 他们两个打了半天哑谜令我十分不满,更是激起了我的好奇之心,“到底是谁?” 房胜泽呵呵一笑,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偏不告诉你。” 我瞥眼见蝶衣在一边偷笑,忍不住问道,“蝶衣你也知道?” 蝶衣微微笑了下,随即定了定神色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其实皇上对君上还是有情的,如果君上肯回头的话。”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并不愿意深想,也不敢深想。 有些事,并不是愿意便可回头的。 李振睿,我实在没法原谅他。 第66章 (六十五) 自那日在御花园中见过他之后,我便下定决心再也不去御花园。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否控制住自己。 我依然恨着李振睿,每时每刻都恨着他。 恨他的无情和冷漠,恨他的三心二意,更恨他对孩子没有一丝怜爱。 当初的我怎么会瞎了眼爱上他,爱得那般盲目,如今想来真是太过荒唐。 这样的结局,与李旭若在一起又有何不同? 想起他,心中郁结难消。 李旭若被李振睿派去边疆快两年了,不知何时回来? 转眼又是一月,这一个月,我的肚子比之前大了不少。 每日里也感觉身体乏累,不愿意动弹。但是穆彬劝告我一定要加强锻炼,未来生子时需要不少体力,不从现在开始每日锻炼自己,日后会吃苦。 对于穆彬的话,我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只是我现在身子虽有有些丰盈,但小腿粗的厉害,走起路来也比过去艰难得多。平时都在东华阁附近散会儿步,去其他远一些的地方已经有些费力了。 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大早便接到圣旨,让我用膳后去南山阁见驾。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振睿让我见驾,还是在南山阁。 南山阁不是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了么? 难道他想再把我埋一次?我不由恶意得想。 圣旨并没有限定我何时到,只让我用膳后过去,所以我不紧不慢地准备了一下才出门。 南山阁远离其他三阁,地方还很偏僻,不知道李振睿为何突然找我去那里。 不过多想无益,到了便知道了。 令我惊讶的是,等我到那里时已有许多人在,男妃女妃皆有,令我颇为诧异。 难道今日要在南山阁开宴会不成? 不过细细瞧去,这南山阁还真是与原来大不相同,不是修缮,而是新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远远望去犹如仙境。 但是我已经迟到了,也不敢太过于观赏精致,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便在蝶衣的搀扶下走到李振睿面前微微俯下身向他行礼,“皇上万岁。” 他的手非常快且小心地拦住我俯下的身子,语气却是淡淡的,“你来了,与朕一道看看新修建的南山阁吧。” “南山阁真的建好了……”我不自觉喃喃道。 我是南山君,这南山阁会是我未来住的地方吗? 可是,我现在早已不受宠。 而西陵阁被封多年,上官温雅至今还住在永庆殿,他如今是最受宠的妃子,李振睿赐给他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想着,便不知道他叫我来的用意到底为何,或许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看他如何将南山阁赐给上官温雅,好借机再羞辱我? 反正他亦羞辱我许多次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李振睿已携着上官温雅的手慢慢向前走。 所幸他们走得很慢,我顾不得鼻尖的酸涩,起步跟上他们。 南山阁依山傍水,主宫位于山脚,左右两翼分别为东殿和西殿,呈翅膀型将主宫包围。殿前是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尽头是一片清澈的湖水,其上是一个跨水的凉亭,通向四方。亭外还有一游船,做工精致。 但最令我心动的是山上有一间阁楼,楼上尚未布置,但我已经知道该用来做什么了。 这实在是我心心念念的理想居所,我尽力压下心头的激动,想到不能拥有便觉得是此生之憾,只能让自己多看一眼以饱眼福。 李振睿一边与上官温雅说笑,一边似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连忙低下头,掩藏我眼中的欣羡。 “雅儿喜欢这南山阁吗?”李振睿随意地问道。 虽早猜到,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暗沉,李振睿这个负心汉,当初答应为我重新修缮南山阁,如今却转手送给他人。 我心中愤愤不平,好似又被他捅了一刀,疼得难受,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君上,你没事吧?”蝶衣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没事。”我摇摇头,深吸了口气,让情绪尽量平静下来。 不过令我惊讶的是,上官温雅扫视一圈,眼中并无多少欣喜之色,只摇头道,“皇上,微臣不喜欢。” 他此话一出,震惊者有之,漠然者亦有之。 前者如我,后者如崔明朗。 “这是为何?”李振睿问道。 上官温雅吸吸鼻子,好似有些不太舒服,“这满园的枯荷实在算不上美景。”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回应:现在是秋日,自然是枯荷残枝,但一到夏日,必然景色宜人。况且这枯荷不别有风味吗? 房胜泽也在一边认同道,“确实好生难看。”然后又瞥了我一眼。 我腹议道:难看便难看,你看我做什么? 见我并无答话,房胜泽又指着花园中的几株梅花道,“这花的种类也太少,除了桃花便是梅花,单调且乏味,我们男子住着着实女气。” 其他几个人亦认同地点点头。 我暗自握住了拳,这些人……所幸我喜好桃花与梅花的事只有李振睿知道,不然岂不被他们笑话死? 可是显然我错把李振睿当好人了,他亦取笑道,“确实挺女气的。” “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是有情之物。”我起步缓缓走向他们,看他们有些惊讶的眼神,我淡淡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梅花又是傲骨之花。有此二花相伴,胜却无数繁华。” 李振睿深深地看我一眼,眼中已没有调笑之意。 其他人亦不再多话。 唯有我红了脸,为自己的强出头而后悔。 不过尽管如此,对这座南山阁挑刺的还是大有人在。 崔明朗也成为了挑刺大军的一员,他手指向远处山顶的阁楼问道,“那处阁楼这么高,住人不方便吧?” 上官温雅点点头道,“若有客人来访,虽有台阶,住这么高还是很失礼的。” 哪里是用来住人的,这座山经过填补修整已成为整个大明宫中最高的所在,若夜里从这里观察星空,必然能看到最完整的星宿。 我低垂着眼,忍不住撇撇嘴:这群愚人。 不过,终于还是有认同的人的,王贵妃指着园中央的秋千赞叹道,“这秋千倒是颇为别致,竟用花草作绳。” 德妃忍不住笑道,“妹妹可敢去坐这花草秋千?可莫摔下来才好。” 她如此一说,王贵妃也只好摆摆手不再看它。 我不由气结,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与李振睿解释过,虽表面是花草,但内里仍是系绳,只是将他们染成花草色使之看不出来,故而既新颖别致,安全性又高,绝对不会有危险。 看众人纷纷指出阁中的缺陷,李振睿不置可否,沉声问道,“难道无人喜欢这南山阁?那朕都不知道该赐给谁……” 他颇为烦恼地踱了几步,摄人心魄的眼神慢慢地扫过一众妃子,却出奇地所有人都摇摇头不愿意要。 这一幕真是令我难以置信,若非额头已隐隐出汗,我甚至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这么好的宫殿楼阁,他们都瞎了么? “真的没有一个爱妃想要这座南山阁?”李振睿对着众人又问了一遍,见实在无人回答,只好叹口气道,“那朕只能将他毁了重建。” “皇上!”他毁这个字一出口,我便知道我被这座南山阁迷了心智,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我连忙开口道,“请皇上将南山阁赐给微臣,微臣……喜欢。” 静,出奇的静。 这么多人在场,此刻竟然鸦雀无声。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房胜泽脸涨得有点红,崔明朗将脸别向了一边,其他几个妃子抿嘴偷笑。 见李振睿并无太多反应,我大着胆子继续道,“微臣觉得这南山阁中的景致甚美,每一处都甚合心意,还请皇上成全。” 李振睿咳嗽了一声,别过了头。 崔明朗看着我同意道,“既然南山君喜欢,皇上不如赐给南山君吧。” “是啊!”上官温雅亦应和,“南山君住南山阁,亦是理所应当。” 却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费劲。” 李振睿转过身,随意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便赐给你吧。家具物件都还未设置好,到时你自己设计,半月之内可以住进去。” “是,谢皇上。”我忍不住对他粲然一笑。 他呼吸一滞,眼神闪烁,连忙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但我心中被惊喜占据,并没留意其他,想着以后可以住在南山阁便开心的不得了。 最重要的是我还可以自己设置家具物件,心中立时有了蓝图。 我曾在当选侍之时与崔明朗抱怨宫中的家具物件摆放太过单一,了无生趣,如今可以自己设计,真是激动不已。 那日从南山阁回来后,李振睿便派了好些人向我请示,一应物件都在我的挑选下添置,同时又安排了奶娘乳母,准备我接下来临盆事宜。 等阁中的家具拜访完毕,南山阁又彻底清扫了一遍之后,我终于搬了进去。 在东华阁住了这么久,我也很舍不得这里,可是东华阁毕竟是崔明朗的处所,我长期霸占着也确实不好,与他依依惜别之后终于离开了。 许是换了新处所,面对新的环境,心情不再像过去般沉郁,连带着胃口也好了不少,看着面前一盘盘精致的菜肴,也有了动筷的欲望。 不过虽过了孕吐期,面对太过油腻的菜肴,依然是无法入口。 “皇上驾到。”门外太监尖叫的声音响起,我诧异地抬起头,正见李振睿风尘仆仆地进来。 “参见皇上。”我从位置上起身,有些艰难地向他行礼。 他快步走来伸手托起我的身体,让我免了礼。 我后退了几步,与他隔开了距离,方才坐下身继续用膳。 不知道为何他今日会来,我清晰记得他说过再也不来看我的,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朕路过这里,看看你是否还有需要的。” 李振睿一边说,一边很认真地视察了一圈房间,小至花瓶茶几他都一一翻了遍却还未走,让我这一顿午膳用得也十分不自然。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我面前,就着一桌的午膳,随意地说道,“朕也有些饿了……蝶衣,再添一副碗筷。” 蝶衣一听,连忙高兴地跑了出去取碗筷。 我低着头,嘴角微微扯了扯,“皇上不是用过午膳了么?” 李振睿坐在了我旁边,视线在我身上打量,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我平静地咽了口汤羹,“不是微臣消息灵通,御膳房先去西陵君那里送了百合莲子羹。” “何以先去西陵君那里便知道朕也在那里用膳?”李振睿手腕慵懒地撑在桌上,故作不解地问道。 “窥一斑便可知全豹。”我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打量我的视线。 百合莲子羹是我每日都用的,平日里御膳房也都是第一时间送过来——出现意外的可能便只有李振睿了。 李振睿笑了笑,赞叹一声,“熙儿真是聪明。” 我面无表情地吃下最后一口饭,心中却暗道:我聪明么,其实我比谁都要笨。 说话间,蝶衣已经进门为李振睿铺好了碗筷。 李振睿正欲吃,我已经快速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欲起身离开。 “等等。”李振睿拉住我的手,“吃这么点如何养胎?” “吃不下了。”我平静道。 其实这几日吃得已算多了,前段日子才真的没有胃口,然而在李振睿眼中似乎远远不够。 我又被他拉着不由分说地重新落了座,他又将一块红烧肉夹到我的碗中。 我看着那碗中的红烧肉,胃中已开始了翻江倒海,论他怎么劝也不肯动筷。 最后,他又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到我碗中,“熙儿尝尝这个,多吃鱼肉,未来的孩儿会更聪慧。” 见他如此说,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又吃了一些。 李振睿这次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仿佛我与他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便也不好再纠结于过往。 只是每次他靠近,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后退,不敢与他过分亲密。 因为我知道,每一分亲密都需要我在漫长的夜里一寸寸舔舐伤口,太疼。 虽然我依旧冷言冷语,但李振睿似乎并没有介怀,每到用膳时间,都会“不经意”路过南山阁,然后进来用膳,下人们也都非常自觉地准备了两副餐具,对李振睿的热情远胜于我。 李振睿还命人将许多孩子需要的衣裳、首饰等一应物品都纷纷送到了南山阁。 我最后也逐渐想通了,终于不再拒绝他送的东西。 在这后宫中,一切都是他的。纵使我如何推拒,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前段时间想与他老死不相往来,显然亦是不可能的。 有一日我忍不住打趣,“皇上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 李振睿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是啊,朕的确再也没去过东华阁。” 我只好不再说话。 李振睿每次来都会对着我的肚子与容儿说话,期待我腹中的孩儿能有所回应。看他一脸专注认真的模样,我实在不忍拒绝。 孩子能得到父皇的疼爱,这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未来孩子的成长。我并未制止他来见孩子,甚至是乐见其成的。我不愿意见他,可我不能剥夺他见孩子的权利。而且他总算没有带上他的莺莺燕燕,否则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段日子腹部渐沉,我每日里躺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只觉身子越发慵懒,都不想再动弹。 李振睿悄无声息地进来,两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熙儿今日身体可好些?” “恩,挺好的。”我合着眼应道。 “没想到竟快八个月……”他瞧着我的肚子,眼中始终是抹不开的惊讶,或许还一直很难相信男子也能受孕诞子。 若不是我是亲身经历的人,我亦很难相信男子也会生子,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是啊,昨日容儿还与我聊天呢。”想起这我便忍不住笑道,“他已经能听得懂我说的话了。” “真的?”他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真的,我骗你作甚。”为了让他相信,我亦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对着肚子唱起了歌。 很快的,肚皮竟有了一个凸起,那个凸起还会动,竟跟着一合一合的。 李振睿惊奇地将手轻轻放到我的肚子上,感受着这有节奏的韵律,声音也有些激动,“皇儿,我是你父皇。” “叫声父皇听听?”他将耳朵贴在我肚皮上,傻傻地问道。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皇儿还小,不会说话啦。” “不会,朕的皇儿,一定是最棒的。”他极为自豪道。 腹中的小儿似乎为了迎合他的话,也非常配合地咚咚凸了两次,让我有些受不住他的闹腾。 “熙儿没事吧?”他关心地问,手轻轻搭到了我的脸颊,舒展我微皱的双眉。 我有些不自在的偏过脸,他却并未抽手,似在感受我脸颊的温度。 这段日子以来,这些触碰越来越多,无可避免。 刚开始我还推拒,后来也逐渐不再较劲。 只是他今日抚着我脸颊的手留恋不走,逐渐转到了脖子,我才终于忍不住艰难地站起身,不让他随意触碰。 “熙儿要散步吗?我扶你。”他太过自觉地拉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让我来不及拒绝。 我的腰早已没有过去的纤细,现在粗得如水桶一般,这手感估计实在算不上好。想必他也只是兴之所至,不会真的对我还有什么想法。 梨园的莺莺燕燕哪个不比现在的我强? “熙儿这几日睡得可好?”他总是无话找话,又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脸,“挺好的。” 李振睿笑的很是开心,“那便好,只有熙儿好好休息,我们的容儿才能健康成长。” 我无言地笑了笑。 阳光刺眼,睡意朦胧。 孕夫嗜睡,我重新躺到了太师椅上,感觉身体似乎与太师椅融为了一体。 “我们的容儿……”我还在细细品味着自他口中说出的这五个字。 李振睿似看穿了我的心思,郑重地向我解释,“熙儿,当日是朕不好。但朕是真心喜欢你,自然也喜欢我们的孩儿。” 李振睿携起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笑得很满足,“朕与熙儿的血脉,将来定会继承熙儿的美貌与聪慧,天下无双。” 我自是不敢再轻易相信李振睿的承诺,可却真心替容儿感到高兴。 得到了这天下至尊的宠爱,他的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熙儿……”李振睿轻轻地搂住我的腰,低下头,离我只有一寸之间。 “何事?”我的心跳如擂鼓,问得并没有多少底气。 “熙儿,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的眼神无比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我与他破镜重圆的机会。 但我此刻却前所未有的犹豫。 红苏汤和后宫的莺莺燕燕自然令我怒意难消,可看到他如今这一次次的接近、低头、求和…… 若是我以往的性子,是再无接受李振睿的可能。 可如今身处后宫,又怀有身孕,我与李振睿之间已牵扯不断,实在难以说放就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的沉默反而令李振睿有些激动,“熙儿,你还打算惩罚朕到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句话,朕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眼中满是柔情和委屈,“熙儿,与你分开的半年多,对朕来说真的很煎熬。” 我的鼻尖又不自觉地开始酸涩…… 你煎熬,我又何尝不是? 惩罚你,又何尝不是在惩罚我自己。 可是,我们真的还能回到过去吗? 睫毛好像湿了,我眨眨眼想让睫毛上的泪水消失却反而模糊了眼睛。 “熙儿,别哭。”李振睿抱住我,右手轻轻地将我眼角的泪水擦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这却是我不止一次因为李振睿而流泪。 而我一旦哭,却停不下来。 “你要是心里有我,怎么还会宠幸那么多人,你找你的雅儿、柳儿、花儿、草儿去!” 我推开他,将心中憋了许久的气话一吐为快。 可他搂得实在紧,而我又太笨重,怕用力伤到孩子,只好还任由他抱着。 “朕只要熙儿,有了熙儿,朕谁都不要。”他用力地吻住了我的唇,我摇摇头想挣脱开,却被他按着后脑勺无法移动,只好任由他亲。 “你……你总是……这般欺侮我……”我挣脱不开,又气红了眼。 他连忙停下来索吻,小心地赔罪,“好好,朕不欺侮你,朕再也不欺侮你了,熙儿不哭。” 绝望的心被他三言两语攻得溃不成军。 心中明明知道,他对我或许只是又突然有兴趣了,不会是真的爱我,但还是忍不住去相信。 说好的恩断义绝,李振睿的几句话,我便忘了伤痛,没尊严地哭泣。 他耐心地哄了我很久,又说了许多甜蜜的话,我渐渐止住了哭声,只道,“若要重新来过,你可不能再喜欢别人。” “朕保证。”他应得没有一丝犹豫。 “你还要对我们孩儿好。”我继续道。 “这个自然。” “你再也不能灌我红苏汤了,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再理你。”我恨恨道。 “朕答应你,永远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他亦认真地回道。 “还有……你,要常来看我。”我微红了脸道。 “好。”他温柔地应道,勾起我的下巴封住了我的唇。 这一次我并未再推拒,任他尽情吻了很久。 嘴中有咸有甜。 我们吻了很久,直到吻到我双腿发麻,无法站立。 在我一声惊呼中,李振睿将我重新抱到了太师椅上。 突然,我睁开眼…… 原来是一场梦。 双腿还在发麻,而偌大的院子除了蝶衣空无一人。 “皇上走了?”我问道。 蝶衣点头道,“是啊,皇上见君上你睡了,就回了甘露殿。” “哦。”我有些遗憾,原来只是一场梦…… 原来梦中的我是这么期待与他复合,这么期待还能与他回到过去。 蝶衣见我若有所思,又道,“皇上还说明日再来,君上可还记得?” 我摇摇头,已没有印象。 蝶衣欲言又止,离开了院子不知干什么去了。 我仰起头,此时太阳已快落山,余晖温和,还带着一丝暖意。 指尖摸了摸眼角,尚有泪渍。 我叹口气,心中是说不出的失落。 我不想承认,可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心。 理智告诉我应该吃一堑长一智,而情感却背道而驰。 只见不远处蝶衣正捧着一本书过来,“君上,奴婢有一句话看不懂,还请君上指教。” 我笑了笑,“难得你还有如此好学的时候,拿来我看看。” 蝶衣娇俏地红了脸,将书摊到我面前。 手指着那一行道字道,“烦请君上为奴婢讲解一下这句话是何含义。” 我目视那一行字,却呆了许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我颇为艰难地向她解释,“芸芸众生,皆是凡人,谁又能不犯过错。错了能够改正,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蝶衣的意思我怎会不明白。 但我真的要原谅他吗?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犹豫而迷惘着。 第67章 (六十六) 夜深,寂静的园中空无一人,而我依然仰望着满天繁星,眉间难掩忧愁。 如此星相,实在令我没有多少信心。 “参见公子。”身后吹来一袭风,一个黑色的身影恭敬地跪在我身后。 我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查得如何?” “禀告公子,属下查到:太子生母白芸希又名白政君,乃是东海白狐国的女王。白狐国在十五年前亡国,白芸希在八年前离世。” “哦?”我对此不禁感到意外,我没料到白芸希的身份竟如此尊贵,“继续。” “白狐国本有灞垒为患,后因当时任东淄太守的皇上发兵攻打而灭国。白狐女王一时下落不明,白狐国人故而入南夏寻找,同时企图复国。” 我能猜到为何李振睿会与白芸希纠缠至深,好一出相爱相杀。 “白政君化名白芸希与秦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相识,秦王曾一度欲废正妃王氏、侧妃舒氏以扶正白芸希,被白芸希拒绝。” 没想到白芸希还是一个刚烈的女子,亡国之仇确实不可不报啊。 我不再关心他们如何相识、相知、相爱、相杀,直接问道,“白芸希为何会死?” “属下只查到当时先帝欲收回秦王的兵权未果,秦王发动宣阳之变,白芸希在那个时候曾进入大明宫,从此以后未再出来。” “这其中想必有什么交易。”我淡淡地说道。 “公子英明。”黑影点头道,“据闻当日在大明宫只有先帝、北辰君、皇上和白芸希在场,具体达成什么交易无人知晓,但白芸希当场自尽却是事实。” 我缓缓踱了几步,平静地分析道,“先帝想要回兵权,白芸希想复国。兵权收回,复国无望……兵权不收,大夏将亡。” 如果白芸希只是白狐国一个小小的百姓,自然不会有这番执念,但可惜她是白狐的王。 但是这样的结果白芸希真的心甘情愿接受? 不,绝不可能。 那么,最后李振睿夺得帝位,白芸希离复国只有一步之遥,为何还会自尽? 是不甘,还是另有缘由? 看来这其中的曲折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了。 但隐隐中我仿佛猜到了为何李振睿早已属意太子,又为何不愿让我有孕……或许,这一切都是为了白芸希。 白芸希复国无望,但大夏未来的君王却有着一半白狐的血统,这远比复国更简单也更高明。 想到这儿,我的心开始不自觉地疼痛。 李振睿,若真的如我所想,你怎么对得起我? “公子,你还好吧?”黑影见我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 “无碍。”我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又继续道,“查到南夏为何要攻打白狐吗?” 黑影低下头,神色有些复杂,“因为天麟。” “天麟?”我有些纳闷。 “是的,公子。天麟与白狐本井水不犯河水,但由于灞垒在其中挑唆,白狐使计令天麟与仙瑶国中大乱,不得不西迁中原。白狐便趁机占领了天麟,仙瑶则被灞垒占领。当今北辰君安晨旭幼年便遭此大劫,而安晨旭之父安庆侯与上官家又在南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前朝赵氏皇帝便命李家攻打白狐,一来削弱李家的兵力,二来便是为天麟报仇。” “赵炀帝对天麟倒是很照顾。”我淡淡道。 黑影点点头道,“赵炀帝倾慕天麟王妃的美貌已久,可惜王妃在西迁途中不幸离世,令炀帝遗恨一生。” 天麟王妃想必是个绝色的男子,不然何以名声竟传到了中原。 不过这些故事都与我无关,我没兴趣打探更多。 “没事你可以退下了。”我对黑影摆了摆手。 他却并没有立刻动身离开,仍在原地犹疑不决。 “还有何事?” “公子……你在天麟的身份,属下也可以查到。” 他这么一说,显然是已查到了我的身份,然而我却并不想知道,“你退下吧。” “是。”黑影转瞬间已消失在视野中。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与前途无益,何必徒增烦恼? 不过,北辰君我倒是很久未曾见过他了。 第二日,我难得仔细穿戴了一番,携着蝶衣来到了北辰阁。 “君上,你今日怎么有雅兴出来走走。”蝶衣一脸喜色地对我笑道。 然而我的神色却并没有几分欣喜,只平淡地说道,“我昨日夜观星相,北辰君不日将薨。” “啊!”蝶衣惊叫一声,连忙掩住嘴,对我挥挥手道,“君上,此话可说不得啊。” “你不信?”我微一耸肩,随意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蝶衣还是依旧摇摇头,却絮叨个不停,“奴婢是听说北辰君身子不大好,但也不至于……” 来到北辰君的住处,我挥退了侍从,房中便只剩下了我和他。 安晨旭缓缓走到我面前,“南山君有何贵干。” 细瞧他的面色,苍白而无神,显然已是病入膏肓。当日他出家之时我便瞧见他的气色不太好,如今更是风烛残年。 我坐下身,浅酌了口茶,平静道,“来问一桩秘闻。” “哦?”安晨旭似有了点兴致。 我也不再兜圈,直接开门见山道,“八年前宣阳之变,白芸希为何自尽?” 安晨旭眼神变得复杂,没有料到我竟直接问了这个问题,沉吟良久却含糊其辞道,“八年前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他看了眼我的肚子,“况且你现在身怀有孕,知道了也并非好事。” 我站起身,平静地与他对视。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我解下了衣衫,转过身露出了左肩的紫罗兰。 “你……”他颤抖着手,双眼盯着我的左肩,一脸难以置信。 待我重新穿戴完毕,他仍是震惊的模样。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再次落座,端着茶盏淡淡地道。 安晨旭小心地问道,“皇上……知道吗?” “你觉得呢?”我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反问道。 他点点头,不再作声。 我的身份,恐怕第一次在长生殿与李振睿相见时他便知道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夜的耳鬓厮磨,若说他一无所知,我都不相信。 只是他看破却不说破,究竟是将我置于何地,我却不知晓了。 “我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安晨旭抬起头,郑重说道。 我摆摆手,“我只想知道为何白芸希自尽,其余的我并不关心。” 安晨旭叹口气,缓缓道来,“白芸希当时接近皇上,主要是为了复国。我和先帝早已看穿,唯有皇上执迷不悟。之后的一切你也知晓,宣阳之变是白芸希使计,令皇上以为先帝挟持了她,故而逼宫。直到在西陵阁,皇上才看到了白芸希,可惜为时已晚。先帝当时受伤过重,奄奄一息。李氏容不下白芸希,我也容不下她,白芸希必须死。” 安晨旭说到这里,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恨意,“如果不是李振睿美色误国,先帝也不会死。” 撇开他们的恩怨纠葛不谈,我尚有一份疑虑在心头,“白芸希想要复国,方法何其多,为何要用这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 安晨旭冷笑道,“如果是你,每日与自己的亡国仇人日日相对,恩爱缠绵,还有了子嗣,将是何心境?” 我不再言语。 的确,那是一份割舍不下的蚀骨之痛。 白芸希定是对李振睿动了真情,唯有死,才是解脱吧。 真是孽缘啊。 “那么,李振睿到底答应了白芸希什么条件?”我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安晨旭似有些惊讶,没想到我竟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何以知道李振睿对白芸希有承诺?”安晨旭问道。 “若没有承诺,白芸希又怎么安心赴死。”我冷笑道。 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然猜到了李振睿的承诺,只是从安晨旭口中得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白芸希以白狐族之名要李振睿起誓,终身只爱她一人,并让她的孩儿登上帝位,否则她将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我被这份毒誓震惊,若不是知道白狐国好信仰,实难相信这样一份誓言对李振睿有那么重要。 “所以……”安晨旭盯着我的肚子,“你腹中的孩儿是个奇迹。” 此刻我真的相信李振睿是深爱白芸希的,无论是扶持太子,控制子嗣,还是这些年对东海的付出,他都在履行对白芸希的诺言和补偿对白芸希的亏欠。 然而这对我来说无异于诛心之痛。 李振睿,我又算什么 我失神良久,恍如梦游般离开了北辰阁。 “君上。”蝶衣小跑着跟上来,讲一个锦囊递到我手中,“北辰君说,他时日无多,若您想知道其他的,都在这个锦囊中。” 我将锦囊捏在掌心,意识却已飘得很远。 第68章 (六十七) 回到南山阁,却见李振睿正坐在凉亭饮茶,亭前是南山阁独有的粼波湖。 李振睿身边坐着上官温雅,两人正有说有笑。 “熙儿回来了?”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我,眼神亮了亮。 我对他点了点头,“皇上与西陵君可游过湖?微臣让蝶衣为你们安排一下。” 上官温雅有些惊喜。 李振睿却拦住了蝶衣,“不必了,改日再游也不迟。” “好。” 瞥眼见到上官温雅的右手攥着李振睿的小手指,李振睿回握住他的手,在上官温雅耳边言语了一句,上官温雅微红了脸。 我后退了一步,感觉周身一片冷寂。 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姿态亲昵并非作假,若说当日宴饮还有一丝刻意,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情意,让我难以忽略。 我知道李振睿是不喜与人太过亲密的。 当初上官温雅入宫,他对他多有照拂,却从没有肢体接触,如今不仅唤他“雅儿”,与他更是几乎贴在了一起,而且,这并非是做给我看,倒像是他们的日常。 不是我多心,而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变了。 我的表情依然平静,心中却难掩苦涩。 上官温雅对我笑了笑,转过身对李振睿道,“既然南山君来了,微臣就先请告退。表哥的身子愈发不好,微臣想去看看他。” “好,去吧。”李振睿对他挥挥手,上官温雅欠身离开。 湖面泛起一层涟漪,我拢了拢衣衫,没想到融融春日还让我感到寒冷。 李振睿将一件披风披到我身上,顺势轻轻搂住了我,“还冷吗?” 我沉默着低下头。 李振睿将下巴枕在我肩上,笑着说道,“南山阁新建不久,尚有许多缺漏,熙儿若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朕说,嗯?” 温热的呼吸缠在颈畔,我微微侧身道,“太医说让我多出去走走。” “嗯,朕知道。”李振睿笑道,“朕听说你刚才去了北辰君那里,可别过了病气给你。” 我摇摇头,眼光投在湖面的残荷之上,“我想去宫里其他地方走走,经常去的几处看厌了。” “好啊。”李振睿惊喜地笑,“熙儿想去哪儿都行,来朕的长生殿更好。” “那恐怕会搅了皇上与西陵君的鸳鸯梦。”我淡淡道。 李振睿收住了笑,有几分尴尬,亦有几分委屈,“朕也有需要的时候……”他说的隐晦,然而我还是感觉闷得不能呼吸。 我挣开了他的手,“皇上早些回去吧,我该休息了。” “熙儿生气了?”李振睿拉着我的手不肯放,调笑道,“朕最喜欢的是你。” 最喜欢的是我,然而也不过是喜欢。 我有些疲倦地抚了抚额,“微臣有点乏了。” 见我已是一副逐客的姿态,李振睿也只好叹了口气缓缓地离开了。 而我在榻上辗转反侧,却始终无法入睡。 脑海中的思绪太多,令我有些烦闷。 李振睿的过去是我永远无法涉足的曾经,冲开那一重桎梏实在太难。 而如今还有了上官温雅和梨园的那些少年,我与李振睿已不再是单纯的我和他。 若我接纳他,是否历史会重演? 若我远离他,是否真的能放下? 进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恩断义绝,进退之间无所适从。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不知何时,我朦胧中醒来,一看外面,天色已暗。 蝶衣还在我房前,见房中的灯亮了,试探着问道,“君上你醒了?” “你还没睡吗?”我穿戴好衣衫,唤她进来。 “君上都没用晚膳,夜里一定会饿,所以奴婢准备着呢。”蝶衣笑道。 然后她又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下人们便鱼贯而入,逐一摆好了菜肴。 我让他们都回去歇息,只留了蝶衣陪我一道用膳。 自下午回来睡到半夜,肚子确实已咕咕叫了,我三两下吃掉了面前的菜肴,吃惊得发现自己的胃口好得出奇。 蝶衣也很是欣慰地收拾了一下,欲服侍我洗漱。 我摆了摆手,“刚睡醒,不如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蝶衣点点头,又犹疑道,“只是现下夜深了,君上要多穿点。” “好。” 蝶衣为我披上了件内绒的风衣,又叫了两个侍卫跟着我,才放心我出门。 其实我亦只是兴之所至,但在今日这样的月光下,内心也比以往平和得多。 我本是打算在阁中逛一逛的,但夜里阁中漆黑一片,又有水,并不安全,只好出了南山阁,在僻静的宫道上闲走。 路过上官温雅的寝宫,内殿灯火通明,却无人值守。 鬼使神差的,我吩咐了侍卫留在门外,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若我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宁可一辈子都不曾踏足。 殿中静悄悄的,远远地传来一丝细微的异样的声音,让我疑窦顿起。 心跳有些加速,不知是莫名的好奇还是隐隐的不安。 我加快了几步来到上官温雅的寝房外。 又向前走了几步,门未关,甚至可以说是大大地敞开着,但里面的场景却令我脑中一片空白。 李振睿正压在上官温雅身上,两人衣衫褪尽,身体交缠,挥汗如雨,早已忘了周遭的一切。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无法想象。 无力地靠在门前的大树上,我痛苦地闭上了眼。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尽数抽去,让我难以呼吸。 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而且是以如此突然和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 我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流向了脑中,头痛欲呲。 咳嗽一声又一声压制不住。 蝶衣在一边焦急地拍着我的背,似在说着什么,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面前似乎站了好些人。 但是我咳得实在没有力气抬头,每一声咳都好像生生在心中扎了一刀,又痛又绝望。 “熙儿,你怎么样?”好像听到了李振睿的声音。 但他的手一碰到我的肩上,我便厌恶地甩开,“别碰我。” 声音的尖锐令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李振睿愣在原地,上官温雅披着衣服举止无措。 “别碰我。”我缓和了语气,却已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李振睿,我们真的完了。” 话一出口,我又咳嗽了一声,胸前已被染上了一大朵红花。 我看着前襟的鲜血,心头发凉。 我今年才二十出头,便已多次呕血,这是英年早逝之兆,大大的不详。 “熙儿……”李振睿神色一慌,想扶住我又连忙止住了,只小心地问道,“你要保重身体……你不喜欢,朕日后不来便是了。” 李振睿近乎恳求的语气并没有让我好受多少,反而心绞痛得愈发厉害。 今夜巨大的情绪波动触发了我的心悸之症,我挺着大肚子,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腰,双腿打颤,已无法站立。 李振睿不由分说将我抱起,一边喊着叫太医,一边快速抱着我离开了上官温雅的寝宫。 身体上的折磨终于令我无暇再伤心,在一阵强似一阵的心绞痛中我已昏死过去。 第69章 (六十八)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经历了诸般沉浮,往事一幕幕飞快闪过,我挣扎着欲醒过来却不得,只感觉来来往往的人影在眼前走过,闹哄哄一片。 待我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一睁开眼,便看到李振睿正坐在床前,眼中尚有血丝。 “熙儿你醒了?”李振睿惊喜道,“穆彬,进来看看。” 穆彬应声而入,又重新为我把了把脉,禀告道,“君上已经无碍了,用点膳食即可。” 李振睿神色轻松了一些,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说的事真的没问题?” 穆彬神情有些微妙,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适量的……事也有助于生产。” “好,朕知道了。”李振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我听不懂他们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只看到李振睿又接过蝶衣端来的药膳,自己舀了一勺后慢慢往我嘴中送。 我偏过头,闭上了眼。 “熙儿,你即便再恨朕也不能与自己的身子作对,更要想想腹中的孩儿,它还饿着肚子呢。” 李振睿说的话正中要害,我无奈地睁开了眼。 为了孩儿,纵使再不情愿,我也要让自己好好的。 正要唤蝶衣,李振睿已先我一步将众人遣退,还关上了房门,屋中便只剩下了我和他。 “你想做什么?”我皱眉道,“我要蝶衣服侍。” 李振睿笑了笑,却并不理我,只含了口药膳到嘴中,然后按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脸伸到我面前,在我的震惊中封住了我的唇。 下颌被他的手捏着,药膳便从他的嘴中流到了我的口中。 “唔……”我伸手推他,却推不动,他已整个人压了过来,只没有碰到我的肚子,却是不容拒绝的气势,将我牢牢锁在怀中,强吻了很久。 我无奈地咽下了自他口中过来的药膳,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待到他放开我时,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李振睿,你混蛋。” 李振睿手背抹掉了尚留在唇边的药膳,笑得很肆意,“朕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看来还是对你用粗比较好。” “你……唔……”我话还未说出,又被他的唇堵住了口,被动而艰难地咽下了药膳。 然后一口接一口,没有给我喘息骂人的机会。 我只能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十八代祖宗。 直到用完最后一口药膳,我才有机会开口。 我嫌恶地抹了好几遍嘴角,“你真恶心。” 一想到他吻过其他人之后又来吻我,还用这种方式,我便恨得牙痒。 “朕还没做更恶心的事。”李振睿笑得很邪气,在我惊呼中撕开了我的衣衫。 “你干什么!”我简直怒不可遏,只是身体本就笨重,加之全身无力,根本无法与他相抗。 李振睿直接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 双腿被掰开,他强势挤了进来。 我简直难以相信,“李振睿,你敢!”我怒喝道。 然而他将我的警告置若罔闻,衣衫褪尽,大手轻抚过我的身体,被他以极其WX的眼神盯视,我羞愤欲死。 然后李振睿取出了润滑膏…… 一切都是瞬息之间,快到我还来不及反应便发生了。 我瞪大了眼,直到下身的痛楚传来,才终于回过神,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怒吼,“李振睿,孩子没了我要你的命!” 李振睿反而笑得很高兴,“好啊,朕把命给你便是。” 在他的逐渐TINGJIN之下,我不由SHENYIN出声,直到撞到最深处。 “李振睿,你出去!”我疯了一样推开他,却无济于事,反而被李振睿抱得越发紧了。 他搂住我,双唇热烈地吻住了我的唇,声音已十分粗重,“熙儿,朕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 “无耻。”我斜过脸,他便吻上了我的脖颈。 我愤恨道,“你找你的花儿,草儿,柳儿,雅儿去,别碰我。” “朕只想要你……朕非要你不可。”李振睿霸道得不可一世,DING得我几乎晕过去。 很快,我再也没有力气与他争执。 □□过后我久久无法回神。 至今难以相信我竟然在这时候还与李振睿缠绵床榻,真感觉如鲠在喉。 “熙儿,朕快想死你了。”李振睿还意犹未尽地在我身上抚摸,仿佛看不厌一般,真不明白我此刻的身形还有何值得留恋的。 “朕后悔了,早就应该……也不用去找别人。”李振睿自言自语道,“熙儿别生气了,嗯?” 李振睿态度诚恳而真挚,然而仅这些便能令我忘了那夜所见的场景么? 不可能。 一想到他对我做的也对别人做过,便再也不觉得有多么欢愉,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痛。 我之于他,与其他人又有何分别? 我难受得不愿再听他的言语,合上眼假寐。 李振睿便也渐渐不再出声,只抱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开。 第二日,我在阁楼中独自一人对弈。 与李振睿的关系我还需要静静地思考,不能因为与他有了床第之欢就勉强接受,这样并非真正解决问题,只是将问题放到了未来。 我无法接受他在红苏汤中对我下药。 无法接受他与其他人恩爱缠绵。 亦无法接受他对白芸希的执念。 若因为对他的情意而轻易接受,未来我必将因此而伤痕累累并饱受桎梏。 蝶衣尚在耳边念叨,“君上,真的要闭门谢客么?好不容易您和皇上……” 我并未回答他的话,只问道,“都准备好了?” “是。”蝶衣疑惑而不安地看着我,我只回以淡淡一笑。 日落夕阳,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我自阁楼往外看去,亦忍不住为这壮观而奇妙的场景而惊叹。 南山阁外,听见御前的宁公公一声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随后,南山阁的门便被推开了。 李振睿大踏步走进来,气宇轩昂。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下人无论远近纷纷向李振睿请安。 我在阁楼上懒懒地招呼,“皇上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李振睿笑了笑,正要向前迈进,却被罗羽拦住。 “皇上恕罪……君上身子不适,今日不便见客。”罗羽说完,额头已沁满了汗珠,一副为难的表情。 李振睿脸色沉了沉,推开罗羽,继续往前走。 “身子不适,朕可以帮你治治。”李振睿抬眼看向阁楼上的我。 我放下手中的棋子,趴在廊檐上,淡淡笑道,“皇上又非医者,如何治得好,不如早些回去陪你的爱妃们。” 李振睿冷冷的一眼扫过来,“你也是朕的爱妃,朕也不能冷落了你……至于治不治的好,试过便知道了。” 我收住笑,只平静地俯瞰在假山处的李振睿,心道,试试便试试,你以为这里想进就能进么? 李振睿行走至秋千处,阁中的景致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明明是一条通道,转瞬间已被封死。他立刻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但还未走到,面前又出现了一块大石。 眨眼功夫,他面前所有的路都被封死。 李振睿抬起头对我挑眉道,“乱石阵?” “微臣才疏学浅,平日玩闹之作,皇上莫怪。”我微笑。 李振睿后退了几步,扫视一圈,唇角扬了扬,“这可不是普通的乱石阵。” 我心下暗道:这是自然,虽然是最基本的阵法,但融合了我独创的星图,内里格局早已不同。 “皇上现下离开还来得及,否则就别怪微臣不留生路。”我收了笑严肃地警告他。 李振睿不为所动,视线在四周逡巡,继续寻找突破口。 我挥了挥手,命人关了生门。 李振睿冥顽不灵,那就待在这儿别出去了。 我冷哼一声,转过身只专心钻研我的棋局。 纵使李振睿行军多年,见识过不少阵法,也不可能轻易破了我的阵,我对此颇为自信。 果然,李振睿被困在阵中近一个时辰,除了毁坏几个门,却始终不得突破。他身边的霍青和燕铎却是灰头土脸,身上已负了伤。 看着李振睿阴沉的脸,我忍不住取笑道,“皇上,你的御前侍卫就这点本事?看来平日里看家护院惯了,轮到冲锋陷阵便这般弱不经风。” 李振睿抬起头,眉间拧起,嘴角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谢凌熙,你好样的,连这些旁门左道都使上了。” 李振睿所谓的旁门左道是我布置在阵中的护阵之宝,只要他破了阵门,便会激发此门中的护阵石,从暗兵利器到蛇虫鼠蚁均会被一一放出。 不过因是试验之物,并不会对他们有生命危害,只是带来不少麻烦罢了。 况且李振睿本就有武艺,身边又有数十个御前侍卫护驾,应是伤不了他的。 李振睿踩死了几只乱窜的田鼠,一脸嫌恶的表情,让我忍俊不禁。 “谢凌熙,等朕破了阵,非扒了你的皮。”他恶狠狠道。 我轻笑一声,“好啊,微臣沐浴更衣静候皇上佳音。” 李振睿喉结动了动,脸色却越发阴沉,“谢凌熙,你死定了。” 我笑得很温和,转过身已是另一幅面孔。 “蝶衣,”我勾起唇角,对她使了个眼色,“整死他。” “是……君上。”蝶衣打了个寒颤,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而南山阁下还能听到兵器相接的声音。 我打了个呵欠,呼唤蝶衣为我准备沐浴。 以李振睿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但我的阵法古怪而繁杂,他们是绝计破不了的,所以今夜怕是要留在这儿了。 想到李振睿一直以来呼风唤雨,左拥右抱,也有如今身陷囹圄,突破无门的时候,我的心中便有种报了一箭之仇的痛快感,心情也没来由得大好。 我脱下衣衫,缓缓走到浴桶中。 水上漂浮着一瓣瓣的红色玫瑰,轻轻吸气便是一阵淡淡的芬芳,令我的心也跟着平静起来。 唯有蝶衣尚会时不时地进来向我汇报情况。 “君上,皇上请来了钦天监监丞来破阵。”蝶衣兴冲冲地进门。 又过了一会儿道,“钦天监监丞正与樊将军一道研究破阵之法。” 我心下略动,李振睿终于找到突破口了。此阵有钦天监丞来破,两个时辰便能解围,再加上樊将军,恐怕没有一个时辰便能破了。 手指在浴桶上轻点,然后对蝶衣勾勾手。 “君上……”蝶衣红着脸探过头来,等待我的新指示。 我在她耳边言语一番,她便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蝶衣便进来道,“君上,他们进了幻梦阵!” 随后又是一脸忧色,“幻梦阵白日里便极难走出,现下已经天黑,这恐怕真出不来了……” 我清冷地笑道,“无妨,既有胆进来,自然要有被困阵里的准备。” 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皇上受伤了吗?” 蝶衣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没在阵里见到皇上……” 此话一出,我也陷入了疑虑。 李振睿怎么会不在阵中的呢?难道是中途离开了? 他是怎么离开?现下又在做什么? 想不通其中蹊跷之处,我只好叮嘱蝶衣道,“你继续观察,看他们如何破阵,随时与我汇报。” “是,君上。” 蝶衣退下后,桶中的水已有些凉,我又叫了侍女为我续了热水,身体才逐渐回暖。 寝房被水汽氤氲,雾蒙蒙一片,我的额头已沁出了一排汗,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畅意。 “蝶衣。”我呼唤一声,打算起身穿戴。 久久未得到回应,我只好又叫了一声,“蝶衣。” 依然不见蝶衣踪影。 我只好亲自起身,从浴桶出来,取过挂在屏风上的纱衣随意地披在身上。 寝房中是茫茫的水雾看不清路,我小心地慢慢向卧榻走去。 刚一转身,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得面色煞白。 “啊!!” 李振睿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后退一步差点摔倒,所幸被他立刻环住了腰,才幸免于难。 李振睿虽然衣衫有些破损,脸上却是一脸得意。 他竟然破了阵,这怎么可能? 我侧耳倾听,依稀还能听到外面的兵器声和喧闹声,显然下面的人尚在阵中…… 那么李振睿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我的寝房,并且还躲过了所有侍从的眼睛? 越想越不对,一个猜想猛然出现在脑海。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怒容地质问,“李振睿,你竟然在我的寝房开暗道?!” 李振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朕为你辛苦修缮南山阁,总要讨点福利吧!” 我气的牙痒,没想到他如此卑鄙,只不知道他进过多少次我的寝房……一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怨愤满满。 李振睿似乎猜到了我此刻所想,有些遗憾道,“朕本不打算启用这个秘密通道,今日是被你逼的。” 我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却不服输地回应道,“明明是皇上在逼我。” 李振睿走近一步,挑了挑眉道,“是么?” 我后退一步,已被他逼到了墙角。 “朕说过,要让你哭着求饶……”李振睿扬起唇角,“现在是时候了。” 意识到他即将要对我做什么,我立刻朝着房外大喊,“来人!” 但是门外虽有人应,却并不敢进来。 李振睿邪笑道,“你放心,朕还在破你的阵,只是朕现在想提前尝尝阵主的滋味。” “蝶衣!”我又叫了一声。 李振睿冷冷道,“谁敢进来,杀无赦。” 房外顿时噤若寒蝉。 “没想到熙儿不仅会占星算卦,如今连奇门遁甲都会了,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嗯?”李振睿抬起我的下巴轻笑道。 我扯开一丝笑容,僵硬地回道,“皇上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是吗?”李振睿邪笑道,“正好,朕都想尝尝。” “你……唔……”我正欲开口,双唇已被封住。 李振睿炽热的吻几乎要夺去我的呼吸,让我无法移动分毫。 如此热烈的吻,仿佛我的身体也被他点燃。 禁欲半年的我,如今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此刻也迷失了神志。 从被动地承受到主动迎接,但却总是笨拙得跟不上他的狂热。 疾风骤雨。 不知疲倦。 我不想承认,但却甚是思念这种身体交缠的快感,甚是思念被他如此强烈地占有的滋味。 撕下平日骄傲矜持的面具,李振睿的确做到了让我哭泣着求饶。 三轮过后,身体早已软成了泥,只是看李振睿的样子,明显的意犹未尽,让我实在吃不消。 挡住他再次吻过来的唇,我低头红着脸道,“夫君,我不行了。” 夫君两个字令李振睿胸膛起伏得厉害,但他终于没有再进一步,只将我搂在怀里温存。 我躺在他怀中,回抱住他的脖子,他低下头,继续与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他吻过来,我回吻过去,越吻越缠绵。 从没想过光是接吻便能令人如此陶醉,如此流连忘返。 明知与他之间尚有隔阂,但身体却诚实而热切地需要着彼此,无一丝嫌隙。 “熙儿可有想朕?”李振睿离开了一小下我的唇瓣,轻声问道。 我睁开眼,只是笑。 李振睿捏住我的鼻子,“快说。”然后又是一个深深的吻。 我自鼻腔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想。” 李振睿满足地笑出了声,继续与我拥吻。 “朕也好想你。”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亦满足地笑了。 原来无论内心多么不甘、多么拒绝,可我最想要的还是他的拥抱。 为了他的拥抱,原则也变得不再重要。 不知温存了多久,感觉到李振睿的灼热有增无减,哪怕我分开少许,亦能感觉得分明。 “熙儿……”李振睿渴望的眼神看着我。 我软下了心,跪趴在他面前道,“进来吧。” 李振睿一阵激动。 “嗯……”我轻哼出声,而他则渐渐失控。 或许是次数太多,这回明显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担心影响到孩儿,到一半时我便拦住了李振睿,不自觉皱起了眉。 “……我感觉不舒服。” 李振睿停下来,神色也变得紧张,“朕去叫太医。” 他快速地帮我穿上衣衫,然后唤了穆彬来帮我诊治。 穆彬仔细地为我把了脉,脸上有丝尴尬和无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李振睿烦躁地问道,“到底怎么样了,快说。” 穆彬只好说道,“启禀皇上,虽然君上的胎已过了危险期,但频繁……房事终究不妥。” 李振睿脸上闪过一丝赧然,“不是你说应该……咳咳……扩通一下么?” 穆彬低着头连声应道,“是……是,不过臣的意思是适量的扩通。” 李振睿不语。 我亦又羞又愤,原来竟是穆彬出的馊注意,怪不得李振睿突然这样对我。 我狠狠地瞪了李振睿一眼,他咳嗽一声,“朕怎么觉得还不够适量。” “这……”穆彬为难地不知该如何回复。 我暗地掐了下李振睿尚不解气,开口道,“穆太医的意思微臣懂了,这种小事微臣自己做便可以了,下次不劳烦皇上了。” 李振睿顿时苦下了脸,在我耳边悄声道,“熙儿,你怎么做得好这种事,朕可以帮你,保证‘适量’。” 尽管他特意强调“适量”二字,但我依然对他的保证没有太多信心。 穆彬又问我开了个安胎的方子,助我好好调理。 说话间,蝶衣进门禀告道,“君上,阵法破了。” 我微微顿了顿,算了下时辰,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李振睿看到进门汇报的众侍卫,脸色已黑。 只见除了霍青和燕铎受了点轻伤,其余人不仅受伤,还衣衫褴褛,分外凄惨。 李振睿命他们好好养伤之时亦分别对他们进行了处罚,命他们慎思己过,来日要再找机会考验他们。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李振睿才脸色不善地看向我道,“朕赐你南山阁不是让你养鳄鱼的。” “此物天性凶猛,即便你驯化了,终是不安全。其他便也罢了,若伤到了你,如何是好?”李振睿铮铮教诲道。 我虚心地低下头接受他的批评。 南山阁被废置多年,湖中的鳄鱼亦是无意间发现,并非我故意豢养。然而发现此物看去凶猛,还算有些灵性;加之近来钻研奇门遁甲之术,正好派上用场,故而留其一命。 最后,南山阁中所有的危险物什都被李振睿清理了。 不过,我也在他的默许下封了密道。 第70章 (六十九) 此事过后,我与李振睿又回到了过去,恩爱更甚从前。 每日里他都会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我起身穿戴,盯着我愈发显形的肚子投来赞叹的眼光。 也是每日被他盯视的缘故,我也逐渐注意自己身体上的诸多变化。 例如身体的皮肤愈发细腻,身上骨架比过去圆润不少,甚至胸部也有些变化…… 每每看到这里,总是分外担心,不知将来生下容儿之后会不会变成不男不女的妖怪。不过想到北辰君生完灵儿后身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正常的男儿身,便稍微放心了些。 我穿好衣裳,看到李振睿意犹未尽的眼神,我不由想起了一个问题,“子轩,你是更喜欢女子还是男子?” 李振睿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道,“朕还是喜欢女子。” 他如此一说,我不免有些怅然,但随后的一句话却又令我喜笑颜开。 “但朕更喜欢你。” 我泛红了脸,靠在他怀中,“真的?只喜欢我一个吗?” 李振睿点点头,“真的,只喜欢熙儿。” 无论真假,对李振睿的这个回答,我分外受用。 我们又每日腻在了一起,半年多的针锋相对让我们对彼此的思念都达到了极致,常常没说几句便吻在了一起,或深或浅,都让我们分外留恋。 李振睿每日处理完朝政都会来南山阁,晚上也都留宿在我房中,再也未去过其他妃子的住处。 梨园的少年不知何时已都不见了。 又听闻上官温雅在照顾北辰君时感染了风寒,卧病多日。 我一直平静地在南山阁养胎,等待孩子降临……直到有一日。 “君上,这是西陵君送来的信。” 接过蝶衣手中的信,我微有些诧异。 上官温雅即便病得再重,也不至于到写信的地步,到底是什么事不能由侍从传达而非要写信不可呢? 上官温雅的字娟秀小巧,竟不像个男子所作。但我知道那是他亲笔书写,且是真情真意,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恨意和心中的不甘。 我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上官温雅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实在意料之外。 他请求我让李振睿去看他一眼,他很想他。 自从那日我在上官温雅寝宫撞见那一幕并吐血之后,李振睿再也未曾去过。 上官温雅与我长得太像,李振睿与他已有肌肤之亲,日久生情也并非不可能,因此我内心并不愿意他与李振睿有过多的接触。 我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他一趟,再决定到底是否让李振睿去看他。 来到上官温雅的寝宫,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他,我不免有些动容。 一身白衣,面容消瘦,原本柔柔弱弱的他,此刻看去却是病怏怏的,情形确实不好。 “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惊讶,失望一闪而过。 他转过身,背影萧条而孤寂,“我想见的不是你。” “你何必如此,自己的身子应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起头,忧伤的眼中闪现一似嘲弄,“你既知道这个理,当初病得为何比我还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南山君不懂么?” 我哑口无言。 我也曾饱受情伤,对于他此刻所遭受的一切都深有体会。 但我与上官温雅之间李振睿只能择其一,这是我不容退让的底线。 这其中既有独占欲,更有一层我不愿承认的害怕……深怕李振睿真的移情到了他身上,从此再也不需要我。 “南山君怎么不说话?”我的沉默令他更加难受。 “皇上说要要让我出宫。”他平静地陈述道,声音却有一丝哽咽。 我怔了怔,让上官温雅出宫的想法我确实有过,但绝没有对李振睿说过,没想到…… 我的反应令他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当日你受皇上冷落,我不曾苛待于你,还常在皇上面前念你好。如今你却独占皇上,阻止我们亲近还要让我们出宫……你为何这般狭隘心胸” “大家都为后宫男妃,为何你这般不能容人?我不求皇上对我与对你一般,我只希望能常常见到他便心满意足,这样过分吗?”他的眼泪划过脸颊,眼中是化不开的忧愁。 显然上官温雅以为是我让李振睿撵他出宫,但我也不屑于解释。 面对他此刻的控诉,我扪心自问:身在情网中的人便是这般脆弱吗?当日的我也是这样的吗? 不,我不会这样。 “如果他心中无你,何必为他伤怀?若他心中有你,便永不会远离你。”我平静地回道。 我对他的悲伤虽怜悯却不认同,再爱一个人也不应该这般摇尾乞怜。 易地而处,若李振睿对我无意,我便绝不会为他感伤,无论我是否爱他。 爱情应是两个人的事,若只有一个人的相思,那不是爱情,是牵绊。 “你怎知他心中无我?你凭什么说他心中无我?”上官温雅瞬间竖起了柳眉,愤怒地看着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失控,但我必须让他认清现实,如此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他若心中真的有你,怎会因为我而不来看你。”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他对你,只是因为我而已。” 上官温雅闻言,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笑的花枝乱颤不能自已。 笑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谢凌熙,我知道你孤傲,却没想到你这么自以为是。你真以为他宠爱我只是因为你?或者你真以为他爱你?” 他直呼其名并没有让我恼怒,但我好奇的是,为何他还会这般执迷不悟。 真是可笑,李振睿怎么会不爱我呢。 我心中不由反问一句,但却高兴不起来。 他亲口对我说……喜欢我,是的,喜欢并不是爱。 我有些恼怒,我确实从未听李振睿亲口对我说爱我,可我何必非得执着于这一字之差?只是上官温雅的这一声质问令我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 思绪也不禁越飘越远……李振睿真的爱我吗?他若真的爱我,怎么会对我下红苏汤?他若真的爱我,怎么还会宠幸其他人? 不,我不能因为上官温雅的几句话便动摇,如此便中了他的离间计了。 我要冷静,冷静。 我与李振睿难得和好如初,我不应再妄自揣测疑心他。 或许我低头沉思的模样让他看到了希望,上官温雅平静而略有些得意道,“有一件事,南山君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事?”我微微挑眉。 “关于你心中一直想要的答案,我可以帮你解答。”他微笑了一下,倏尔又有点淡淡的忧伤,“那个答案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我的心中并没有需要解答的问题。” 我淡淡道。 “那么被封了多年的西陵阁呢?”上官温雅问道。 我转过身,冷淡地回道,“没有兴趣。” “不,你有,你刚才的反应便说明了一切。”他笃定道,“ 这个答案只有皇上亲自告诉你才能解开,你若想知道,时候到了我告诉你。” 我并没有立刻答应他,但这确实让我无法抗拒,直到离开他的寝宫,我的脑中还一直盘旋着他说的话。 最后我还是劝说李振睿去看他了。 而上官温雅出宫的事亦被搁置了下来。 并非心软,只是我还需要解开一个疑团。 第71章 (七十) 转眼我已有孕七个月,再过两个多月便要临盆了。 这段日子以来我的身子越发的笨重,平时又非常嗜睡,与李振睿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大多数时候他来我还睡着,我醒了他已不在。 但他总会留给我些小玩具或是各色补品点心,派人督促我食用。 为了孩儿健康,我也尽力让自己多吃些,每日里也会尽量多出去走走,以更好地生产。 因为肚子实在太大,无论是起、卧还是翻身都有困难,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直到今日为人君父,我才真正明白生育不易,亦更加感谢母亲和素未谋面的亲生君父。 半年前我曾与李振睿出宫去见过母亲一次,那时她的身体很不好,如今不知怎番模样,也着实让人心焦。 自有孕以来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未听说母亲近况,多次差人询问父亲,都说无妨,让我好好养胎切勿挂念,也不知是否是是宽慰我之言。 但后宫妃子是不能随意出宫的,且我此刻也不便出宫看望母亲,等孩儿降生再请旨去看母亲或许也不迟。 虽然我身在南山阁,但宫中的风吹草动总还是能轻易知道。 听说北辰君安晨旭的身体已越来越差,这几日竟是弥留之际,不由感叹世事无常。 今夜仰望星辰,推算下来,恐怕便是北辰君的最后一夜。 而临到夜深,突然收到了温雅的秘密手书,我心中也不由为之一震,看来这几天上官温雅都有随侍在侧,只是不知道他给我手书是为何。 打开他的手书一看,他让我入夜着装打扮一下后不引人注目地出门去北辰阁,并且还叮嘱错过今日便永远不会再有解答。 “君上,你如今大着肚子,何必这么晚了还出门,万一出事可如何是好?”蝶衣担心道,“再者西陵君请你去绝非好意,您怎能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宽解道,“无妨,今夜北辰君怕是不行了,我去看看他,也算尽最后一份心意。若两个时辰内还不回来,再让人去通知皇上不迟。” 蝶衣惊讶地睁大眼,“北辰君真的不行了?” 我点点头。 蝶衣在我身后禁不住叹息,“君上两月前的推测看来是要成真了,哎!” 生命之于广袤的苍穹是何其渺小,人永远无法与自然的力量相抗。而我钻研星辰多年,却至今无法参透自己的宿命……怎知哪日又是我归期? 念及此处,我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一丝悲凉。 走在一条幽僻的小道上,远远地便看到一顶小轿等候一旁,侍立在侧的小太监看见我立刻迎了上来,“君上请上轿,我们主子特意吩咐不能让您太劳累,我们会小心行轿,还请您坐稳。” 我点点头,依言上了轿。 蝶衣有些着急地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为何这般放心。 而我笃定上官温雅要的不是我的性命,因此我无需担忧自己的安全。 轿子抬得很平稳,不一会儿便到了北辰阁。但却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于一侧隐秘的偏门进去,之后便有侍女领着我和蝶衣到了内间。 一抬眼便看到上官温雅侍立一侧眼中掉着泪,与北辰君说着话。 我不好打搅他们,便远远地站立一旁等待。 北辰君确实病得很重,眼神有些迷离涣散,虽不妨碍说话,但确实已是行将就木之际。 过了一会儿,安晨旭才请我到他身边,艰难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眼,叹息之情溢于言表。 “可惜了。”他低叹一声。 “为何可惜?”我问。 他并未回答我的话,只盯着我隆起的腹部瞧了一会儿,缓缓道,“你不日便快生产,其间艰辛要早做准备才是。” 他是过来人,我相信他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是无论诞下孩儿会多么不易,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点点头,“多谢北辰君提点。” 看着他此刻枯槁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当初风采卓绝的北辰君,我犹豫良久亦忍不住问道,“宫中虽无趣,但锦衣玉食不曾或缺,你何以会到如今这番田地?” 安晨旭笑了笑,眼中却并无太多留恋和不甘,反而是一份释然,“若你与深爱之人天人永隔,那么这单调而乏味的生活便只剩苟延残喘了。” “对我来说,多一日少一日并无多少区别。” 我看着他这份洒脱心下也忍不住感慨,又是一个痴情人,只可惜先帝早一步离开。 安晨旭偏过头看了眼上官温雅,对我道,“雅儿今日让你过来并非我意,只是我不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但无论幸不幸,最后恐怕都会不幸了。” 他说的像绕口令般,令我听不明白,我不禁问道,“此言何意,能否告知一二?” “哎……”他低低地叹口气,“你既来了,我会让你知道原因。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愧疚道,“希望你……原谅。” 他的话令我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但也不再作声,随着上官温雅一道走进了一间密室。 我与上官温雅在密室中待了许久,在我决定是否该回去时,却意外地听到了李振睿的声音。 李振睿的出现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我猛然醒悟,好像知道了些,只不知他们会谈论什么。 我与上官温雅对视,他的眼中亦是如我一样的好奇之色。 看来他也并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那么有什么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安晨旭知道的呢? “皇上来了。”安晨旭吃力地起身,向他微微致意,“微臣恐怕过不了今夜,故而请皇上来见最后一面。” “有什么话,说吧。” 李振睿对安晨旭始终是冷淡的表情。 安晨旭无神的眼睛看向李振睿,缓缓说道,“微臣早已皈依佛门,寿命终了亦无太多留恋,唯一还有丝惦念的便是灵儿……不知皇上是否已为灵儿安排了去处?” 李振睿负手而立,俯视躺在卧榻之上无丝毫血色的安晨旭,放缓了语气,“你放心,只要灵儿日后安分守己,朕会保他一世荣华。” 得到李振睿的承诺,安晨旭终于放下了心,“如此甚好,甚好。” 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似是在回想往事,“宣阳之变后,我一直很恨你,我知道你亦因白芸希的死而恨我,只没想到偏偏你还留着我的命……如今即将追随先帝而去,终于可以看开了。” “你叫朕来,不是叙旧的吧?”李振睿似乎看穿了安晨旭的找他来的目的,直接问道。 安晨旭有些困难地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才慢慢说道,“微臣的确还有一事想问皇上。” 李振睿只单独回了一个字,“说。” 安晨旭这才问道,“皇上很久未去西陵阁了罢?当年对白芸希的承诺不知是否还能做到?” 安晨旭的这个问题亦是我想知道的,也是萦绕我心中忧虑的所在。 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久久无人回应,仿佛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安晨旭微微轻笑一声,“世事变迁,皇上若改变心意倒也是好事……” 没想到李振睿却是平静地回道,“朕不会改变心意。” 然后又强调了一句,“白狐的誓言朕会铭记一生。对芸希的承诺,朕也会做到。” 我的心中因为他的这句郑重的回应而感到苍凉。 若我不知道这份承诺还好,可我却偏偏知道…… 若你的心中只有白芸希,那我呢?我禁不住在心中问道。 “那南山君谢凌熙呢?”没想到安晨旭替我问出了心中所想,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回答。 “他是朕的男妃。”我听到了李振睿清晰而平静的答案,这个答案令我的心越发地感到了一丝凉意。 只是男妃么?我苦笑地摇了摇头,有着不可言说的失望。 “微臣犹卧病榻尚知皇上对南山君的宠爱,皇上真当他只是普通的嫔妃吗?”安晨旭问。 李振睿似在思索,慢慢说道,“熙儿朕固然喜欢,但与芸希比……” “谢凌熙有倾城之色,又情智过人,还能受孕诞子,哪里比不上白芸希?”安晨旭追问道。 李振睿摇摇头,“谢凌熙和白芸希不能相提并论。” 固然喜欢……不能相提并论……我的心再次被这些词而戳得生疼。 在李振睿眼中我原来也不过如此,本以为与他心意相通,彼此珍视,如今看来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正如安晨旭所说……白芸希,我哪里比不上你? “皇上当真心里、眼里只有白芸希?”安晨旭继续问。 李振睿却并不再回答,只反问道,“朕是否心里有她,与你又有何干系?” 安晨旭顿住,脸上是一抹痛惜之色,“……是与微臣没有太多干系,微臣本就是将死之人。但是看到未来大夏要混入白狐的血脉,实在是……” 李振睿却不以为然,“无论是否有白狐的血脉,都是朕的子嗣,只要能让大夏繁荣昌盛,又有何不可” 安晨旭不解道,“既如此,皇上是否考虑过与南山君的子嗣?” 李振睿未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到了别处。 “皇上不说话,说明心中尚有疑虑。”安晨旭缓缓分析道,“以谢凌熙如斯孤高的性情,未来不免会为其孩儿打算,皇上当真没有丝毫忧虑么?” 李振睿这才转过身,眼中失去了温意,冷冷的目光射进安晨旭眼中,“朕只属意永儿,不会改变。若容儿归附则安,若反,则杀。谁都不会例外。” 我不禁倒退一步,心中已不止是痛,更是震惊。 我没想到容儿还未出生,李振睿已定好他的生死。 白芸希的孩儿将继承大统,而我的孩儿却成为阶下囚……李振睿,你怎么忍心? 我几乎忍不住要出去质问他,想到自己此刻正在密室中才生生忍住。 安晨旭并未因李振睿的话语而感到震惊,反而是有些羡慕和忧虑,“容儿……这么快便有名字了,南山君真是幸运……只可惜了雅儿,皇上真要将他送出宫去吗?” “出宫有何不好,雅儿可以改名换姓,重新觅得一段良缘。”李振睿淡淡道。 我这才知道了安晨旭此次请李振睿来的真正目的——原来是为了上官温雅。 果然,安晨旭诚恳道,“微臣斗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上官温雅入宫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上官家亦对雅儿寄予厚望,雅儿是不能够出宫的。” 顿了顿,又继续道,“况且,皇上真的忍心让雅儿离开么?皇上对雅儿真的没有一丝喜欢?” 说到这里,明明伤痕累累的心,却还是迫切地期待能得到李振睿否定的回答。 告诉安晨旭,他对上官温雅无丝毫感情。 然而李振睿却沉默不语。 以李振睿的性格,若对上官温雅无意,定会直接说,断不会沉默。 他沉默,说明对上官温雅是真的动心了。 痛,蔓延着,无边无际。 安晨旭虚弱的声音尚在为上官温雅争取一线希望,“既然皇上挚爱白芸希,视谢凌熙为普通嫔妃,那么多一个上官温雅又何妨?东、西十二宫,佳丽三千人,这才是大夏的帝王所应该拥有的……皇上您说呢?” 李振睿终于皱起了眉,语气不善道,“什么时候,朕的后宫轮得上你来指摘?” 安晨旭又禁不住咳嗽了几声,重新躺倒在床榻,已是强弩之末。 他似乎拼尽了所有力气,才慢慢回道,“皇上说的是,微臣从未有资格说什么,微臣只想提醒一句……皇上既承诺一生,便不要违背才好。” 李振睿看他一眼,陷入了沉思。 而安晨旭说完这句,缓缓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像先帝那样……真好。” 终于,随着他最后一声“先帝,我来了”的叹息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丝呼吸。 安晨旭咽气之后,北辰阁中终于传来了哭声。 很快这哭声便传遍了后宫。 李振睿淡淡地看了安晨旭的遗体一眼,只说了三个字,“报丧吧。” 很快,后宫的一众嫔妃纷纷来到了北辰阁,看着安晨旭的遗体悲从中来。 这就是一个后妃的一生。 无论曾经多么受宠,最后还是这般凄凉的下场。 可安晨旭这一生算是幸运的,早年得先皇独宠,生下一子,后新帝登基亦在后宫安享太平,直到现在因病逝世。 他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该得到的都得到了。 而我呢……不禁悲从中来。 这份悲伤,配着死亡的寂寥愈发令人绝望。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北辰君的离去中并未回神,不知谁突然问了一句,“咦,怎么不见西陵君和南山君呢?” “是啊,南山君不来尚情有可原,但西陵君不是北辰君的表弟吗,他怎么也没来?” 我与上官温雅对视一眼,我们彼此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并未留意,才发现了麻烦所在。 可是此刻出去如何面对李振睿呢? 我的心中是一团乱麻,李振睿的的三言两语,对我却如同诛心,实难接受。 上官温雅在密室快速地踱了几步,似在苦恼如何应对现下的局面。 “你想让我知道的便是这些吧?”我的语气逐渐平和,已没有了方才的悲痛之色。 他点点头,胸口起伏似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是何其悲哀,我的自以为是和上官温雅的竭力挽留,都不及对白芸希的一个承诺。 李振睿,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爱意吗? 我不相信,实在不愿意相信。 就在今日我还与他耳鬓厮磨、谈笑风生,他还在我耳边说着种种情话,难道真的都是骗我的吗? 会不会他是有苦衷的? 会不会这只是一个误会? 抱着这份莫名的执念,我对上官温雅道,“有些话,我要当面问他。” 在上官温雅惊讶的目光中我慢慢走出了密室。 我想知道这是否是他的真心话,只有听他亲口对我说,我才能真正死心… 真正地对李振睿死心。 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尽管每分每秒都痛苦地不能呼吸,可是依然拼命地寻求生的希望,无论多么难受,都会尽全力在水中扑腾,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我也一样。 在最后一刻,依然渴求一份生的希望。 告诉我,刚才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便还有活的希望。 第72章 (七十一) 明亮的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我适应了一会儿外面的光亮,才终于看清屋内站了许多人。 “南山君,你怎么在里面?”房胜泽惊讶地看着我,而我的目光却穿过他定在了身后穿着明黄龙袍的人身上。 李振睿的身体僵了僵,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我。 我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身边的人都自觉地退开了一条道。 “皇上。”我在他面前站定,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候。 “你知道了。”并非是疑问的口气,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经猜到了一切。 在其他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我们此刻的气氛却分外微妙。 “皇上恕罪。”上官温雅紧随其后在李振睿面前跪倒。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我看着李振睿认真地问道。 李振睿身体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我不相信地继续问道,“你……只爱白芸希?” 李振睿几乎没有停顿地应道,“是。” “因为那个誓言?”我终于忍不住道。 那个誓言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你既然知道了,朕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朕虽然无法视你如芸希,但朕会对你好,这样不行吗?”李振睿思考了良久才终于回应了我,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李振睿问。 “你知道的。”我几乎带上了一丝恳求。 然而李振睿却并没有满足我。 我后退了一步,心中悲痛。 看到周围人惊奇而莫名的眼神,以及上官温雅低垂着头孤独而萧索的身影。 李振睿无能为力中带着丝妥协的语气,“朕已经给了你朕所能给的一切。”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李振睿,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他唯一的爱。 但有些话,并不方便在所有人面前说,我咽下了千言万语,感觉已无话可说。 慢慢回复了平静的心绪,我抬起头对李振睿道,“皇上辛苦了,从今往后可不必再为微臣费心。” 宽大的衣袖轻轻摆动,我最后行了一礼,“皇上恕罪,微臣先告退了。” “你……”他的声音紧随其后,直到我离开大门,都未曾听到后面的话。 回去的路上,喉间一丝腥甜袭来,染红了蝶衣递过来的手帕。 看到她一脸受惊的模样,我只好笑着劝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罢了。” 蝶衣的担忧并未消散,眼中泛起了泪光,“君上,奴婢现在去叫穆太医给您看看吧。” 我连忙摆摆手,“这么晚了,穆太医怕是睡了,别去麻烦他了。” “可是你……”蝶衣还欲待说,已被我制止,“跟我去个地方,走吧。” “去哪儿”蝶衣追问道。 我却拉着她的手带她去了一个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 “什么人?”西陵阁外,两排侍卫拦住了去路。 蝶衣拿出了南山君的令牌给他们看。 “参见君上,不知这么晚了君上为何还要来西陵阁呢?”其中一个问道。 “本君去哪里还需要与你们报备么?”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但西陵阁是重地,没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另一个侍卫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皇上允我可自由出入宫廷各地,你们可知?”我淡淡道。 两人对视一眼,却依然不肯退让。 而我已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冷下了脸,“本君想进的地方,谁也拦不住。” 我不再与守卫啰嗦,招了几个影卫,在蝶衣震惊的目光中强行进了西陵阁。 西陵阁不及南山阁一半,且是被封许久,各处破败不堪,唯有正殿与众不同,亮如白昼。 被查封的正殿门窗皆锁,我命影卫开了封条和锁,直接进了正殿。 大门被打开,正殿金碧辉煌。 殿中三面墙壁皆挂着一幅幅的画作,其下设置着排列不一的蜡烛,梁上悬着一张张黄符,正中央的一座冰棺,醒目得刺眼。 我慢慢地走到冰棺面前,低头看去,正是这一幅幅画作中描画的美人——白芸希。 白芸希闭着眼,面容苍白,明明已经死去,却像睡着一般。 她的容貌妍丽,却英气飒爽,没有半分娇态,可以想象她在世时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得不承认,她与李振睿非常般配。 然而,我却看得愈加刺眼。 白芸希何其残忍,这样一个誓言,束缚了李振睿,亦束缚了我。 我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正殿,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白芸希的阵中。 此阵名为“死誓阵”。 阵主为阵眼,阵主以生命为祭作此阵法,命断而阵始。 此阵对在世之人无危害,只影响死后之人,若阵破,则死后之人将魂灭。 怪不得李振睿要封了西陵阁并派人重兵把守。 不过我虽有学风水之术,尚不知世间真的有鬼神之说,故而阵破之后是否会魂灭亦是不知。 但白狐国本就崇尚信仰,又立此阵,可见白芸希死意明确,心智不同常人。 想到这里,我又莫名为白芸希感到悲哀,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可惜无缘得见。 只是即便见了,白狐与天麟是世仇,恐怕亦是兵戈相见吧? 有些人,注定了是一生的敌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诡异的阵法,怀着一丝空洞和寂寥离开了。 抬头仰望星空,今夜天朗气清,星光熠熠,唯有一颗星与众不同,竟是前所未有的衰败。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吧,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我挥挥手,身后的几个影卫立刻跪在我身前,“公子有何吩咐。” “你们的行踪已暴露,现在立刻离宫”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愿挪动,“那谁来保护公子?” 我摆摆手,“别担心,我已有安排。” 他们这才纷纷离去。 今日一时情急召出了影卫,李振睿必会怀疑彻查,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宫中将不平静了。 回到南山阁,我洗漱完毕,正欲睡下,却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万公公语调急促的“皇上驾到。” 以及蝶衣见到李振睿后的请安声,却被李振睿一脚踢开。 我披上外衣,刚一起身,房门便被李振睿推开。 “皇……”我话还未出口,右脸颊便被李振睿扇了一耳光。 李振睿从未打过我,虽与我分分合合,却从来都舍不得对我真的动手。 这一刻,我被他打懵了,随即而来的痛楚才逐渐倾入肌理,清楚地提醒我发生了什么事。 “微臣做了什么,令皇上这般龙颜震怒。”我捂着红肿的脸,语气却格外地平静。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李振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冽,对我亦是发自骨子里的不屑和嘲弄。 我这才意识到李振睿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发这么大火。 “西陵阁?” 我这三个字令李振睿的怒火更盛,“你为什么要去西陵阁?” 李振睿声音逐渐逼紧,“谁让你去西陵阁的?” “你为什么要破阵?” “你为什么要烧了西陵阁?” 我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不明所以,但李振睿一步步走近,不容我有多余的思考时间。 突然,他抓住我的左手,将之向我身后的墙上撞去。 我被他的大力拽着贴在墙上,而我的手正被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着墙壁。 心口的痛夹杂着手上的钝痛让我几乎晕过去,但意识却分外清醒地感知着这一切。 我很想说,我没有动阵法,我没有烧西陵阁,是有人栽赃嫁祸。 可是李振睿会相信么? 他现在一心认定了是我做的。 实在难以想象,为了白芸希,李振睿竟然这么待我…… 感觉我的心似乎被他生生地挖了出来,鲜血淋漓。 “怎么不说话?” “说啊!”李振睿眼中射出熊熊火光,几乎像疯了一样。 他停止了砸墙,只拽着我的双手紧紧地按在我身后的墙壁上,眼睛直视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芸希永不超生?” 我痛得低下了头,却被李振睿扼住了下巴,逼我直视他。 “谢凌熙,我没想到你这么狠!”李振睿的眼睛像刀子一般凌迟着我。 我真的没想到,李振睿是这样想我的。 我苦笑了一声,“白芸希是该死,但我没有破阵。” 李振睿眼中有着霎时的迟疑,但瞬间又是火光,“除了你,今夜没人进过西陵阁。” 他冷笑道,“谢凌熙,朕没想到宫中还有你这么多帮手,你是在逼朕挨个清理么?” 李振睿说完,房前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李振睿拉着我的手将我拉到那个黑色的身影面前,黑色的面罩被摘下,是一张熟悉的脸,但此刻他身上伤痕累累,想是已经动过刑,奄奄一息。 “小顺子,朕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个主子……”李振睿冷笑。 我低着头凝视跪在地上的小顺子,“你为何不走?” 小顺子嘴角尚留着血迹,却艰难地抬起头对我笑道,“我……放心不下公子。” 我蹲下身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现下你恐怕要丢了性命,可有后悔?” 小顺子颤抖着手想来触碰我,还没够到便口吐一口污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不……后……悔。” 我伸手抚上他的眼,将他睁开的眼睛闭上。 李振睿在我身后冷嘲一声,“你们还真是主仆情深。”然后对着外面的侍卫道,“拖出去。” 很快的,小顺子的尸体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血痕留在地面。 我站起身,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双腿发麻,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在柱子上支撑自己。 “我没有烧西陵阁。”我再次强调。 “李振睿,你为何不信我?”我失望地看着他,“在你心里,我真的如此不堪么?” 李振睿的神色终于缓了下来,但依然皱着眉,“即便不是你做的,但你依然难辞其咎。” 看到李振睿此刻悔恨痛惜的模样,我冷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白芸希自寻死路,与他人何干。” 李振睿怒瞪我。 我却继续放肆地冷笑,越发无所顾忌,“李振睿,我告诉你,即便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有本事,杀了我!” 我倨傲和无视一切的姿态再次点燃了李振睿的怒火。 他将我猛地压在墙上,掐住了我的喉咙,“谢凌熙,你以为朕真的不敢么?” “那你动手啊!”我的眼中射出更为狠厉的光。 李振睿盯着我的脸,眼中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复杂情绪,脸上是我从未看到过的陌生表情,他的怒火和恨意酝酿着,即将濒临爆发。 我闭上眼,等待着最后那一刻。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与李振睿会到今天这番田地。 就在清晨我们还是恩爱的夫妻,此刻已反目成仇。 世事无常,我猜不到结局。 意外而来的疼痛没有到来,但李振睿右手重重一拳打在我身边的墙壁之上。 接着一拳又一拳,直到拳头所经之处的墙壁都是鲜血,他也未曾停下。 看着他这样,我没有半分好受,反而是无言的心酸。 我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 针锋相对了这么久,我对李振睿却依然狠不下心。 看着他痛苦,我比他更难受。 事情已然如此,再如何做亦无济于事。 我将他的手贴在我脸颊上,认真地看着他道,“阵法因我而破,与你无关。若有十八层地狱,我来下,魂飞魄散,我来承受。” 你欠白芸希的,我替你还。 李振睿抽出我的手,却是离我远了些。 “算了,是朕对不起她,与你无关。” 他缓缓地说道,平静的语调中透着丝悔恨。 我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对不起的何止她。 李振睿转过身,慢慢向外面走去,背影分外寂寥。 “谢凌熙,我们结束了。” 耳边传来李振睿的声音,我震惊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李振睿口中说出的。 他是真的要与我断了吗? 我不顾笨重而疲惫的身体,追上前一步问道,“你是认真的?就因为白芸希?” 我从没想过,我会输给一个已经死了八年的人。 “是。”李振睿平直的回答,让我更是陷入了迷茫。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阻碍你我,你依然要与我断了?”我前所未有地执着,继续问道。 李振睿不言,只继续往前走,似没有将我的问话听进去。 “李振睿!”我大喊一声,“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这是我最后一份骄傲,最后的一丝执着。 如果李振睿依然弃如敝履,那我实在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是,没有。” 李振睿异常清晰而干脆的回答终于断了我最后的念想。 我放弃追逐,停在门前。 李振睿说放就放,如斯洒脱。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一场梦。 自始自终都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我倾情于对他的感情,放任自己成为一个失去自我的人,如今是真的迷失了。 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原则,一次又一次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结果还是得到这样的对待……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爱过我,真是何其讽刺。 思维逐渐飘散,想起了很多事,鼻尖的酸涩不堪忍受,我低下头依靠在冰冷的门框边无声地哭泣。 想起第一次在长生殿,我与他一帘之隔。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蓬门又迭户,今始为君开。” 长生殿中有一副我看不懂的画,如今竟然懂了。 那首题诗现在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竟不自觉地朗诵了出来,“芸署官闲不似官,咸希毕契传灯情。虚受吾君益免恩,邑中遗爱定无双。” 一首很普通的诗,却蕴含了多少情,挂在长生殿中日日思念。 芸希吾爱,吾爱芸希。 可笑我如今才真正知道。 我本想问他:夫君,当日在宫外,你亲口对我说,来日采菊东篱,是否真心? 还想问:夫君,新婚之夜,红烛垂泪,我们彼此约定执子之手,是否一同到老? 我想说:夫君,我要的并不多,你知道的。 然而,我终究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当日缱绻深情,如今黄粱一梦。 以我性命作赌,换他棋逢对手。 “我输了。”我唇角扯出一丝笑容,艰难地对着李振睿的背影开口。 李振睿转过身,平静而淡漠地看着我,没有言语。 “对你的爱,我收回。” “不能让你爱上,是我的失败,但我愿赌服输。”我继续微笑。 我已使尽一切手段,付出了身心,甚至愿为你受孕诞子,我所渴求的也无非是寻常的夫妻之爱。得不到便得不到,我谢凌熙不强求。 我不吵不闹,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梨花带雨,除了微笑没有丝毫其他的表情,这一刻开始,我与李振睿是真正地彻底地结束了。 言尽于此。 缘亦尽于此。 我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辰星,此星象正如此情此景,看来亦是冥冥中注定,逃脱不了。 收回视线,我再也不再看李振睿,慢慢地走回了房中,关好了门,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一夜我没有入睡,脑中回旋了数遍与李振睿从相识、相知、相恋到如今一刀两断的所有画面,然后再一一剖析,一一舍弃。 从此以后,我要将之埋葬。 谢凌熙,还是原来的谢凌熙。 第73章 (七十二) 第二日清晨,穆彬一大早便来为我诊脉。 我早已起身洗漱穿戴妥当,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 穆彬看到我,亦没有发现半分不同,倒是我先开口,“穆哥哥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知道我向来晚起,往常穆彬都会临近中午才来为我请脉。 穆彬对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携起我的手瞧了瞧,才道,“皇上一大早便命人通知我过来。” 他说完,便打开了药箱,仔细地替我手上的淤青擦药,然后包扎。 “小熙,痛吗?”他一边擦一边轻轻地在我手上吹气。 我笑着摇摇头。 他叹口气,有些絮絮道,“你也真是的,这般不小心,总是磕磕碰碰,你的手擅长十八般技艺,更是要好生保护才对。” 我微笑着看着他,连连点头,仿佛回到了过去。 待他为我把完脉,又是一番叮嘱之后,我方才认真地开口,“穆哥哥,我现在有事需要你帮忙。”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请求穆彬帮忙。 穆彬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立刻换了副郑重的神色,“什么事?” 我在他耳边言语一番。 他听完疑惑而担忧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深思熟虑。” “好。”他一拍桌子,“只要是小熙要做的,我都义无反顾。” “谢谢穆哥哥。”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他摇摇头,按住我的肩,“不需要。” 或许这才是自己人吧。 我与李振睿早已肌肤相亲,却远不及与穆彬的手足之情。 因为北辰君的离世,后宫中也笼罩着哀伤的气氛。 皇上因西陵阁之火龙颜大怒,惩罚了相关人等,甚至赐死了王贵妃,又严惩了西陵君,后宫一时人心惶惶。 我的身体自那夜之后很是不好,每日里穆彬为我把完脉之后都是心事重重,眼有倦意,却又不敢在我面前表露,故而装得若无其事。 而我也尽量每日作息规律,饮食得当,又时刻微笑,仿佛如寻常无异。 唯有蝶衣,至始至终都忧虑地看着我,每次想和我说什么,却始终犹豫着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妥吗?” “君上……奴婢觉得你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么。”我微笑着回道,“其实我在封为贵君之前也都是这样,现在只是与以前一样罢了。” “原……来是这样。”蝶衣松了一口气,又犹豫道,“君上您就算不爱皇上了也千万要善待自己,您还有小皇子呢。” 我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每日翻阅所有关于生产的医书,不知疲倦?”蝶衣终于问出了盘旋许久的问题。 我淡淡地笑了笑,“我即将临盆,多知道些不好吗?” “这些有穆太医和太医院的其他太医研究便可,何必君上您劳心劳力。”蝶衣依然不解。 我站起身,在蝶衣的搀扶下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与她说道,“《易经》包罗万象,从星相卜卦、奇门遁甲再到岐黄之术,莫不异曲同工,一脉同源,我研究这些只是兴趣所在,懂吗?” 蝶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然,我研究岐黄之道还有另一个原因,你以后便会知道了。”我淡淡地笑了笑,在蝶衣的好奇中结束了话题。 随着临产日子逐渐到来,我每日也严阵以待,做着各种生产前的准备。 而那之后,我确实再未与李振睿见过面。 这次与上次知道红苏汤之后不同,这次是真的失去了一切交集。 我不再关心李振睿在做什么,宠幸了谁。 他亦不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如今的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夏日的天,只有到了夜晚才变得舒适宜人,我坐在院中,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不自觉又抬起了头,将目光放到了满天的繁星中。 蝶衣为我换了盏茶,也坐在一边陪我看着星星。 “君上,这天上的星星有什么不同吗?”蝶衣托着腮问道。 “有啊!”我点点头,“你若细细看去,这每日的星辰都会有些变化,这变化便是时间。” 蝶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君上,那我可以在天上看到我的星星吗?” “可以。”我为她指出了属于她的那颗星。 “你看,你的命星熠熠生辉,日后定是大福之命。” 蝶衣欣喜地眨眨眼,又问了许多问题,从姻缘到寿命,事无巨细。 我笑着为她一一解答。 “君上,那你呢?你的命星如何?”蝶衣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道。 我暗自苦笑,却也没有半分介怀,只平淡地陈述道,“我的命星不及你。” “怎么说?”蝶衣更是好奇,凑过脸认真地听着我说。 “这段日子夜观星象,今日我又卜了一卦,皆指我不日将遭遇生死大劫。” 此劫凶多吉少,九死一生,我怕是过不去了。 “什么?!怎么可能……”蝶衣猛地站起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对我摆摆手,“君上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 我对她只是笑笑,又拍了拍蝶衣的肩膀,劝慰了她几句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由有些后悔,早知不应与她说这些,竟把她吓成这样。 我初时观星亦不敢相信,可多番求证之后才不得不信。 只可惜我占星时日尚短,不及乾坤阁推算准确,未来会发生何事,我无法知道,只能将这份忧患埋到心底。 待所有人入睡之后,我尚在院中一个人负手而立。 身后是我身边仅剩的一个影卫。 “公子有何吩咐?” 我将一封亲笔信函交到他的手中,“告诉无欢,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妥当。” “是。” 黑影接下信函之后,我又将乾坤石放到他手中,并附在他耳边言语一番。 黑影依言行事,片刻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重新坐回石凳,感觉到一丝凉意沁入身体。 明明是夏日,夜深了还是会冷。 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吧。 第74章 (七十三) 入宫后的第五年小暑,我收到家中急件,母亲病危,望我速去探望,尚能在床前侍奉几日。 听到这一个消息,手中的茶盏不自觉掉到了地上,烫伤了我的手而不自知。 我曾为母亲卜过一卦,卦象中显示母亲寿命将近,我胆战心惊,却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虽有了心理准备,却依然前所未有的慌乱,穿衣的手几乎都在颤抖。最后还是在蝶衣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然后立刻向甘露殿而去。 但到那里时正逢李振睿与大臣在商议国事,我等了许久都没有消息。 最后几个元老重臣离开,我又命人去向李振睿通传,但没想到他并不愿意见我。 如此一直等到他用过午膳,我还是见不到他,最后被万公公劝退回了南山阁。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迫切地渴望见到李振睿,却难如登天。 我不明白他为何不愿见我。 难道在你的心中,当真如此讨厌我吗?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出宫,无论用任何方式,任何代价。 得知李振睿下午出了甘露殿,在梨园小憩,我便又连忙赶向了梨园。 我调整了自己急躁的心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才能在李振睿面前不落下风。 梨园向来是夏日里消暑的好去处,或许是因为李振睿在这儿,今日的梨园更是热闹,还添了许多我没见过的新面孔。 李振睿被众星拱月,好不欢乐。 而我的出现,令这欢乐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了。 李振睿正与一个男妃说着话,眼神落到我身上,面上的笑容便收住了。 我心下苦笑,没想到如今他已经这般厌烦我了。 但面上依然平静,缓缓地走到李振睿面前,向他郑重地行了男妃礼。 “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我的来意道出。 “朕不许。”回答我的是李振睿淡漠而平静的声音。 我实在感到奇怪,不禁问道,“微臣还未说,皇上就拒绝了?” 李振睿站起身直视着我,“朕知道你所谓何事,所以朕不许。” 原来他知道……他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我因何事而心焦,那么为何不愿意成全我? 心中闪过万千种情绪,我的胸口也有些微的起伏,最后却还是化成了一丝无奈。 我看着李振睿,认真道,“皇上,微臣命不久矣。” 李振睿沉默,但面容却并没有太多惊讶。 是了,有钦天监在,或许他早知道了。 他早知道这些,却依然这样对我,想到此处,明明已经死了的心,还是被揪得生疼。 “或许对皇上来说微臣性命无关轻重,只请皇上成全微臣孝道,可否?” 我已经不再苛求他对我有几分情意,只期望他看在往日恩爱一场的份上不要再为难我。 “皇上,微臣从未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求你,也是今生最后一次。”我说的无比艰难,这样恳求的语气,堵上了我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朕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朕不答应。”李振睿依然是淡漠的口吻,再次拒绝道,“你不必再多说,还是在南山阁好好养胎吧。” “皇上当真这般绝情?”我上前一步,眼睛有些模糊。 李振睿终于放缓了语气,“朕这是为你好。你现在的身体是否适合奔波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由在心中冷笑,李振睿这么说,仿佛真的很关心我,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想我若是死了,他也不会为我掉一滴泪,更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他最多只会因为我的冒犯而生气罢了。 我不愿再退让,也失去了耐心,“如果微臣非要不可呢?” 李振睿平静地吐出了四个字,“你出不去。” 我亦平静地回敬,“如果我想,你拦不住。” 气氛蓦然转僵。 在李振睿身边的几个少年纷纷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好像在说:这个男妃好生无礼,竟然这么对皇上说话。 我们两人对视良久,但却谁也不肯让步。 我叹口气,想了个折衷的法子,上前几步对李振睿道,“好久没与皇上对弈了,如果我赢了,皇上便让我出宫,如何?” 李振睿凝视着我,“你从未赢过朕。” 我微微笑了笑,“皇上是否太自信了?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我与李振睿对弈虽从未占得便宜,但是时间长了自然也摸清了他的脾气。 他的棋局向来辉煌宏大,布局精密。从一开始便逼人入绝境,然后便慢慢折磨对手直至对方精力耗竭,挣扎求生无望后认输。 今日我破釜沉舟,定要破他的局。 “好,便如你所愿。”李振睿终于同意了我的提议。 侍者很快撤了石桌上的果盆,换上了一副冷暖玉棋子。 我伸出手,“皇上请。” 李振睿落座,他的身后站着一众男妃,而我孤身一人,只有蝶衣在身侧。 我并不为眼前的阵仗而担心,对一个弈者来说,内心平和才是制胜关键。 “你先吧。”他平静无波地看了我一眼。 “好。”我也不再客气,快速落下一子。 这盘棋从下午一直下到夜幕,原本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到最后几乎出动了整个后宫,所有人都跑来这里看热闹。 我们的棋局焦灼,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处稍有不慎便会丧失大片江山,故而谁都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但是我知道我的体力已经快到了极限。 长时间的用脑,现在头痛欲呲,只因为极强的意志才支撑到此刻。 “南山君,我们还要下下去吗?”李振睿抬起头看着我,神色清明,与我此刻疲惫之态不可同日而语。 若不是输在体力,我自信能决出胜负,只是我要是再继续下去,今日滑胎是必然之势,恐怕亦性命难保。 我皱紧的双眉慢慢舒展,丢下手中的白子,淡笑道,“一切只是皇上一句话,皇上若同意,微臣便认输。” “那你死心吧,朕不答应。”李振睿还是淡漠的一句话。 我没想到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同意,当真是铁了心。 我深感诧异之时又颇为无奈。 于是我们又陷入了僵持状态。 不知谁跑来劝道,“皇上,南山君虽然身体不便,但孝道乃人之大伦,不如便允了他罢。” “是啊,皇上。若无法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恐怕也不利于南山君生产呢!” “都闭嘴,朕不许便不许,谁说都没用。”李振睿低吼了一声,冷冽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再无人敢说话。 谁都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一个请求皇上会不允许。 我也是如此。 “那微臣便跪到皇上同意为止吧。”我颤颤巍巍地在蝶衣的搀扶下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他面前。 他偏过身并不受我这一跪,甚至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怀胎八个月,我的身子笨重而迟坠,别说下跪,平日里走路都很不容易。但今日的我铁了心要出宫,便是死在这儿也在所不惜。 没有一会儿,我便已吃不消。 本身就已非常不适,现下虽不用再动脑,可是身体已是极度疲惫,每一刻都是用意志在支撑着。 肚子越发沉重的厉害,双腿本就浮肿,此刻又因血液不畅而开始发紫。我晃晃悠悠开始受不住,但依然咬着牙坚持着。 李振睿并没有走,眼睛扫我一眼,脸色铁青。 不一会儿,却见穆彬匆匆跑来,跪在李振睿面前恳求道,“皇上开恩,请皇上恕罪,就让南山君出宫吧,否则这样跪下去,南山君便会命丧在此了。” “穆彬,朕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让你来照看他。可是既然现在这胎是你在看,那么他有丝毫闪失,你就自行了结吧。”李振睿冷冷地说道。 “是,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为南山君养胎。可是皇上,纵使微臣华佗再世,也经不住南山君这般……” “朕知道了。罢了,你想走便走吧。”李振睿疲惫地看了我一眼,又对穆彬道,“这一路你要随侍左右,若南山君有丝毫闪失,你提头来见。” 穆彬大喜,“微臣遵旨。” 我亦松了一口气。 “你走吧。”李振睿背对着我挥挥手。 我在蝶衣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已是满身的汗。 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依然是高不可攀。 轻轻笑了一声,我在蝶衣的惊讶声中摘下了左耳的黑曜石耳钉。 小小的一颗黑曜石,在阳光下还折射着异样的光芒。 曾经的誓言犹在耳畔,却已是物是人非。 “这耳钉,微臣无福消受,还给皇上。”我恭敬地低下头呈上这枚我们曾经“爱情”的结晶。 他转过身,沉默良久,终是冷冷道,“既已送人,你若不要,便扔了吧。” “好。”我微微一笑,顺手一抛,这枚小小的耳钉便消失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没事便滚吧。”李振睿背转身,胸口似有起伏,语气却冷的犹如腊月之雪。 “是,皇上。”我朝李振睿最后行了礼,不再停留。 “哎,君上,你和皇上怎么就闹到如今这番地步。”蝶衣在我耳边叹息着。 我却只在她的叹息声中轻轻吟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云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75章 (七十四) 离开那一日,跟在我轿后的是长长的队伍。 我依稀记得入宫那年,也是长长的选秀车队,如今皆是皇上来“保护”我的侍卫随从。 “停一停,下轿。”我伸出手止住了向前走的轿子。 蝶衣走到我身边,疑惑地问道,“君上,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看着轿外的宫墙,“没什么,我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 蝶衣扶我慢慢地走下车,那是我熟悉宫墙,一晃五年了。 我环视一圈,将这宫中所有的景致都收入眼中,然后又看了眼那扇高大的宫门。 空荡的宫门外只有两个守卫,再无其他人。 “小熙,在看什么?”穆彬走过来,疑惑地问道。 我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我以为他会来。 想想也是可笑。 可笑的不是李振睿,而是我。 转过身,我重新进了轿中,终于再无留恋地离开。 坐进轿中的刹那,喉头腥甜,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想起十八岁初入这大明宫,孜然一身,一心想着淹没于人群可以得自由,如今却落得一身伤病,连累着孩儿与我一道受苦。 终究是我的劫,逃也逃不掉。 回到谢府,谢家上上下下都跪在府门前迎候。 我扶起了父亲,只稍微寒暄了几句,便直接奔向了母亲的卧房。 一进卧房,便是扑鼻而来的药香。 我只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塌上的母亲。 三两步便跑到了她床前。 她看见我,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母亲,我来看你了。”我的声音略有些哽咽。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熙儿,你来了……太好了……”母亲半睁着眼,眼角一滴泪滑落,挣扎着想要开口多说几句,却终究不得力气。 “母亲,您好好休息,不急。”我擦了下眼角的泪水,“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说话。” “不,没多少时间了,熙儿……”母亲摇着头,眼中是渴望和不甘。 “母亲……”我想好好地看清母亲的面容,但眼前却模糊了。 母亲伸出枯瘦的手,握住我的,满足却又心酸地道, “熙儿,我的熙儿五年前还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为何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皇上待你不好,对不对?” “不……不是。”我慌乱地摇摇头,连忙解释道,“皇上待我极好,只是我身子不好,顽疾久治不愈,现下又怀着孕,才会这般憔悴。” “你骗我,知子莫若母,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会不知你过的好不好?”母亲洞若观火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熙儿,你的眼中有伤,你不开心,你很难过,对不对?” “母亲……”我知道我骗不了她,苦恼得不知该如何缓解她心中的悲痛,只好转移话题道,“母亲,你爱父亲吗?” “爱?”母亲疑惑道,眼睛投向了别处,好像在回忆过去,“当初是爱的,只是这些年,早就不知道何为爱了。” 我感到有些悲哀,又忍不住问道,“母亲,若谢家有一日因我遭罪,您会不会怪我?” 母亲笑了笑,拍拍我的手背,“傻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谢家欠你的,你也用你一生的幸福还了。” 其实不用问,母亲永远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一切。但能得到母亲的回答,我才终于放下了心。 “母亲,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能告诉我吗?” “你说。” 我顿了顿,认真地问道,“我是天麟国的人,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小时候我也经常问母亲,自己是否是父亲与母亲的亲生孩子,母亲都会非常肯定地回答我,只道我童言无忌。 如今在这个时候我问了这个问题,母亲终于不再回避。 其实要了解我的身份,方法有很多。 然而我只想亲耳听母亲说。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良久才娓娓道来,“当年我在扬州的勾栏院中认识你父亲谢康,我们情投意合想在一起。但谢家家教严明,不肯让你父亲娶我过门,除非我有身孕。可是我是娼妓,从小便被下了药,这辈子都无法孕育子嗣,直到因缘际会救下了一个绝色男子。” 母亲沉浸在回忆中,语气也变得出奇地温柔,“那个男子长得极美,就像如今的你。他来时已怀有九个月身孕,为躲避追杀,藏身在了勾栏院。” “我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都可以猜到他的身份不一般,所以都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只可惜他最后还是难产而死……” 说到这里,母亲眼中亦是一抹痛惜之色。 “他将你托付给我,我亦承诺会好好照顾你。彼时你父亲进京考取功名,尚不知道我经历了这些,出于私心,我隐瞒了你的来历,只说这是他的孩子,所以我带着你进了谢家。” “你父亲一直以为你是他的亲子,直到发现随着你长大容貌越来越出众,越来越不像他,才逐渐疑心。” “熙儿,他不是不爱你,只是恨我欺骗了他。”母亲流着泪叹息,“熙儿,母亲对不起你。” “没关系,纵使你不是我亲生母亲,但您待我如亲子,我也是感激的。”我握住她的手真挚地说道。 “熙儿,你不恨为娘吗?”母亲的眼中闪着泪光。 我摇摇头,“不恨,您对我有养育之恩,且从小护我长大,您是一个好母亲。若没有您,我早就被大娘二娘害死了。若没有我,或许您也早就改嫁了吧。” “熙儿,可惜娘要走了。”母亲一声叹息,“这个世上娘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你从小就是一个那么乖巧的孩子,若没有入宫,该有大好年华,娘真希望看到你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母亲,熙儿会的,你放心吧。”我承诺道。 “如此就好,熙儿一定要幸福啊!谢康负了我,希望皇上不要负你。”母亲祈愿道。 我连连点头,心中却是无比痛楚。 李振睿又何尝没有负我。 到头来,我还是和娘一样。 但我面上却仍是微笑这保证,“娘,您放心。” “熙儿……娘最舍不得你啊!”母亲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我亦回握住她的手,只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娘,熙儿也是。” 那一日母亲我与母亲说了许多话,母亲难得地精神好了许多,或许这便是回光返照了罢。 她等了我两日,终于在第三日清晨离去。 她离去时仍有许多放不下,担忧的东西太多,却还是被鬼差索了命,挣扎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便要随她去了。 这世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我,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我虽非母亲亲子,可她待我真是付出了所有心力,这世上若真有一人对我不求回报,无私奉献,那便只有她了。 只是我自得宠到如今被抛弃,她均卧病在床,未曾享受半分恩惠,这世上最最令人痛心之事莫过于此吧。 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走错了。 我不该入宫,不该抛下母亲一人在这深宫中沉浮。 我曾想象着有朝一日逃出宫中带母亲离开谢家是多么的舍近求远。 我应该在入宫之前便带着母亲离开。 以我当时的能力,或许不一定能后顾无忧,但逃离谢家却绝不会有问题。 到底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愚蠢地答应入宫为妃? 到底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可笑地将自己的身、心双手奉上? 到底是为什么我到最后依然还幻想着那人对我会有一丝流连? 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谢凌熙何以会如此愚蠢地以为能得到这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及的帝王之爱。 这一生,真真是错付了。 我以为我不会再走上母亲的路,我以为终于能遇到一个真心待我、愿与我携手白头的人,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 母亲用这一生回报父亲当日的赎身之情和眷恋之意,将后半生困在谢府看着父亲与其他人恩爱白头,自己垂泪。 而我呢? 情情爱爱如镜花水月,到头来都不过一场梦罢了。 谢凌熙,你该醒醒了。 从李振睿对我下药那一刻开始,我的信任之堤便开始崩溃,如今是彻底地轰然倒塌。 我始终不愿意相信,纵使表现地如何冷淡、如何决绝,可是内心始终还有一丝期盼,想起他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想起我们也曾恩爱缠绵,我对他始终无法彻底绝情,哪怕是他为了白芸希而伤害我。 我的心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被蚕食掏空了。 到今时今日,终于彻底明白,该清醒了,该走出来了。 李振睿,我不祈求你的爱。 若你不爱你,我便也不再爱你。 这天地之大,我的心没必要只系你一人之上。 从此以后,咫尺天涯,永不相见。 跪在母亲床前,我的泪水已流干。 “君上,你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夫人卧病多年,如今离开对她来说或许也是解脱。”蝶衣在一旁宽慰道。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心中的抑郁之气呼出,终于回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你说的是。看到母亲现在离开,我还是幸大于哀,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必为我担忧,再也不必看到不愿看到之人,再也不用忍受病痛折磨,这一生了结于此,幸甚至哉。” “君上……”看到我此刻眼中的决然,她担忧地看着我。 我握住她的手,淡淡道,“蝶衣,今后你还愿意跟着我吗……我的意思你明白的吧?” 蝶衣几乎毫无停顿,用力地点了点头。 “蝶衣虽不知道君上的打算,但蝶衣愿一生追随君上,至死不渝。” “好。”我的笑容放大了一点,“从今往后,便不要再叫我君上了。” “嗯?”蝶衣纳闷地看着我,随着我口中的话语而惊讶的张大了嘴。 我轻启双唇,“叫我公子……谢无欢。” “是……是公子。”蝶衣无措地点点头,似在消化刚刚听到的事,“好熟悉的名字……”她口中不由吟出了传遍街头巷尾的诗。 “谢无欢,天下至丑,身形如鬼魅,见者皆惊悚。” 她猛然抬起头,眼中尽是错愕。 第76章 (七十五) 皇上封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圣旨在她咽气那一刻便到了。 我披麻戴孝守了母亲三日,最终还是不得不送她离开。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自谢府而出,直往城外而去。圣旨本阻拦我出城,但是我以死相逼,又以南山君的威势恫吓,逼得侍卫不得不放行。 想必李振睿已经接到了消息,之后再未阻拦。 送葬回来,行至白马寺,由于我身体不适,只能在此处暂时歇下。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已经离开,皇城的护卫队却将整个白马寺围得水泄不通,进出均有报备,严阵以待犹如敌国入侵。 蝶衣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对我轻笑道,“皇上也太郑重了,围成这样便是只苍蝇也逃不出去吧。” 我亦不由点头道,“看来当日未下完的棋,皇上已经落子了。” 蝶衣虽惊讶,但并没有大惊小怪,只在我耳边轻声问道,“那么君……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解决的办法。”我淡淡道。 是夜,一名挺着大肚子、相貌极其丑陋的孕妇在一名下人的搀扶下蹒跚着来至白马寺。 孕妇可能临近生产,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到了白马寺便想歇歇,却被驻守的护卫队拦住去路不让进。 争执之间孕妇大出血,生命垂危。 此刻正被医者仁心的穆太医看见,便救进了白马寺。 孕妇在房中痛苦地□□半天才总算好转起来,孩子勉强保住,但是随时可能生产。 孕妇为了答谢救命之恩,特来感谢穆太医和我。 避开重重守卫,终于进了我的房门,我示意蝶衣注意留神外面动静,看清来人连忙扶起他欲下跪的身子。 “无欢,辛苦你了。”我对他微笑道。 传说中的谢无欢摘下了面具,看见我露起了难得的笑容,“多年未见,公子可还好?” “好,”我点点头,“如今见到你,真是感叹时光匆匆啊!” 无欢原名程绍之。 初见无欢时他还是一个充满稚气的少年,因全家获罪被贬为官奴,后辗转沦落到了寻欢楼。 他初来时倔强得逃跑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又被寻欢楼无情地抓回,最终心甘情愿留下来,成为了另一个我:谢无欢。 “是啊,当日与公子分别仿佛昨昔,只没想到公子变成如今这样。”他看着我此刻的身形也是怔立好一会儿,良久才恢复原本的平静。 “无论变成怎样,我还是我。”我微笑道,“从此以后,谢无欢回来了。” “是,公子。一切已安排妥当。”程绍之低着头,嘴角轻轻扬起。 “好。” 这段日子的筹谋在今夜终于拉开了帷幕。 在卧房中我与程绍之互换身份,因为我们身形极其相似,故而扮成了他的我竟一时半刻难分真假。 经过我精心的易容,此刻的我一身粗布衣裳,腆着大肚子,面目惊悚,全没了南山君的清尘脱俗的模样。 又为蝶衣打扮了一下,与程绍之彼此对视一眼,确认再无可被怀疑的地方之后,我离开了寝房,与蝶衣一道往山下而去。 经过重重守卫,众目睽睽之下我与蝶衣出了白马寺。 但刚走没多远,便被巡逻回来的霍青拦住。 李振睿或许早有预料,竟派了霍青跟在我身边,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我左右,现下即便夜深了依然还在巡逻查岗。 “什么人?”霍青喊了一声,拿着火把走过来,将我和蝶衣的容貌照亮。 霍青在看了我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想必也是被我此刻的容貌吓到了,但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蝶衣身上,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官差大人,怎么了?”我压着声音问道。 霍青围着蝶衣转了一圈,“我怎么看这姑娘有些熟悉。” “大人是觉得奴家这丫头像寺里那贵人的侍女吧?奴家看了也觉得像的很。”我低头回道。 霍青转回视线,问我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我后退一步,将与他的距离拉开,“奴家本就急着赶路回去生产,今日若不是有菩萨相救,只怕性命不保。” “这大晚上的你们两人回去也不安全吧?”霍青问道。 我摆摆手,“无妨,奴家的这张脸去哪里都安全。” 霍青笑了笑,他身边的几个侍卫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在我们说话间,远处寺门口走出了“我”、“蝶衣”和穆太医。 看见我还未走,门口的“我”咳嗽了一声,有些虚弱地说道,“小娘子这么晚了路上要小心啊!” 我转过身向“我”行了一礼,“多谢贵人相救之恩,本不想打扰的,没想到还是惊扰了贵人。贵人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身边的穆彬亦劝道,“君上,入夜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点点头,叫穆彬送我一程,然后在蝶衣的劝说下又进了寺里。 霍青再次看向蝶衣时终于不再有疑虑,叮嘱了我们几句便离开了。 穆彬陪着我下山,一路上畅通无阻,再也未被阻拦。 走到山脚下,我停下了脚步,与穆彬作别。 “小熙,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穆彬拉着我的手不愿意放。 他眼中的不舍分明,但我只能狠狠心挣开他的手,将一封信交到穆彬手中,郑重说道,“穆哥哥,你回去后记得千万要小心,按计划行事。” 穆彬点点头。 我又将一封亲笔信交到他手中,“关键时刻拿出此信,可保你性命。” 穆彬撰住信笺,眼含热泪,不舍道,“小熙,你要好自珍重,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嗯。” 虽然已做好了一切安排,但是我并不能顾及到所有人的后路。 等李振睿发现我不见了,便是东窗事发之时,彼时穆彬必将有难。但此刻我尚不能让穆彬与我一道离开,否则霍青必然会发现端倪,所以穆彬只能留在寺中为我争取时间。 但尽管如此,我知道程绍之撑不了多久,李振睿派霍青跟在我身边不单单是保护我,更是严密监视我。时间一长霍青必然能够发现异样,所以程绍之只是为我争取时间,而并非一直扮下去,时机合适他便会全身而退。 与穆彬告别后,我便坐上了一早隐藏在密林中等候的马车。 马车四脚都绑着布条,行走悄无声息,在夜色掩映下迅速驶离了白马寺。 此刻真正的危机便要开始了,尽管身体已非常疲惫,但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在我们驶离山脚几个时辰后,白马寺中发生大火,顿时一片大乱。 而此时,我与蝶衣已重新入了金陵城。 “公子,我们好不容易才出城,为何又要回去?”蝶衣不解地看着我。 我并未向蝶衣透露我所有的计划,真正知道我计划的人只有程绍之,甚至连穆彬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兵者诡道也。皇上接到通报知道白马寺起火恐怕不会以为是意外。所以即便我在寺中留下了一具残破的尸体,他也并不会信我就此葬身火海,一定还会派人追击。” “但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我会逃离金陵城,故而会先往城外追,同时封城。所以我们只要赶在城前被封前入城门就暂时安全了。” 蝶衣恍然大悟,却又疑惑道,“可是一旦城门真的被封,我们恐怕再也出不去了。” 我微微笑道,“我本来便也没打算出城,即便他们寻到我的踪迹也只会以为我要离开金陵,实则却是悄无声息地入了城。” 蝶衣禁不住地赞叹道,“公子好计谋,如此纵使皇上派多少人追击也不会追到半分踪影。” “不。”我摇摇头,“皇上会追到踪影的,狡兔尚且有三窟,何况是我。” “公子此言何意?” “皇上在出城追击时会发现有一孕妇直奔西秦、北梁而去,但是纵使他抓到这名孕妇,也找不到他真正要找的人。”我自信一笑。 蝶衣猛一拍手,“如此皇上也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城内了。而且西秦和北梁并非大夏国土,皇上想追也鞭长莫及,确实是逃离的好去处。” 我为蝶衣的分析而赞叹地微笑。 我没有第一时间逃离金陵,无论如何藏匿,在李振睿的彻查之下定然会发现我的踪迹,故而只能兵行险招,如此我才能获得真正的、永远的自由。 说话间腹部一阵锥心的痛袭来,让我险些晕过去。 伸手一探,发现了几滴鲜红的血滴,我连忙吃了颗分别前穆彬特意为我做的保胎丸,才终于平复了胎息。 想到此行凶多吉少,心中一丝惆怅划过。 为了掩人耳目,我在城中依然身着女装,蝶衣则扮成了我的妹妹,两人一道称是自乡下来看望在城里当官的夫君。因为赶了一夜的路,又盘缠尽失,只好找户人家投宿。 我们投宿的是一户开私塾的人家。这家孩子甚多,看见我腹中有孩儿,便存了分善意,在我们恳求下终于同意留我们住几天。 我不能回谢家、也不能去缥缈轩,这些都是李振睿知道的,回去就是送死。金陵城中虽有许多熟人,我却也一个都不能找。 越是陌生人反而越安全。 天还未亮,整个金陵城便都进入了戒备状态,一队队的禁军和护卫队行走在大街小巷,拿着画纸四处寻人。 私塾先生拿着那画纸欲言又止,看了看我最后才叹口气道,“还好这位夫人您面貌……否则恐怕要麻烦了。” “敢问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哑着嗓子问道。 “哎……听说圣上的南山君在白马寺遭人劫持,圣上雷霆大怒,正在四处寻找劫匪呢。”私塾先生摇头叹息。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然后又对私塾先生拱手作揖道,“妾身借宿此地还要多谢先生照拂之恩。” “哪里哪里,夫人客气了。让你割爱你家老爷的墨宝,钱某已经好生惭愧了。”私塾先生拿着我送的墨宝高兴地不舍放下。 “老爷的墨宝自是送给有缘人,先生不嫌弃就好。” 正在我们叙话之间,蝶衣匆匆地跑了进来,“公……夫人,外面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这段日子恐怕都是这样了。”我淡笑道。 蝶衣紧张地向我挤挤眼,我心领神会,对私塾先生点头示意,便进了屋歇息。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进了屋里,我忍不住问道。 “公子,我刚才按您的吩咐与街上的乞儿谈话,他告诉我说自从白马寺一夜大火后,护卫队便兵分两路,一路往南面追去,另一路便直接开始搜查金陵城了。” 我一听也是为李振睿的缜密和果敢而心惊,我的三步虚棋竟都被他看穿了。 “君上,我不明白,明明咱们的人是朝着西秦和北梁去的,皇上就算是疑心,也应该三面同时追击,怎么会只追了南面呢?”蝶衣睁大双眼,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他是皇上。”我不由苦笑,“所以他是皇上。” 蝶衣因为的这句话而摸不着头脑,我这才娓娓道来,“皇上知道我这是故布疑阵,目的是为了分散他的兵力,兵力一少我掩人耳目逃脱的机会便增大了,所以他便挑了可能性最大的两条路。” “那皇上何以会选择可能性最小的南面呢?南面可是我们夏朝的国土,公子要真想逃,自然是要逃到皇上无法掌控的地方,逃到其他国去啊!”禁不住问道。 我叹口气,这正是我的无奈之处,一个怀孕九月即将临盆的孕夫,怎么可能跋山涉水跑去他国?一路艰辛自不必说,能否入得了他国,途中是否会遭遇不测,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李振睿知道我生性谨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故而首先便排除了西秦和北梁。而南面好山秀水,钟灵毓秀,且易隐藏踪迹,是个养胎、生产的好去处。 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蝶衣,蝶衣听完亦忍不住感叹,“这倒确实像是公子会选择的地方……可惜没想到公子最后还是选择了入城。” “是啊,正是因为我一开始便没打算去南面,所以才故意漏了南面,让他怀疑。若我三个方向都安排了人,那他只会集中兵力在金陵了。” 这一局,我输了两子才险险地赢了一半,算起来还是亏的。 蝶衣却看起来颇为骄傲,“公子别这么说,我觉得公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光是选择逃亡路线便是这么多弯弯绕绕,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到。” “那也得看对手是谁。皇上足智多谋又善驭兵,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步步为营。这便是我说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啊!”我感叹一声。 李振睿善察人心,知道我会选择什么样的路,那么我要做的便是反其道而行之。我与他对弈之所以没有一时败下阵来,便是因为我们彼此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走什么路,所以数个回合下来仍不分胜负。 不过李振睿确实比我想象中更厉害,这一局我其实是落了下乘,只分散了他一半的兵力,不出数日他便会调转枪头瓮中捉鳖,到时我只能与他慢慢周旋了。 抚摸着高耸的肚子,我不由一阵苦笑,为了迷惑李振睿故布这么多疑阵,如此折腾,只希望不要影响日后的生产才好。 利用这几日的休憩,我对自己在金陵城中的势力重新进行了布局。 李振睿主导着城中一切,逼得我不得不拿出全部手段与他周旋。 但我也不能在金陵久待,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只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离开。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第77章 (七十六) 十里烟花巷,醉客付韶光。 寻欢楼中酒,相思莫能忘。 与缥缈轩临街而立的寻欢楼,金陵城中最著名的小倌馆。 绿竹阁楼,轻纱罗帐,王孙公子,络绎不绝。 坐在楼上的雅间,我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缥缈轩。 自从前几日被官差光顾,轩中的顾客便少了许多,倒是成全了对门的寻欢楼,门庭若市。 但无论楼下如何人声鼎沸,雅间之中却寂静无声,唯有我一人静静地品茶。 楼下逐渐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随着房间门开,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来了。”我放下茶,抬起头对来人微笑道。 来人身穿藏青锦袍,头顶白冠,气质出众,但笑起来却少了分严肃,多了分玩世不恭,正是北梁登基不久的君王——赫连钧。 他摇着描金折扇,在房中慢慢踱步,眼睛却看着我,一脸兴味。 “南夏四君子之首的南山君,飘渺轩惊才绝艳的夕颜公子,寻欢楼中人鬼皆怕的谢无欢……”他的视线投到耸起的腹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扬起了一贯的笑容,“朕到底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回以浅淡一笑,只轻轻吐出了三个字,“谢无欢。” “好。”他收起折扇,坐到了我对面。 赫连钧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我说……你就不能把面具摘下来?” “即便你是绝世美人,朕看到你现在这张脸晚上怕都会做恶梦。”赫连钧满脸的抱怨之色。 我轻轻笑了笑,“那只能请皇上见谅了,我在楼里都是以这个面目示人。” 赫连钧苦恼地侧过脸,只好盯着对面缥缈轩中的美人来净化双目。 “皇上应该已然猜到我请你来南夏的目的了罢?”我浅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赫连钧一直看着窗外,嘴上自顾自说道,“你说现在这金陵怎么变得这般戒备了……要不是我一月前就递交了国书,这会儿你的皇上怕是都没空理朕。” 他勾起唇邪邪地笑道,“你看这闹哄哄的,不知道的以为是谁家丢了媳妇儿到处找呢。” 说完意有所指地对我挑了挑眉,“可是那家的媳妇儿此刻正在密会其他男子……啧啧,朕看夏王要是知道了一定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哈哈……” 面对赫连钧的取笑我微微扬起了双唇。若依若水的性子,估计已经一拳招呼过去了;若是夕颜,则是一笑置之;而对于谢无欢,这无疑是种赞美。 见我并没太多反应,赫连钧自觉无趣,也不再浪费时间调笑,端正了神色道,“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冒着得罪夏王的风险来助你逃脱?” 我平静地笑道,“我以为这个问题皇上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有了答案。” 赫连钧晃晃手指,对我眨了眨眼,“可是朕突然改了主意。南夏大乱固然是好,能与你这般的美人共处朕亦是开心……可若被夏王知道,朕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站起身摇着头,玩笑的眼中射出一抹精明,“这没有恩惠的买卖朕可不干。” 我毫不客气地回道,“你以为不得罪李振睿便能求得北梁的平安么?” “当今三国的局势,南夏称霸已是不可争议的事宜,北梁和西秦无可与之争锋。若依附南夏,则只能保一时平安,只有与西秦联合,才能长久抗衡。” 我对赫连钧淡然一笑,“唇亡齿寒,这个道理皇上懂的吧?” 赫连钧正了正神色,“即便如此,你怎知夏王会对北梁不利……” 我无声地笑了笑,并未回答他的话。 李振睿不止有称霸之心,尤其是在另外两国皆比南夏羸弱的情况下。 赫连钧不会不明白。 而只有离间南夏与北梁的关系,才能让我获得对抗李振睿的力量。 赫连钧左手托着腮,右手敲打着桌面,歪着头质问道,“说了这么多,朕还是没看到半分恩惠啊!” 我抬起头,对他挑了挑眉,“夏王宠爱的南山君在皇上手中,这份恩惠还不够么?” 赫连钧眼珠转了转,将折扇一收,“成交。” 我点头目送赫连钧离开。 在他迈出门的刹那,突然转过头对我邪邪一笑,“美人,既然你与夏王缘分已尽,不如当朕的爱妃如何?” “朕保证好好疼你。”他说完对我眨眨眼,然后朗笑离去。 我并没有理会他的调戏,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莫名地感到一丝丝苦涩。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 然许诺的人却未兑现。 程绍之进来又为我添了茶水,朝窗外看了一眼,有些担忧道,“公子,如今金陵城中四处搜寻孕夫孕妇,你今日出来实在太过冒险。” 我转过身面对他,“无妨,我如今的样子,无人认得出了。” 看到他对寻欢楼经营有方,我不由得很是欣慰,“无欢,我没有看错人,你没有令我失望。” 程绍之低头含笑道,“那也是公子全心的信任和栽培。” 说到这里,他眼神亮了亮,朝门外拍了拍手,便缓缓进来五六个身姿绰约的小倌。 “依公子吩咐,这是楼里姿容上乘又聪慧伶俐的几个小倌,供公子差遣。” 我起身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平静道,“抬起头来。” 那几名少年一个个纷纷抬头,看向我的眼神好奇中又带着惊喜。 “要让你们做的事可清楚?”我问道。 这几个人一致地点点头,向我保证道,“公子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完成任务。” “好。” 程绍之挑的人不会有错,我放心地点点头,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才让他们离开。 看了眼窗外,时间也差不多了。 看向仍立在身侧的程绍之,我不由温言道,“日后还要辛苦你,我……不一定还会来。” 程绍之上前一步,眼含忧色,最后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公子保重。” 我拍拍他的肩,通过密道离开了寻欢楼。 密道结束在一户大宅里,我从宅中出来,便是人烟鼎沸的集市。 集市中是来来往往的人影,我小心地走在路上,看着这民生百态,感慨万千。 这并非我第一次走集市,但距离上次逛北梁怀庐的集市却仿佛过了很多年。 当日的我绝不会料到今日。 当日的李振睿几乎为我买遍了整条街。 当日的我和他便如同现在走在街上的寻常夫妻。 但转眼间已物是人非。 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娘子,你现下怀着孕,怎么出来了?” 些微熟悉的声音令我脚步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心不可抑制地跳动了一下,我恍惚中循着声音而去,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向门口走去。 我有些遗憾地清醒过来,原来真是我听错了。 “天凉了,妾身想给夫君添件新衣。”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捧了件衣裳,低眉含笑。 “下次可千万别乱跑了,为夫会担心的。”男子警告道,言语中却只有温柔。 “好,听夫君的。”女子温婉一笑。 男子搂着他娘子进了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低着头慢慢地挪着步子,身子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感觉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了。 不知是谁在我耳边轻声问道,“这位小娘子恐怕不日便要临盆了罢?” 我偏过头,入目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太太。 “是,嬷嬷。” 她往我身边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你夫君在身边啊?肚子这般大,路也不好走了罢?” 关怀的眼神不住在我身上细瞧,“瞧你瘦的,哪像个有孕的人。” 面对这一声声的疑问,我有些艰难地回道,“我夫君……忙。” “再忙也得照顾好自家娘子啊。” 老太太不解道。 我的鼻子逐渐发酸,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剜心之痛。 “我夫君还有其他娘子,我只是个妾……” “噢……”她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又叹道,“无论是妻还是妾,既娶进了门,也要好好照顾才是啊!” “嬷嬷说的是。我夫君……”我点点头,想微笑却笑不出来,想解释却说到一半眼泪便掉了下来,无一丝征兆。 过了许久我才哽咽道,“我夫君……不要我了。” “哎,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她感叹一句,拿出一块手帕塞到我手上,“小娘子擦擦,莫哭,小娘子多多保重吧!” “谢谢嬷嬷。”我拿起手帕遮住了脸。 从来没有,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般情不自禁,这样脆弱不堪。 “老头子,走吧,看什么看。”老太太走到了另一边,将正欲迈进酒肆的老伴拉了出来。 “哎,你这个老太婆,管这么严,老夫想喝口酒都不让。”他的老伴颇为不满地抱怨道。 老太太拿出一壶酒放到他手上,干脆道,“想喝回家喝。” 他老伴神色一喜,小心地捧住酒,高兴地笑道,“哈哈,还是老太婆好。” 两人携手消失在夕阳下。 我的视线久久定格在他们远去的背影上。 ……那一刻的我,泪如雨下。 想起新婚之夜,我靠在他怀中,满载着对未来的希望,红着脸对他说,“夫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后终归还是我一个人孤独地走。 情情爱爱到头来皆是梦一场。 对我来说,伤我最深的不是他舍弃我们的孩子,不是他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不是他另寻新欢…… 我愿意与他风云同舟,愿意为他披荆斩棘,愿意为他献出一切。 纵使抛弃我的自尊,纵使失去自由的天空,纵使被他弃如弊履,我依然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可是,我不能忍的是,至始至终他都不曾爱过我。 我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可笑的梦,这让我如何还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如何还能在有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世界伤我至深,都不及李振睿从始至终的无情。 我心心念念深爱的夫君,原来都不曾爱过我。 那可笑的过往都如蚀骨之毒,蚀的是沧桑的心。 第78章 (七十七) 离开金陵那天,城中依然戒备森严。尤其是城门,已到了只许进不许出的地步。 我盖着一层薄被侧躺在梁王的御辇上,梁王则左拥右抱着几个男宠,还有几个男宠则姿态不一地慵懒地躺在御辇上。 赫连钧好生惬意地舒展着四肢,身边的男宠则殷勤地服侍着他。 我撑着手,眼神落到赫连钧身上,轻笑道,“皇上可满意寻欢楼的这些美人?” 赫连钧爽朗地笑了笑,亲了下怀中的美人,意犹未尽道,“只有一点美中不足。” “哦?”我好奇地微微挑眉。 “你若是卸下这庸俗的妆容,朕会更舒心。”赫连钧直言不讳道。 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学着他怀中的小倌回话道,“小的是被皇上厌弃之人,皇上不舒心也是正常。” “谁说朕厌弃你了,朕喜欢你还来不及。”赫连钧一副向我表明心意的神态,但手却不老实地钻进了他怀中美人的衣衫。 美人娇羞拒绝,梁王却得寸进尺,扯下了美人肩上的衣衫,露出了白皙圆润的香肩。双目对视,梁王已将美人压在身下,在娇喘声中梁王的御撵过了城门。 守门几个侍卫早已看到这一幕,均红了脸不敢多看。 直到马车走了好远之后,这香艳的一幕才拉下了帷幕。 重新起身的赫连钧神色清明,毫无方才的迷离之色。 他打量我片刻,眼中露出一丝赞叹,“这法子倒是不错。” 我微微一笑,“传闻梁王好男风,每次出行身边必有男宠随侍左右,如此倒正好解今日之局。” 我话一出口,赫连钧却渐渐收住了笑容,将眼睛投到了别处,只淡淡道,“朕身边现在已经没有男宠了。” “哦?这是为何?”我不禁问道。 但梁王却偏过了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赫连钧虽没有回答我,但我却大致能够猜到,应该是因为若水。 梁王的好男色之名早已传遍中原,在若水之前身边便男宠无数。 只是没想到梁王对若水动了情,为了若水疏散了所有男宠。李振睿要是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我们何至于会到如今这地步? 罢了,李振睿心中只有白芸希,又哪里有我半分位置。 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有些羡慕若水,只是再如何羡慕,终究不是我的,多想无益。 许是各怀心事,御撵中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沉闷。 随着行车路程越来越远,我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又因为急着赶路没得休息,腹间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直到服了几颗保胎丸才好了些。 但到了傍晚便又开始不适,胎动得厉害。 我知道这是快要生了,恐怕熬不了几天了。 所幸马上就到了落脚之处,我疲累至极,草草洗漱便上床歇着了。 之后几日我们又几乎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北梁而去。 待到第六日中午,却突然被快马加鞭赶来的一队官兵拦下。 赫连钧皱起眉质问道,“大胆,你们竟敢阻拦朕的御撵。” 来的一行人连忙下马向赫连钧行礼,“请梁王恕罪,吾皇对梁王在金陵只待了两日便要回去深感歉意,特派小人们过来请梁王回去好生招待。” “夏王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朕已经决定了,日后有机会再来好生逛这金陵城吧。” “这……”几个人为难地面面相觑,然后坚持道,“还是请梁王与小人们一道回去吧。” 赫连钧皱着眉不买账道,“如果朕不肯呢?” 那几个人后退一步,已拿出了兵器,“那就只能‘请’皇上留下了。” 特别突出的“请”字已表明了来意。 我与赫连钧相视一眼,知道只能硬闯了。 索性赫连钧身边护卫死士多,并没有废太多心力便解决了麻烦。 “看来夏王已经猜到你在这里了,这些人没有回去复命夏王便能确定无疑。看来只能再拖几天,必然会有追兵。”赫连钧神色一紧。 我点点头,“推算下来等他派兵赶到我们也差不多快到三国交界之地了,到时应该能突出重围。” 我催促了一下车夫,转过头对赫连钧道,“还是尽快赶路吧,务必要在三日内到达贺山。” 赫连钧点点头。 而马车一路快行的代价便是我的身体愈发不适,腹中已越来越沉重,恐怕是要早产了。 我半躺在宽大的马车中,蝶衣一边帮我擦拭脸上的汗,一边轻轻替我扇风。 “公子,你再忍两个时辰,咱们便能到贺山了。 我吃力地“嗯”了声,闭着眼等待。 走着走着,突然马车来了一下急促的停顿,外面便有些吵闹。 “蝶衣,去看看。”我有些心烦意乱,刚才的猛然停顿让我腹中非常不适,脸色也白了不少。 蝶衣去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神色紧张,“公子,梁王说有一对人马正朝这边过来,不出一刻钟便能追上我们了。”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我宽慰她,“别紧张,跟梁王说一声,准备迎战吧。” “好。”蝶衣担忧地往外看了一眼,抓紧了我的手。 这次的追兵比我想象中的多,金陵的都是禁军,轻装铁骑甚少,短时间内有这么多骑兵,看来是李振睿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 我不由一阵苦笑,李振睿还真看得起我,派了这么多人来抓我。 赫连钧的亲兵与李振睿的骑兵陷入苦战,场面胜负难分。 在这种情况下,我分外担心赫连钧会反悔,毕竟此刻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如果他调转枪头帮助李振睿擒拿我,我便真的被动了。 我们一边尽可能赶路,一边与拦截的骑兵周旋,形势几度危急。而赫连钧的亲兵再多,也难以抵御骁勇善战的骑兵,已渐渐难以抵御。 在万分危急之时,一个黑色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两方对峙之地。 他的指尖弹出几粒石子,最前面阻挡的几个人便纷纷被击中倒地。潇洒的身姿旋转落地,手中只有一柄普通的竹剑,但自其身上出现的气场却震慑了所有人。 他出现后,赫连钧的眼神便再也没离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有他面前的那个人鲜活亮丽,如神邸降临。 “若水。”他的唇间溢出一声渴望至极的叹息,但却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贴上去,双脚仍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目光紧紧追随。 若水并没有看他一眼,他以凌驾于一切的身手轻松地擒拿了李振睿派出的骑兵首领,逼他们退兵。 等所有人退去,若水轻功几步,便到了我们面前。 他的眼睛直接越过了赫连钧,投到了我身上。 赫连钧目光灼灼,几乎将他的背影刺穿。 “收到你的飞鸽传书我便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的眼中有些歉意。 我摇头微笑,“你出现得正及时。” 看到他眼中透露微疲惫,不禁感叹道,“我本不想影响你闭关,实在迫不得已。” “你我之间,无须计较。”若水摆摆手,干脆利落道。 赫连钧终于上前几步开口道,“若水,好久没见……你过得好吗?” 若水转过身,骑上了马,只冷冷道,“与你无关。” 他说完又转过头催促一声,“怎么还不走,难不成是等着追兵再过来?” 赫连钧这才回过神,让手下李振睿整装继续赶路。 一路急驰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我们匆匆找了处客栈入住。 等进了客栈,洗漱完毕,我终于不再忍耐,有些痛苦地皱起了双眉。下身的血无法掩盖,但接下来还要爬山越岭,我恐怕真的坚持不下去。 蝶衣推门进来,为我送上了一碗红糖热姜茶,“公子,喝点茶水会好些。” 红糖茶下肚,身子总算稍微舒服了些,我又为自己把了把脉,开了副方子让蝶衣去抓药。 出门这段时日,带出来的药都已用尽,只能再重新配药。 待安排好一切,我终于放松身心沉沉睡去。 朦胧中似乎听到了争吵声,我睁开眼侧耳倾听,却听不分明,只能猜出争吵的是何人…… 过了一会儿,争吵声逐渐消失。 隔壁的房间寂静无声。 经过这一出,我的睡意全无,只披了件外衣便出了房间。 凭栏远眺,看得到隐约的贺山轮廓。 我仰起头,明月当空,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今夜的天象是我见过的前所未有的奇特。 甚至可以说波澜壮阔。 三颗最耀眼的帝王星汇聚一处,连带着周边其他群星闪耀,几乎花了我的眼。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惊叹出声,又竭力找寻我的命星,只看到一副夭折之相,心里顿时凉了。 “无欢,还没睡?”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这才回过神,看到来人放松了神色,应了声,“若水。” 若水站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你的神色似乎不太好。” 面对他,我并没有一丝隐瞒,平静地回道,“明日恐怕便是我的大限之期。” 若水平静无波的眼中闪现了丝不一样的情绪,“你如何知道?” 我指了指满天的繁星,不由苦笑,“这段时日我夜观星相,看到我的命星渐趋衰败,暗示有生死大劫。” “今日这星相却预示着明日便是我的丧命之日。” 他知道我从来不开这种玩笑,听完我的话脸色也凝重了起来,良久才道,“有我在,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我看着他,又是感激又是无奈,“我知你会尽力护我周全,可是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若水怔了怔,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你练得的功夫我还能不知道么?我今日见你印堂有些发黑,便知你练功不畅,定是中途被我打断匆忙赶过来。” “我……” 我看着他继续说道,“以你真正的功力,今日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又何必使擒王这一招。” 若水低下了头,神色有些难堪。 我拍拍他的肩,微笑道,“当日在寻欢楼救命之恩你早已相报,算下来还是我欠你的多。” 若水摇摇头,不善言辞的他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我却是知道他所思所想。 “你不必愧疚,世上之事莫不如是。” 我洒脱地对他笑笑,“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明日能度过此劫,我们来日再把酒言欢,如何?” “好!”若水这才精神起来,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们许久未见,彼此互诉了近况。 他为我叹息为我不值,我亦为他惋惜为他不忿。 得知我的计划,若水忍不住惊道,“如此,恐怕会引起三国之乱吧?” 我的眼睛穿过万千繁华,看向这茫茫苍穹,清冷地笑道,“以三国之乱换我自由,有何不可?” “不愧是谢无欢。”若水的眼中只有赞叹。 第79章 (七十八) 第二日,我在蝶衣的轻唤声中起床洗漱,没有过多耽误便立刻上了马车。 一路上有若水相随,胜却十数铁骑。 赫连钧再也不在我身边打转,自从有了若水之后,他的眼睛便粘在若水身上取不下来了,如此倒是让我耳根清净不少。 今日出了大夏的南漠关,李振睿便很难再擒拿我了。 一路行车颠簸,我早已疲惫不堪,用手摸了摸身下,湿湿的却不是血。 羊水破了。 压下心中的惊慌,直到过了关口行至贺山脚下,我面上依然温和如初。 车撵又是一个急促的停顿,我的腹中突然一疼,持续的时间不长,但我的不安却逐渐加剧。 偏过头对蝶衣道,“外面怎么了。” 蝶衣还未回答我,却见有赫连钧的一个护卫飞快跑到他面前禀报道,“皇上,不好了,南漠关的守将带着一支军队追来了。” 赫连钧脸色大变。 连日大战,他身边已不剩几个人,只有过了这贺山他才有能力与李振睿派来的追兵对抗。 然而,贺山还没过。 赫连钧没有犹豫太久,一声令下,欲上前与守将的追兵厮杀。 我连忙让若水拦住他,有些费力地从马车中出来。 赫连钧纳闷地看着我慢慢朝追来的守将走去,想拦住我却被若水阻止。 快马赶来的追兵一看见我便下了马,为首的将领没有丝毫停顿地飞快地向我跑来。 “夕颜。”久违的声音,熟悉的脸。 李旭若一身戎装,已没有过去半分潇洒王爷的模样。 “我犹豫了很久。”看见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冒着违抗君命的风险来助我。”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夕颜。”李振睿上前一步,想拥抱我,但看到我此刻的体形,只好按住了我的肩,“过去是我负你,以后不会了。” 我抬起头对他感激地微笑,但还是摇头道,“我请你帮忙,不是想着未来与你在一起。” “我与你早就过去了。但我欠你的人情有机会一定还你。”我没有过多遮掩,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不希望因为此时的困境而与他虚与委蛇去欺骗他。 李旭若满眼的欢喜顿时凝固了,过了好久才叹息道,“好,我知道了。” 他收回搭在我肩上的手,忍不住有些委屈,“我们快两年未见,你也不问我的好,开口便说这些伤人心的话。” 我被他的神情逗乐,心情也好了不少,想来他一个人在这里定然孤寂,便也软下了心,对他拱手作揖,“好,是我的错,还请子昂兄恕罪。” 我们一路说笑着走向赫连钧,他一脸的震惊下还有抹玩味的笑容。 “谢无欢,这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 李旭若高兴地挑挑眉,我却沉下了脸,“这一路辛苦皇上护送,北梁我就不去了,皇上一路好走。” 我对他挥挥手,赫连钧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谢无欢,你什么意思?” 李旭若尚对谢无欢这个名字有些反应过来,但此时无人替他解答这个问题。 我勾唇一笑,“梁王不会真以为我谢无欢会蠢到入北梁为质吧?” 赫连钧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所以朕现在没用了,你便打算一脚踢开?” “皇上别这么说嘛。”我对他轻轻笑了笑,眨眨眼道,“至少我帮你找到了若水啊。” 若水默不作声,虽早知道我的计划,但亦在暗处狠狠地捏了下我的手臂。 我咳嗽一声,笑容变了形,继续说道,“现下时间不多,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赫连钧不甘地看着我,亦知道此时已没有办法阻拦我,只好愤愤不平道,“谢无欢,这笔帐朕下次再与你算。” “好。”我点点头,微笑道,“我等着。” 如果我能过得了今天,如果我还有下次的话。 但今日注定是我的大劫日。 我刚一坐到马车上,大队人马便赶到了贺山下。 这批人马与之前的都极为不同,我坐在马车上都能感到地面因它而震动。 掀开车帘一角,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远远看去整齐划一而不可计数的大夏士兵,步兵骑兵,箭弩盾枪,甚至还有战车。 这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做到? 黑色的汗血宝马一声长嘶,马上的男子金甲戎装,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正是大夏的君王李振睿。 我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眼陡然跳得厉害,但紧随而来的阵痛却让我惨白了脸。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生? 我忍不住痛恨起自己的身体。 “梁王,别来无恙。”李振睿冷冽的声音响起。 “哈哈,夏王这不会是来送朕的吧?这怎么好意思。”赫连钧打着哈哈,而一边的若水则抽出了随身佩戴的竹剑,毫无惧色地看着李振睿。 “朕的来意你应该清楚。”李振睿以睥睨天下之眼俯视面前的众人,气势凛冽,“放人,否则朕踏平你北梁。” 赫连钧白了脸,神色很是难堪。同是帝王,但在李振睿面前他却矮了一截。这不单单是马上马下之分,更重要的是阅历和气势的差异。 这世上没有人敢这样与梁王说话,但是自李振睿口中说出,却无人敢有异议。 三国的霸主名副其实。 “夏王误会了,不是朕扣住了你的南山君。”赫连钧连连摆手,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李旭若道,“是你的南山君要跟着这位风流王爷走。” 赫连钧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颇为得意地对我挑眉示威。 李振睿将目光投向李旭若,质疑中又透着警告,“真的?” 李旭若沉默了片刻,后退了一步向李振睿俯首,“皇兄,还望你成全。” 李振睿脸色变得铁青,不再看李旭若,只对着轿中的我大声道,“谢凌熙,你就是为了与恒王私奔,所以离开朕,是吗?” 我闭上眼,感觉除了难以忍受的阵痛,还有无边无际的头痛。 尽管我已经与李振睿兵戎相见,但平白落下这样的罪名,我也是不能忍的。 我示意蝶衣掀开轿撵,在轿中与李振睿遥遥相望。 我的眼睛穿过无数人丛与他对视,回得很平静,“我离开,只是因为你,与任何人无关。” 汗血马上前了一步,李振睿的怒容清晰可见,“你为何要离开?朕对你不好吗?” 我偏过头不再看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可以回答一天,可是此刻我却没有半分想回答的欲望。 “你回来,朕可以既往不咎。”李振睿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 汗血宝马有些焦躁地在草地上转来转去,似在等待我的答复。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答复。 人山人海的山脚下,此刻却分外安静。 我想起了自己那天在夕阳下一个人孤独地哭泣。 那种痛彻心扉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伤痕,永远都无法痊愈。 李振睿永远不会明白,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却只留下了最深的伤害。 我不想再重新开始,这样的伤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振睿,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即便我死,也绝不会再回去。” 李振睿握着缰绳的手一收,汗血宝马嘶鸣声震慑了整个山间。 他的眼神如寒冰一般,直直地向我射过来,“谢凌熙,你真是好样的。” 倏尔又嘲弄道,“你以为你逃得了么?朕已经封锁了国境,北梁和西秦都无法派兵增援。” “你们此刻又被困在山脚,朕看你如何逃脱!” 我看了眼此刻的局势,也深感无奈。 李振睿的兵马呈压倒性的优势,纵使有赫连钧的人马、若水的武功和李旭若的守城兵,我也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 我叹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欧阳空,你还要看好戏到何时?” 说话间,一队在山间隐藏已久的人马徐徐出现,众人循着声音而去,同时看到的还有早已准备好的大石和火弩。 若大石被放下,火弩被射出,山脚下恐怕会死伤无数。 李振睿脸色微变,手迅速一挥,调整了军队的阵型。 山中一名白衣男子缓缓下山而来,他的身边是穿着深蓝锦袍的男子,亦是一个熟面孔。 欧阳空在距离山脚不远处站定,笑着拍拍手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本座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何为天下第一。” 欧阳空身边的蓝袍男子则负手而立,神色亦十分惬意,“如此好戏本王又怎能错过。” “皇甫端,朕的家事你也想管?”李振睿冷声道,“闲事管多了,恐怕就管不好西秦了。” 皇甫端面上是温和的笑容,“夏王说的是……本王确实还要斟酌斟酌。” 若有西秦助阵,那么局势便大不相同了。只是皇甫端态度暧昧不明,形势变得微妙起来。 李振睿面色缓了些,看了眼赫连钧和皇甫端,慢慢说道,“其实……南夏与西秦、北梁向来交好,因为一件小事引起纷争就太不值了。” “你们若退兵自守,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赫连钧连声说好,若水一个眼刀刮过,他连忙低头噤声。 皇甫端与欧阳空对视一眼,却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不由感叹,李振睿真是好心机,转眼间便已看透问题所在。 若三国握手言和,我便插翅难逃了。 但西秦国情特殊,皇甫端虽是摄政王,却极信仰乾坤阁,因此还得看乾坤阁是否愿意帮我。 而欧阳空的心思不好猜,我只能拿出吸引他的唯一筹码。 “欧阳空,只要你助我离开,我的美人皮便是你的。”我靠着轿沿,在阵痛中说得有些吃力。 欧阳空踱了几步,神秘地笑道,“可是本座现在……不止想要你的美人皮。” 我皱眉,“你还想要什么?” 欧阳空摇摇手指,“等日后再告诉你。你若同意,交易就此达成。如何?” “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只要能助我离开,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欧阳空对皇甫端言语几句,皇甫端眸中有所不解,但最后还是对李振睿摆了摆手,“夏王对不住,本王改主意了。” 他说完对身边之人一个眼神示意,山脚下同时又出现了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队,虽不能与李振睿的抗衡,但配合山上的埋伏,加之其他剩余的力量,现下已难分胜负。 李振睿沉下脸,“既然如此,那休怪朕不留情面。” 形势又是一个陡转,双方两相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一阵又一阵的痛袭来,这种痛的滋味我从未尝过,但每一次阵痛都让我难以承受,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快些将孩子生下来,再无其他想法。 我在乾坤阁人马的掩护下从一条隐匿的小道离去。 李振睿见我们离开,立刻派人追了上来,但马上便被西秦的兵马阻拦,双方立时打了起来,随后赫连钧的兵马加入,逐渐演变成三方混战。 这一战是近十年中最激烈的,奠定了南夏霸主的地位。 在今后二十年都为后人所评说,历史上称为三国之乱。 第80章 最终章 然而当时的我只顾着逃命生产,并没有关心战况。 所有人都加入了战斗,马车中只剩下了我、蝶衣和车夫三人。 我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马车往哪里去,完全被一阵又一阵的痛楚搅乱了思绪。 我不知在马车中待了多久,但每一刻都如坐针毡,痛得想要死去。 虽早有准备,但万万没想到生孩子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在还没生出来的情况下。 渐渐地已听不到外界的打闹声,我只能猜测此刻我们已身处贺山深处,具体哪个位置却不知道了。 贺山乃三国交界山脉的一部分,连绵不绝。而一旦通过贺山进入主山脉,李振睿即便是要搜捕我,没有个把月也是不能够的,而我完全有机会在他搜捕的时候逃之夭夭,这也是我最终选择这里作为隐匿之处的原因。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已经无法再承受攀山越岭的煎熬,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都让我分外不适。 这种情况实在没办法生产。 我压住内心的不安和焦虑,翻了个身,“蝶衣。” 蝶衣一直守在我身边,此刻听见我叫她,连忙探过身子问道,“公子,怎么了?” 我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到她的手中,轻声道,“这枚玉佩是我的信物,带着它可以自由出入缥缈轩和无欢楼,你收好。” “公子,你……什么意思?”蝶衣似乎预感到什么,摇摇头推开了我的手。 我微微笑了下,尽量用放松地语气道,“你不必想太多,我只是放在身上不方便才交给你。” 蝶衣这才松了口气,接过我的玉佩放进怀中。 “蝶衣,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也是时候锻炼一下了,在我如今这个状况,一切只能靠你了。” 我诚恳地对她道。 “公子放心。”蝶衣握住我的手对我点头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我笑着摇摇头,“不是照顾好我,是照顾好你自己。” “公子,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蝶衣眼圈有些发红,紧张道。 “没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此行前途凶险……” 话尚未说完,又是一次阵痛袭来,让我皱紧了双眉。蝶衣在一边看着我,万分着急却无济于事,只能不住地提醒车夫小心行车。 阵痛过去,我扯出一丝微笑对蝶衣道,“后不后悔与我出来?” 蝶衣摇摇头,“不后悔。” “以后再也不能回宫了,从此以后颠沛流离,孤苦一人,这样也不后悔吗?”我问。 “与公子一道,怎么会孤苦一人呢”蝶衣不解地问。 “世上之事变化莫测,我也不可能在你身边一辈子。”我感叹道。 “公子,求你别这么说。”蝶衣跪倒在我身边,眼中有了盈盈泪光。 “好了,傻蝶衣,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必当真。”我只好无奈地笑道。 “公子,你以后千万别再说这种话吓我了,好不好?”蝶衣恳求道。 “好。”我笑着点点头。 见蝶衣依然在抹泪,只好转移话题道,“现在到哪儿?” 蝶衣问了下车夫,然后道,“我们已进了贺山山腰,再往里走就是主山脉。” 我推算了一下,以这个速度,要完全跨过界山,恐怕还要一天一夜。 但是我这孩子等不了一天一夜,看来只能在这山林中生产了。 孩儿早产虽不在我意料之中,但当下也只能先放弃逃跑,找一处僻静适合生产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才最为要紧。 想到此处,我提醒车夫改变方向,找寻适合生产的僻静之地,最好有人家为宜。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渐暗。 我虽然胃口不好,但想到接下来还需要耗费大量体力,不得不打起精神吃了些东西。 我一边吃,一边掀开轿帘,看到车夫驾着车正行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其中一边靠着山,另一边则是悬崖,可以看到崖下有一户户零散的人家。 这个地方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吧?上次与李振睿一道走的并非这个方向,但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脑中仔细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不祥的预感渐渐扩大。 “停车……”我叫了声车夫,但无人回应。 蝶衣疑惑地看着我道,也叫了声车夫,依然没有回应。 心下疑窦,蝶衣掀开帘子,顿时惊得面如土色。 车夫依然在车上,只是他的脖中插了支短箭,已气绝身亡。 “蝶衣,快去驾马,别再让它跑了。”我赶紧道。 若不是我此刻身怀有孕,体形笨重,本应我第一时间去拉缰绳。 “公……公子,我不会驾马……”蝶衣脸色苍白,手还未碰到缰绳已不停地哆嗦。 “别怕,这马现在还未发狂,不会伤害你我,若不赶紧控制它,一不小心我们便会掉下悬崖。”我安慰道。 在我的鼓励下,蝶衣终于大着胆子去拉扯缰绳。 然而她还未控制住马匹,车顶突然跃过一道影子,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夺过了缰绳,扼住了马脖子。 马车在那个人的控制下渐渐地停了下来。然后立刻便有一群人围了上来,每人手中拿着各种武器,面容凶煞。 “奶奶的,今天终于干了一票。” “是啊,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山上山下出现了好些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害得我们东躲西藏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别又像上次一样翻跟头就好。” “也不知道这车上的人油水多不多,可别让我们白忙一场。” “哼,有没有油水,看了不就知道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暗道不好,恐怕外面的正是山中的劫匪。 “这小娘们儿模样很精致嘛!哈哈,老子好几天没开荤了,今天正好尝一尝这小娘们儿的滋味。” “公子……” 我听到蝶衣在外面的声音,看来已被她们抓住了。 伸手一摸,我偷偷将一个小包裹藏进怀里。又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灰,混着本就一脸的汗,样子便难看了许多。 我掀起轿帘看向来人,冷声道,“银钱都给你们,放了她。” “哟呵。”为首的劫匪上前一步,看了眼我的肚子,又看了看我的脸,嘲弄道,“原来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身边的人也歪着头看了我半天,“这男人也能生小孩,哈哈,真是有趣。” “你懂什么。”另一个人拍了下他的头,“我好像听寨主说过,有一种男人可以生小孩……好像叫什么来着……”那个人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神情万分苦恼。 “好了好了,不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为首的劫匪摆摆手制止他们,又重新看向我道,“哼,银钱我们自然是要的,不过……” 他走到一边,摸了把蝶衣的脸,“这小娘们儿老子也要。” 蝶衣嫌恶地想避开他的手,但却被制住,只能生生地被他乱摸。 “你……”我气得欲起身,腹间立时一阵钻心似的疼痛,让我的痛得只能靠在轿沿上。 额头的汗流下来湿了眼睛,我痛得没有一丝力气,感觉每一秒都分外煎熬。 “公子……你别管我了。”蝶衣哭着求我道。 为首的劫匪绕着我转了一圈,“看这样子是要生了啊。”转过头跟左右的人对视了一眼“还要不要带他回去?” 左边的那个人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太麻烦。” “是啊,而且这样子带回去难不成要我们帮他接生么?” 为首的劫匪一想也对,便对左右两人使了使眼色,硬是将我从车上拉了下来。 我双腿发软,一离开了马车,便倒在了地上。 “公子……”蝶衣哭喊一声,大力地挣开了钳制住他的劫匪,跑向我,将我扶起来。 “蝶衣,别哭,要坚强。”我对她笑笑。 “好,我不哭。”蝶衣抹了把眼泪,将我扶到了靠山的那一处。 我背靠着山,缓缓坐在地上,终于好受了些。 匪首见我们没有跑,便也不再来抓我们,只派了个人盯着我们,其他人则开始往马车里搬运东西。 我不知道这群劫匪与上次抓我的劫匪是不是一路的。若是上次抓我的劫匪,少说不下数百人,那我们两人被抓住,怕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我不应该让蝶衣被劫匪抓到寨子里,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抵抗那些似虎豺狼的贼匪。可是,若我与她一道被抓,只会成为她的累赘,反而让她失去了逃脱的希望。 我仔细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发现一起逃脱的机会实在太小,尤其是我现在大腹便便即将生产,别说跑,连走都有困难。 我趁着其他人未曾留意,我自怀中包裹里取出一把小刀偷偷塞到蝶衣的袖中,附在她耳边道,“藏好了,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用到它。” 蝶衣暗暗点头。 我又将一个信号筒放到他手中,“在万分危急之时再使用。” 蝶衣疑惑地看着我,“这是什么?” “信号筒。”我看了眼盯梢的人,确认他没看到我们的异样才轻声道,“这是我派来接应我们的人。” “但是一旦你发射了信号,其他人也会看到,所以一定要慎重……切记。”我不由又在她耳边叮嘱。 “不行。”蝶衣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公子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你马上就要生产了,若没有接应的人可如何是好!” “没关系。我自有安排。”我对她微笑道。 其实只有这一个信号筒,我也只安排了这一批接应的人,但为了让蝶衣收下,我只能撒谎了。 然而蝶衣却依然不肯收下,只不住摇头。 许是声音太大,吸引了匪首的注意,“你们在干什么?” 被匪首一问,蝶衣只得连忙将信号筒藏在手心。 我偏过头,诚恳地对匪首请求道,“各位好汉,我与妹妹从小相依为命,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你们若带走了她,还请善待她。” 所幸我这段日子穿的都是普通人的衣衫,故而匪首也看不出我们是否富裕。我又称蝶衣为妹妹,说我们相依为命,便可打消劫匪绑了我们赎人或者撕票的念头。 “妹妹?”匪首质问道,“为何他叫你公子?” “小的姓龚,龙共龚;名梓,木辛梓。”我连忙解释道。 匪首挥挥手,“名字什么的我也不懂。既然你们是兄妹,为何要直呼名字?” “我们都是孤儿,并非亲生。我妹妹又自小玩闹,所以从来只称呼我名字。”我平静地对他解释道。 匪首似也没多大耐心再听下去,当下也不再怀疑,将蝶衣绑了重新塞进马车,然后催促一声,一大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我视野中。 在蝶衣被绑着离开的刹那,我用口型对她说道,“保重,你会没事的。” 蝶衣哭红了眼,眼睛一直看着我,“公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含笑点头,直到她被推上了马车。 看她被抓走,我心中万分不忍。她遭受的这番劫难都是因为我,心中便更是内疚。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希望她的命星能护佑她,让她能走出这场劫难,从此幸福安康。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又想到自己如今孜然一身在这深山老林,即将生产却无一人相伴,不禁悲从中来。 不过也只怔忪了片刻我便调整了心绪。 境遇困苦虽非我所愿,然感时伤怀又岂是我谢凌熙所为? 我重新整理了下衣衫,踏上了未知的道路。 我从未对我所做的选择后悔,包括策划此次逃亡。 如今虽然孤身一人,生死未卜,但想到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心下便舒畅不少。 我并不识路,此时又已天黑,早已分不清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处何方,只觉得腹间的疼痛次数却越来越多,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找了一处能够遮风挡雨之地休憩。 这个山洞离被劫匪发现之地距离甚远,想来应该不会被再次追来的劫匪发现。 我靠在山洞中,恰好还能看到此时的天空。 今夜云雾稀少,天上的星星璀璨而明亮,却不是我的。 我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无所作为。 强忍住腹间的疼痛,我在山洞中四处搜寻柴草。 每一次弯腰对我来说都非常困难,小小一垛柴,我却几乎用了两个时辰才捡拾完毕。 在这其中,一次比一次强烈的阵痛让我忍不住痛苦出声。 等燃起篝火,我已累得满头大汗,依靠在洞壁上粗重地喘息。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落魄到这地步,实在可悲可叹。 坐在铺了干草的地上还未休息片刻,又是一阵阵痛袭来,这次的阵痛与原先的大不相同,痛得更为剧烈,也更为钻心。 我知道这是羊水干了。 从今天上午开始便破了羊水,直到此刻,羊水早已流干。 现在的痛是干痛,远胜于之前的痛的十倍。 我蜷起腿尽量使自己的姿势适合生产,但是使劲了半天依然无济于事。 孩子卡在腹中一动不动,出不来。 我几乎急得快哭泣,时间拖得越久越生不出来,甚至会丧命……即便生出来了孩子恐怕也已断气,我不希望辛苦怀胎十月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不由地痛恨自己失策,更痛恨李振睿为何要这样逼我。 若没有这连番的意外,此刻我应该早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吧,何至于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的山洞中孤独待产。 纵使我看了很多男子生产的书又如何,书中的毕竟与实际相差甚远,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我心中不由得有些绝望,只能凭着尚存的一丝力气继续用力。 然而却犹如杯水车薪,无法推动这生命的进程。 我不知坚持了多久,连辛苦堆起的篝火都烧了一半,但孩子依然还生不下来。 如果身边有一个人帮我就好了,可现在只有我自己,而自己却越来越筋疲力尽。 我靠在洞壁吃力地喘息,长时间的用力眼前已有些晕眩。 这样下去孩子是生不下来的,除非有奇迹。 天麟男子与女子的身体构造不同,因为甬道狭窄得多,天麟男子生产时的困难程度甚于女子十倍,可谓九死一生。 而我因为羊水流干,孩子迟迟下不来,已无法通过自然的方法分娩。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或许有希望,那就是剖开我的肚子将孩子取出。 可是,我身上唯一的一把刀给了蝶衣防身,除了剩下的一圈线,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使用的工具。而且即便我有,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如何进行操作? 想到这里,我便也释然了。 或者天意如此吧。 此行凶多吉少,我早已知晓,对未来将要面对的一切我也已有心理准备,如此便也无所畏惧。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或许我谢凌熙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我终于放弃了。 回想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有遗憾,有悔恨,有叹息,也有幸福。 我没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的最多的还是他。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般地需要他。 也从来没有哪一刻,这般地爱着他。 可是,我们此生的缘分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李振睿,他是我此生最爱的男人,也是伤我最深的男人。 或许这便是报应吧,我伤了多少人的心,如今终于也被伤得体无完肤。 可是尽管如此,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是否还会重蹈覆辙? 我竟然不知道答案…… 万般的滋味在心头,如论如何咀嚼都觉得此生远远不够。 耳边是清晰的水滴声,一声又一声,这声声的催促,仿佛滴进了我心中。 小腹的疼已渐渐麻木没有知觉,透过高耸的肚子,眼前却光怪陆离般明亮。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英俊又威严的男子向我走来,他伸出手环住我的腰,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们一起抬头,周围是一片密密的桃林,犹如粉色的云,遮住了半山腰,潺潺的流水在青山边缓缓而下,身后是一个简朴的小木屋,可以听到时断时歇的鸟鸣。 再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楼阁,再没有成群的侍婢仆从,再没有勾心斗角的后宫纷争,没有红苏汤,没有白芸希,没有上官温雅,过往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我伸出手,在半空中抚摸这心中遐想千般的美好,眼前英俊的男子正对我笑的温柔,在我耳边说着阵阵情话。 闭上眼,一滴清泪滑落,我用这一生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对着眼前的男子唤了声“夫……君……” “夫君,我好想和你一起在这世外桃源白头到老,再也不理这外界的俗世纷争。” “好,等朕退位,便与你一道寄情山水,从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后记 第81章 (一) 宣阳十五年年,皇上登基已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是历朝历代都前所未有的盛世——史称宣阳之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皇上子嗣单薄,膝下至今只有二子三女,后位悬置多年,无一人母仪天下。天下皆叹息,若没有断袖之癖,或许早就子孙满膝了。 说起男色,无人不知那个惊才绝艳、倾城国色的南山君。只是南山君三个字绝不能在皇上面前提起,否则无论是好是坏一律格杀勿论。后宫一时人心惶惶,随着时间的流逝才终于无人记得。 皇上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每一项决策都受到臣民拥戴,唯有两件事被群臣争议,但依然敌不过皇上的独断专行。一是不立皇后,二是南山君薨,以男后礼葬之。 据传,南山君死于三国之乱。而三国之乱乃是中原近十年的大战,大战当天夜里还爆发了一场世所罕见的流星雨奇观。 在那夜天象发生时,擅长骑术的皇上竟差点从马上摔落,幸得有人护驾。 三国最后终于停战。 但大夏的军队盘桓在山中数日不曾离去,却无法找到南山君的遗体。 后人都说,皇上发动十万兵马寻找南山君,并引发了三国之乱,可见他对南山君是用情之深,无人可企及。然而南山君死后,皇上并未流过一滴眼泪,未有半分哀痛神色,照常处理朝政、井井有条。 直到太子继位,皇上终于成为了太上皇。 太上皇半生戎马,大夏铁骑曾为了寻找南山君遗体而搜寻三国界山不下百次,却终究一无所获。 最后太上皇来到了一处秀丽的宝地,风景如画。绿草茸茸,流水潺潺,青山皑皑,桃林密密,只一间破旧的茅草屋,蛛网盘生,许是久无人烟。 然而屋边有一颗粗壮的银杏树,银杏树旁边是一块普通的石碑,刻着五个字:谢凌熙之墓。 太上皇顿时眼眶通红,颤颤站立良久。猛然间喉头腥甜,吐出一口血,五脏俱损。 那一刻,泪如雨下,悲痛万分,竟是恸哭不止。 仿佛哭了一整个世纪,直哭得泪尽音竭。 “熙儿,原来你在这里。” “朕来看你了。” “你一个人必定很是寂寞,这些年在阴间过的可好?” “或许你已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已如梦一场。” “但朕一定不喝孟婆汤,三十年、三百年、朕都在奈河桥下等你。” 太上皇前所未有地松了口气,仿佛找回了失去多年的珍宝,笑得无比满足。 后来,那个茅草屋被重新修建,屋中住着位英俊的中年男子,每日抚琴弄曲,采菊东篱,寂寞而逍遥。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蓬门又迭户,今始为君开。” 曾经的笑靥如花倾城,如今的枯树白骨孤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云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82章 (二) 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 村庄里有一条小路,满路是卖各种物什的小贩。村庄太小,这条临时的集市里便什么都有,从鸡鸭鱼肉菜到布匹绸缎等等,全村可买的东西都在这条路上了。 夕阳未落,一个做糖人的小贩喜滋滋地开始收拾家伙,又东走西看精心挑了个簪子小心地塞进了兜里,开始往家走。 熟人看见他,忍不住啧啧出声:“哟!张晋,这么早收工,又去陪你家娘子啊!” 那个叫张晋的人一听,便是呵呵憨笑出声,“我娘子如今已有一个月身孕,自然要好好照顾。” 路过一个卖书的小摊,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莫大叔,还有没有新到的书啊,什么都可以,尤其是奇闻怪诞,我娘子最喜欢了。” 蹲在地上的书贩看见他便直皱眉,“你这天天催,也不嫌烦。我老头子也不能天天进城进货去,让你娘子且慢慢看,过几日再给你。” 张晋连连点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书贩旁边卖胭脂的忍不住道:“张晋,怎么都不见你给你家娘子买胭脂水粉,净照顾老林头的生意!” 书贩哼哼两声以示不满,张晋却自得地回道:“我家娘子不喜这些,买回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况且我娘子美若天仙,这些胭脂水粉只会糟蹋他的美貌。” 他话一说完,便有人哄笑出声:“哟,一个粗鄙的乡下人,娶了个有学问的娇妻,现在都会说成语了。” “就是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娶了皇帝的老婆呢。” “净瞎说,皇帝的老婆也没有张晋家的小娘子娇气吧!听说十指不沾阳春水,日日不是看书便是睡觉,亏得张晋起早贪黑的挣钱,也不够他买一本书的。” “谁叫人家又有学问又生的美貌,把这张晋迷得找不着北了。” “长得美、有学问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娶了我们家秋莲,又能干又好生养。” 在这些小贩说笑声中,张晋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笑吟吟地往家走去。 远远的便看到一个极美的人静静地坐在他亲手制成的摇椅上,右手随意地搭着扶手,左手轻举着书,正看得很专注。 张晋便这样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他举累了手换了个姿势,右手托着腮,眼神离开了书本,不知是否在思考。 张晋慢慢地走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引起他的不快。 他又傻傻地看了很久,怎么都看不厌,直到看书的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看够了么?” 张晋连忙回神,心咚咚地开始狂跳,每当靠近他都会忍不住狂跳,无法压制。 他傻傻的挠挠头,然后笑嘻嘻道:“娘子,莫大叔这几日没有新书,你且慢慢看,我过几日再去问问。” 他娘子随意地“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张晋讷讷地等了一会,又踌躇了片刻,才小心地取出藏在胸口的发簪,递到他娘子面前:“娘子,今日七夕,我……我挑了个发簪,挺好看的,送……送给你。” 他娘子眼神并没离开书本,依然是淡淡的神情,悠悠地翻了一页书,才应了一句:“帮我插上吧。” 张晋立刻像得到莫大恩赐一样,激动地手都抖了起来,连应了两声“好,好”,然后战战兢兢地将发簪插到他娘子乌黑的柔发上。 只是一支很普通的铜发簪,做工亦非常粗糙,也只有这小村庄才卖的火,在城里便只是无人问津的地摊货。张晋三个月来每日少吃几个菜才攒下的,等到插在他娘子发间的那一刻,他觉得值了,别说三个月,便是三年,都值得。 对张晋来说,每日最幸福的时刻便是静静地坐在他娘子身边,他娘子看着书,他看着他娘子,就这样看一辈子都嫌不够。 等到日头渐渐落下,张晋终于起身准备晚饭。乡下人的菜很普通,三两下便做完了,虽是粗茶淡饭,但他娘子那样高贵的人却从没有抱怨过饭菜不可口。 只是如今他娘子已有身孕,饭菜上不能再大意,这使得张晋在暗自努力锻炼厨艺的同时又尽量使菜式多样一些,给他娘子增加点营养,他娘子实在太瘦了。 两人吃完晚饭,又在月光下坐了一会儿,他娘子喜欢看星星,只是这一日云层太厚,星星怕是看不成了。张晋拉了拉他娘子的衣袖,轻声问道:“娘子,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娘子遗憾地看了一会儿天,慢慢地站了起来,缓步向屋里走去。 他穿着普通的衣衫,却难掩曼妙的身姿,清风吹来摆动了他宽大的衣袍,竟有种乘风而去的感觉。 张晋在他身后看呆了,连忙快走几步赶上他的步伐,然后掺起他娘子的手:“娘子,我扶你。” 两人走到屋里,张晋忙前忙后服侍他娘子洗漱,然后两人便熄了灯入睡。 漫漫长夜,自是要云雨一番,张晋克制又小心地亲吻他娘子,心满意足地占有着令他着迷的人儿。 念及他娘子有孕在身,房事不能太激烈,张晋意犹未尽地停止了亲热,郑重其事地在他娘子耳边承诺。 “娘子,我会对你好。” “娘子,我张晋对天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 这样的誓言,他说了不止一次。 然而每一次,他娘子都没有一丝回应。 一如今夜,除了他娘子浅浅的呼吸,万籁俱寂。 张晋早已习惯,并不期待会有什么变化,眯了眯眼准备入睡。 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翻了个身轻声问道,“娘子,明日想吃什么,我早些去买。” 普通人的生活围绕的永远是吃喝拉撒。 对张晋来说,每一日都是一样的过,唯一不同的是过了这一日明日还是一样的过。 他娘子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酸枣糕吧。” “酸枣糕不知道有没有的买,若没有我托王大娘帮我做几个给娘子尝尝。” 他娘子翻了个身,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张晋贴在他娘子身后,犹豫良久,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人并没有回答,张晋都快以为他已睡着时他才淡淡地说了句:“叫什么名字有那么重要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娘子便可以了。” “是,是,娘子说得对!”张晋高兴地点点头,为这后面一句而乐得合不拢嘴。 张晋知道自己是捡到宝了。 没想到天上掉馅饼儿的事竟然真的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张晋是一个普通的村民,平日里是个做糖人的小贩,因生活所迫也偶尔上山打些野物去卖。 有一日打猎天色已晚,又迷了路,只能宿在山中。 路过一个山洞时恰巧遇到了他娘子。 彼时他娘子怀着身孕,奄奄一息,已人事不知。 张晋去探鼻息时还以为他娘子已经死了,但尚有体温。 看到他高耸的腹部,知道是难产,张晋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剖开他的肚子取出孩子,说不定孩子还有救。 或许真是母子感应,待剖开肚子取出孩子后,已断了气的他娘子竟然有了一点微弱的气息。张晋快速替他娘子缝合了伤口,然后将他和他孩子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整整一夜,张晋忙前忙后悉心照料他和他孩子,紧张而忧虑。 虽然此刻他娘子狼狈而落魄,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脸容也虚弱而苍白,但是张晋却看呆了,他一个从小生活在山里乡下人何时见过这般谪仙似的人儿? 上天垂怜,在第二日清晨,那个濒死的天仙终于有了微弱却平稳的呼吸。 张晋立刻请了村里的郎中来看,调养了很久才终于令他娘子渐渐好了起来。 他娘子醒来以后便一直默不作声,两眼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也看顾不上孩子,只有张晋去照料。 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娘子的腹间便留下了一道疤。 他娘子便会时常会看着那道疤发呆。 张晋知道他娘子肯定有着不平凡的过去,只是这个过去张晋永远不会知道。 后来有一日,他娘子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跑到了离院子不远的地方,挖开了一个洞,不知道埋了什么进去,然后便立了块墓碑。 自从立了那块墓碑后,他娘子似乎想开了,心情逐渐好转。 那块墓碑上的字张晋并不认识,但为了他娘子,他小心记下了那几个字,问了村子里的先生才知道。 那是五个字:谢凌熙之墓。 张晋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看到他娘子犹如焕然新生一般,他就发自内心地高兴。 然后有一日,他娘子便欲带着孩子离开。 张晋却死活不同意,将他日日关在自己的屋中。 后来不知听谁说生米煮成熟饭便可以绑住爱的人。 于是张晋便大着胆子做了有史以来做过的最下流的事,JW了他娘子。 这种行为平时老实巴交的张晋是想都不敢想,可当时的他是鬼迷了心窍,只要能将他留在身边,便是杀人放火他都会去做。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娘子整个人都变了,却出奇地没有哭,只是一直用非常冷漠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可以说是俯视他,令他更是不敢抬头看,身怕多看一眼都会弄脏他。 有那么一刻,他直觉他娘子会把他杀了。 只是纵使他要杀他,他也会心甘情愿地送上自己的性命。 如此过了几天,张晋也在他面前跪了好几天,两个人都变得很憔悴。 最后,他娘子说了句:“饿了。” 张晋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激动地就差飞起来,连忙跑到了隔壁邻居家讨了点饭菜,小心地喂给他娘子。 从此以后,他娘子再也没有说过要离开,也确实没有再离开。 张晋尽一切努力要对他娘子好,他知道他不可能关他一辈子,要想留下他,只能让他心甘情愿,在这一点上,张晋出奇的聪明。 他娘子沉默寡言,孤僻而冷漠。 他娘子不喜吃喝,不好打扮,独好看书和观星。 他不知道他娘子是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只是对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非常满足。 只要一直这样便可以了。 又一日,张晋正扶着他娘子走在路上,他娘子的肚子已很明显,没有几个月便要临盆了。 张晋小心翼翼道:“娘子,这几日夜里你都没歇息好,白日补个眠吧。” 他娘子只将眼睛看向别处,似是没听到他的话。 过了半响,才道:“等孩子生下来后去北梁走走。” 张晋呆了一呆,担心他娘子是不是要离开他了,又是担心,又是疑惑道:“娘子怎么突然要去北梁了,咱们在西秦不好吗?” “北梁的极光听说很美,想去看看。”他娘子有些神往地看着漫天的繁星,悠悠道。 张晋一听,放下心中的紧张,笑吟吟道:“既然娘子喜欢,咱们就去北梁看看,反正我会做糖人,这手艺在哪儿都不吃亏。” 见他娘子没回话,他犹豫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道:“娘子,从北梁回来后咱们还回南夏吗?那里毕竟是咱们故乡……” 他娘子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似乎笑了一下,笑容清丽而冷傲:“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故乡。” 有时候,我们真正想要的和最终得到的往往有着天壤之别,可是纵然如何不同,心之所至,也只求心中无悔。 这一点,谢凌熙直到濒死那一刻才终于明白。 茫茫人海,他想要的,也只是一份真心。 作者自述 第83章 关于此文 写文之初,心中的郁结之气盘旋,想到人活一世能遇上一知心人,彼此互不相负,又是几世修来的?我是个乐观之人,但却对情爱之事甚为悲观,小心期待又深怕其害,故而踌躇不前,然一旦追梦,便会义无反顾。我相信抱着这番情感之人的爱情,定然是劫难重重。 因为放不开,因为舍不下。 最后一定遍体鳞伤。 因为这番情感,此文悲剧已定。彼时《甄嬛传》热播,我在此基础上又重温了《金枝欲孽》、《妃子笑》等经典而不乏味的宫斗剧(电影),此文的宫斗框架便就此确定。又因本人乃资深腐女一枚,最开始接触的耽美文便是桃花农大人的《当时只道是寻常》,深为其清新淡漠又有点小悲的自述文风和男妃设定所吸引,顶礼膜拜,数番参详之后,决定向其致敬。同时又对十世大人的生子系列深感敬佩,故而融合多番元素的男妃生子文孕育而生。 然而初涉写文,未列提纲,进程缓慢,事务繁多,又耐心不足,委实拖了近五年之久才终成此文,愧对广大读者,望求海涵。今日完结,幸不辱命。 作为新人写手,思量再三,终觉有许多不妥之处,其中借鉴摘引部分文中已有后标,涉及到著作权问题,若届时出版,还会再进行统一修改以使其更具新颖性和独创性。 此文的每一处几乎都是本人一字一句敲至键盘,期间艰辛自不必言。然现在回看依然觉得笔触稚嫩,与真正的耽美大神不可同日而语,却依然心向往之,故而会继续雕琢自身,以求突破,还望各位读者继续鼓励支持,在下铭感五内,定将再接再厉,续出佳作。 最后,感谢五年来一直陪着我的读者们,尤其是“离”,若没有你的一直召唤,这部小说恐怕也不会存在。如今终成此文,也算兑现了我迟到的诺言,希望你喜欢。同时也要感谢为我投霸王票和留言的亲们,有你们陪伴真幸福,这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日夜写文的最大回报!感谢~~~ 另外,因为和谐的关系,小说其实删了很多激情戏,想吃肉的亲可以关注我的微博(东华阁南山君),我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上传<肉色生香>版,供大家食用。^_^ 第84章 关于主角 谢凌熙,谢府三公子,缥缈轩才冠金陵的头牌夕颜公子,寻欢楼神出鬼没的幕后老板谢无欢,中原三国霸主的宠妃南山君。他有着多重的身份,倾城的容颜,玲珑的心思,却遭际坎坷。 谢凌熙与李振睿,一个是满腹才情的孤傲公子,一个是指点江山的威严帝王。这两个人的内心都是强大的,也正因为强强对抗,才会有这番虐恋情深。 李振睿无疑是爱着谢凌熙的,只是这份爱深藏在心底,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只将那视为对嫔妃的宠爱,却不明白自己的内心早已动情。 谢凌熙一直错以为李振睿不爱他,其实李振睿远比他所想象的更重情义。因为重情,所以他一直努力兑现着对白芸希的誓言。白芸希也曾是他深爱的人,纵使她有着其他的目的,但李振睿对白芸希也可谓付出一切(番外有惊喜)。 谢凌熙的爱是倾尽所有的,也正是因为这份深情,容不得一丝瑕疵。与李振睿的犹豫不决不同,谢凌熙处事却是非常地干脆利落。当知道恒王娶了南阳郡主,他便果断舍弃了那份最初的心动;当认清了李振睿心中无法割舍白芸希,他便决定断臂求生,宁死也要离开。在谢凌熙心目中,没有将就。如果异地而处,谢凌熙也绝不会像李振睿那样答应白芸希的誓言,这世上没有人能成为谢凌熙的桎梏,因为他是谢无欢。 然而明明已在无欢楼和缥缈轩看穿情爱的谢凌熙,面对李振睿还是有着无法割舍的执念。这份执念或许早早深埋在心底,直到遇到那个命中注定之人才逐渐发酵醇厚,最终成为了心口的那道疤。 明明是极为般配的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在一起,这也是我心中的遗憾,却是现实生活中很多有情人的缩影。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是多么重要……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是彼此最初的爱人,相信就是不同的结局了。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但,他作为谢凌熙的一生结束在难产那一刻,作为谢无欢的一生,却正式拉开了帷幕。所以请大家不要难过,你们将会在未来看到一个更加光彩夺目的谢无欢。接下来还会有谢无欢、若水和皇甫嘉的传,请大家尽请期待喔! 第85章 关于结局 我知道很多读者看了结局后可能会郁闷得想骂人,但我希望你们在看第二遍、第三遍之后能明白我的善意,明白谢凌熙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是让他孤独地死去还是平凡地活着? 生活中的爱情往往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或许我们真正爱的人不一定会陪我们到最后,而那个我们视若无睹的路人甲或许恰恰是那个陪我们走到最后的人。 不可否认李振睿是谢凌熙这辈子最爱也是唯一爱过的人,他是谢凌熙这一生唯一的男主角,却消失在他最绚烂的时候。而平凡的张晋却会一直卑微地爱着他,永远仰头看着他,永远追随在他身边,这样便够了。 爱情分两种:一种激情如火,一种平淡似水。谢凌熙的一生也算是圆满的吧……除了没有和他深爱的人在一起。 生活并非我们所想那般美丽,但我们可以选择它美丽的方式。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南山君 2016年4月9日于上海杨浦五角场 番外 第86章 程绍之番外 我本名程绍之,父亲乃当朝三品大员,后程家因事获罪,年满十四岁者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只剩下我和年幼的妹妹蕊儿被罚为官奴,后被刘家买去,饱受欺凌。 我本以为这一生便就在悲惨中过去,没想到蕊儿被卖入了缥缈轩。 这是我唯一的妹妹,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出她。 缥缈轩是长安城中仅次于寻欢楼的妓院。但与只做小倌生意不同的是,缥缈轩中有女妓也有男娼,据说最出名的便是夕颜公子,姿色倾城,是飘渺轩的活招牌。因为这个夕颜公子,缥缈轩几年之内便跃居第二,只可惜夕颜公子卖艺不卖身,否则缥缈轩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青楼。 为了救出妹妹,我逃出了刘家,只身来到缥缈轩。蕊儿从小便是家中的宝贝,若不是程家获罪,本应是千金小姐,结果被刘家百般折磨,现在又被卖入青楼,我这个做哥哥只恨自己无能。 我筹划良久,好不容易与蕊儿牵上了线,没想到她竟然不肯与我回去,铁了心想在缥缈轩做下去。我问她原因,她说她不愿意在刘家被虐待,与其如此在缥缈轩自由自在。我骂她傻,沦落风尘的女子怎么可能还会有好归宿。 可是纵使我苦口婆心地劝说,甚至想逼她逃出青楼,都失败了。我才发现自己的无奈和无能。蕊儿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而我却无能为力。而我逃出在外却不幸被刘家发现,再次被抓了回来。这一次回来我几乎经常被毒打,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去,没想到竟遭到了相同的命运——我也被卖入了青楼。 只是我没有被卖入缥缈轩,而是被卖到了寻欢楼。 那时的我一身的病,老鸨本是不愿意要我的,但是恫于刘家的威势,最后还是妥协了。 寻欢楼为我医治了身上的伤,然后开始教我怎么伺候男人。 但是我程绍之岂会甘心就此沦为一个男娼?我要逃走,我要离开这里。 几乎只要我伤一好,便伺机离开。只是每一次都会被抓回,然后被打一顿。只是妓院下手很有分寸,绝不打脸,只打不紧要的地方,然后束我手脚。 我想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我这样桀骜不驯的,逃跑了十多次仍不放弃,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耗尽他们的心力,但却无可奈何。我知道我是一个烫手山芋,放了我很吃亏,养着我却又尽找麻烦。 如此三个月后,我被蒙着眼带到了一个地方。 解开蒙眼的面纱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到了仙境,遇到了天上下凡的仙子。 面前的是一个极美的人,美得无论用任何词汇形容都显得逊色,或许是美得太没有瑕疵,导致我至始至终只记得了那清冷的双眼,精致的面容和胜券在握的从容。 “我是谢无欢。”他淡淡地开口。 “谢无欢?”我对这三个字并不陌生。 在寻欢楼三个月,我自然知道他是谁,这寻欢楼幕后的大老板,神出鬼没从不现人前的谢无欢。 可是,传言他是天下至丑,鬼魅身形,见者皆惊,怎么可能是长他这样的呢?想象和现实差距太大,导致我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也不自知。 他浅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你不愿意留在寻欢楼,可有想好去处?”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平淡的口气,声音却极其动听,我不由恶意地想,“这谢无欢要是在寻欢楼挂牌,那还有缥缈轩的夕颜什么事儿。” 见我久久不回话,他也并不恼,只接着道,“蕊儿现在是缥缈轩的头牌,吃穿不愁,倒是你,如此下去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恨意滔天,开口骂道,“都是你们逼良为娼,否则蕊儿也不会鬼迷心窍,都是你们害的。”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有不屑,“寻欢楼供你吃喝,为你医治伤患,便是这回报?缥缈轩也未绑着蕊儿手脚,是蕊儿心甘情愿留下,你便是他哥哥也奈何不得。”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我一时竟无法反驳,却依然扭着脖子道,“纵使不是你们青楼的错,你们也是刘家的帮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这句说完,他却轻轻地笑了,虽然只是浅淡一笑,却真是倾国倾城,竟把我深深看呆了。 他清越的声音响起,低低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寻欢楼打开门做生意,来者不拒,何错之有?倒是你,白占这恩惠,不知可想好如何报答?” 没想到这美丽的人儿不仅举止皆画,还出口成章,让人想要拒绝都说不出口。 是啊,论理,寻欢楼对我真是算好了,比在刘府强多了,可是再怎么好,它也是个妓院,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报答,我该如何报答?我现在身无分文,也不可能为自己赎身。我想了半天,最后才放缓了语气道,“如果公子不弃,愿在寻欢楼为奴,待攒够银两便为自己赎身,可好?” 为奴总比为娼好。 而且寻欢楼与缥缈轩不远,得空还可以看望妹妹,若能再时常见见谢无欢……如此想来竟生出了想在寻欢楼常住的心。 可是谢无欢却嗤笑了一声,“你倒是想得美,你的卖身契和楼里为你花的银子,若是为奴你是三辈子都还不清。” 他这一笑哪怕是嗤笑都美得紧,我红了脸,也知道他所言非虚。可是让我去伺候男人,我是决计不肯的。我倔强地看向他,表明我心中的坚持。 他绕着我走一圈,似在思索什么,然后道,“你可有什么才艺?” 我低下头吁了口气,还好我曾经是世家公子,诗词歌赋都有点底子,便开口道,“我会弹琴奏乐,还会下棋、作画。” 谢无欢听了我的话依然很平静,并没有太多惊奇,我知道寻欢楼中不乏才艺兼备的小倌,我这些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果然,他淡淡道,“你若光靠这些,单是卖艺不卖身也依然还不了欠楼里的银子。恩客们都已有选中的公子,便是新来的也只会将注意放到头牌身上,卖艺的银子可远远不及卖身的。” “何况……”他摄人心魄的眼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的模样便是卖身,也成不了头牌。” 我承认我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无法忍受他这般瞧不起我。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叫嚣,让我证明给谢无欢看。 我想看到他美丽的眼中为我流露的光彩,独一无二的光彩。 我梗着脖子粗声道,“谁说我成不了头牌,你等着瞧!若我有一日成了头牌,你当如何?” “我?”他笑着看了我一眼,顾盼生辉,“你想要我如何?” “我……”我支吾着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道,“你要为我奉茶。” “小小头牌我还不放在眼里。”谢无欢轻声笑道,“除非……” “除非什么?”我为他的除非两字心漏跳了一拍,紧张地问道。 “除非你超越我,成为第二个谢无欢。” 为了他那句话,我回来时像变了一个人。 我放弃了逃跑,决心成为第二个谢无欢。 回来时老鸨在我耳边神秘地问,“见到公子了,感觉如何?” 我沉下声音,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人。” 老鸨赞叹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以后也切莫再做傻事,公子有心栽培你,你要好自为之。” “是,妈妈。”我恭敬的点点头,第一次觉得这妓院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肮脏龌龊。 听闻谢无欢才艺超绝,又有神鬼之能,我便非常努力地向他学习。 我希望成为他,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蹙我都会忍不住去模仿。 意外的是,他竟也非常乐意教我,我有任何问题他都愿意指点我。 只是他的时间似乎非常有限,每次要过很久才能见到他,每次见到他也只能说几句话他便会匆匆离开。 我只花了两年时间,便成为了寻欢楼中才艺最出众之人,但我没有接客,也始终不是头牌。 我一直在想,谢无欢对我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如何才能成为第二个谢无欢,难道是要取而代之吗? 谢无欢性格古怪而极端,孤高而冷情,却又时常悲天悯人。他并不视楼里的小倌们轻贱,而小倌们也个个维护他,真心拥戴他,他们甚至都没有看过谢无欢的真实面目,却满心满眼崇拜者这个天下至丑的人。 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谢无欢一直以来都戴着制作精良的面具,这面具生的丑陋,凡是见过的人都会被吓一跳。而我那一次见到他的本来面目只是因为面具损坏拿去修复了,为此我很是庆幸。 三年后,我如愿以偿成为了第二个他。 那一年,我十六岁。 直到戴上他面具的那一刻,我才终于知道了他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也终于知道他为何对我如此不同,因为除了容貌,我与他身形非常相像,站在一起简直难分真假。而他说,是我的性子,最终让他决定选择我,那股宁折不弯的性子。 从此以后,我便成为了谢无欢,成为了众人面前的谢无欢。 用两个字来形容恰到好处,那便是:替身。 但是谢无欢待我却不仅是替身,更是心腹。而我待他亦不止是主上,而是心上人。 楼中也再没有程绍之,程绍之在一年前便因为突发疾病而死。 我以为这是谢无欢的全部,直到我有一日一时兴起欲与缥缈轩的夕颜公子一争高下,待看清了来人,才知道,我认识的他,只是冰山一角。 谢无欢不仅是谢无欢,还是夕颜公子。虽然夕颜公子始终蒙着面纱,但是他的气质和神情,是谢无欢无疑,我不可能错认。 谢无欢之后才对我狡黠一笑,告知原委。原来缥缈轩是他母亲的姐妹开的,他刚开始帮忙,后来才主事。主事后想着一家青楼始终难较高下,便暗中又开了一家,两家青楼明里竞争,暗里却互相扶持,彼此照应。 我为他的大局眼光而折服,也因为与他在一块的时间久了,才知道他当真是只狡兔,且不仅三窟。没想到他是中书舍人谢康第三子,以他的头脑,当个商人或许更合适吧。在我们共同的经营下,我们名下的青楼越来越多,且涉及钱庄、布匹、赌坊等各行各业,谢无欢是个奇才,精于此道却不沉迷,看得透彻却又心怀理想,令我对他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而他却始终视我为心腹和挚交,我不能辜负。 直到那一年选秀,他奉旨入宫,我与他一别便是五年。楼中事务也都交由我打理。 谢无欢曾对我说,这青楼是世上最污浊之地,却也是最纯净之地。这里只有风花雪月,而无勾心斗角,迎来送往,岁月便匆匆而逝。 “你这样的人,为何会在这里?”我纳闷的问。 “我是怎么样的人,我为何不能在这里?”他轻笑道。 “你的气质风华,应是翩翩的世家公子,而不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员。” “你也曾是世家公子,你不也在这里么?”他反问道。 “我……我是全家获罪,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又怎知道在这勾栏院中,有多少这样的豪门子弟零落成泥。你只道他们甘心雌伏于男人身下,又怎知他们不是你这般心中有执念?便是普通儿女,在这勾栏院中亦是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这故事里头的情与伤,便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了。” 他的眼睛仿佛透过了万千繁华,看的是红尘中深远的挣扎。 “譬如玉墨,他本是大富人家的公子,为与情郎在一起而离了家,情郎却在得到他之后又把他卖到了寻欢楼。那份为爱不顾一切的真情消失了,寻欢楼却多了个风姿绰约的头牌玉墨。” 玉墨我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有这样坎坷的经历,也真是令人唏嘘不已。我同情他的同时,也看了谢无欢一眼,他的眼中似有伤痛一闪而过,却依然浅笑着,仿佛对爱还有那么一丝憧憬。 “又如彩萧,家道中落,最后不得不来寻欢楼讨生活,努力学习着取悦男人,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得一良人赎身,没想到良人赎了他又将他送人,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寻欢楼。” 谢无欢平静地述说着,无悲无喜,眼眸深处却有我看不懂也不愿懂的东西。 我感觉他看问题有些悲观和极端,可是在这悲观中却又有一丝期盼和希望,真是矛盾的很。 最后,他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我始终相信,或许有那么一个人,值得去爱,去相信。” 这个人最终还是出现了,那是谢无欢的劫。 我总是常常想,像谢无欢这样的人,会为什么样的男子而动情? 恒王虽也有一副好皮囊,却终日吟风弄月,性情犹疑,连一纸聘书都不敢下。而其他来寻欢的人,孤傲如谢无欢又怎么看得上?青楼里的风月他看的很透,要找也定是找不好风月的人。 我知道他虽身体柔弱,却志向宏大,绝不是一个会被闺阁而困住的男子。 他曾感叹自己不能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军,能征战沙场是他的夙愿。所以他会一个人跑到十八里亭为秦王殿下奏凯旋乐。若非说他喜欢的哪种男子,便是那种能征善战的铁血将士。 或许那段缘,从十八里亭便开始了,而他自己却未知。 但是我在他这懵懵懂懂中却看到,跌入情爱深渊的他,会比这楼中任何一个小倌更苦。越是高傲的人,爱的越卑微。越是卑微便越用高傲隐藏。时间久了,这高傲和卑微便成了两把利刃,将刺得他遍体鳞伤。 我从没想过——曾经孤高冷傲的谢无欢,胜券在握的谢无欢,竟会为了一个男人憔悴至此,伤痛至死。 在白马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哪里去了,那个一笑颠倒众生的谢无欢哪里去了,那个视万物为刍狗的谢无欢哪里去了? 我没见过当今圣上,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把谢无欢变成这幅模样,我真是发自心底的恨他。 那个我做梦都想保护好的人,却被人这样对待,我恨的想杀人,最后还是在谢无欢的安抚下镇静下来,按着他的计划走。 这一次,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助他逃离。 我的谢无欢,他值得拥有爱。 纵使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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